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給家裡報個平安了
1
從包總那裡回到胡經的地盤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劉亞男說已經在這裡耽誤了太久,有很多事要去辦,不顧胡經的挽留堅持當晚就要離開。她讓胡經安排人和車送她去一個最近的有碼頭的城鎮。胡經只好照做,至於她將要去哪裡,也不敢多問。
寧志站在院子里,見劉亞男只拿著一個小包走出房間,微笑著朝自己走來,竟然覺得有些不舍。之前,劉亞男在他眼裡只不過是資料上那個女毒販,但當他認識了胡經,來到金三角之後,他隱隱覺得劉亞男與胡經和包總都不一樣,他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印象,也不知道劉亞男到底是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讓自己居然漸漸放棄了對她的防備。又或者,她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吧。
「亞男姐,」寧志迎了上去,接過了劉亞男手裡的包,「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呢?」
劉亞男仔細端詳著寧志的臉,好半天,才望向天空說:「在這裡再見還真的不容易,不過只要活著,總有機會見的。」寧志順著劉亞男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隻鷹正翱翔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中,此時展著雙翅正朝著天邊血色的夕陽飛去。
「記得當初為什麼要來這兒嗎?」劉亞男問道。
一瞬間,寧志想起了很多,喉嚨竟然有些發乾,點了點頭:「記得。」
「記得就好。」劉亞男微笑著張開雙臂抱住寧志,雙手在他後背拍了拍,「既然在這邊安定下來了,就該給家裡報個平安了,保重。」說完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寧志有點意外,轉念一想又覺得一點都不意外,這種奇妙的感覺讓他心中瞬間五味雜陳。看著劉亞男的背影越來越遠,隱約覺得劉亞男似乎話中有話,但馬上又提醒自己,不要過於敏感露出什麼馬腳。他的心中一時間千頭萬緒亂作一團,直到劉亞男的車駛離了這個院子,隨著那條路一起消失在叢林中,才感覺到胸口一陣陣地發悶。
劉亞男走後的幾天里,寧志都在回想著劉亞男臨走前對他說的話,漸漸地,他像是打開了自己大腦中的一個什麼開關,劉亞男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都開始在腦際縈繞起來。
「安定下來了,就該給家裡報個平安了。」每當寧志琢磨起這句話時,心潮都如同海浪,一潑接一潑地涌動著。突然有那麼一刻,這股內心的浪潮好像終於拍打開了某道大門,讓他的思想通向一個更明亮的地方。他從未跟劉亞男談及家裡的事,但劉亞男的話讓他強烈地想聯繫那個「家裡」的——徐衛東。他必須向他彙報這裡的進展了,不然他親手制出的毒品一旦被胡經運出金三角,那他豈不成了最大的幫凶?可胡經寸步不離自己,這裡到目前為止,除了胡經手裡有一部衛星電話外,再也沒有看到過任何一部電話。聯繫徐衛東談何容易。
這天,他做完了當天的貨量,像往常一樣來到竹樓屋檐下,坐到了在躺椅上乘涼的胡經身旁,接過了胡經遞給他的煙,點著抽了一口,說:「胡哥,說句不該說的,我覺得包總靠不住。」
胡經哼了一聲:「我覺得誰都靠不住。靠得住的,都他媽死了。對了,你不也覺得我靠不住嗎?」胡經叼著煙扭過臉看著寧志說:「沒關係,我理解……你有兄弟為你死過嗎?就在你面前那種。」
寧志笑了笑搖搖頭:「沒有。」
胡經嘆了口氣說:「那種感覺你不懂。」
寧志看著遠處黑漆漆的山,說:「我們這種人,沒權沒錢,誰肯為我們死。」
