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血印石(2)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場中已賠了一萬一千兩。那寶官滿手是汗,舉起骰盅猛搖。胡斐聽得明白。盅中正是十四點,說道:「蛇皮張,把二萬兩都給押上『大』!」兩名武師將門板上的銀子一封封的盡往桌上送。寶官掀起骰盅一邊,眼角一張,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點。他手腳也真利落,小指在盅邊輕輕一推,盅邊在骰子上一碰,一枚六點的骰子翻了一轉,十四點變成九點,那是「小」了。這一記手法,若不是數十年苦功,也真不能練成,比之於武功,可算得是厲害之極的絕招。那寶官見他渾然不覺,心想這次勝定你了,得意洋洋的道:「大家下定注了?」胡斐左手將一大堆銀子往桌子中心一推,說道:「這裡是二萬兩銀子,是『小』你便盡數吃去。」寶官叫道:「好!好!吃了!」揭開寶盅,不禁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只見三枚骰子共是十二點。
眾賭客早已罷手不賭,望著桌上這數十封銀兩,無不驚心動魄,突見開出來的是「大」,不約而同的齊聲驚呼:「啊!」這聲音中又是驚奇,又是艷羨。要知他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的大賭。胡斐哈哈大笑,一隻腳提起來踏在凳上,叫道:「二萬兩銀子,快賠來!」
原來那寶官作弊之時,手腳雖快,卻哪裡瞞得過胡斐的眼光?他雖瞧不出那寶官如何搗鬼,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給他從「大」換成了「小」,他左手推動銀兩之際,右手伸到桌底,隔著桌面在盅底輕輕一彈。三枚骰子本來一枚是三,一枚是一,一枚是五,合共九點。他這一彈力道用得恰到好處。三枚骰子一齊翻了個身,變成四點、六點、兩點,合成十二點「大」。那寶官臉如土色,砰的一下,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蛇皮張,這人是什麼路數?到鳳老爺的場子來攪局?」蛇皮張哭喪著臉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胡斐道:「快賠,快賠,二萬兩銀子,老爺贏得夠了,收手不賭啦!」那寶官在桌上又是砰的一擊,罵道:「契弟,你搞鬼出老千,當老子不知道么?」胡斐雖不明白他罵人的言語,料想決非好話,笑道:「好,你愛拍桌子,咱們賭拍桌子也成!」右手在桌子角上一拍,桌子角兒應手而落,跟著左手一拍,另一隻角又掉在地上。這一手驚人武功顯了出來,這寶官哪裡還敢兇橫?突然飛起一腳,要想將桌子踢翻,乘亂溜走。幾個地痞賭客跟著起鬨:「搶銀子啊!」胡斐右手一伸,已將寶官踢出的一腳抓住,倒提起來,將他頭頂往桌面一樁。這一下力道奇重,桌面登時給他腦門撞破一洞,腦袋插到了桌面之下,肩膀以上的身子卻倒栽在桌上,手腳亂舞,蔚為奇觀。眾賭客齊聲驚叫,紛紛退開。突然大門中搶進一個青年,二十歲上下年紀,身穿藍綢長衫,右手搖著摺扇,叫道:「是哪一個好朋友光降,小可未曾遠迎,要請恕罪啊!」胡斐見這人步履輕捷,臉上英氣勃勃,顯是武功不弱,不覺微微一怔。
那少年收攏摺扇,向胡斐一揖,說道:「尊兄貴姓大名?」胡斐見他彬彬有禮,便還了一揖,道:「沒請教閣下尊姓。」那少年道:「小弟姓鳳。」胡斐雙眉一豎,哈哈笑道:「如此說道,在下的姓名未免失敬了。我姓拔,名叫鳳毛。老兄與鳳天南怎生稱呼?」那少年道:「那是家父。家父聽說尊駕光臨,本該親來迎接,不巧恰有要務纏身,特命小弟前來屈駕,請到舍下喝一杯水酒。」他轉頭向英雄當鋪的兩名護院喝道:「定是你們對拔爺無禮,惹得他老人家生氣,還不賠罪?」那兩位護院喏喏連聲,一齊打躬請安,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胡斐微微冷笑,心想:「瞧你們鬧些什麼玄虛。」
