9.2 夜傷
「咕嚕嚕……」潛水一段距離後,卓木強巴等四人在較為隱蔽的一處地方上岸,脫離了包圍圈,他們進入了另一塊叢林,雖然這樣一來,與他們原先計劃的路線有所偏差,但是暫時安全。還未站穩腳跟,就聽到空中螺旋的氣流聲,遠處三架直升機像三隻黑色的蜻蜓,從兩腋不斷的往林子里撒落粉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肯定不會是好東西,只見無數飛鳥掙扎著要高飛逃離,但一碰到那些煙霧粉劑,就像被瞬間凍斃了一般,僵硬的栽了下去。張立驚魂不定道:「好險,差一點就走不出那片林子了。」
岳陽不解道:「對付我們四個人而已,這樣就出動直升機,那不是拿大炮打蚊子嗎。而且,就這樣的撒殺蟲劑,密林的樹葉就全擋住了,哪那麼容易就傷到我們了。」話沒說完,張立獃獃的撞了撞岳陽,道:「你……你看,那些樹……葉子,全都掉光了!」
原本鬱鬱蔥蔥的叢林巨樹,枝葉在接觸到塵霧的一瞬間,也全都變黃,枯萎掉落。岳陽驚心道:「他們,他們竟然敢使用生化武器,太可怕了!」
巴桑冷然道:「有時間在這裡後怕,不如走快一點!」
卓木強巴腳步不停,道:「不錯,只要他們在那片林子里沒有發現我們的屍體,就知道我們已經逃離,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條正確的路線,盡量能避開他們的追捕,這些傢伙,太可怕了,我們好像被捲入了一場戰爭。」
張立與岳陽對望了一眼,似乎不想提起某事,但是岳陽一直點頭鼓勵張立,終於,張立還是快跑兩步,趕上卓木強巴他們道:「我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不可能同時得罪游擊隊和毒販子。我還是堅持認為,這是上頭故意安排的,為了提升我們的實戰能力。強巴少爺,出發前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們已經有能力去尋找帕巴拉神廟了嗎?我想,基於這個原因,所以,我們才會得到這樣的考驗吧。」
卓木強巴低頭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突然提高了音量道:「這也太困難了點吧!我……我……,不管了,如果能脫困,我一定要聯繫那個婆娘一次,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搞的。」每次實地特訓,都作了明確的規定,不能隨便與指揮部聯繫的,而卓木強巴他們也很頑強,一次都沒聯繫過訓練的策劃者。相比目前處境,卓木強巴更擔憂的卻不是自己這一組人「敏敏他們那組人,現在怎麼樣了呢?他們有沒有碰到游擊隊啊!不,應該不會有事的。」
「沒用的。」巴桑道:「雖然你們沒有聯繫過,但是我卻試過在訓練途中與總部聯繫。」他看了卓木強巴一眼,眼中有一種悲哀:「一旦特訓開始,他們要麼是關機,要麼是換了號碼,總之,讓我們與他們失去一切聯繫,除非特訓結束。」
「什麼!也太狠了吧!就把我們扔在這裡不管了?」張立瞪大了眼睛。此時的四人,就像被扔在了殺人者俱樂部,成為別人娛樂的目標。
巴桑沒好氣道:「不是把我們扔在這裡,是我們自己走到這裡來的。」
岳陽手拿地圖道:「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前面根本沒有路,我們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再和這些帶刺的灌木叢耗下去,還沒走出這片叢林,我們就已經痛死了。」
他說的是實話,此刻的四人,個個全身挂彩,方才在林子里全力奔跑,多處擦傷,刮傷,有些植物還有淡淡毒素,傷口開始發炎紅腫,剛才是為了保命而忽略了身體的痛感,此時已離開包圍圈,那種燒灼的痛楚開始明顯起來。四人中還有兩人有槍傷,可是他們甚至連停下來包紮傷口的時間都沒有。
