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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枯井底 污泥處(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王語嫣驚得呆了,顫聲道:「太湖畔的碾房中……那個……那個蒙面的……蒙面的西夏武士……」慕容復道:「不錯,那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的,便是我了。」王語嫣低聲說道:「怪不得,我一直有些疑心。那日你曾說:『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那……那……原是你的口吻,我早該知道的。」慕容復冷笑道:「你雖早該知道,可是現下方知,卻也還沒太遲。」   王語嫣急道:「表哥,那日我中了西夏人所放的毒霧,承蒙段公子相救,中途遇雨,濕了衣衫,這才在碾坊中避雨,你……你……你不可多疑。」   慕容復道:「好一個碾坊中避雨!可是我來到之後,你二人仍在鬼鬼祟祟,這姓段的伸手來摸你臉蛋,你毫不躲閃。那時我說甚麽話了,你可記得麽?只怕你一心都貫注在這姓段的身上,我的話全沒聽見耳去。」   王語嫣心中一凜,回思那日碾坊中之事,那蒙面西夏武士「李延宗」的話清清楚楚在腦海中顯現了出來,她喃喃的道:「那時候……那時候……你也是這般嘿嘿冷笑,說甚麽了?你說……你說……『我叫你去學了武功前來殺我,卻不是叫你二人……叫你二人……』」她心中記得,當日慕容復說的是:「卻不是叫你二人打情罵俏,動手動腳。」但這八個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慕容復道:「那日你又說道:倘若我殺了這姓段的小子,你便決意殺我為他報仇。王姑娘,我聽了你這句話,這才饒了他的性命,不料養虎貽患,教我在少室山眾家英雄之前,丟盡了臉面。」   王語嫣聽他忽然不叫自己作「表妹」,改口而叫「王姑娘」,心中更是一寒,顫聲道:「表哥,那日我倘若知道是你,自然不會說這種話。真的,表哥,我……我要是知道了,決計……決計不會說的。你知道我心中對你一向……一向很好。」慕容復道:「就算我戴了人皮面具,你認不出我的面貌,就算我故意裝作啞了嗓子,你認不出我的口音,可是難道我的武功你也認不出?嘿嘿,你於武學之道,淵博非凡,任誰使出一招一式,你便知道他們的門派家數,可是我跟這小子動手百餘招,你難道還認不出我?」王語嫣低聲道:「我確實有一點點疑心,不過……表哥,咱們好久沒見面了,我對你的武功進境不大瞭然……」   慕容復心下更是不忿,王語嫣這幾句話,明明說自己武功進境太慢,不及她的意料,說道:「你日你道:「我初時看你刀法繁多,心中暗暗驚異,但看到五十招後,覺得也不過如此,說你一句黔驢技窮,似乎刻薄,但總而言之,你所知遠不如我。」王姑娘,我所知確是遠不如你,你……你又何必跟隨在我身旁?你心中瞧我不起,不錯,可是我慕容復堂堂丈夫,也用不著給姑娘們瞧得起。」   王語嫣走上幾步,柔聲說道:「表哥,那日我說錯了,這裡跟你陪不是啦。」說著躬身襝衽行禮,又道:「我實在不知道是你……你大人大量,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從小敬重你,自小咱們一塊玩兒,你說甚麽我總是依甚麽,從來不會違拗於你。當日我胡言亂語,你總要念著昔日的情份,原諒我一次。」   那日王語嫣在碾坊中說這番話,慕容復自來心高氣傲,聽了自是耿耿於懷,大是不快,自此之後,兩人雖相聚時多,總是心中存了介蒂,不免格格不入。這時聽她軟語相求,月光下見到這樣一個清麗絕俗的姑娘如此情致綿綿的對著自己,又深信她和段譽之間確無曖昧情事,當日言語衝撞,確也出於無心,想到自己和她青梅竹馬的情份,不禁動心,伸出手去,握住她的雙手,叫道:「表妹!」   王語嫣大喜,知道表哥原諒了自己,投身入懷,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道:「表哥,你生我的氣,儘管打我罵我,可千萬別藏在心中不說出來。」慕容復抱著她溫軟的身子,聽得她低聲軟語的央求,不由得心神湯漾,伸手輕撫她頭髮,柔聲道:「我怎捨得打你罵你?以前生你的氣,現下也不生氣了。」王語嫣道:「表哥,你不去做顯現駙馬了罷?」   慕容復斗然間全身一震,心道:「糟糕,糟糕!慕容復,你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險些兒誤了大事。倘若連這一點點的私情也割捨不下,哪裡還說得上干「打天下」的大業?」當即伸手將她推開,硬起心腸,搖頭道:「表妹,你我緣分已經盡了。你知道,我向來很會記恨,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我總是難以忘記。」   王語嫣凄然道:「你剛才說不生我的氣了。」慕容復道:「我不生你的氣,可是……可是咱們這一生,終究不過是表兄妹的緣份。」