那寶官的腦袋插在賭桌上,兀自雙腳亂舞,啊啊大叫。那少年抓住他背心,輕輕向上一提,將他倒過身來,那桌子卻仍舊連在他項頸之中,只是四隻桌腳向天,猶似頸中戴了一個大枷。那寶官雙手托住桌子,這情狀當真是十分滑稽,十分狼狽,向那少年道:「大爺,你來得正好,他……他……」眼望胡斐,卻不敢再說下去了。
胡斐道:「你不賭了,是不是?那也成,我贏的錢呢?英雄會館想賴帳么?」那少年罵寶官道:「拔爺贏了多少銀子,快取出來!慢吞吞的幹什麼?」說著抓住桌子兩角,雙手向外一分,喀的一響,桌面竟被他撕成了兩邊。這一手功夫甚是乾淨利落,賭場中各人一齊喝采。
那寶官有小主撐腰,膽子又大了起來,向胡斐惡狠狠地望了一眼,道:「這人出老千。」那少年叱道:「胡說!人家是英雄好漢,怎會出老千?館裡銀子夠么?若是不夠,快叫人往當鋪取去。」胡斐不懂「出老千」三字是何意思,但想來多半是「欺騙作弊」之意,心想:「這少年武功不弱,行事也有擔當,我可不能絲毫大意了。」只聽那少年道:「拔爺的銀子,決不敢短了半文。這些市井小人目光如豆,從來沒見過真好漢大英雄的氣概,拔爺不必理會。現下便請拔爺移玉舍下如何?」他明知「拔鳳毛」三字決非真名,乃是存心來向鳳家尋事生非,但還是拔爺前,拔爺後,絲毫不以為意。胡斐道:「你們這裡鳳凰太多,不知大爺的尊號如何稱呼?」那少年似乎沒聽出他言語中意含譏諷,連說:「不敢,不敢。小弟名叫一鳴。」胡斐道:「在下賭得興起,還要在這裡玩幾個時辰,不如請你爸爸到這裡會面吧。」那寶官聽他說還要賭,嚇得面如土色,忙道:「不,不……」
鳳一鳴臉一沉,叱道:「我們在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轉頭向胡斐陪笑道:「家父對朋友從來不敢失禮,得知拔爺光臨佛山,心中喜歡得了不得,恨不得立時過來相見,只是恰好今日京中來了兩位御前侍衛,家父須得陪伴,實是分身不開。請拔爺包涵原諒。」胡斐冷笑一聲,道:「御前侍衛,果然是好大的官兒。一鳴兄,小弟在江湖上有個外號,你想必知道。」鳳一鳴正自嘀咕:「不知此人真姓名究是什麼,若能摸清他幾分底細,對付起來就容易得多了。」聽他提起外號,忙道:「小弟孤陋寡聞,請拔爺告知。」胡斐「哼」的一聲,道:「虧你也是武林中人,怎地連大名鼎鼎的『殺官毆吏拔鳳毛』也不知道?」鳳一鳴一怔,道:「取笑了。」
胡斐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的衣襟,喝道:「咦,好大的膽子!你怎敢將我的一塊鳳凰肉吃下了肚中。」鳳一鳴再也忍耐不住,右手虛出一掌,左手便來拿他手腕。胡斐手掌疾翻,當真快如電火,叫人猝不及防,啪的一聲,鳳一鳴左頰已吃了一記巴掌,順手將他右手拿住,喝道:「還我的鳳凰肉來。」鳳一鳴家學淵源,武功竟自不弱,只覺自己右掌宛似落入了一雙鐵鉗之中,筋骨都欲碎裂,急忙飛起右足,向胡斐小腹上踢去。胡斐提起腳來,從空一足踏落,正好踏住他的足背。鳳一鳴腳上又如被鐵鎚一擊,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胡斐左手反手一掌,鳳一鳴右頰早著,雙頰就如豬肝般又紅又腫。胡斐大聲叫道:「各位好朋友聽著,我千里迢迢地從北方來到佛山,向這裡的鍾阿四鍾老兄買到一塊鳳凰肉,卻讓這廝一口偷吃了。你們說該打不該打?」賭場中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心中都知他是在為被逼死的鍾小三出氣伸冤。鳳一鳴給他踏住一足,握住一手,已是全身無法動彈。只見人叢中轉出一個老者,手中拿著一根短煙袋,正是英雄當鋪的大掌柜。他給胡斐逼去了九千兩銀子,哪裡便肯罷休?一面命人急報鳳天南,一面悄悄跟到英雄會館來瞧他的動靜,這時見小主人被擒,忙上前陪笑道:「好漢爺,這是我們鳳老爺的獨生愛子,鳳老爺當他猶如性命一般。好漢爺要銀子使用,儘管吩咐,可請快放了我們少主人。」胡斐道:「誰叫他偷吃了我的鳳凰肉?是鳳老爺的獨生愛子,便能偷吃人家東西么?」大掌柜笑道:「好漢取笑了。天下哪有什麼鳳凰肉?便算有,我們小主人也決不會偷吃。」胡斐喝道:「這鳳凰肉乃大補之劑,真是無價之寶,一吃下肚,立時滿面通紅,肥胖起來。你們大家看,他的臉是否比平時紅了胖了?還說沒偷吃我的鳳凰肉么?」大掌柜陪笑道:「這是好漢爺下手打腫的,不與鳳凰肉相干。」胡斐道:「大家來評個理,這小子可偷吃了我的鳳凰肉么?」