胡經看著寧志,不屑地搖著頭笑了笑,問道:「對了,你那根指頭是怎麼回事?」
寧志抬起手看了看殘指,說:「年輕不懂事,逞強唄。」
胡經呵呵一笑:「男人的血,要流到值得流的地方。」
寧志歪頭看著胡經問:「女人呢?」
胡經愣了一下,指著寧志壞笑起來。這時,他的保鏢送走劉亞男回來了,走過來對躺椅上的胡經剛俯身要說話,就被胡經輕踢了一腳。胡經指著寧志對保鏢說:「寧志兄弟是外人嗎?這種事需要背著他嗎?」
保鏢笑著看了眼寧志,說:「搞定了,查到一個周亞迪當地的手下,這人現在就在監獄裡,我已經找到他家了。」
胡經興奮地一拍椅子扶手:「好,想不到他周亞迪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我以為他的全班人馬都是外面帶來的。不過你先別動,別又跟以前似的打草驚蛇。」
「放心吧胡哥,不會的。」
胡經又給保鏢後脖頸來了一巴掌:「每次都說不會,派進去五六個人,連句話都沒帶出來就死在裡面了。」
「這次我是雙保險,監獄長的底細馬上就要摸清了,到時候雙管齊下,就不信那姓周的還能藏得住。」
胡經來了興趣,指著對面的一把椅子:「坐著說。」
保鏢坐到椅子上,說:「我想過了,以前我們一直盯著姓周的,可他藏得太深,時間又緊,所以換了個辦法,從他周圍的人下手,慢慢朝他靠近,書里有句話叫作……叫作什麼農民包圍什麼來著?」
「農村包圍城
市?」寧志提醒道。
保鏢一拍腦門兒:「對,農村包圍城市。」
胡經滿臉新奇地看著自己的保鏢說:「你還開始看書給腦瓜子施肥了?」說著給寧志倒了一杯茶:「來嘗嘗那天老包送的茶。」
保鏢嘿嘿一笑:「差點忘了,送亞男姐走的時候,亞男姐讓我轉交給寧志哥一本書。我辦事的空當沒事幹就翻了翻,正好看到這一段。」
「書?什麼書?」寧志接過胡經遞給他的茶,喝了一口。
「《毛澤東選集》。」保鏢說。
胡經和寧志不約而同地「噗」的一聲,將喝進口中的茶噴了保鏢一臉。保鏢抹了抹臉上的茶水說:「我去拿。」就朝車那邊跑去。
寧志忙說:「不急,先說事。」保鏢這才停下腳步,走回來:「也沒什麼事了,我這就去姓周的那個手下家裡。他那個手下現在就在監獄裡,只要把他家人搞定,嘿嘿。」
胡經想了想,說:「我跟你一起去。」看向寧志:「一起吧。」
寧志想也沒想放下茶杯站起身:「早就想出去轉轉,在這兒都快憋死了。」
一上車,寧志便看到座位上扔著一本《毛澤東選集》,伸手要拿,被胡經搶先奪了去:「《毛澤東選集》嘛,我家裡也有。」
「胡哥還看這書?」寧志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我父親看,我那個叔叔也看。」胡經拿著書甩了甩,又仔仔細細翻了一遍,「還真是一本書。」
「啊?」寧志裝作失望地說,「沒給我留個字條什麼的?」
胡經把書遞給寧志:「怎麼?不高興我查亞男姐給你留的東西?」
寧志接過書隨便翻了翻,說:「懷疑我理所當然,可你要是連亞男姐也不相信的話……我就是隨便說說,胡哥別往心裡去,在這裡我還有很多東西要跟你學。」
「當初過了境我要殺你,劉亞男可沒有替你說話,後來我說要留你在這兒幫我制毒,劉亞男也沒有留你。你才跟了她幾天,她只是把你當成個備用的帶貨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卻處處護著她。」
寧志低頭看著手裡的書,說:「當初我在內地落了難,死皮賴臉地求她帶我出境,她做到了。當初說好的,出了境以後的事,得看我的造化,丟了命是我運氣不好,混得好是我能耐大,不管怎麼說,我都得感激當初她願意幫我。」
胡經盯著寧志看了好一會兒,問道:「你在那邊還有家人嗎?一會兒我們會路過一個鎮子,你可以給你家裡人打個電話,報個平安。放心吧,內地的公安就算偷聽了電話,也拿你沒辦法,他們的手伸不到這裡。」
寧志嘆了口氣:「有也跟沒有一樣,不過胡哥要是信得過我,我想給我內地的兄弟們打個電話,出來這麼久,還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