張立回頭看了看方才他們被包圍的那片叢林,人的速度在那片叢林里前進緩慢,可是對直升機而言,僅需二三十分鐘就能跑完一遍。他問岳陽道:「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岳陽道:「像他們這樣子撒那些清除劑,恐怕頂多只需要一個小時就能完工,到時候沒有發現我們的屍體,他們一定會全速追來。雖然說我們是向北前進,或許這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但畢竟我們正朝著游擊隊的老家方向深入,他們人多勢眾,難保我們不被發現。所以,我覺得,必須選擇一條最快捷的逃生通道,離開他們的勢力範圍。從這片叢林橫穿過去,一直向前,再穿越二至三塊叢林,然後我們再掉頭往東,做個簡易木筏,順流而下,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快逃生法子了。你們看怎麼樣?」
快速行進中的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表示同意,卓木強巴道:「可是,以我們目前的前進速度,還沒等到穿越幾多長距離,恐怕就被他們追上了。」岳陽又道:「不錯,在這些荊棘林里憑我們的血肉之軀想走多快,那是沒可能的。所以,我認為,我們不該這樣走。」
見眾人盯著自己,他又目光一閃,道:「有沒有看過人猿泰山?」說著,他抬頭望去,正巧一群絨猴停在樹梢,似乎知道底下的這些人不能給它們造成傷害,兀自嬉戲打鬧。它們從一株樹丫跳往另一株,當樹與樹間隙太大,小一點的絨猴無法通過時,一隻大點的絨猴將手臂抓住樹枝,尾巴卷著另一根樹枝,以身體做橋,小絨猴順暢無比的從它身上過去。
其餘三人也醒悟過來,馬上抬頭仰望那些櫛比鱗次的蒼天巨樹,枝丫相連,粗逾人腰,有的樹從枝丫上發出根須,直垂落地面,更多的樹則是被各種藤蔓植物所包裹纏繞。張立看了看巴桑纏著的手臂,喃喃道:「這樣能行嗎?不過,倒是可以試一試。」
卓木強巴道:「沒問題的,是該看看我們特訓成果的時候了。」
要上樹,首先就要卸掉部分裝備,否則,別說是人猿泰山,就是叢林泰斗,也無法背負三四十公斤在林間縱跳如飛。說做就做,四人扔掉了鐵器,包括鐵鍬,鐵鍋,鐵水壺,登山用的鉚釘,八字環,插銷,升降器都扔掉了,因為他們覺得在叢林里似乎沒有這些東西的用武之地;然後巨型帳篷也不要了,那東西好是好,但是占重量,原本很多東西,是四人打算將這次穿越之旅當作一次野外旅行而準備的,如今變成了疲於奔命,那些東西的意義就不大了,加上食品罐頭,四人僅保留了部分壓縮營養品,直到每個人包袱減輕至十公斤左右,四人爬上了巨樹。
以前在進行原始森林穿越時就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在樹間如林猴般前進也並非什麼難事,只見四人的身影上竄下跳,絲毫不遜色於那些猿猴,藤蔓植物多有垂吊的地方,就直接盪藤,看準方向,從一根藤盪至另一株,移動速度之快,遠超過了在地上避開荊棘前進的時候。而當藤蔓植物減少或無法抓手的時候,就直接走高空通道,從一株樹丫直接跳過去,抓住另一株樹丫,雖然說危險係數高了些,但比起游擊隊和毒販子的槍火就不算什麼了,而且每人肩頭都挎了一捆一頭綁有重物的救生繩,如果有什麼閃失,還可以拋繩救命。靠著這樣的方法,四人離毒販子和游擊隊組成的聯合封鎖圈越來越遠了。
但是,林間還有一道灰色身影,絲毫不受四人加速的影響,他手執長鞭,輕輕一揮,就捲住十米開外的樹丫,飄然盪過,盪至最高點,身體稍微停頓的那一瞬間,他手一抖,然後再一揮,又捲住另一株樹丫,這樣的速度,就是卓木強巴他們也遠不能比。盪過一段距離,他就在樹丫上停靠片刻,拿出那個儀器,看著上面的移動點,冷笑道:「速度明顯加快了呢。嗯,是用了和我一樣的方法嗎,這些傢伙變得聰明起來了呢。在叢林里,本來就該是這樣前進的。」