王語嫣道:「那你是決計不肯原諒我了?」   慕容復心中「私情」和「大業」兩件事交戰,遲疑半刻,終於搖了搖頭。王語嫣萬念俱灰,仍問:「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從此不再理我?」慕容復硬起心腸,點了點頭。   王語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還是由公冶乾婉言轉告,當時便萌死志,借故落後,避開了鄧百川等人,跳崖自盡,卻給雲中鶴救起,此刻為意中人親口所拒,傷心欲狂,幾乎要吐出血來,突然心想:「段公子對我一片痴心,我卻從來不假以辭色,此番他更為我而死,實在對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岩硬石。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以報答他對我的一番深意。」當下慢慢走向井邊,轉頭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慕容復知她要去尋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但心中知道,只要口中一出聲,伸手一拉,此後能否擺脫表妹這番柔情糾纏,那就難以逆料。表妹溫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妻如此,復有何憾?何況她自幼便對自己情根深種,倘若一個剋制不住,接下了甚麽孽緣,興復燕國的大計便大受挫折了。他言念及此,嘴巴張開,卻無聲音發出,一隻手伸了出去,卻不去拉王語嫣。   王語嫣見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棄我如遺,但我們是表兄妹至親,眼見我踏入死地,竟絲毫不加阻攔,連那窮凶極惡的雲中鶴尚自不如,此人竟然涼薄如此,當下更無別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縱身一躍,向井中倒沖了下去。   慕容復「啊」的一聲,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腳,憑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輕而易舉,但終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表妹,你畢竟內心深愛段公子,你二人雖然生不能結為夫婦,但死而同穴,也總算得遂你的心愿。」   忽聽得背後有人說道:「假惺惺,偽君子!」慕容復一驚:「怎地有人到了我身邊,竟沒知覺?」向後拍出一掌,這才轉過身來,月光之下,但見一個淡淡的影子隨掌飄開,身法輕靈,實所罕見。   慕容復飛身而前,不等他身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怒道:「甚麽人?這般戲弄你家公子!」那人在半空一掌擊落,與慕容復掌力一對,又向外飄開丈許,這才落下地來,卻原來是吐番國師鳩摩智。   只聽他說道:「明明是你逼王姑娘投井自盡,卻在說甚麽得遂她心愿,慕容公子,這未免太過陰險毒辣了罷?」慕容復怒道:「這是我的私事,誰要你來多管閑事?」鳩摩智道:「你干這傷天害理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何況你想做西夏駙馬,那便不是私事了。」   慕容復道:「遮莫你這和尚,也想做駙馬?」鳩摩智哈哈大笑,說道:「和尚做駙馬,焉有是理?」慕容復冷笑道:「我早知吐番國存心不良,那你是為你們小王子出頭了?」鳩摩智道:「甚麽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則閣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慕容復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是憑自身所能,爭為駙馬,卻不是指使手下人來攪風攪雨,弄得靈州道上,英雄眉蹙,豪傑齒冷。」鳩摩智笑道:「咱們把許多不自量力的傢伙打發去,免得西夏京城,滿街儘是油頭粉面的光棍,烏煙瘴氣,見之心煩。那是為閣下清道啊,有何不妥?」慕容復道:「果真如此,卻也甚佳,然則吐番國小王子,是要憑一己功夫和人爭勝了?」鳩摩智道:「正是!」   慕容復見他一副有恃無恐,勝券在握的模樣,不由得起疑,說道:「貴國小王子莫非武功高強,英雄無敵,已有必勝的成算?」鳩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兒,武功還算不錯,英雄無敵卻不見得,必勝的成算還是有的。」慕容復更感奇怪,心想:「若我直言相問,他未必肯答,還是激他一激。」