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人物劉亞男
1
北京的冬天氣溫很低,但在這裡生活的人們很少感受到它的寒冷,因為人不會在室外待太久。尤其到了晚上,那些燈火通明的餐廳里,大落地玻璃先是被沸騰的火鍋蒙上一層水汽,水汽很快凝成水珠,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跡。透過朦朧的玻璃可以看到紅光滿面的食客正圍著火鍋,或高舉酒杯談笑,或抄著筷子在鍋里翻找食物,即便是站在街邊觀望,也能深切體會到那種熱烈的溫暖氣氛。一陣北風吹過,寧志打了個寒戰,他豎起衣領看了看手錶,距離出發還有兩小時。兩小時後,他將踏上生死未卜的征程。此時此刻,他突然好想念秦川、鄭勇以及徐衛東,他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這三個人成了除爺爺以外他總會想起的人。還有兩小時,該怎麼打發呢?如果能和他們三個也坐在那朦朧的落地玻璃後,圍著火鍋痛快地流汗該多好。或者,一個人在爺爺的墳頭靜靜地坐一會兒。
寧志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夜色中,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總部為他們安排的宿舍樓下。他抬起頭朝自己曾住過的房間的窗戶望去,燈是亮著的。幾個月前,他、鄭勇和秦川還住在裡面,而今鄭勇犧牲了,秦川前途渺茫,只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想到這裡,寧志不覺心頭有些凄涼,抬腿向樓里走去,剛走了兩步,停了下來,低頭想了想,退回到路邊,又朝那扇窗望去。他看到了秦川的身影就在窗帘後頭,看樣子應該是正坐在窗前桌後的位置。寧志苦笑了一下,一扭頭看到不遠處一個公用電話亭。他走過去,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隨後抬頭看向那扇窗。窗帘後,秦川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接著就聽到聽筒里那熟悉的聲音:「喂……喂……靠,誰啊!」
寧志將電話掛斷,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離計劃時間還剩半小時的時候,寧志到了老葉說的那家酒吧,圍著酒吧轉了一圈,將附近的衚衕小巷查看了一圈,這才朝裡面走去。剛到門口,見門上玻璃映出自己的臉,寧志對著玻璃擺出一副痞相,並保持著這副模樣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酒吧,便看到了坐在暗處的幾個前來配合他的同事,其中一人對寧志使了個眼色,舉起酒杯喝酒,隨意地對身邊人說道:「車和貨都到了,一會兒看我眼色,借著查毒趁亂讓他們走。」
另一人不屑地看著寧志壓低聲音說:「這小子行不行?那可是劉亞男。」
「他行不行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行。」
「依我看抓回去得了,別魚沒抓到,線也沒了。」
「別廢話,抓緊把貨送上車,咱還有別的事呢。」
2
寧志站在剛進門的位置,摸出根煙點著叼在嘴上,眯著眼睛一邊跟著音樂節拍點頭,一邊在人群中搜索著。很快,在一個珠簾隔開的半包廂里,目標人物劉亞男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劉亞男蹺著二郎腿,一副悠閑的樣子,手裡擺弄著一杯酒。
寧志裝作鬼鬼祟祟地蹭到劉亞男包廂外,斜靠在沙發靠背上瞥了眼劉亞男。劉亞男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眼,舉起酒杯淺酌了一口。寧志笑了笑,走進包廂坐在劉亞男旁邊,蹺著二郎腿,絲毫不理會劉亞男的詫異,將煙頭丟在地上,一邊踩一邊輕輕地說:「劉亞男。」
劉亞男一驚,寧志忙低聲喝道:「別動。」劉亞男警惕地看著寧志,沒有說話。寧志抬起頭將最後一口煙噴向劉亞男:「不想死就跟我走。」說著起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催淚瓦斯彈看著劉亞男:「憋氣。」