在賭場中胡混之人,一小半是鳳天南的手下,另一半不是地痞流氓,便是破落戶子弟,人人畏懼鳳天南的威勢,聽胡斐如此詢問,七嘴八舌地說道:「沒見到你有什麼鳳凰肉。」「鳳大爺決不能偷你東西吃。」「鳳老爺府上的東西還怕少了么?怎能偷人東西?」「笑話笑話!」「好漢快放了他,別鬧出大事來。」胡斐道:「好,你們大家說他沒偷吃,我難道賴了他?咱們到北帝廟判個理去。」眾人一怔,立時想起鍾四嫂在北帝廟中刀剖兒腹之事。那大掌柜暗暗吃驚,心想:「一到北帝廟,那可要鬧得不可收拾。」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道:「好漢爺說得對,我們都錯了。少主人吃了好漢的鳳凰肉,好漢要怎麼陪,便怎樣賠就是。」胡斐冷笑道:「你倒說得容易。這裡人人不服,不到北帝廟評個明白,我今後還有臉見人么?」說著將鳳一鳴挾在腋下,銀子也不要了,大踏步走出賭場,向途人問了路,徑向北帝廟而來。那北帝廟建構宏偉,好大一座神祠,進門院子中一個大水塘,塘中石龜石蛇,昂然盤踞。
胡斐拉著鳳一鳴來到大殿,只見神像石板上血跡殷然,想起鍾四嫂被逼切剖兒腹的慘事,胸間熱血上沖,將鳳一鳴往地上一推,抬頭向著北帝神像,朗聲說道:「北帝爺,北帝爺,你威靈顯赫,替小民有冤伸冤,有仇報仇。這賊廝鳥偷吃了我的鳳凰肉,但旁人都說他沒吃……」
他話未說完,猛覺背後風聲颯然,左右有人雙雙來襲。他頭一低,身子一縮,那二人已然撲空。他雙手分別在二人背上一推,砰的一聲,二人臉對臉猛地一撞,登時暈去。只聽得一人高聲怒吼,又撲了上來。
胡斐聽他腳步沉重,來勢威猛,心想:「這人功夫倒也不弱。」一側身間,乘勢一帶,只見刀光閃動,一條肥水牯似的粗壯大漢已在身旁掠過,一刀徑向鳳一鳴頭頂砍落。總算他武功不低,危急之際手臂一偏,一刀砍在地下青磚之上,磚屑紛飛。胡斐叫道:「妙極!」左足伸出,已踏住他的手肘。那大漢狂吼一聲,放手撒刀。胡斐右足一挑,單刀飛將起來,順手接過,笑道:「我正愁沒刀剖他肚子,你巴巴的趕來送刀,當真有勞了。」那大漢怒極,使力掙扎。胡斐左腿一松,竟被他翻身躍起,原來這大漢蠻力過人。他右足一撐,雙手十指如鉤,在空中徑向胡斐撲到。胡斐一轉身,已繞到他的身後,左手搭他肥臀之上,借力一送,喝道:「上天吧!」這一送有八成倒是借了那大漢本身縱躍之勢。那大漢身不由主,向上疾飛,旁觀眾人大叫聲中,眼見要穿破廟頂而出。他忙伸出雙手,抱住了大殿正中的橫樑,總算沒撞破腦門,但就這麼掛在半空,向下一望,離地數丈。他沒練過輕功,身子又重,外家硬功雖然不弱,卻不敢躍下。這大漢在五虎門中位居第三,乃是鳳天南的得力助手,佛山鎮上人人懼怕,這時掛在樑上,上不得,下不來,極是狼狽。
胡斐拉住鳳一鳴的衣襟,向上一扯,嗤的一響,露出肚腹肌膚,橫過刀鋒,向擠在殿上的眾人叫道:「他是否吃了鳳凰肉,大家睜大眼睛瞧個明白,別說我冤枉了好人。」旁邊四五個鄉紳模樣的人一齊來勸,都道:「好漢爺高抬貴手,若是剖了肚子,人死不能復生,那可不得了。」胡斐心想:「這些人鬼鬼祟祟,定與鳳天南一鼻孔出氣。」回頭怒喝:「那鍾四嫂剖孩子肚子,你們何以便不勸了?有錢子弟的性命值錢,窮人的孩子便不是性命?你們快回家去,每人把自己的兒子送一個來,若不送到,我自己上門找尋。我的鳳凰肉若不是他吃的,便是你們兒子吃了,我一個個剖開肚子來,查個明白。」這幾句話直把那幾個鄉紳嚇得魂不附體,再也不敢開口。正亂間,廟門外一陣喧嘩,搶進一群人來。當先一人身材高大,穿一件古銅色緞袍,雙手一分,大殿上已有七八人向兩旁跌出數尺。胡斐見了他這等氣派威勢,又是如此橫法,心想:「啊哈,正點子終於到了。」眼光向他從頭上瞧到腳下,又從腳下看到頭上。只見他上唇留著兩撇花白小髭,約莫五十來歲年紀,右腕戴一隻漢玉鐲,左手拿著一個翡翠鼻煙壺,儼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鄉紳模樣,實不似個坐地分贓的武林惡霸,只是腳步凝穩,雙目有威,多半武功高強。