便道:「這可奇了,貴國小王子有必勝的成算,我卻也有必勝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誰真的必勝。」   鳩摩智笑道:「我們小王子到底有甚麽必勝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將你的法子說將出來,然後我說我們的。咱們一起參詳參詳,且瞧是誰的法子高明。」   慕容復所恃者不過武功高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說有甚麽必勝的成算,卻是沒有,便道:「你這人詭計多端,言而無信,我如跟你說了,你卻不說,豈不是上了你的當?」   鳩摩智哈哈一笑,說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交多年,互相欽佩。我簪妄一些,總算得上是你的長輩。你對我說這些話,不也過份麽?」   慕容復躬身行禮,道:「明王責備得是,還請恕罪則個。」   鳩摩智笑道:「公子聰明得緊,你既自認晚輩,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吐番國小王子的必勝成算,說穿了不值半文錢。哪一個想跟我們小王子爭做駙馬,我們便一個個將他料理了。既然沒人來爭,我們小王子豈有不中選之理?哈哈,哈哈。」   慕容復倏地變色,說道:「如此說來,我……」鳩摩智道:「我和令尊交情不淺,自然不能要了你的性命。我誠意奉勸公子,速離西夏,是為上策。」慕容復道:「我要是不肯走呢?」鳩摩智微笑道:「那也不會取你的性命,只須將公子剜去雙目,或是砍斷一手一足,成為殘廢之人。西夏公主自然不會下嫁一個五官不齊、手足不完的英雄好漢。」他說到最後「英雄好漢」四字時,聲音拖得長長的,大有嘲諷之意。   慕容復心下大怒,只是忌憚他武功了得,不敢貿然和他動手,低頭尋思,如何對付。   月光下忽見腳邊有一物蠕蠕而動,凝神看去,卻是鳩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復一驚,只道對方正自凝聚功力,轉瞬便欲出擊,當即暗暗運氣,以備抵禦。卻聽鳩摩智道:「公子,你逼得令表妹自盡,實在太傷陰德。你要是速離西夏,那麽你逼死王姑娘的事,我也便不加追究。」慕容復哼了一聲,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麽相干?」口中說話,目不轉睛的凝視地下的影子,只見鳩摩智雙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顫動。   慕容復心下起疑:「他武功如此高強,若要出手傷人,何必這般不斷的蓄勢作態?難道是裝腔作勢,想將我嚇走麽?」再一凝神間,只見他褲管、衣角,也都不住的在微微擺動,顯似是不由自主的全身發抖。他一轉念間,驀地想起:「那日在少林寺藏經閣中,那無名老僧說鳩摩智練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絕技之後,又去強練甚麽《易筋經》,又說他「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說道修鍊少林諸門絕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氣所鍾,奇禍難測。這位老僧說到我爹爹和蕭遠山的疾患,靈驗無比,那麽他說鳩摩智的話,想來也不會虛假。」想到此節,登時大喜:「嘿嘿,這和尚自己大禍臨頭,卻還在恐嚇於我,說甚麽剜去雙目,斬手斷足。」但究是不能確定,要試他一試,便道:「唉!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這般修鍊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厲害不過。」   鳩摩智突然縱身大叫,若狼皋,若牛鳴,聲音可怖之極,伸手便向慕容復抓來,喝道:「你說甚麽?你……你在說誰?」   慕容復側身避開。鳩摩智跟著也轉過身來,月光照到他臉上,只見他雙目通紅,眉毛直豎,滿臉都是暴戾之色,但神氣雖然兇猛,卻也無法遮掩流露在臉上的惶怖。   慕容復更無懷疑,說道:「我有一句良言誠意相勸。明王即速離開西夏,回歸吐番,只須不運氣,不動怒,不出手,當能回歸故土,否則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話便要應驗了。」   鳩摩智荷荷呼喚,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湯然無存,大叫:「你……你知道甚麽?你知道甚麽?」慕容復見他臉色猙獰,渾不似平日寶相莊嚴的聖僧模樣,不由得暗生懼意,當即退了一步。鳩摩智喝道:「你知道甚麽?快快說來!」慕容復強自鎮定,嘆了一口氣,道:「明王內息走入岔道,兇險無比,若不即刻回歸吐番,那麽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沒有指望。」   