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外表看,簡瑤是個十分斯文秀氣的女孩。她長發披肩,身材苗條,膚色白皙,五官清秀。尤其一雙烏黑的眼睛,澄澄湛湛像是含著水光,為她增添了幾分出眾的氣質。
她穿衣打扮的風格也是如此:溫婉、精緻,但絕不誇張,也不馬虎。她很懂搭配,普通的牌子穿到她身上,也會顯得耳目一新。她講話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但是絕不拖泥帶水。她也會無拘無束的大笑,但舉手投足間,總有一份女孩子的娉婷纖柔在裡頭。
這種氣質,遺傳自溫文婉約、性格賢淑的母親。但她的骨子裡,也有父親的洒脫率性。雖然父親只陪了她六年,但他講過的許多話,小小年紀的簡瑤都印象深刻。譬如「大丈夫行事頂天立地、問心無愧」,譬如「人生得意須盡歡」,還譬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所以這天夕陽西下、垂釣結束時,她把「DAIWA紅虎」和十幾條魚都留在岸邊,就叫簡萱收拾東西走人。簡萱覺得不可思議:「扔這兒不管啦?」
「不管。他自己會來拿。」
等到快走到家門口時,簡萱忽然想起個關鍵點:「姐,你給他釣了這麼多魚,他沒其他表示?就發郵件說個謝謝?」簡萱平時不是斤斤計較的性子,只是怕別人因為姐姐性格大方,趁機佔便宜。
簡瑤沒往這方面想,反而是薄靳言今天的舉動,令她覺得,他似乎是個率性可愛的人。她笑答:「你不覺得挺有意思的?」
簡萱撇撇嘴:「我只覺得你對妖男太好了。真是妖怪也有春天啊。」
簡瑤失笑:「去你的。」
然而簡瑤沒想到,三天後,她真的收到了薄先生的「表示」。
這天她剛進家門,就見桌上放著個大盒子,簡萱正圍著端詳,貌似已經研究半天了。
「B市,傅子遇寄來的。」簡萱好奇的問,「他不是妖男的基友么?寄什麼給你?」
簡瑤也猜不出來,傅子遇並沒提過要寄東西。拆開一看,大感意外居然是一根嶄新的、跟薄靳言那根一模一樣的「DAIWA」紅虎!
簡瑤給傅子遇打電話。
B市那頭,傅子遇正一身白大褂,坐在辦公室里翻看病歷檔案。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輕快溫和:「簡瑤,請收下。是靳言托我買了送你的,謝謝你的魚你知道他有多喜歡吃魚,沒有別的意思。」
簡瑤當然不幹:「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傅子遇微笑:「他已經有一根了,我又不釣魚。你還給我們,這根竿子就浪費了。」
簡瑤還是不同意:「傅先生,釣魚只是舉手之勞……」
「這是靳言的主意,你要還就還給他吧,我管不了。」傅子遇打斷她,「不過以他的性格,沒用的東西只會扔出去。你第二天就會在門口垃圾桶發現這根可憐的紅虎。」
最後簡瑤沒辦法,只好表示:接受可以,但是翻譯的酬勞不能要了。那也是一大筆金額。傅子遇見她態度堅決,也就隨她去了。
掛了電話,傅子遇想起前兩天跟薄靳言通話的情形。他沒有騙簡瑤,買紅虎真是薄靳言決定的,只不過回贈禮物是他傅子遇提出的罷了。
那天他照例給薄靳言打電話,關心近況。隨口問及:「上次買的魚吃完了吧?我再給你訂一批送過來?」他想著最近天氣寒冷,小城怕是很難吃到新鮮的魚了。
誰知薄靳言淡淡的答:「我有魚,很多。」
「哪兒來的?你自己買的?」不可能是釣的。他了解薄靳言的釣魚技術,還沒耐心,經常把魚竿往水邊一插,人就不知晃哪裡去了。
薄靳言答道很自然:「簡瑤給我釣的。」
傅子遇奇了:「她為什麼幫你釣魚?」
薄靳言答:「這個我不關心。」
傅子遇無語果然是典型的「薄式答案」。不過薄靳言都說「很多魚」,那一定是非常多了。他又問:「之前你還說人家是木頭……那你打算怎麼感謝她?」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你替我付她雙倍酬勞。」
傅子遇剛要說好,忽然又想:薄靳言也難交到個朋友。那簡瑤看著人不錯挺大氣,要是回贈金錢,又顯得冷冰冰的。於是說:「你還是送她禮物吧。」
「好。這件事交給你處理。」
「薄靳言!我不是你的老媽子!」傅子遇低吼,「我根本不了解她,怎麼知道送什麼?自己想。」
薄靳言還真的專心想了幾秒鐘,然後微笑告訴他:「你去給她買一支一樣的魚竿,這樣我就不用每天早上把魚竿插到水邊,晚上還要拿回來。」
收到魚竿第二天,簡瑤帶了瓶酒到別墅。
那是父親生前的藏酒。他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性子,所以他的酒,簡瑤和母親沒專門留著。大部分被李熏然喝了,家裡就剩下幾瓶。不是什麼名牌,只是本地老酒廠自製的,但是八十年陳釀,現在買不到了,也算是無價的。
留下酒後,簡瑤給薄靳言發了封郵件:「好魚配好酒,請笑納。」
薄靳言沒有回復。不過第二天簡瑤去別墅時,看到那瓶酒被放在櫥櫃里,還淺下去一點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就快過年,簡瑤的翻譯工作也接近尾聲。
簡萱對此深表遺憾:「就這麼結束?都沒見到你那位一面?」她現在已經用「你那位」,替代「妖怪」。