這人正是五虎門掌門人南霸天鳳天南,他陪著京里來的兩名侍衛在府內飲宴,聽得下人一連串的來報,有人混鬧酒樓、當鋪、賭場。他不願在御前侍衛跟前失了氣派,一直置之不理,心想這些小事,手下人定能打發,直聽到兒子遭擒,被拿到北帝廟中要開膛剖肚,這才匆匆趕來。他還道是極厲害的對頭來到尋仇,哪知一看胡斐,竟是個素不相識的鄉下少年,當下更不打話,俯身便要扶起兒子。
胡斐心想:「這老傢伙好狂,竟將我視如無物。」待他彎腰俯身,一掌便往他腰間拍去。鳳天南竟不回身,左手回掌,想將他手掌格開。胡斐一催勁力,啪的一聲,雙掌相交,鳳天南身子一晃,險些跌在兒子身上,才知這鄉下少年原來是個勁敵。當下顧不得去扶兒子,右手橫拳,猛擊胡斐腰眼。胡斐見他變招迅捷,拳來如風,果然是名家身手,揮刀往他拳頭上疾砍下去。這一刀雖然兇猛,鳳天南也只須一縮手便能避過,但鳳一鳴橫卧在地,他縮手不打緊,兒子卻要受了這一刀。當此危急之際,他應變倒也奇速,一扯神壇前的桌披,倒卷上來,格開了這一刀。胡斐叫道:「好!」左手伸出,已抓住桌披一端。兩人同時向外拉扯,啪啦的一響,桌披從中斷為兩截。此時鳳天南哪裡還有半點小覷之心?向後躍開半丈,早有弟子將他的兵刃黃金棍送在手中。這金棍長達七尺,徑一寸有半,通體黃金鑄成,可算得武林中第一豪闊富麗的沉重兵器。他將金棍一抖,指著胡斐說道:「閣下是哪一位老師的門下?鳳某什麼地方得罪了閣下,卻要請教。」胡斐道:「我一塊鳳凰肉給你兒子偷吃了,非剖開他肚子瞧個明白不可。」鳳天南憑一條熟銅棍打遍嶺南無敵手,這才手創五虎門,在佛山鎮定居,家業大發之後,將熟銅棍改為黃金棍。武家所用之棍,以齊眉最為尋常,依身材伸縮,短者五尺不足,長者六尺有餘,鳳天南這條棍卻長達七尺,黃金又較鑌鐵重近兩倍,仗著他膂力過人,使開來兩丈之內一團黃光,端的是厲害之極。他聽了胡斐之言,知道今日已不能善罷,金棍起處,手腕抖了兩抖,棍端將神壇上兩點燭火點熄了,叫道:「在下素來愛交朋友,與尊駕素不相識,何苦為一個窮家小子傷了江湖義氣?是友是敵,但憑尊駕一言而決。」
要知金棍乃極沉重的兵器,他一抖棍花而打滅燭火,妙在不碰損半點蠟燭,燭台毫不搖晃,手法之准,可說是極罕見的功夫。他言語中軟裡帶硬,要胡斐知難而退,不必多管閑事。胡斐笑道:「是啊,你的話再對也沒有,你只須割一塊鳳凰肉賠我,我立即拍拍灰塵走路,你看可好?」鳳天南臉一沉,喝道:「既是如此,咱們兵刃上分高下便了。」說著提棍躍向院子。胡斐提起鳳一鳴往地下一摔,將單刀插在他的身旁,喝道:「你若是逃走,便要你老子抵命!」空手走出,大聲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大名鼎鼎『殺官毆吏拔鳳毛』便是。鳳毛拔不到,臭雞臭鴨的屁股毛拔幾根也是好的。大家瞧清楚了。」一言甫畢,突然左手探出,徑來抓對方棍頭。鳳天南知他武功厲害,心想你自己託大,不用兵刃,那可怪不得我,眼見他出手便奪兵刃,竟對自己藐視已極,當下棍尾抖起,一招「驅雲掃月」,向他頭頸橫掃過來。這一招雖以橫掃為主,但後著中有點有打,有纏有挑,所謂「單頭雙頭纏頭,頭頭是道;正面側面背面,面面皆靈」,的是武學中的極上乘棍法。胡斐身隨棍轉,還了一掌。眾人凝神屏息,注視二人激斗。鳳天南手下人數雖眾,但不得他的示意,誰也不敢插手相助,何況二人縱躍如風,旁人武功遠遠不及,便要相助,也是無從著手。二人惡鬥正酣,廟門中又闖進三個人來。當先一個婦人亂髮披身,滿身血污,正是鍾四嫂。她一路磕頭,一路爬著進來,身後跟著二人,一個是她丈夫鍾阿四,一個是她兒子鍾小二。鍾四嫂跪在地下,不住向鳳天南磕頭,哈哈大笑,叫道:「鳳老爺你大仁大義,北帝爺爺保佑你多福多壽,保佑你金玉滿堂,四季發財。我小三子在閻王爺面前告了你一狀,閻王爺說你大富大貴,後福無窮哪。」她瘋瘋癲癲地又跪又拜,又哭又笑。鍾阿四卻鐵青著臉,一聲不作。