鳩摩智獰笑道:「你怎知我內息走入岔道?當真胡說八道。」說著左手一探,向慕容復面門抓來。   慕容復見他五指微顫,但這一抓法度謹嚴,沉穩老辣,絲毫沒有內力不足之象,心下暗驚:「莫非我猜錯了?」當下提起內力,凝神接戰,右手一擋,隨即反鉤他手腕。鳩摩智喝道:「瞧在你父親面上,十招之內,不使殺手,算是我一點故人的香火之情。」呼的一拳擊出,直取慕容復右肩。   慕容復飄身閃開,鳩摩智第二招已緊接而至,中間竟無絲毫空隙。慕容復雖擅「斗轉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對方招數實在太過精妙,每一招都是只使半招,下半招倏生變化,慕容復要待借力,卻是無從借起,只得緊緊守住要害,待敵之隙。但鳩摩智招數奇幻,的是生平從所未見,一拳打到半途,已化為指,手抓拿出,近身時卻變為掌。堪堪十招打完,鳩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認命罷!」   慕容複眼前一花,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鳩摩智的人影,左邊踢來一腳,右邊擊來一拳,前面拍來一掌,後面戳來一指,諸般招數一時齊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只得雙掌飛舞,凝運功力,只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   忽聽得鳩摩智不住喘氣,呼呼聲聲,越喘越快,慕容復精神一振,心道:「這和尚內息已亂,時刻一久,他當會倒地自斃。」可是鳩摩智喘氣雖急,招數卻也跟著加緊,驀地里大喝一聲,慕容復只覺腰間「脊中穴」、腹部「商曲穴」同時一痛,已被點中穴道,手足麻軟,再也動彈不得。   鳩摩智冷笑幾聲,不住喘息,說道:「我好好叫你滾蛋,你偏偏不滾,如今可怪不得我了。我……我……我怎生處置你才好?」撮唇大聲作哨。   過不多時,樹林中奔出四名吐番武士,躬身道:「明王有何法旨?」鳩摩智道:「將這小子拿去砍了!」四名武士道:「是!」   慕容復身不能動,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適才我若和表妹兩情相悅,答應她不去做甚麽西夏駙馬,如何會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後,還有甚麽興復大燕的指望?」他只想叫出聲來,願意離開靈州,不再和吐番王子爭做駙馬,苦在難以發聲,而鳩摩智的眼光卻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色求饒,也是不能。   四名吐番武士接過慕容復,其中一人拔出彎刀,便要向他頸中砍去。   鳩摩智忽道:「且慢!我和這小子的父親昔日相識,且容他留個全屍。你們將他投入這口枯井之中,快去抬幾塊大石來,壓住井口,免得他沖開穴道,爬出井來!」   吐番武士應道:「是!」將慕容復投入枯井,四下一望,不見有大岩石,當即快步奔向山後去尋覓大石。   鳩摩智站在井畔,不住喘氣,煩惡難當。   那日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譽後,生怕眾高手向他群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還沒下少室山,已覺丹田中熱氣如焚,當即停步調息,卻覺內力運行艱難,不禁暗驚:「那老賊禿說我強練少林七十二絕技,戾氣所鍾,本已種下禍胎,再練《易筋經》,本末倒置,大難便在旦夕之間。莫非……莫非這老賊禿的鬼話,當真應驗了?」當下找個山洞,靜坐休息,只須不運內功,體內熱氣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使勁,丹田中便即熱氣上騰,有如火焚。   挨到傍晚,聽得少林寺中無人追趕下來,這才緩緩南歸。途中和吐番傳遞訊息的探子接上了頭。得悉吐番國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靈州求親,應聘駙馬。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帶同大批高手武士、金銀珠寶、珍異玩物、名馬寶刀。名馬寶刀進呈給西夏皇帝;珍異玩物送給公主;金銀珠寶用以賄賂西夏國的後妃太監、大小臣工。   鳩摩智是吐番國師,與聞軍政大計,雖然身上有病,但求親成敗有關吐番國運,當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對付各地前來競為駙馬的敵手。在八月初十前後,吐番國的武士已將數百名聞風前來的貴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來者雖眾,卻人人存了自私之心,臨敵之際,互相決不援手,自是敵不過吐番國武士的圍攻。   