「沒問題,如果那邊待不下去,讓他們都過來,能讓你牽掛的兄弟,肯定不是吃閑飯的。」胡經回頭見隨行的車和人已經準備好,帶頭鑽進車裡,正要招呼寧志上車,突然一擺手,吸著鼻子聞了聞:「你有沒有聞到血腥味?」
寧志狐疑地左右聞聞:「沒有啊。」
2
胡經的車隊從叢林中駛出,橫衝直撞地開進了一個村莊,在泛著腥臭的泥濘的村道上拐了好幾個彎,在一處破敗的茅草屋前停了下來。胡經的保鏢先下了車,安排隨車跟來的人將茅草屋團團圍住,自己又站在車前四下看了看,這才打開車門對胡經說:「到了,這家三代都跟著周家,最近周亞迪在監獄裡亮了相,他們家唯一的兒子就進去護駕了。」
胡經和寧志下了車,站在茅草屋黑洞洞的門前張望了一下,胡經問道:「叫什麼?」
保鏢說:「丹。周亞迪在裡面可能人手不夠用,又招了幾個以前跟著他爸爸的人進去了,這個丹就在周亞迪身邊。」
胡經點點頭:「進去看看。」
保鏢拿出槍拉了下槍栓,弓著腰鑽進黑洞洞的門,不多時,貓著腰走了出來:「胡哥,丹的老婆和老媽在。」
「他爸爸呢?」胡經問道。
保鏢看了眼遠處幾塊七零八落的罌粟田說:「在田裡幹活。」
胡經四下看了看:「進去看看。」帶著寧志走進了那間連門框都沒有的屋子。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酸臭的氣味,胡經皺著眉頭問道:「這什麼味道?」揉了揉眼睛適應了屋內的光線,見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坐在牆角的竹床上,滿臉驚恐。胡經一扭頭見牆角還供著一個佛龕,趕忙雙手合十拜了拜,對保鏢說:「
五百美元,不然全都得死。」
保鏢正要翻譯,被胡經伸手攔住:「你慢慢跟他們說吧,把話好好組織組織,免得她們聽不明白,我實在待不住了,在外面等你。完事留幾個機靈點的人守在這兒。」
「知道了,胡哥。」
胡經對寧志勾勾手指,快步走出丹的家門,一出門便抬起頭大口地喘了幾口氣:「媽的,熏死我了,什麼味道?」
寧志說:「應該是鴉片。」
胡經看了一眼寧志:「以前怎麼沒覺得這麼難聞?對了,內地也有這東西嗎?」
「有。」
胡經眼珠一轉:「你不說我還忘了,跑去內地給我做市場調查的人怎麼還不回來?」
「市場調查?」這段時間寧志聽胡經嘴裡時不時冒出些正經詞來,每次聽到還是禁不住覺得好笑。
「現在競爭那麼激烈,不專業一點怎麼混,產品要多樣化,市場要細分,物流要快要安全……算了不提這個了,煩。」
寧志眺望著不遠處那幾塊罌粟田,只覺心頭越來越沉,眉頭也越鎖越緊。胡經見寧志臉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寧志嘆了口氣:「哪天我這手藝被淘汰了,我是不是也該被淘汰了?」
胡經呵呵一笑:「你多慮了。」
寧志扭臉看著胡經:「是嗎?」
「是啊。」胡經看著寧志,寧志也看著胡經,二人相視呵呵笑起來。
等了一會兒,保鏢從丹的家裡走出來,沉著臉說:「這一家人,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知道那邊給灌了什麼迷魂湯。」
胡經扭頭看著保鏢:「怎麼?你沒辦法了?」
保鏢一咬牙:「我這就去把他爸抓回去。」
寧志趕忙說:「胡哥,我去試試吧,畢竟是要人家幫忙,動不動抓人,不太好看。」
胡經看了眼寧志,點了點頭。保鏢忙跟在寧志身後:「我給你當翻譯。」這時,從田埂那邊上來一個又黑又瘦、形容枯槁的老頭。他用鋤頭當拐杖撐著地,茫然地看著面前的這些人,許久,低著頭步履蹣跚地進了丹的家門。
胡經指著那老頭的背影問保鏢:「他是誰?怎麼這麼沒禮貌?見了我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保鏢走到門口,把頭伸進屋子,用當地話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退出來說:「是丹的爸爸。」