提升了前進速度的四人,泅過三條河,橫跨了三片叢林,在一條看起來較為粗大,水流湍急的河邊,砍伐樹枝,用繩索結成一個木筏,以一株尚未成材的臂粗小樹苗為撐竿,開始順河下漂。
憑藉頑強的毅力和地獄磨練出的身體,總算撐到了這一刻,直到躺在木筏上的一瞬間,才產生了百骸俱散的感覺,一躺下去,就再也不想起來了。此刻仍有動作的有兩人,卓木強巴,那被肌肉緊繃著的身體還筆挺的站立著,必須有一個人掌握木筏的漂向,及時撐竿已保持木筏不會擱淺;巴桑也沒有停下,他胳膊上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了,那是顆子彈從前肩穿過後肩穿出,造成了貫通傷,幸運的從鎖骨和肩胛骨之間穿了過去,並沒有傷到筋骨。但是一路逃亡,沒有機會好好包紮傷口和及時處理,現在傷口處已開始發紅髮炎,紅腫的周圍是一圈青色,淡淡的黃色組織液從傷口兩端滲出來。看著觸目驚心的傷口,張立不敢想像,這一路在林間盪繩縱跳,巴桑是怎麼挺過來的。
巴桑用小刀旋開步槍彈,自己扒拉開那洞口,將火藥灌進去,雖然嘴裡咬死了獵刀刀柄,當火花衝出,煙霧從傷口兩端冒起時,還是全身一陣痙攣,隨後,巴桑滿頭大汗的挺了過來。岳陽和張立都滿懷敬畏的看著這個鐵人,真是沒想到,原本史泰龍才玩的遊戲會真實上演。當張立用繃帶給巴桑包紮時,巴桑自己取出一隻野外用「TAT」胸肌注射,雖然說吸收慢一點,但效果和臀肌注射是完全一樣的。
四人身上的小擦傷都已經擦了膏藥,岳陽屁股上中那一彈入肉僅半截,跑動中已掉落,傷口都乾涸結疤了,又做了些常規處理,已沒什麼大礙。他們知道,此刻身處普圖馬約河系,所有的大小河流最終都匯入普圖馬約河,河道四通八達,但是一直順河而漂,一定會在主航道內碰上游擊隊武裝力量。所以,通過羅盤,他們一直小心的規避著這種情況的發生,保持航向朝正西方,如果河道轉向西南或是南方,他們寧肯棄筏入林,繞過一片叢林,再從林子的另一頭做木筏,重新選擇一條平行向西的小河下漂。反正林子里什麼都不多,就是木材奇多,擁有利器的他們,造木筏比搭帳篷還容易。
如此逃了一天,終再沒碰到白天那種被圍殺的困頓局面了,午間在河邊捕到幾條紅頭皇冠魚,晚上則抓到只蛛猴,雖說有些殘忍,但四人飢腸轆轆,吃得狼吞虎咽。雖然途中有幾次直升機從上空掠過,不過他們躲在這樣密集的樹林中,有十分的把握不會被發現,除非敵人在直升機上安裝了紅外生命成像儀,不過那種東西似乎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一天的經歷可謂非常之糟糕,用岳陽的話來總結,就是他們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一群莫名其妙的敵人,打了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最後被敵人橫追千萬里,四人可謂丟盔棄甲保了小命。
到了深夜,吊船已經綁好,岳陽則很離奇的選擇了吊袋,吊在樹桿上以直立的姿勢睡覺。卓木強巴沒有入睡,他翻身下地,幾下功夫就爬上了一株大樹,樹丫上早斜躺著一個人,巴桑。
巴桑一直看著星空,見有人上樹,也不回頭,直接道:「快十點了,你還不去睡?」
卓木強巴道:「你不也沒有睡嗎。我……我是為白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巴桑滿不在乎道:「那樣的事,不需要道歉吧。我相當明白你們的當時的處境,每一個玩命的人都要經歷這一步,第一次殺人,那是很難邁過的一道坎。以後殺得多了,習慣了就好。」說完,他又目不轉睛的看著浩瀚宇宙。