鳳天南與胡斐拆了十餘招,早已全然落在下風。金棍揮成的圈子越來越小,見鍾四嫂似瘋非瘋地向著自己跪拜,更是心神不寧,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敗不可收拾,當下勁貫雙臂,使一招「揚眉吐氣」,往胡斐下顎挑去。
這一棍勢夾勁風,金光耀眼,胡斐卻不閃不縮,伸手竟然硬奪他的金棍。鳳天南又驚又喜,心想:「你這隻手爪子就算是鐵鑄的,也打折了你。」當下力透手腕,急挑之力更大。胡斐手掌與棍頭一搭著,輕輕向後一縮,已將他挑力卸去,手指彎過,抓住了棍頭。總算鳳天南在這條棍上已下了三十餘年苦功,忙使一招「上滑下劫」,跟著一招「翻天徹地」,以極剛猛的外勁硬奪回去。胡斐叫道:「拔臭雞毛了!」雙手自外向內圈轉,卻來捏他咽喉,也不知他如何移動身形,竟在這一抓一奪之際,順勢攻進了門戶。鳳天南的金棍反在外檔,已然打他不著。鳳天南大駭之下,急忙低頭,同時伸出手護頸。胡斐左手在他天靈蓋上輕輕一拍,除下他的帽子,右手已抓住他的辮子尾端,叫道:「這一掌暫不殺你!」左手已然抓住辮根,雙手向外一分,蹦的一聲,一條辮子斷成了兩截。鳳天南嚇得面如土色,急忙躍開。胡斐右手一揚,鳳天南的帽子飛出,剛好套在石蛇頭上,跟著踏上兩步,一掌擊在石龜昂起的頭頂,砰的一響,水花四濺,石龜之頭齊頸而斷,落入水塘。胡斐哈哈一笑,將鳳天南那條長辮繞在石龜頸中,雙手彈一彈身上灰塵,笑道:「還打么?」
旁觀眾人見他顯了這手功夫,人人臉上變色。鳳天南知他適才這一掌確是手下留情,否則以掌擊石龜之力擊在自己頭頂,哪裡還有命在?但斷辮繞龜,飛帽戴蛇,如此的奇恥大辱如何忍耐得了?舞動金棍,一招「青龍捲尾」,猛掃而至。這時他已是性命相拚,再非以掌門人身分與人比武過招。胡斐心想:「此人平素橫得可以,今日若不掃盡他的顏面,佛山一鎮之人冤氣難出。」見他金棍上威力雖增,棍法卻已不如適才靈動,空手拆了幾招,見他使一招「鐵牛耕地」,著地卷到,當下看準棍端,右足一腳踹了下去,棍頭著地,給他踏在腳下。鳳天南急忙運勁後奪,胡斐出腳奇快,剛覺右腳下有些鬆動,左足已踏在棍腰,猛力住下一蹬。鳳天南再也拿捏不住,雙手一松,棍尾正好打中他右足足背,兩根小骨登時斷折。這一下痛得他臉如金紙,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哼,雙手反在背後,朗聲說道:「我學藝不精,無話可說。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鍾四嫂卻還是不住向他磕頭,哭叫:「多謝鳳老爺成全了我家小三子,他真是偷吃了你的鵝么?」胡斐見鳳天南敗得如此狼狽,實不想再折辱於他。但見到鍾四嫂發瘋的慘狀,神壇前石板上的血跡,心想這南霸天除了此事之外,這許多年來定是更有不少惡行,既撞在我的手裡,豈能輕饒?當下大踏步過去,將鳳一鳴一把提起,拔起插在地下的單刀,轉頭向鳳天南道:「鳳老爺。我和你無冤無仇,可是令郎偷吃了我的鳳凰肉,實在太不講理。這裡佛山鎮的人都護著你,我冤屈難明,只好剖開令郎的肚子,讓列位瞧瞧。」說著刀鋒在鳳一鳴的肚子上輕輕一拖,雪白的肌膚上登時現出一條血痕。鳳天南固然作惡多端,卻頗有江湖漢子的氣概,敗在胡斐手下之後,仍是十分剛硬,不失掌門人的身分,但一見獨生愛子要慘被他開膛剖腹,不由得威風盡失,傲氣全消,叫道:「且慢!」從身旁手下人手中,搶過一柄單刀。胡斐笑道:「你還不服氣,要待再打一場?」鳳天南慘然道:「一身做事一身當,鳳某行事不當,惹得尊駕打這個抱不平,這與小兒可不相干。鳳某不敢再活,但求饒了小兒性命。」說著橫過單刀,便往頸中刎去。
忽聽得屋樑上一人大叫:「鳳大哥,使不得!」原來那個粗壯大漢兀自雙手抱住橫樑,懸身半空。
鳳天南臉露苦笑,揮刀急砍。眾人大吃一驚之下,誰也不敢阻攔,眼見他單刀橫頸,立時要血濺當場、屍橫祖廟,忽聽得嗤嗤聲響,一件暗器從殿門外自高而下的飛射過來,錚的一聲,在單刀上一碰。鳳天南手一盪,單刀立時歪了,但還是在左肩上划了一道口子,鮮血迸流。