胡經對寧志說:「你看到沒有,周家的人一個個從老到小都這麼沒家教。」寧志笑了笑,說:「胡哥,身上有沒有帶錢?」
胡經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美元,每張都是一百面額的,一把怎麼也得有一兩千。寧志說:「借我用用。」
胡經把錢全塞給寧志:「你要買什麼?」
「你忘了,要過年了,託人家辦事總得意思意思。」寧志不等胡經發作,又說,「胡哥,能花錢解決的話,就不要見血了,大過年的,不吉利。」
胡經這才點點頭:「行,你去吧。」
寧志帶著保鏢鑽進了茅草屋,見丹的母親和妻子正圍坐在一張小桌前,臉上還掛著淚痕,看樣子正在和丹的父親哭訴著什麼。寧志對丹的父親笑吟吟地說:「老伯,胡哥托我來給你們全家拜年。」丹的父親聽完保鏢的翻譯,愣在了那裡。寧志把手裡的錢整理了一下,雙手遞到丹的父親面前,說:「恭喜發財。」丹的父親看著那沓錢,張著嘴巴獃獃地看著寧志,既不接,也不推。寧志把錢放到了小桌上,指了指地上的一個凳子問道:「我能坐嗎?」見沒人答話,寧志坐到小凳上問道:「有水嗎?我有點渴。」丹的父親這時像是回過神來,忙給寧志倒了一碗水。
寧志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眼睛已經看到丹的母親腳下有一瓶印著骷髏標誌的農藥。「我知道這裡以前是周先生家的地盤,你們世代為他們家種煙,你們和周先生家算得上是世交,為了這份情誼,你們為他做什麼都不為過,我都理解。」寧志說完一段停下來,趁保鏢翻譯的空當將桌下那瓶農藥拿起來看了看,說,「但我來不是談情誼的,是來談點實際的。」將農藥瓶丟在一邊,抬頭環顧這間破舊的房屋,「我希望你能幫幫我,幫幫丹,也幫幫這個家,就算丹跟著周先生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將來丹有了孩子,難道還是種煙嗎?或者還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刀頭上舔血的日子嗎?」見牆根下丟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鐮刀頭,他走過去拿在手裡把玩起來,丹一家人的神情隨著寧志拿起那把鐮刀頭開始緊張起來。
寧志玩了一會兒鐮刀頭,又說:「我就問你們一句話,你們想種水稻還是想繼續種煙
自己的碗:「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說完幹了碗里的水,又說,「你們以前沒見過我,我是從外面來的,胡哥請我來就是為了試驗能用一兩煙膏加工出一公斤甚至兩公斤的貨來。這樣不僅成本更低,而且速度更快,重要的是,我們已經成功了。所以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煙膏,也就不需要那麼多煙田。胡哥想讓大家都過得好一些,能頓頓吃上白米飯,吃上肉,能讓丹的孩子可以讀書,能讓你們老了干不動時,還能有錢養老。」保鏢翻譯到這裡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寧志,寧志抬起頭對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接著翻譯。寧志摸出煙遞給丹的父親一支,又幫他點著,看著他抽了一口,這才站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不過真的沒什麼時間考慮了,願意種水稻,還是願意種煙?」寧志正要出門,就聽丹的父親說了句什麼。寧志看向保鏢,「他說什麼?」保鏢笑著說:「他說想種水稻。」
寧志微微一笑,對丹的父親說:「周先生很快就會出來了,如果丹能在他出來前……我聽說丹跟過師父學過打拳,我覺得這種事對他來說不難。」
丹的父親「啊」了一聲,吃驚地看著寧志。
