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書屋 分類
返回 忘憂書屋目錄

第56章

    薄靳言的眼睛,蒙著薄薄一層白紗。     簡瑤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觸碰,卻還是放下。     “再喝點粥嗎?”她輕聲問。     “不用了。”他溫和地說。     簡瑤點點頭,才想起他看不到。輕輕扶著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腦子裡忽然閃過個念頭,若是往常這時候,他會看點書。     要我讀點書給你聽嗎?這句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於是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離,卻忽然好像隔了很遠的人海。     “靳言……”她問,“想出去走走嗎?”     薄靳言側頭。     病房窗外,有人的說話聲,還有小鳥嘰嘰喳喳的聲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說。     簡瑤的心裡忽然覺得難過,不想被他察覺,匆匆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薄靳言微微抬起臉,黑暗的感覺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會變得慌亂無措,因為無論你看向哪裡,走向哪裡,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會踏進萬丈深淵裡。     他非常安靜地,一個人呆了5分鐘。     終於還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單,狠狠地丟了出去。     白皙的臉上,有細微的汗,還有鐵青的顏色。     簡瑤端著茶杯走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壺,跑到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靳言,沒事的……慢慢來。”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緩,似乎在她身邊,就發不出脾氣。他沒說話,只是轉過臉去,對著窗外。     “嗯。”很低的聲音。     簡瑤握著他的手,不說話。     她不知道要面對他的狼狽。     薄靳言這樣一個人,狼狽而沉默。     後來飯來了,簡瑤便又耐心細緻地,一勺勺給他喂。     吃完了,他因為藥物作用,睡著了。簡瑤便和他依偎在一張床上。朦朧中,只感覺到有人,始終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和頭髮。簡瑤下意識便往他懷裡鑽得更緊,後來就被他緊緊抱住。     “靳言……”她小聲說,“以後我做你的眼睛。”     別的,什麼話也不用多說。什麼不斷嘗試新醫學,什麼醫生說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棄。     你瞎一天,我就當自己瞎一天。     你瞎後半生,我陪你到兩鬢斑白。     似乎有一滴滾燙液體,滴在她的臉頰上。昏暗的房間里,簡瑤沒有抬頭,當成完全沒有察覺。     “子遇……找到了嗎?”他緩緩地問。     簡瑤心中巨慟:“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問。     “簡瑤,我想一個人靜一段時間。”他說。     簡瑤沒有說話。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裡,靜靜地發著光。     就像他丟失的心一樣。     ——     薄靳言離開,是在幾天後的下午。     當簡瑤從警局彙報工作回來時,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疊得整齊乾淨的被褥。     簡瑤一句話也沒說,臉色蒼白。她找遍了整家醫院,所有病房。直至確定他真的離開了,離開了她。     與他同時離開的,還有傷愈出院的安岩。這兩個男人,就如同兩滴不為人知的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最後,簡瑤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頭下。她坐在夕陽西下、風起簾動的窗前,看這封薄靳言的親筆信。     “瑤:     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我曾經無比堅定地相信正義。直至現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獨自面對;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棄。     我會照顧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在我認為已經準備好的未來某一天。     對不起。     深愛你的靳言。”     字跡雖然潦草,卻依然不失蒼勁有力。有些字甚至還寫重疊在一起。     這封信,他是閉著眼睛寫的。     簡瑤看了許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低著頭,很久很久也沒抬起來。     ——     傍晚的大學校園,燈火闌珊,一片寧靜。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無數人對他側目。他神色不動。     一個陌生的女孩跑下樓來,走到他跟前時,還有些難以置信:“你……就是那個警察,安岩?”     安岩點點頭:“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聲,說:“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們想的有點不一樣。等一下。”說完“噔噔噔”又跑上樓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動。     女生宿舍內。     顧彷彷坐在桌前,有點愣神。身後站著幾個女孩,都在勸她:“別心軟啊,彷彷,他放了你一個多月鴿子,活該讓他等!”“敢放我們系花的鴿子!”