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君是何物?臣是何物?
罷免趙元楷的公文引起了沿途各州縣的震動,李世民再三強調節儉、勿擾民,讓一些存了心思拍馬屁的官員驚出了一身冷汗。幾家歡樂幾家愁,霍邑縣令郭宰卻是眉飛色舞,這日一回到後宅就嚷嚷:「夫人啊,夫人,還是你的主意高啊!」
李優娘正在刺繡,抬起頭問他:「相公怎麼這般高興?」
「能不高興嘛,」郭宰哈哈笑道,「要是依了縣裡同僚和豪紳們的主意,我這個官就做到頭了。陛下崇尚節儉,我這麼大張旗鼓地擴街、騰宅,那不正好觸了他的霉頭嘛!還是你的主意好,讓陛下住到興唐寺,嘿嘿,風水好,環境好,地方寬敞。」
李優娘含笑望著他,心中卻是一陣刺痛。自己和崔珏真是命里的孽緣啊,他拆散了自己原來的家,又要拆散自己現在的家,我等於是親手把這個老實憨厚的男人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不是挺好么?相公也省了心事。」她勉強笑道。
「嗯,夫人,我給你講一件事。」郭宰坐到了床榻上,壓低了聲音道,「據說這次陛下在太平關遇到了鬼。」
「鬼?」李優娘愕然。
「對,具體我也不清楚,只是聽趙城和洪洞那邊的同僚講的,他們已經接過聖駕,陛下整日陰沉著臉,洪洞縣和我交好,特意叮囑我一定仔細。這次,我把皇帝安排到興唐寺,肯定能讓他龍顏大悅。」郭宰得意無比,卻沒注意到自己夫人臉色更加慘白,興奮地道,「聖駕已經到了三十里外,我這就去接駕了。今日恐怕有的忙了,估計好幾日都回不了家,你和綠蘿可吃好喝好,千萬別讓我掛心。」
李優娘茫然地點頭,郭宰樂滋滋地去了。
郭宰這麼一走,縣衙彷彿空了一般,還不到晌午,寂靜的後衙悄寂無聲,空氣靜得有如一張薄冰,帶著冰冷悚然的氣氛。李優娘的心中有如野馬奔騰,又有如兩條繩子緊緊地絞在一塊,狠命地拉扯——我該毀了這個家嗎?
郭宰雖然不通文墨,相貌粗陋,可是為人樸實、誠懇,待我們母女簡直比自己的命還要緊。一個再嫁之婦,能擁有如今的幸福,也算不易。我這就要毀了這個家,毀了郭宰的前途性命么?可想想崔郎,空負才華百丈,卻命途多舛,他假裝自縊拋棄我們母女,躲在興唐寺六年都不曾來看望過自己,平日里恨他恨不得撕碎了他,可是一看到這個人,為何仍舊如同少女時那般不顧一切?
李優娘柔腸百轉,忽然伏倒枕上嗚嗚痛哭。哭著哭著,鼻子里忽然聞到一抹甜甜的香氣,腦子裡倏然一驚,喃喃道:「你又要來了么?」
眼前一昏,頓時沉睡過去。
隔壁的廂房中,綠蘿手中把玩著一張角弓,這種複合角弓製作極為繁瑣,上好的柘木弓體,弓臂內側貼著青色的牛角片,外側貼著牛筋,弓身和角筋則用鹿膠黏合,然後用絲線層層纏繞,密集到連刀都插不進去,最後刷上漆。一張弓的製作往往需要三年才算成品,這張弓大約是前隋大業年間國力鼎盛時期製作,手藝之精良,更勝於武德年間所制,是郭宰最心愛的物品。
這張弓的拉力可達到一百二十斤,綠蘿戴上扳指,搭上一支箭,拉到半開手臂已然乏力,森寒的箭鏃在手臂間顫抖,只是毫無目的,也不知該射向哪裡。
便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綠蘿一轉身,箭頭對準了門口,卻不禁愣住了,門外,竟然站著一個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這老和尚乾癟清瘦,滿臉都是笑容,笑吟吟地看著她手中的弓箭:「可是不知該射向何方?」
「你是什麼人?」綠蘿厲聲道。
「阿彌陀佛。」老和尚笑道,「一個指點你迷途之人。」
「我有什麼迷途?」綠蘿冷笑,長時間拉著弓,手臂有些酸麻,只要一不留神,扳指扣不住,就會一箭射穿這老和尚的咽喉。
老和尚毫不在意,迎著箭頭走了過來:「你的迷途無非有二。一者,該如何面對優娘夫人;二者,該如何面對玄奘法師。老和尚說得對嗎?」
「你——」綠蘿身子一抖,顫聲道,「你怎麼知道?」
「老和尚不但知道,而且無所不知。你生於癸酉年六月初九日戌時,左腳底有一顆紅痣。出生時六斤六兩,因此你小名便叫六囡。」老和尚笑吟吟的,眸子里透出詭異的光芒。
綠蘿越聽越駭異,在這個時代,女孩子的生辰絕對是秘密,許配人家看雙方生辰時才會出示,更別說自己腳底的紅痣了,除了李優娘,只怕這世上無一人知曉。
「老和尚還知道,你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愛上了一個男子。他才華出眾,名滿天下,他性格仁厚,對所有人都充滿了關愛和憐憫。無數的人對他抱有期許,期待著他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物。你對他愛得如痴如狂,常常在夢裡和他攜手共度。只可惜,他是個和尚。」老和尚的眼裡充滿了憐憫,聲音里也滿是蠱惑,彷彿帶著催眠人心的力量。