不等劉亞男反應過來,寧志拉開栓環將瓦斯彈丟到了酒吧中央的人群里,一股辛辣的氣味頓時在酒吧里蔓延開來,昏暗的空間里很快響起了一片尖叫和咳嗽聲。寧志一隻手掩著口鼻,另一隻手一把拽住劉亞男的手,也不管對方願意不願意,拖著就往一旁的出口跑去。
那幾個事先埋伏在這裡配合寧志行動的探員見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瓦斯嗆得直不起腰,全部趴在地上一邊往外爬一邊劇烈地咳嗽著。
寧志拽著劉亞男跑到後門,一閃身躲到門後,果然從後門衝進來兩個便衣。寧志和那兩個便衣探員打了個照面,上前一下鉤住其中一個探員的脖子,借力起身一飛腳踹中另一便衣的後腦勺兒,那便衣一頭撞到牆上昏了過去。被寧志勒住脖子的便衣腳下失了重心隨著寧志身體的方向搖擺,寧志雙腳站穩的瞬間收起胳膊,對著那便衣的後腦勺兒就是一下,那便衣悶哼了一聲昏了過去。寧志扭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劉亞男,拽起她的胳膊衝出了酒吧後門。
之前埋伏在酒吧內計劃配合寧志行動的幾個探員已經掙扎著走到門外,扶著外牆,滿眼淚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他媽……唱的……是……哪……哪一出?」
「不……不知道。」
「那……小子……是……是不是……跟劉亞男一夥兒的?」
「你去……和……上面匯……彙報,你,通知下去,馬上封鎖所有路口,其餘……人跟我……跟我追。」酒吧後衚衕里的狗叫聲一時間此起彼伏,寧志拽著劉亞男左拐右拐眼看要上大路,卻見巷口閃著紅藍警燈的光。寧志趕忙停下腳步躲在一
個角落裡四下張望,劉亞男伸著脖子探出頭看了看,這才問寧志:「你是什麼人?」
寧志笑了笑說:「你的恩人。」他扭頭朝一家亮著燈的西餐廳跑去,跑了兩步,一回頭見劉亞男沒有跟來,又說:「看到沒有,到處都是警察,他們可都是沖著你來的。」
劉亞男站在原地不動,冷冷地看著寧志問:「你認識我?」
寧志不耐煩地呼了口氣,向劉亞男伸出手:「認識,但現在你最好跟我走,不然被抓住,你就是個死。」
劉亞男冷笑了兩聲:「我寧可死,也不會跟著你不明不白地跑。」
寧志一拍腦門兒,說:「差點忘了,你劉亞男是不怕死的,但你搞清楚,抓住你之後還要審判,然後剃頭坐牢,最後一槍把你那張臉打成兩半。到時候甭管你活著的時候長得多漂亮,驗屍的看見你的屍體也得打一哆嗦,萬一碰見個實習的新手,吐是肯定的。」
一席話說得劉亞男不由得眉頭輕輕一皺,寧志不容劉亞男多遲疑,拽起她跑到西餐廳門前,門有點沉,寧志用力將門推開。一陣暖風撲面而來,寧志迅速適應了餐廳里的幽暗光線,沒搭理迎上來的服務生,拖著劉亞男直接往裡面走。過道旁一張餐桌前,一個女人不滿地用披肩裹住肩膀,嬌聲叫了起來:「幹嗎啊這是?瞧這股冷風吹的。」對面的男人立刻氣勢洶洶地站起身,用叉子指著寧志喝道:「你丫有病吧。」寧志沒理他,拉著劉亞男穿過餐廳往後面廚房走。那男人橫攔在寧志面前:「說你呢,趕著投胎哪?」寧志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手指一用力,那男人頓時沒了精氣神。寧志把那男人輕輕往後一推按回座位:「踏踏實實泡你的妞。」說完再次伸手去夠身後的劉亞男,卻抓了個空。一回頭見劉亞男躲著他的手說:「不用拽,我會走。」劉亞男跟在寧志身後穿過大堂直奔廚房,見幾個廚師和服務員嚇得擠在一個角落裡發抖,「不好意思,借光。」寧志沖他們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鑽過狹窄的廚房,推開後門,外頭是一條漆黑的衚衕。兩人貼著牆壁走了沒幾步,沒到衚衕口就遠遠看見牆壁上映出的警燈的紅藍光。寧志左右看了一眼,又伸手去抓住劉亞男的手,劉亞男也沒掙扎,由他拉著鑽進另外一條衚衕。走了一段雖沒碰見人,卻迎面見一堵牆橫在前面,原來是個死胡同。劉亞男停下腳步前後看了看,大口喘著氣低聲說:「我們被困住了,出不去了。」