鳩摩智來到靈州,覓地靜養,體內如火之炙的煎熬漸漸平伏,但心情略一動湯,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顫抖不已。得到後來,即令心定神閑,手指、眉毛、口角、肩頭仍是不住牽動,永無止息。他自不願旁人看到這等醜態,平日離群索居,極少和人見面。   這一日得到手下武士稟報,說慕容復來到了靈州,他手下人又打死打傷了好幾個吐番武士。鳩摩智心想慕容復容貌英俊,文武雙全,實是當世武學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將他打發走了,小王子定會給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諸武士無人是他之敵,非自己出馬不可;又想自己武功之高,慕容復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動手,便能將他嚇退,這才尋到賓館之中。   他趕到時,慕容復已擒住段譽離去。賓館四周有吐番武士埋伏監視,鳩摩智問明方向,追將下來。他趕到林中時,慕容復已將段譽投入井中,正和王語嫣說話,一場爭鬥,慕容復雖給他擒住,鳩摩智卻也是內息如潮,在各處經脈穴道中衝突盤旋,似是要突體而出,卻無一個宣洩的口子,當真是難過無比。   他伸手亂抓胸口,內息不住膨脹,似乎腦袋、胸膛、肚皮都在向外脹大,立時便要將全身炸得粉碎。他低頭察看胸腹,一如平時,絕無絲毫脹大,然而周身所覺,卻似身子已脹成了一個大皮球,內息還在源源湧出。鳩摩智驚惶之極,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處各戳一指,刺出三洞,要導引內息從三洞孔中泄出,三個洞孔中血流如注,內息卻無法宣洩。   少林寺藏經閣中那老僧的話不斷在耳中鳴響,這時早知此言非虛,自己貪多務得,誤練少林派七十二絕技和《易筋經》,本末倒置,大禍已然臨頭。他心下惶懼,但究竟多年修為,尤其於佛家的禪定功夫甚是深厚,當下神智卻不錯亂,驀地里腦海中靈光一閃:「他……他自己為甚麽不一起都練?為甚麽只練數種,卻將七十二門絕技的秘訣都送了給我?我和他萍水相逢,就算言語投機,一見如故,卻又如何有這般大的交情?」   鳩摩智這時都遭逢危難,猛然間明白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絕技秘訣」相贈的用意。當日慕容博以秘訣相贈,他原是疑竇叢生,猜想對方不懷好意,但展閱密訣,每一門絕技都是精妙難言,以他見識之高,自是真假立判,再詳試秘笈,紙頁上並無任何毒藥,這才疑心盡去,自此刻苦修習,每練成一項,對慕容博便增一分感激之情。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白慕容博用心之惡毒:「他在少林寺中隱伏數十年,暗中定然曾聽到寺僧談起少林絕技不可盡練。那一日他與我邂逅相遇。他對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將這些絕技秘訣送了給我。一來是要我試上一試,且看盡練之後有何後患;二來是要我和少林寺結怨,挑撥吐番國和大宋相爭。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魚,興復燕國。至於七十二項絕技的秘笈,他另行錄了副本,自不待言。」   他適才擒住慕容復,不免想到他父親相增少林武學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卻也不將他立時斬首,只是投入枯井,讓他得留全屍。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贈書的用意,心想自己苦受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種的惡果,不由得怒發如狂,俯身井口,向下連擊三掌。   三掌擊下,井中聲息全無,顯然此井極深,掌力無法及底。鳩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擊出一拳。這一拳打出,內息更是奔騰鼓湯,似乎要從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中沖將出來,偏生處處碰壁,衝突不出。   正自又驚又怒,突然間胸口一動,衣襟中一物掉下,落入井中。鳩摩智伸手一抄,已自不及,急忙運起「擒龍手」凌空抓落,若在平時,定能將此物抓了回來,但這時內勁不受使喚,只是向外膨脹,卻運不到掌心之中,只聽得拍的一聲響,那物落入了井底。鳩摩智暗叫:「不好!」伸手懷中一探,落入井中的果然便是那本《易筋經》。   他知道自己內息運錯,全是從《易筋經》而起,解鈴還須繫鈴人,要解此禍患,自非從《易筋經》中鑽研不可。這是關涉他生死的要物,任何可以失落?當下便不加思索,縱身便向井底跳了下去。   