說不好奇是假的,簡瑤也有一點點期待。然而她沒想到,就在簡萱問這話的第二天晚上,她見到了薄靳言。
這天早晨天氣很好,氣溫似有回升趨勢。簡瑤穿著薄棉服就出了門。別墅里一切照舊,漫長的一天寂靜無聲。
因為工作進入收尾階段,簡瑤也想往前趕一趕,一口氣就工作到暮色暗沉時分。等她收拾好東西時,窗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雨已經嘩啦啦下來了。
這種天氣是絕對不適宜走山路的。簡瑤只好坐在沙發里等,又給家裡打了電話,也囑咐他們不要來接。
這一等就等到天色深黑。
屋內燈光明亮,夜色映襯下,原本典雅漂亮的傢具上,看起來異常光鮮可鑒。而窗外雨聲雷聲嘈亂,愈發顯得偌大的屋子,空寂清冷。
小城市供電不穩定,簡瑤有過多次雨夜停電的經歷,心想:可千萬別停電。
這念頭剛閃過,空氣里不知哪裡傳來「啪啪」電流輕響,簡瑤眼前驟然一暗,已是黑漆漆一片。
簡瑤靜坐了幾秒鐘,打開手機上的照明。微弱的光線下,周圍的一切顏色慘淡。
她緩步走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前,揚聲喊道:「薄先生!薄先生!」
沒有回應。
簡瑤拾階而上,到了樓梯盡頭,卻是一愣。
鐵門。一扇黑漆漆的大鐵門,封堵在二樓的入口,顯得陰沉而森嚴。
簡瑤心頭一凜,但還是走上前,敲了敲鐵門,又喊了兩句。
沒人。
鐵門上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簡瑤點踮起腳抬頭望去,只見一條長長的陰暗的走道,數扇密閉的房門。猛的有閃電從窗口劈過,照亮某塊陰暗的角落,白生生一片。
簡瑤一個人在別墅呆了這麼多天,頭一次感到有點害怕,轉身就走。誰知剛走到樓梯拐角,猛的聽到二樓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簡瑤抓著樓梯扶手,站在原地不動。
雨夜滂沱,那人的腳步聲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突然「哐當」一聲,鐵門被拉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周圍陰陰沉沉,男人的樣子根本看不清。但是他的個頭非常高,至少有一米八五。驀然間給她的感覺修長挺拔,但不顯得魁梧,甚至還有幾分清瘦。依稀可以辨認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袍?難怪剛才她呼喊,沒人應答。
看到活人,簡瑤的心立刻落回原處。因為對他的古怪孤僻已經有了些體驗,所以此時此刻,他從這麼一扇鐵門後出現,簡瑤倒也沒覺得太怪異。
他在樓梯口停了一瞬,似乎看了她一眼,就邁開長腿,走了下來。
簡瑤:「薄先生?」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像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
這時他已經快走到她跟前,隔著幾層樓梯,高高大大的身軀看起來像一堵牆。樓梯轉角空間有限,簡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給他讓出地方。她的聲音中也帶了客氣的笑意:「薄先生,有手電筒……」
薄靳言已經走過她身旁,像沒看到她似的,未作絲毫停留,徑自往樓下走去。
簡瑤一怔,隱隱約約看到他已經穿過客廳,走向廚房,她快步跟下樓梯:「薄先生?」
「沒有。」他頭也不回的答道。雖然只有簡短的兩個字,但是簡瑤聽清了,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悅耳。
「那有辦法修理嗎?」簡瑤試探性的問。雖然她不懂供電什麼的,但她知道這幢別墅位置偏僻,很可能是獨立供電。如果是燒壞了保險絲什麼的,應該還是可以修的。
這回薄靳言的腳步倏的停住,轉身看著她,似乎思索了幾秒鐘,他答道:「從停電時的性狀判斷,是附近電網負荷過大燒毀了變壓器。修理需要關閉電閘、開啟變壓器外殼、查找損毀部件、更換新配件即可。」
這串話他說得非常流利非常快,而簡瑤也無法不注意到,他那略顯渾厚的男聲,低沉而澄澈,就像鋼琴低音部輕快的連彈。
簡瑤心頭升起一絲喜意,剛要說話,就聽他又開口了,語氣溫和、嗓音動聽:「不過我不會修。我很忙,請你自便,但不要再打攪我。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穿過廚房,走進那條狹長的過道,身影隱入黑暗裡。
那條走道,連接的是那兩個密閉的上鎖的房間。
簡瑤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她完全沒想到,跟薄先生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狀況
她是在他家裡工作,現在打雷下雨又停電,他卻把她扔在客廳完全不想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