胡斐定睛一看,只見射下的暗器卻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的指環。鳳天南膂力甚強,這小小一枚首飾,居然能將他手中單刀盪開,那投擲指環之人的武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他心中驚詫,縱身搶到天井,躍上屋頂,但見西南角上人影一閃,倏忽間失了蹤跡。胡斐右足一點,撲了過去,暮色蒼茫之中,四顧悄然,竟無人影,他心中嘀咕:「這背影小巧苗條,似是女子模樣,難道世間女子之中,竟有這等高手?」他生怕鳳天南父子逃走,不敢在屋頂久耽,隨即轉身回殿,只見鳳天南父子摟抱在一起。鳳天南臉上老淚縱橫,也不知是愛是憐,是痛是悔?
胡斐見了這副情景,倒起了饒恕他父子之意。鳳天南放脫兒子,走到胡斐跟前,撲地跪下,說道:「我這條老命交在你手裡,但望高抬貴手,饒了我兒子性命。」鳳一鳴搶上來說道:「不,不!你殺我好了。你要替姓鍾的報仇,剖我肚子便是。」胡斐一時倒不知如何發落,若要殺了二人,有些不忍下手,倘是給他父子倆一哭一跪,便即饒恕,又未免太便宜了他們。正自躊躇,鍾阿四突然走上前來,向胡斐道:「好漢爺救了小人的妻兒,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大恩大德,小人粉身難報。」一面說,一面撲翻在地,冬冬冬冬,磕了幾個響頭。胡斐連忙扶起。鍾阿四轉過身來,臉色鐵青,望著鳳天南道:「鳳老爺,今日在北帝爺爺神前,你憑良心說一句,我家小三子有沒偷你的鵝吃?」鳳天南為胡斐的威勢所懾,低頭道:「沒有。是……是我弄錯了。」鍾阿四又道:「鳳老爺,你再憑良心說,你叫官府打我關我,逼死我的兒子,全是為了要佔我的菜園,是不是?」鳳天南向他臉上望了一眼,只見這個平時忠厚老實的菜農,咬緊牙關,目噴怒火,神情極是可怕,不由得低下了頭,不敢回答。鍾阿四道:「你快說,是也不是?」鳳天南抬起頭來,道:「不錯,殺人償命,你殺我便了。」
忽聽廟門外一人高聲叫道:「自稱拔鳳毛的小賊,你敢不敢出來斗三百回合?你在北帝廟中縮頭縮頸,幹麼不敢出來啊?」這幾句話極是響亮,大殿上人人相顧愕然,聽那聲音粗魯重濁,滿是無賴地痞的口氣。
胡斐一怔之下,搶出廟門,只見前面三騎馬向西急馳,馬上一人回頭叫道:「縮頭烏龜,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動手。」胡斐大怒,見廟門旁一株大紅棉樹下系著兩匹馬,縱身過去一躍上馬,拉斷韁繩,雙腿一夾,催動坐騎,向那三人急追下去。遠遠望見三乘馬向西沿著河岸急奔,瞧那三人坐在馬背上的姿式,手腳笨拙,騎術更劣,不知是否有意做作,但胯下所乘卻是良馬,胡斐趕出里許,始終沒能追上。聽那三人不時高聲叫罵,肆無忌憚,對自己毫不畏懼,實似背後有極厲害之人撐腰,他焦躁起來,俯身在地下抓起幾塊石子,手腕抖處,五六塊石子飛了出去,只聽得「啊喲」「媽呀」之聲不絕,三個漢子同時打中,一齊摔下馬來。
兩個人一跌下來,趴在地上大叫,第三人卻左足套在馬鐙之中,被馬拖著直奔,霎時之間已轉入柳蔭深處。胡斐跳下馬來,只見那二人按住腰臀,哼哼唧唧的叫痛。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腳,喝道:「你說要和我斗三百回合,怎不起身來斗?」那人爬起身來,說道:「欠了賭債不還,還這麼橫!總有一日鳳老爺親自收拾你。」胡斐一怔,問道:「誰欠了賭債不還?」另一人猛地里跳將起來,迎面一拳往胡斐擊去。這一拳雖有幾斤蠻力,但出拳不成章法,顯是全無武功。胡斐微微一笑,揮手輕帶。那人一拳打偏,砰的一聲,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登時鼻血長流。出拳之人嚇了一跳,不明白怎地這一拳去勢全然不對,只撫著拳頭髮呆。被擊之人大怒,喝道:「狗娘養的,打起老子來啦!」飛起一腿,踢在他的腰裡。那人回手相毆,砰砰嘭嘭,登時打得十分熱鬧,不再理會胡斐。胡斐見這二人確實不會武功,居然敢向自己叫陣,其中大有蹊蹺,雙手分別抓住兩人頭頸,往後一扯,將兩人分了開來。但兩人打得眼紅了,不住口的污言穢語互相辱罵,一個罵對方專偷人家蘿蔔,另一個說對方是佛山的偷雞好手,看來兩人都是市井無賴,心中越加起疑,大聲喝道:「誰叫你們來罵我的?」說著雙手一擺,砰的一下,將兩人額角對額角的一撞,登時變了兩條怒目相向的獨角龍。