他生恐井底有甚麽尖石硬枝之類刺痛足掌,又恐慕容復自行解開穴道,伺伏偷襲,雙足未曾落地,右手便向下拍出兩掌,減低下落之勢,左掌使一招「迴風落葉」,護住周身要害。殊不知內息即生重大變化,招數雖精,力道使出來時卻散漫歪斜,全無準繩。這兩下掌擊非但沒減低落下時的衝力,反而將他身子一推,砰的一聲,腦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內緣的磚頭。   以他本來功力,雖不能說已練成銅筋鐵骨之身,但腦袋這般撞上磚頭,自身決無損傷,磚頭必成粉碎,可是此刻百哀齊全,但覺眼前金星直冒,一陣天旋地轉,俯地跌在井底。   這口井廢置已久,落葉敗草,堆積腐爛,都化成了軟泥,數十年下來,井底軟泥高積。鳩摩智這一摔下,口鼻登時都埋在泥中,只覺身子慢慢沉落,要待掙扎著站起,手腳卻用不出半點力道。正驚惶間,忽聽上面有人叫道:「國師,國師!」正是那四名吐番武士。   鳩摩智道:「我在這裡!」他一說話,爛泥立即湧入口中,哪裡還發得出聲來?卻隱隱約約聽得井邊那四名吐番武士的話聲。一人道:「國師不在這裡,不知哪裡去了?」另一個人道:「想是國師不耐煩久等,他老人家吩咐咱們用大石壓住井口,那便遵命辦理好了。」又一人道:「正是!」   鳩摩智大叫:「我在這裡,快救我出來!」越是慌亂,爛泥入口越多,一個不留神,竟連吞了兩口,腐臭難當,那也不用說了。只聽得砰 、轟隆之聲大作,四名吐番武士將一塊塊大石壓上井口。這些人對鳩摩智敬若天神,國師有命,實不亞於國王的諭旨,揀石唯恐不巨,堆疊唯恐不實,片刻之間,將井口牢牢封死,百來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塊。   耳聽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嘯而去。鳩摩智心想數千斤的大石壓住了井口,別說此刻武功喪失,便在昔日,也不易在下面掀開大石出來,此身勢必斃命於這口枯井之中。他武功佛學,智計才略,莫不雄長西域,冠冕當時,怎知竟會葬身於污泥之中。人孰無死?然如此死法,實在太不光彩。佛家觀此身猶如臭皮囊,色無常,我常是苦,此身非我,須當厭離,這些最基本的佛學道理,鳩摩智登壇說法之時,自然妙慧明辨,說來頭頭是道,聽者無不歡喜讚歎。但此刻身入枯井,頂壓巨岩,口含爛泥,與法壇上檀香高燒、舌燦蓮花的情境畢竟大不相同,甚麽涅磐後的常樂我凈、自在無礙,盡數拋到了受想行識之外,但覺五蘊皆實,心有掛礙,生大恐怖,揭諦揭諦,波羅僧揭諦,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想到悲傷之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他滿身泥濘,早已髒得不成模樣,但習慣成自然,還是伸手去拭抹眼淚,左手一抬,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順手抓來,正是那本《易筋經》。霎時之間,不禁啼笑皆非,經書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你聽,吐番武士用大石壓住了井口,咱們卻如何出去?」聽說話聲音,正是王語嫣。鳩摩智聽到人聲,精神一振,心想:「原來她沒有死,卻不知在跟誰說話?既有旁人,合數人之力,或可推開大石,得脫困境。」但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只須得能和你斯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身旁,臭泥井便是眾香國。東方琉璃世界,西方極樂世界,甚麽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樂土,也及不上此地了。」鳩摩智微微一驚:「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沒死?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傷,和我仇恨極深。此刻我內力不能運使,他若乘機報復,那便如何是好?」   說話之人正是段譽。他被慕容復摔入井中時已昏暈過去,手足不動,雖入污泥,反不如鳩摩智那麽狼狽。井底狹隘,待得王語嫣躍入井中,偏生這麽巧,腦袋所落之處,正好是段譽胸口的「膻中穴」,一撞之下,段譽便醒了轉來。王語嫣跌入他的懷中,非但沒絲毫受傷,連污泥業沒濺上多少。   段譽陡覺懷裡多了一人,奇怪之極,忽聽得慕容復在井口說道:「表妹,你畢竟內心深愛段公子,你二人雖然生不能成為夫妻,但死而同穴,也總算得遂了你的心愿。」這幾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井底,段譽一聽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說道:「甚麽?不,不!我……我……我段譽哪有這等福氣?」   