寧志靜靜地看著劉亞男說:「誰說要出去了?」走到盡頭處的一個院門口,寧志對劉亞男甩甩頭,摸出鑰匙竟然打開了那扇門。劉亞男不可思議地看著寧志,遲疑地向前走了兩步,只見牆頭那邊突然又映出閃爍的警燈光。她也顧不得許多,只好跟著寧志進了院子。這是一座北京城區再普通不過的大雜院,雜物堆得滿坑滿谷,只留一條兩個人對面走要側肩的狹窄通道。兩旁的房間形狀不統一、材質不統一,一看就是不同年代搭建起來的,隱隱的鼾聲從某間屋裡傳出來飄在院子里,更顯得夜深人靜。院子里懸著一根節能燈管權當夜燈,正中種著一棵玉蘭樹,乾巴巴的樹榦被照得慘白慘白的,伸向天空的枝杈隨著牆外的紅藍色警燈變換著顏色,顯得又猙獰又詭異。
寧志扶著院門把劉亞男讓進來,輕手輕腳地將門關好,手指比在唇邊「噓」了一聲,躡手躡腳地走到一扇房門外拿鑰匙開了門。寧志進了屋見劉亞男還站在外頭不動,回身沖劉亞男咂了咂嘴,劉亞男這才跟了進來。寧志小心地反鎖好門,扒在窗邊朝外看了好一會兒,長長舒了口氣,轉過身坐在窗邊的一把破舊的椅子上。
寧志的臉隱沒在黑暗裡,劉亞男盯著他的輪廓,小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寧志一邊活動脖子一邊說:「幫你帶貨的小潘出了點事。」
「什麼小潘?」
寧志不屑地笑了,歪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著劉亞男說:「都到這份兒上了,咱們就別兜圈子了。這麼跟你說吧,小潘是我的人,你們以前找他,每次順順利利的,都是因為背後有我在幫他。換句話說,全北京的貨都是我的人在帶,你不認識我很正常,因為我不愛拋頭露面。」說著話,寧志轉過頭伏在窗帘後朝外又張望了一下,嘆了口氣,「這次你把我毀了。」
劉亞男冷眼看著寧志的後腦勺兒說:「我?」
寧志將窗帘的縫隙合上,「你最好查查你身邊的人,你一來北京就被警察盯上了,呵呵,自己還覺得自己特別不錯呢吧?因為你的大意連累了小潘,也就連累了我,連累了我,近半年在北京你們別發貨了,誰發誰死,不信你們就試試。」寧志掃了一眼黑漆漆的屋
,你幫我,我幫你,大家都能活。」
劉亞男抿著嘴笑了:「小兄弟,你搞錯了,我不叫劉亞男。」
寧志跟著呵呵一笑:「你想說你叫劉玫,對吧?」見劉亞男臉色微微一變,寧志接著說:「你瞞得了他們瞞不了我,劉玫就是劉亞男,劉亞男就是劉玫,都是你一個人。」
劉亞男徹底沉下臉,淡淡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寧志攤開雙手聳聳肩,劉亞男一邊低聲重複寧志之前那句話:「你幫我……我幫你……」一邊低下頭想了想,「你能幫什麼?」
寧志指了指窗外的天空說:「帶你甩脫那些警察。」
「你……」劉亞男狐疑地看著寧志,慢慢地問道,「想要多少錢?」
寧志「撲哧」一聲笑了,一攤手說:「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命花錢嗎?」
劉亞男饒有興趣地看著寧志:「那你想要什麼?」
寧志抓抓額頭:「簡單,我帶你甩脫警察,再幫你把小潘的活兒幹完,你帶我出去,國內我待不住了。」
劉亞男笑著看向窗外:「你找錯人了,偷渡跑路這種事你應該找蛇頭才對。」
寧志站起身,擋住劉亞男的視線,說:「我又不是要去美國去歐洲,你帶我到金三角。」
「金三角?」劉亞男輕輕地搖搖頭,「你電影看多了吧。」
「見面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痛快人,現在才發現你是真愛兜圈子,再這麼下去,咱倆可就都兜到警察那兒去了。」寧志起身向前邁了兩步,站在劉亞男的對面。他比劉亞男高出大半個頭,屋內本來就狹小,劉亞男身後是一張堆滿了雜物的床,沒有退路,如此一來迫使劉亞男必須抬頭看他。寧志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劉亞男的眼睛說:「你讓小潘帶的貨我見過,六成都是金三角來的。我想,你堂堂劉亞男是不可能從二道販子那裡進貨的。」
劉亞男半仰著頭與寧志對視了好一會兒,說:「既然你和小潘很熟,那你說說他屬什麼?」
寧志哧哧地笑了起來,「你不如問我和他的相識紀念日。」
劉亞男跟著寧志笑了起來,「那先讓我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怎麼從這裡飛出去。」
寧志向劉亞男伸出了手,劉亞男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