寧志嘆了口氣:「周先生的勢力很大,如果出來恐怕很難有機會了,現在整個監獄包括那些獄警都是他的人,我們的人根本進不去,能混進去的生面孔又不可靠,所以……」
丹的父親聽保鏢翻譯完這一段,為難地低下了頭。
寧志又說:「我知道很為難……」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丹的父親打斷了。保鏢急忙翻譯:「種水稻,你說話算數?」
寧志看著丹的父親混濁的眼睛,一點頭:「算數。」
丹的父親看了看家人,皺著眉頭,一咬牙狠狠地對寧志點了點頭:「嗯。」
寧志微微一笑:「對了,胡哥說希望來年水稻豐收了,他能吃一碗你們親手種的白米。」
丹的父親聽到這裡,本來混濁的雙眼濕潤了。寧志說:「要快,一天都不能耽擱了。」丹的父親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寧志問:「你說話算數?」丹的父親一挺胸:「算數。」聽保鏢翻譯完,寧志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先告辭了。」走出丹的家,保鏢追到寧志前面,小聲問道:「胡哥真的要讓他們種水稻?」
寧志說:「我騙他們的。」保鏢一愣,不可思議地看了寧志一眼。寧志反問:「你希望他們種水稻還是煙?」保鏢笑了笑:「對了,你真的能把一兩煙膏加工成幾公斤貨?如果是那樣就種水稻,收成再不好,也有白米下鍋,只不過是吃飯還是喝粥的區別罷了。如果只種煙,要是收成不好就很慘……」
寧志冷冷地打斷了保鏢的話,說:「不能,我只是覺得能談妥的事,沒必要動刀動槍的。」
保鏢再次扭頭看了看寧志,不再言語。
胡經見寧志出來了,從車上跳下來說:「怎麼樣?談妥了?」
寧志點點頭:「他們同意了,花點錢的事。」
胡經一皺眉:「你把那些錢全給他們了?」
寧志說:「就當是我這些天的工錢吧。」
胡經一瞪眼:「我不是心疼那點錢,你寧志開口,別說那幾張美元,幾百萬我眼都不會眨一下。可你給他們,以後這個價碼越來越高,會亂了行情。」說完對保鏢說:「留幾個人看著他們。」也沒有讓寧志上自己的車,獨自跳上車絕塵而去。
胡經的反應出乎寧志的意料,他站在丹的家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上了另外一輛車。等返回胡經的住處才想起,胡經本來答應他去最近的鎮子打個電話的,看眼下情形,一時是沒有機會聯繫到徐衛東了,不覺有些懊惱,只怪自己一時心軟,很可能耽誤了大事。如果再拖延下去,自己親手造出的毒品一旦達到可以出貨的量,那後果遠比丹一家三口的性命更嚴重,將會有更多人為此喪命。想到這裡,寧志被自己的冷血嚇出了一身冷汗。曾幾何時,人的性命在他的心中成了可以用數量對比來取捨的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安慰自己:好在已經保住了丹一家的性命,接下來只需爭取儘早與徐衛東取得聯繫就好了。
寧志回來後,並沒有主動去找胡經解釋什麼,他知道再多的解釋也不及更多高品質的新型毒品能讓胡經開心了,儘管這樣的交易已經在無形中將他逼上了絕路。他要做出更多的毒品來取悅胡經,只為能夠換取打電話的機會。而打電話是為了與上級取得聯繫,以此搗毀胡經的販毒網路。這其中最重要的環節竟然就是自己,如果失敗,不僅會害死很多人,還會為自己、為戰友、為
「用不了多久,你知道他動手都很利索的。」手下對寧志揚了揚眉毛。
「動手?要對誰動手?」寧志警覺了起來。
「丹的全家。」
寧志一驚,忙問道:「什麼時候走的?」
「有一會兒了,剛在這裡等了你一會兒,等不及走了。」
寧志把手裡的毒品袋往那人懷裡一塞,說:「給我找輛車。」
「車?鑰匙都是胡哥自己管,我們……」守衛像是抱著一塊燙手山芋似的說。寧志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那個人,疾步衝進竹樓向著胡經的房間跑去。屋內幾個槍手見有人沖了進來,先是一驚,仔細一看是寧志,只好摸著槍迎上去把寧志攔住:「寧哥,什麼事?」