“就是!”     誰知這時,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著氣又跑回來:“不對啊彷彷……他受傷了,胳膊上還纏著繃帶呢!臉上也有傷!”     眾人都是一愣,顧彷彷“刷”一下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跑下了樓。     留下懵圈的同學們。     “怎麼回事?不是說,就是個管監控的嗎?怎麼還會受傷啊。”     “還以為就是臉長得好看呢……原來也不那麼簡單啊。”     顧彷彷跑到樓下,遠遠地就看見了安岩。她都驚呆了——才一個月的時間,他竟然變得這麼瘦,整個人簡直就像經歷了一場大的劫難。     “你沒事吧?”她跑到他跟前問。     安岩看到她,心就撲通撲通地跳,才察覺這些天來那絲絲點點的思念,竟在心中發酵得越發濃郁。     “我沒事。”他的臉紅了。     顧彷彷卻連眉都皺起來了,一直盯著他纏著繃帶的手臂看。     “對不起。”安岩說,“那天執行任務,出了意外,沒能來得了。”     “沒關係沒關係!”顧彷彷連忙揮手,“你……人沒事就好。”     “嗯,我沒事。”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似都有點局促。     顧彷彷試探地問:“是在抓壞人的過程中受了傷嗎?”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湧起以前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眼前的她,站在靜謐的夜色燈光里,過著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麼跟她說起,怎樣讓她理解,遊走於生死邊緣的那個年輕刑警,在炸彈聲響的一剎那,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約了。     原來,這就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全部含義。     安岩微微笑了,說:“嗯,是的。”     顧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頭:“那我們什麼時候,再補那頓飯?”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傷覆蓋。某種衝動,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單臂直接把她抱進懷裡。     顧彷彷整個人都呆住了。     “噢嗚……”身後宿舍樓上,響起驚呼的聲音。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安岩說,“我要去保護一個人。一個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這世間還有人可以用偉大來形容,他就是一個。他現在的境況,很不好。我必須去守護他、幫助他。就像守護我們的信仰一樣。”     顧彷彷的身體還是麻的,全麻了,可聽了他的話,卻莫名有點難過:“那……要去多長時間呢?”     “也許幾個月,也許一兩年。”     “那麼……久啊。”     安岩慢慢鬆開她:“彷彷,等我回來。”說完他就轉身離去。     顧彷彷站在原地沒動,就這樣看著他上車,開出了校園,開出她的視野里。     就在這時,周圍有許多人,響起驚呼聲讚歎聲。顧彷彷聞聲抬頭,卻看到墨藍色的夜幕下,校園對面的那幢龐大的摩天大樓,竟同時亮起許多燈。且那些燈是按規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聲念了出來:“Waitfoddess.     A.Y.”     “等我回來,女神!A.Y。這個AY是哪路大俠情聖啊,太囂張了吧我去!”     ——     同樣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籠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樓上。     洛琅坐在窗前,慢慢地抽著煙。屋內音響,放著震耳欲聾的交響樂,柴可夫斯基的《曼弗雷德》。     窗帘是緊閉的,只留一道縫。     那縫面前,矗立著一架精密的望遠鏡。     洛琅抽完一根煙,站起來,低頭看著望遠鏡。     十分專註。     穿過樓宇,穿過夜幕,穿過人海。望遠鏡的那一頭,精準地對著一扇窗。     窗內,紗簾微動。只開了一盞柔和的燈。簡瑤穿著暖黃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著頭,露出潔白如玉的頸項。一個人安靜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個家裡,她深愛的、幸福的家裡,從此只有她一個人了。     洛琅離開望遠鏡,重新坐下。開始悶悶地抽煙,直至煙灰缸里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籠罩整個大地。房間里的自動感應燈,次第亮起。在他身後,是一面牆,從卧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廳。     牆上,全是照片。滿滿登登,密集而凌亂。至少有成百上千張吧。     簡瑤穿著警服、簡瑤和薄靳言踏入動漫園、簡瑤系著圍裙在家中做菜、簡瑤走在上班的路上……     簡萱在大學圖書館裡讀書的照片,簡母在菜市場微笑低頭賣菜的照片。     ……     殺死那名殺手的匕首,還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跡和指紋都已擦拭乾凈了。     洛琅低下頭,夾煙的手,摁住自己的額頭。     離別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樣讓人陷入迷途。     而我們所需要的,都只是寬恕。     ……     他說,正義與信仰始終不改。     他說,他會回來。     你可知道,正義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終存在。     即使時有渾濁,時有顛覆,     卻終究會水清見石,雲散月明。     他若終於歸來,     請從此閉上你在黑夜裡含淚的雙眼。     因為他來了,請閉眼。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