那偷雞賊膽子極小,一吃到苦頭,連聲:「爺爺,公公,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孫子。」胡斐喝道:「呸,我有你這等賤孫子?快說。」那偷雞賊道:「英雄會館開寶的鄺寶官說,你欠了會館裡的賭債不還,叫我們三個引你出來打一頓。他給了我們每人五錢銀子,這坐騎也是他借的。你賭債還不還,不關我事……」胡斐聽到這處,「啊」的一聲大叫,心道:「糟啦,糟啦!我恁地胡塗,竟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雙手往外一送,將兩名無賴雙雙跌了個狗吃屎,飛身上馬背,急往來路馳回,心想:「鳳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來,偌大一座佛山鎮,我卻往哪裡找去?好在他搜刮霸佔的產業甚多,我一處處的鬧將過去,攪他個天翻地覆,瞧他躲得到幾時?」
不多時已回到北帝廟前,廟外本有許多人圍著瞧熱鬧,這時已走得乾乾淨淨,連孩子也沒留下一個。胡斐心想:「那鳳天南果然走了。」翻身下馬,大踏步走向廟中,一步跨進大殿,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胸口呼吸登時凝住,只嚇得身子搖搖擺擺,險些要坐倒在地。原來北帝廟大殿上滿地鮮血,血泊中三具屍身,正是鍾阿四、鍾四嫂、鍾小二三人,每人身上都是亂刀砍斬的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胡斐呆了半晌,一股熱血從胸間直衝上來,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放聲大哭,叫道:「鍾四哥四嫂,鍾家兄弟,是我胡斐無能,竟然害了你們性命。」只見三人雖死,眼睛不閉,臉上充滿憤怒之色。他站起身來,指著北帝神像說道:「北帝爺爺,今日要你作個見證,我胡斐若不殺鳳天南父子給鍾家滿門報仇,我回來在你座前自刎。」說著砰的一掌,將神案一角打得粉碎,案上供奉的香爐燭台都震在地下。他定神一想,到廟門外牽進馬匹,將三具屍身都放上馬背,心中悔恨不已:「我年幼無知,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來出頭打抱不平,枉自又害了三條人命。那姓鳳的家中便是布滿了刀山油鍋,今日也要闖進去殺他個落花流水。」當下牽了馬匹,往大街而來。但見家家店鋪都關上了大門,街上靜悄悄的竟無一個人影,只聽得馬蹄得得,在石板路上一路響將過去。胡斐來到英雄當鋪和英雄酒樓,逐一踢開大門,均是寂然無人,似乎霎時之間,佛山鎮上數萬人忽地盡數消失,只是當鋪與酒樓各處堆滿柴草,不知是何用意。再去賭場,也是一個人也沒有,成萬兩銀子卻兀自放在門板之上,沒一人敢動。胡斐隨手取了幾百兩放入包袱,心中暗暗驚訝:「這鳳天南定然擺下鬼計,對付於我,彼眾我寡,莫要再上他的當。」他步步留神,沿街走去,轉了幾個彎,只見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第,門上懸著一面大匾,寫著「南海鳳第」四個大字。那宅第一連五進,氣象宏偉。大門、中門一扇扇都大開著,宅中空空蕩蕩的似乎也無一人。胡斐心道:「就算你機關萬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龜洞,瞧你出不出來。」正要去覓柴草放火,忽見屋子後進和兩側都有煙火冒將上來,一怔之間,已明其理:「這鳳天南好厲害的手段,竟然舍卻家業不要,自己一把火燒個乾淨。如此看來,他定要高飛遠走。若不急速追趕,只怕給他躲得無影無蹤。」