對於巴桑的說法,卓木強巴很難接受,但是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在野外生存,特別是遭遇敵人的時候,人的生存選擇權也就變得和動物一樣,強者生存!當在野外獵殺動物作為食物的時候,恐怕很少有人會心軟,但是當這種動物變成和自己形象相近的同類,而且殺死他們並不是為了食用,還能毫不猶豫的下手的又有幾人呢?或許真如巴桑所說的那樣,其目的都是一樣的,為了生存,吃食物是為了生存,而必要的時候,殺死他人,也是為了生存。羅傑斯的自我中心論便很理性的分析過這樣的觀點,人的出生得到自我人格之後,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便已經形成,首先想到的總是對自己有利,然後才是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再外面一圈則是自己的族人、老鄉;再遠可以是同種族的人,同一個國家的人,然後是全面的人,最後才是脫離了人類群體的自然界萬事萬物。這樣一個以自利為中心的同心圓,非常形象的表達了那種利益共同體在個人心目中所佔的分量,如果是自己與他人利益發生衝突,那麼首要想到的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果是自己身邊的人與陌生人起了衝突,便會佔在自己人這邊;如果老鄉和外地人有矛盾,總要護著老鄉一點;當人和動物直接敵對時,那幾乎都是幫人為主。可是這樣做,真的就是對的嗎?還是說,人始終保留著動物的劣根性,或者從某種角度而言,人其實永遠都只會是動物,而不會是別的什麼。
卓木強巴幽暗的想著,良久無言,黑夜中,巴桑莫名又說了一句:「這兩天都能看到星星,唔,情況看起來不怎麼妙啊。」
「什麼?」卓木強巴回過神來,他突然想起,剛才自己上樹的時候,巴桑並沒有看錶,可他卻報出了時間,卓木強巴抬腕一看,整十點。
巴桑又道:「空氣中的濕度還在攀升,低氣壓似乎受到了赤道環流氣團的影響,這幾天的炎熱沉悶得不到發泄,能量還在不斷蓄積,看哪,月亮上的毛刺,我真不希望碰到那種惡劣天氣啊。」
「惡劣天氣?你是指什麼?」卓木強巴有些懵了。
巴桑平靜道:「風暴。」看著巴桑的表情,似乎不像在開玩笑,而他也是從來不開玩笑的人。卓木強巴有點了解了,他知道,雖然都是接受的一樣的特別訓練,但是呂競男是一個非常注重方法與實效性的嚴格教官,每名學員在接受訓練時,她總是根據各人的資質而制定不同的訓練計劃,並且把學員朝各自的強項方向指引。像自己,便在體能格鬥和宗教方面受到特殊關照,在這兩方面獲得的知識,是其他人達不到的,而岳陽,他在痕迹學和偵緝追蹤的老本行上似乎更進一層了;張立則更是在日常交談中就得知,他被特別安排進行一些實用器械的加工和使用,就現在的訓練程度而言,除了拆槍和組裝的速度特別快之外,做一兩個能捉野兔的陷阱還是不成問題的。只有巴桑,自己一直感覺不出來他有什麼地方出眾,原本以為,按照巴桑的冷酷性格,對殺人技法恐怕很感興趣,可是現在看,呂競男好像讓他,好像讓他去觀測天氣。想通了這層,卓木強巴似乎也為巴桑感到有些無奈,他抬頭望著星空,北斗七星正按照特殊的排列向他告知現在的時間,雖然中國古人很早就知道北斗七星不同時辰呈現出不同指向,並用「斗轉星移」來描繪時間,可是一眼就能把北斗七星排列的時間換算成目前使用的二十四小時時制,看來巴桑學得不錯啊!
本以為巴桑會對今天的遭遇忿忿不平,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了,卓木強巴拍拍巴桑的肩以示友好,下樹休息去了。
第二天,依然是蟲鳴鳥啼,陽光明媚,四人早早做了準備,又開始了在叢林里的逃亡之旅,就好像非洲獅與羚羊的故事,當太陽一升起,雙方都會拚命的練習跑步——為了生存。誰又知道,今天,在叢林里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