突然間他懷中那人柔聲道:「段公子,我真是糊塗透頂,你一直待我這麽好,我……我卻……」段譽驚得呆了,問道:「你是王姑娘?」王語嫣道:「是啊!」   段譽對她素來十分尊敬,不敢稍存絲毫褻瀆之念,一聽到是她,驚喜之餘,急忙站起身來,要將她放開。可是井底地方既窄,又滿是污泥,段譽身子站直,兩腳便向泥中陷下,泥濘直升至胸口,覺得若將王語嫣放在泥中,實在大大不妥,只得將她身子橫抱,連連道歉:「得罪,得罪!王姑娘,咱們身處泥中,只得從權了。」   王語嫣嘆了口氣,心下感激。她兩度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對於慕容復的心腸,實已清清楚楚,此刻縱慾自欺,亦復不能,再加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深意重,一個自私涼薄。她從井口躍到井底,雖只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大大的變化,當時自傷身世,決意一死以報段譽,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有死,事出意外,當真是滿心歡喜。她向來嫻雅守禮,端莊自持,但此刻倏經巨變,激動之下,忍不住向段譽吐露心事,說道:「段公子,我只道你已經故世了,想到你對我的種種好處,實在又是傷心,又是後悔,幸好老天爺有眼,你安好無恙。我在上面說的那句話,想必你聽見了?」她說到這一句,不由得嬌羞無限,將臉藏在段譽頸邊。   段譽於霎時之間,只覺全身飄飄湯湯地,如升雲霧,如入夢境,這些時候來朝思暮想的願望,驀地里化為真實,他大喜之下,雙足一軟,登時站立不住,背靠井欄,雙手仍是摟著王語嫣的身軀。不料王語嫣好幾根頭髮鑽進他的鼻孔,段譽「啊嚏,啊嚏!」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王語嫣道:「你….你怎麽啦?受傷了麽?」段譽道:「沒……沒有……啊嚏,啊嚏……我沒有受傷,啊嚏……也不是傷風,是開心得過了頭,王姑娘……啊嚏……我喜歡得險些暈了過去。」   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間都瞧不見對方。王語嫣微笑不語,滿心也是浸在歡樂之中。她自幼痴戀表兄,始終得不到回報,直到此刻,方始領會到兩情相悅的滋味。   段譽結結巴巴的問道:「王姑娘,你剛才在上面說了句甚麽話?我可沒有聽見。」王語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個至誠君子,卻原來業會使壞。你明明聽見了,又要我親口再說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說。」   段譽急道:「我……我確沒聽見,若叫我聽見了,老天爺罰我……」他正想罰個重誓,嘴巴上突覺一陣溫暖,王語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聽她說道:「不聽見就不聽見,又有甚麽大不了的事,卻值得罰甚麽誓?」段譽大喜,自從識得她以來,她從未對自己有這麽好過,便道:「那麽你在上面究竟說的是什麽話?」王語嫣道:「我說……」突覺一陣 腆,微笑道:「以後再說,日子長著呢,又何必急在一時?」   「日子長著呢,又何必急在一時?」這句話鑽進段譽的耳中,當真如聆仙樂,只怕西方極樂世界中伽陵鳥一齊鳴叫,也沒這麽好聽,她意思顯然是說,她此後將和他長此相守。段譽乍聞好音,兀自不信,問道:「你說,以後咱們能時時在一起麽?」   王語嫣伸臂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段郎,只須你不嫌我,不惱我昔日對你冷漠無情,我願終身跟隨著你,再……再也不離開你了。」   段譽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將出來,問道:「那你表哥怎麽樣?你一直……一直喜歡慕容公子的。」王語嫣道:「他卻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這世界上誰是真的愛我、憐我,是誰把我看得比他自己性命還重。」段譽顫聲道:「你是說我?」   王語嫣垂淚說道:「對啦!我表哥一生之中,便是夢想要做大燕皇帝。本來呢,這也難怪,他慕容氏世世代代,做的便是這個夢。他祖宗幾十代做下來的夢,傳到他身上,怎又能盼望他醒覺?我表哥原不是壞人,只不過為了想做大燕皇帝,別的甚麽事都擱在一旁了。」   段譽聽她言語之中,大有為慕容復開脫分辨之意,心中又焦急起來,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對你好了,那你……你……怎麽樣?」   王語嫣嘆道:「段郎,我雖是個愚蠢女子,卻決不是喪德敗行之人,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約,若再三心兩意,豈不有虧名節?