於是將馬匹牽到鳳宅旁鍾家菜園,找了一柄鋤頭,將鍾阿四夫婦父子三人葬了。只見菜園中蘿蔔白菜長得甚為肥美,菜畦旁丟著一頂小孩帽子,一個粗陶娃娃。胡斐越看越是傷心惱怒,伏地拜了幾拜,暗暗祝禱:「鍾家兄嫂,你若在天有靈,務須助我,不能讓那兇手走脫了。」
忽聽得街上腳步聲響,數十人齊聲吶喊:「捉拿殺人放火的兇手!」「莫走了無法無天的江洋大盜!」「那小強盜便在這裡。」胡斐繞到一株大樹之後,向外一張,只見二三十名衙役兵丁,手執弓箭刀槍、鐵尺鐵鏈,在鳳宅外虛張聲勢地叫喊。他凝神一看,人群中並無鳳家父子在內,心道:「這鳳天南驚動官府,明知拿我不住,卻是要擋我一陣。」當下縱身上馬,向荒僻處疾馳而去。出得鎮來,回頭望時,只見鳳宅的火焰越竄越高,同時當鋪、酒樓、賭場各處也均冒上火頭。看來鳳天南決意將佛山鎮上的基業盡數毀卻,那是水遠不再回頭的了。胡斐心中惱恨,卻也不禁佩服這人陰鷙狠辣,勇斷明決,竟然不惜將十來年的經營付之一炬,心想:「此人這般工於心計,定有藏身避禍的妙策,該當到何處找他才是?」一時立馬佛山鎮外,彷徨不定。遠遠聽得人聲嘈雜,救火水龍在石板路上隆隆賓士。胡斐心想:「適才追那三個無賴,來去不到半個時辰。這鳳天南家大業大,豈能在片刻之間料理清楚?他今晚若不親自回來分斷,定有心腹親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請示。我只守住路口便了。」料想白日定然無人露面,於是在僻靜處找了株大樹,爬上樹去閉目養神,想到鍾家四口被害的慘狀,悲憤難平,心中翻來覆去地起誓:「若不殺那鳳賊全家,我胡斐枉自生於天地之間。」等到暮色蒼茫,他走到大路之旁,伏在長草中守候,睜大了眼四處觀望,幾個時辰過去,竟是沒點動靜,直到天色大明,除了賣菜挑糞的鄉農之外,無人進出佛山。正感氣沮,忽聽馬蹄聲響,兩乘快馬從鎮上奔了出來,馬上乘客穿著武官服色,卻是京中侍衛的打扮。胡斐心中一動,記起鳳一鳴曾道,他父親因要陪伴御前侍衛,不能分身來見,這兩名侍衛定與鳳天南有所干連。心念甫起,兩騎馬已掠過他伏身之所,當即撿起一塊小石,伸指彈出,波的一聲輕響,一匹馬的後腿早著。石子正好打中那馬後腿的關節,那馬奔跑正速,突然後腿一曲,向後坐倒,那腿登時斷折。馬上乘客騎術甚精,這一下變故突起,他提身躍起,輕輕落在道旁,見馬匹斷了後腿,連聲哀鳴,不由得皺起眉頭,叫道:「糟糕,糟糕。」胡斐離著他有七八丈遠,只見另一名侍衛勒馬回頭,問道:「怎麼啦?」那侍衛道:「這畜牲忽然失蹄,折斷了腿,只怕不中用啦。」胡斐聽了他說話的聲音,猛然想起這人姓何,數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經見過。
另一名侍衛道:「咱們回佛出去,另要一頭牲口。」那姓何的侍衛正是當年和徐錚打過一架的何思豪,說道:「鳳天南走得不知去向,佛山鎮上亂成一團,沒人理事,還是去向南海縣要馬吧。」說著拔出匕首,在馬腦袋中一劍插進,免得那馬多受痛苦。那侍衛道:「咱們合騎一匹馬吧,慢慢到南海縣去。何大哥,你說鳳天南當真不回佛山了?」何思豪道:「他毀家避禍,怎能回去?」那侍衛道:「這次南來,不但白辛苦一趟,還害死了你一匹好馬。」何思豪跨上馬背,說道:「也不一定是白辛苦。福大帥府里的天下掌門人大會,是何等盛事,鳳天南是五虎門掌門,未必不到。」說著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背上乘了兩人,不能快跑,只有邁步緩行。胡斐聽了「福大帥府里的天下掌門人大會」這幾個字,心裡一喜,暗想:「天下掌門人聚會,那可熱鬧得緊哪。鳳天南便算不去,他落腳何方,多少也能在會中打聽到一些消息。但不知那福大帥邀會各派掌門人,卻是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