「給我輛車。」
「這可不行,沒胡哥……」
寧志一把推開攔在面前的兩個槍手,剛推開胡經的房門,就聽身後傳來拉槍栓的聲音。寧志猛地回頭,一腳踢掉最近的一人手中的槍,凌空把槍接住對準另外一個槍手。那槍手見到有槍口對著自己,當即一愣。寧志趁這空當上前一槍托將那人砸暈,闖入了胡經的房間,在屋內一通翻箱倒櫃,很快在床頭櫃的抽屜里找出幾把車鑰匙。走出門時,見門外已經站滿了胡經的人,他們拿著槍呈扇形將寧志圍住。
「讓開。」寧志冷冷地說完,發現不僅沒有人動,反倒所有人的槍口都對準了自己,只好說:「知道打死我的後果嗎?」
一個稍微膽大的槍手苦著臉說:「寧哥,你別為難我們,你這樣,左右我們都是死。」
「你放心,我是要去幫胡哥,不是要跑。」
「寧哥,別為難我們。」
寧志見這些人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嘆了口氣說:「要不你們跟我一起走,我如果跑,再開槍也不遲。」
一個槍手搖著頭說:「寧哥,你知道胡哥的脾氣,我們知道你不會跑,可是……」寧志打斷了那人的話:「這樣,等我辦完事,我會向胡哥解釋。」說著剛往前走了一步,對面一個槍手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扣動了扳機,子彈打在寧志的腳邊,彈起來擊中了牆角的一個花瓶,只聽「嘩啦」一聲,花瓶碎了一地。
寧志回頭看了一眼地上花瓶的碎片,盯著那人冷冷地說:「你知道上次對我開槍的人是什麼下場嗎?」
那人臉色一變,咽了口唾沫:「寧哥……我……」寧志冷冷地掃視了所有人一圈,慢慢地又往前邁了一步、兩步……扇形的包圍圈隨著寧志的前進而後退、分散,最終讓出了一條路。
寧志帶了三個人,把車速提到極致飛也似的朝丹的家駛去。這條路多半是在盤山,一邊峭壁,一邊懸崖,儘管那懸崖並不高,只有五六米,但一旦有個閃失足以車毀人亡。那三人從沒在這條盤山路上坐過速度這麼快的車,各個雙手抓著車內能夠著的最穩固的東西,瞪著眼睛,張大了嘴巴,每過一個急彎都會忍不住叫起來,然後整個身體隨著巨大慣性在車內來回撞著。眼看距離丹家還有大概五公里的時候,車前突然出現一個急彎,寧志還是沒有減速,一打方向飄著甩了過去,由於拐彎太急,以至於車尾橫著甩向了一邊,後輪結結實實地蹭到了路邊一個不起眼的樹樁,只聽一聲巨響,車胎爆了。車身猛地一傾,失控地朝懸崖方向滑去。寧志一邊扶著方向盤,一邊控制住車的速度,終於在即將滑下懸崖的瞬間將車橫著停了下來。
寧志推開車門下了車,見爆了的後車胎已被磨得冒了煙,趕忙跑到車後,見備胎也是破的,看來是上次爆胎後還沒來得及更換,默默罵了一句,低下頭繫緊鞋帶,邁開大步朝前跑去。車內的三人這才哆哆嗦嗦地從車上爬下來,一看車輪緊挨著懸崖邊,小石頭還在撲簌簌地往下掉,當即腿腳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3
胡經的車此時剛到丹的家門口,停了下來。他坐在車內朝外看了一眼,問道:「我的槍呢?」保鏢伸手從座位底下夠出一個槍盒遞給胡經。胡經笑眯眯地打開槍盒,只見裡面放著一金一銀兩把大口徑手槍。他拿起其中一把槍,在槍身上哈了口氣,用衣袖小心地擦了擦:「媽的,定製的,別還沒開葷就磨花了。」說著照司機後脖頸就是一巴掌,「開那麼快,磨花了,我拿你祭我的槍。」那人縮著脖子說:「我……我先下去看看。」
胡經坐在車內,左右手各拿著一把槍,皺著眉頭自語道:「今天用哪把好呢?」還在猶豫的時候,保鏢從丹的家裡出來,走到車邊對胡經說:「屋裡只有丹的老媽,他老爸和老婆下地幹活去了。」
胡經又看了看手
,索性跟那狗玩起來,小狗不認生,沒兩下便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打滾。胡經用手指撓著小狗的肚子,嘿嘿地笑著:「爽嗎?爽嗎?」
這時,保鏢將丹的父母和妻子都帶了過來,見胡經在跟小狗玩,怯生生地說:「胡哥,人,來了。」