又如何對得起你對我的深情厚意?」   段譽心花怒放,抱著她身子一躍而起,「啊哈」一聲,拍的一聲響,重又落入污泥之中,伸嘴過去,便要吻她櫻唇。王語嫣宛轉相就,四唇正欲相接,突然間頭頂呼呼風響,甚麽東西落將下來。   兩人吃了一驚,忙向井欄邊一靠,砰的一聲響,有人落入井中。   段譽問道:「是誰?」那人哼了一聲,道:「是我!」正是慕容復。   原來段譽醒轉之後,便得王語嫣柔聲相向,兩人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對方身上,當時就算天崩地裂,業是置若罔聞,鳩摩智和慕容復在上面呼喝惡鬥,自然更是充耳不聞。驀地里慕容復摔入井來,二人都吃了一驚,都道他是前來干預。   王語嫣顫聲道:「表哥,你……你又來干甚麽?我此身已屬段公子,你若要殺他,那就連我也殺了。」   段譽大喜,他倒不擔心慕容復來加害自己,只怕王語嫣見了表哥之後,舊情復燃,又再回到表哥身畔,聽她這麽說,登時放心,又覺王語嫣伸手出來,握住了自己雙手,更加信心百倍,說道:「慕容公子,你去做你的西夏駙馬,我決計不再勸阻。你的表妹,卻是我的了,你再也奪不去了。語嫣,你說是不是?」   王語嫣道:「不錯,段郎,不論是生是死,我都跟隨著你。」   慕容復被鳩摩智點中了穴道,能聽能言,便是不能動彈,聽他二人這麽說,尋思:「他二人不知我大敗虧輸,已然受制於人,反而對我仍存忌憚之意,怕我出手加害。如此甚好,我且施個緩兵之計。」當下說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後,咱們已成一家人,段公子已成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會相害?」   段譽宅心仁厚,王語嫣天真爛漫,一般的不通世務,兩人一聽之下,都是大喜過望,一個道:「多謝慕容兄。」一個道:「多謝表哥!」   慕容復道:「段兄弟,咱們既成一家人,我要去做西夏駙馬,你便不再從中作梗了?」   段譽道:「這個自然。我但得與令表妹成為眷屬,更無第二個心愿,便是做神仙,做羅漢,我也不願。」王語嫣輕輕倚在他身旁,喜樂無限。   慕容復暗自運氣,要衝開被鳩摩智點中的穴道,一時無法辦到,卻又不願求段譽相助,心下憤怒:「人道女子水性揚花,果然不錯。若在平時,表妹早就奔到我身邊,扶我起身,這時卻睬也不睬。」   那井底圓徑不到一丈,三人相距甚近。王語嫣聽得慕容復躺在泥中,卻並不站起。她只須跨出一步,便到了慕容復身畔,扶他起來,但她既恐慕容復另有計謀加害段譽,又怕段譽多心,是以這一步卻終沒跨將出去。   慕容復心神一亂,穴道更加不易解開,好容易定下心來,運氣解開被封的穴道,手扶井欄站起身來,啪的一聲,有物從身旁落下,正是鳩摩智那部《易筋經》,黑暗中也不知是甚麽東西,慕容復自然而然向旁一讓。幸好這麽一讓,鳩摩智躍下時才得不碰到他身上。   鳩摩智拾起經書,突然間哈哈大笑。那井極深極窄,笑聲在一個圓筒中迴旋湯漾,只振得段譽等三人耳鼓中嗡嗡作響,甚是難受。鳩摩智笑聲竟無法止歇,內息鼓湯,神智昏亂,便在污泥中拳打足踢,一拳一腳都打到井圈磚上,有時力大無窮,打得磚塊粉碎,有時卻又全無氣力。   王語嫣甚是害怕,緊緊靠在段譽身畔,低聲道:「他瘋了,他瘋了!」段譽:「他當真瘋了!」慕容復施展壁虎游牆功,貼著井圈向上爬起。   鳩摩智只是大笑,又不住喘息,拳腳卻越打越快。   王語嫣鼓起勇氣,勸道:「大師,你坐下來好好歇一歇,須得定一定神才是。」鳩摩智笑罵:「我……我定一定……我能定就好了!我定你個頭!」伸手便向她抓來。井圈之中,能有多少迴旋餘地?一抓便抓到了王語嫣肩頭。王語嫣一聲驚呼,急速避開。   段譽搶過去擋在她身前,叫道:「你躲在我後面。」便在這時,鳩摩智雙手已扣住他咽喉,用力收緊。段譽頓覺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王語嫣大驚,忙伸手去扳他手臂。這時鳩摩智瘋狂之餘,內息雖不能運用自如,氣力卻大得異乎尋常,王語嫣的手扳將下去,宛如蜻蜓撼石柱,實不能動搖其分毫。王語嫣驚惶之極,深恐鳩摩智將段譽扼死,急叫:「表哥,表哥,你快來幫手,這和尚……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   慕容復心想:「段譽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無光,令我從此在江湖上聲威掃地,他要死便死他的,我何必出手相救?何況這凶僧武功極強,我遠非其敵,且讓他二人斗個兩敗俱傷,最好是同歸於盡。我此刻插手,殊為不智。」當下手指穿入磚縫,貼身井圈,默不作聲。王語嫣叫得聲嘶力竭,慕容復只作沒有聽見。
忘憂書屋 > > 天龍八部 > 第四十五回 枯井底 污泥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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