胡經抬起頭,看了眼一家三口,忘了手還在小狗的嘴裡,不知不覺地手伸到了小狗的嗓子眼裡,小狗用剛換的小牙咬了一下。胡經一驚,猛地把手從狗嘴裡抽回來,手指上多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他站起身來看看手上的印子:「媽的,咬我。」猛地一腳踢向小狗,小狗吱的一聲凌空飛撞到幾米開外的一棵樹上,掉在地上,抽動了幾下,沒了動靜。
胡經把手指湊到保鏢面前問:「用不用打疫苗?」
等保鏢去看時,那個白印已經消失了,說:「胡哥,沒破皮,不用。」
「啊。」胡經回頭看看小狗的屍體,「怎麼不早說。」丹的父親和妻子站在一邊,滿臉驚恐地看著胡經,三個人越擁越緊。胡經讓人幫他倒了瓶礦泉水洗了洗手,甩著手上的水走到丹的父親面前問道:「去探過監了?」
丹的父親小心地聽完胡經保鏢的翻譯,用力地點點頭:「胡老闆,您吩咐完,我們把家裡的事安頓了一下就去了。」
胡經點點頭,又問:「他答應了?」
丹的父親愣了一下,低下了頭,但很快又抬起頭,眼神明顯開始慌亂了:「答應了,答應了,他說他會儘快辦好。」丹的父親的聲音越來越低。
胡經笑了笑,扭頭問丹的妻子:「是嗎?」
丹的妻子頭埋在胸口,輕輕點了點。胡經四下看了看:「你們家的墳地離這兒遠嗎?」
丹的父親說:「不,不遠,就在山上。」
胡經順著丹的父親指的方向朝山上看著,大約三百米的地方,有幾個墳頭。胡經一撇嘴,說:「還是有點遠,算了,一會兒辛苦你們了。」看了看身邊幾個手下,又對丹的父親說:「就因為你的兒子沒教好,自己老婆的話他不聽,連自己老子的話也不聽。」胡經突然喝道,「孽子!你們全家一起耍我。」所有人被嚇得渾身一顫。胡經雙手從腰間抽出槍,舉起來對準了丹的父親:「你教子無方。」雙手慢慢地扣向扳機。
丹的父親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丹的妻子跟著也跪倒在胡經的腳下。就在這時,只見寧志從遠處跑來大聲喊道:「胡哥。」
胡經扭過臉一看,見是寧志,很是意外,大聲回應:「啊?」
寧志一邊跑一邊說:「你等一下,我有話說。」
「你說什麼?」胡經扣動了扳機,丹的父親應聲倒在地上。丹的母親只是獃獃地看著,絕望而乾涸的眼睛裡竟然沒有一滴眼淚。丹的妻子顧不得濺在臉上的血,縮在地上捂著嘴,生怕哭出聲來。
寧志趕了過來,喘著氣,看著地上的老人:「胡哥。」
這時胡經又將槍口對準丹的妻子,問寧志:「你剛才說什麼,太遠我沒聽清,剛才被一隻狗咬了,難道被狗咬影響聽力嗎?」胡經搖搖頭,看著丹的妻子一個字也沒說便要開槍。寧志見狀,猛地將胡經手臂推開,槍聲響後,子彈射向了一邊。槍從胡經手中掉落,摔在地面的一塊石板上。
胡經看著自己心愛的槍摔在了石板上,扭過頭冷冷地看著寧志一言不發。「對不起,胡哥。」寧志彎腰去幫胡經撿槍。哪知剛彎下腰夠到槍,胡經照著他的後腰就是一腳,寧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胡經就手從地上撿起一根麻繩,掄起來對著寧志便抽去,繩子帶著風聲「呼」的一聲抽在寧志的身上。寧志揮手一擋,繩子抽到了胳膊上,繩頭卻打到了脖子上,很快胳膊和脖子上便滲出血來。胡經並沒有停手,掄著繩子一下接一下地打起來……好一會兒,打累了才停下來,俯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拚命地喘著氣,看著寧志手裡還握著剛撿起的槍,問道:「你怎麼不開槍啊?」
「我衝撞了胡哥,該死。」寧志起身,雙手將槍遞到胡經面前,「胡哥,這事跟他們沒關係,你殺了他們也沒用。」
胡經冷冷哼了一聲:「有用沒用殺了才知道。」接過槍對準了丹的妻子。
寧志攔在丹的妻子面前,說:「兩天,就兩天,兩天後如果還沒有消息,我幫你動手。」
胡經笑了笑,說:「如果老包捎給我的消息無誤,姓周的這兩天就要出來了。兩天?你有幾個腦袋擔得起?」
寧志說:「就算你殺了他們全家,到時候如果姓周的出來,不還是一樣的結果?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會有
親信。寧志,我想我以前可能小看你了。」
胡經的話說到這兒,他所有手下全部舉起槍對準了寧志。「胡哥,你懷疑我是周亞迪的人?」寧志知道胡經性格多變又多疑,沒想到他多變多疑到這個份兒上。
胡經舉起槍對準了寧志:「我對你不薄,你卻背叛我,看來我和『寧志牌』沒有緣分。」寧志看著對著自己的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笑了:「呵呵,難怪你沒有信得過的兄弟,因為誠心幫你的都被你殺完了,我本想把配方給你的……」胡經一聽這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怎麼?怕了?原來你也怕死啊?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比起配方我更想要你的命。」
胡經舉著槍看了寧志一會兒,對保鏢使了個眼色:「我還真下不了手,你來吧,給他個痛快。」
胡經閉上眼,雙手捂住了耳朵。保鏢上前對著寧志的後腰一腳,將寧志踹倒跪在地上,槍口對著寧志,抬頭又跟胡經確認道:「胡哥。」
胡經捂著耳朵閉著眼用力點點頭。保鏢嘆了口氣:「寧哥,對不起了。」槍口偏向一邊扣動了扳機。一聲槍響之後,胡經慢慢地睜開眼,卻看到寧志站在他的面前,而自己的保鏢帶著的八九個手下的槍口全部對準了自己。胡經大驚失色,瞪著眼看著保鏢:「你……」
保鏢嘆了口氣:「胡哥,不好意思,別亂動,把槍丟在地上,慢一點。」
不等胡經丟槍,他身後兩個手下一左一右將他手裡的槍奪了過去,又把他按倒在地上。保鏢見胡經被制服,扭頭看了眼寧志:「寧哥,迪哥說寧哥是人才,要我們照顧好你。」
寧志說:「我不認識迪哥。」
保鏢笑了笑,丟給寧志一把槍,瞥了眼胡經又說:「他已經瘋了,今天他要殺你,早晚也會殺了我和這裡所有的人,不如你帶我們去跟迪哥吧,以後我們就是你的人。」
寧志看看手裡的槍,看著跪在地上的胡經,苦笑著說:「你現在相信我了嗎?」
胡經只是獃獃地看著自己一向最信任的保鏢如今竟然用槍口對著自己,沒有說一個字。
寧志蹲下身撿起胡經的槍,說:「可是太晚了。」卸下彈夾看了眼,隨手裝好上膛,用槍對著胡經的眉心:「對不起。」
胡經依然直直地看著自己的保鏢,嘴唇顫抖著,不知他是想哭還是想笑。寧志猛地轉過身,雙手雙槍一連開了十槍,短短不到十秒的時間,剛才還拿著槍圍著胡經的十個人已全部中槍倒在地上。寧志走到保鏢身邊,見他胸口的一個彈孔里殷紅的鮮血正往外冒,他急促而凌亂地喘息著,用最後的氣力不可思議地看著寧志。
寧志面無表情地用槍口對準了保鏢的眉心,說:「對不起,我不認識迪哥。」說完扣動扳機,只聽「嗒」的一聲,保鏢眉心多了一個彈孔,睜著眼沒了呼吸。
寧志轉過身,扶起木偶一樣的胡經,幫他拍掉身上的土,把槍塞回到他手中:「我把你當老闆、當兄弟,誠心幫你把事做大,你卻不信我,看來你我的確沒緣分。」看了眼身後的屍體,說,「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既然這裡容不下我,我還是回去找亞男姐吧,這槍里還有一顆子彈,你隨便。」寧志轉身剛走兩步,又回過頭,「車的確是我搶出來的,但我沒殺人。」走出沒兩步,就聽胡經在身後叫道:「寧志。」
寧志頭也沒回,一邊走一邊舉起手揮了揮。胡經追上去攔住寧志,看著寧志的眼睛,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是我糊塗,你留下來吧,以後我胡經的就是你的。」不等寧志說話,舉起槍對著自己的肩膀:「這一槍算給你賠罪。」說完眼都不眨一下就扣動了扳機,子彈射穿了他的肩膀,他渾身一震朝後倒去。
寧志一把將他扶住:「胡哥。」
胡經忍著疼,說:「對不起。」他低頭看了眼肩上流出的血,「真他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