綠蘿徹底驚呆了,手一顫,利箭脫弦而出,那老和尚毫不躲閃,笑吟吟地看著。所幸綠蘿百忙中手一偏,利箭擦著他的肩膀掠過,奪地刺在了門框上。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綠蘿心底冒出濃濃的恐懼。
「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人。」老和尚緩緩道,「我可以處理你的一切難題,滿足你所有願望。」
綠蘿喃喃地道:「我的願望……是什麼……」
「你想和那和尚在一起,你想自己母親抹去私通的罪孽。」老和尚一字一句地道。
「你住口——」綠蘿滿臉漲紅,厲聲叫道,手抖抖索索地摸過來一根利箭搭在了弦上。
「你無法殺我。」老和尚毫不在意,「你心中的死局無人可解,而我,卻可以達成你所有的心愿。想不想試一試?」
綠蘿胸口起伏不定,充滿殺氣的眸子里漸漸露出了迷惘。是啊,我心中的糾結是一盤死局,無可解脫。她想了想,問:「你真的有法子?說說看。」
「說不得。」老和尚搖頭失笑,「你跟我去興唐寺,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解開你心中第一個難題。」
「興唐寺?」綠蘿沉吟了一下,「你可是要帶我去見玄奘?」
「非也。」老和尚搖搖頭,「如果你答應,那麼閉上眼睛,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已經到了興唐寺。」
綠蘿一臉不信,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老和尚笑道:「信不信在你。不過再晚片刻,皇帝的車駕抵達了興唐寺之外,你就無法進去了。」
「好吧,」綠蘿認命地道,「信了你。」
說完閉上了眼睛,鼻子里忽然聞到一股甜香,腦子一陣眩暈,當即失去了知覺。
……
這一夢也不知多久,綠蘿回到了童年時代,晉陽龍山景色旖旎,父母的茅草屋那般親切,門外的那棵老松樹依然披著一身斑駁的皺皮,父親和母親含著笑,坐在草地上看她在松下玩耍。可奇怪的是,她手裡卻牽著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那個男孩子和她一般大小,極其可愛,頭上戴著小小的鹿皮胡帽。
綠蘿促狹地一伸手,扯下了他的帽子,卻駭然發現,他居然是個光頭……
「啊——」綠蘿一聲驚叫,猛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床榻上,鼻子里是濃濃的佛香味道,手邊還放著那把角弓,三根箭鏃。她呼地一下坐了起來,自己還穿著原來那身衣衫,卻不是躺在自家的床上……黃色的帳幔,古色古香的窗欞,牆邊的書架上堆著幾卷佛經,內室還有個小門,裡面水聲嘩嘩,冒出一股硫磺的氣息……怎麼這麼熟悉?
她跳下床,左右一看,不禁呆住了,外堂竟然是一座熟悉的佛堂,供著阿彌陀佛的像,這明明是興唐寺菩提院啊!自己原來居住過的房間!
這一瞬間,有如時間倒流,彷彿又回到當日跟著玄奘住進菩提院,把波羅葉攆到廂房的時候。
「玄奘法師……」她驚叫一聲,急匆匆地朝西側玄奘的禪房奔過去,地上的蒲團險些絆了她一跤,也毫無知覺,砰地推開門,禪房內乾乾淨淨,連一直放在牆角的大書箱也不見了……
「那個老和尚竟然這般神通廣大,皇帝進了霍邑,十六衛禁軍接管城防之後,他居然還能把我弄到興唐寺?」綠蘿忽然心中一動,「他說可以解開我心中的死結,或許真的可以?一定要找到那個老和尚!」
她急匆匆地就往門外跑去,院中的溫泉水仍在咕嘟嘟地響,充滿硫磺味的水霧籠罩在小溪上,蜿蜒而去。而院子外面,卻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轟隆隆的,彷彿有數百人在同時奔跑。綠蘿甚至聽到甲片撞擊的嘩啦嘩啦聲。
「這是鎧甲的聲音!」綠蘿陡然一驚,經歷過亂世的人,自然對這種軍隊的甲胄葉片碰撞聲不陌生,這分明是一支裝備精良的甲士急速奔跑時的聲音!
「快,大將軍有令,半炷香之內趕到山頂布防!山頂共紮營七座,輪值防守!」
遠遠的傳來粗獷的呼喝聲,甲胄碰撞的聲音更強烈了,沉重的腳步聲轟隆隆的有如滾滾悶雷在菩提院旁邊滾過去。
「皇帝終於到了興唐寺了……」綠蘿怔怔地想,「可玄奘哥哥去了哪裡?」
與此同時,興唐寺中,還有一撥人也在搜尋玄奘的下落。
摩詰禪院位於興唐寺中風景最佳的一處地段,緊靠著李世民下榻的十方台,這裡正是秘書監魏徵住的院子。皇帝正興緻勃勃地在空乘、郭宰等人的陪同下遊覽興唐寺,可作為心腹重臣的魏徵,卻貓在禪房裡,愁眉苦臉地對比著地上擺放的幾件破爛貨——兩根燒焦的竹篾、三片手掌大小的焦黃紙張、一團細細的鋼絲、兩張殘破的羊皮……
「大人,」剛剛從蒲州任上緊急調過來的晉州刺史杜楚客走了進來,一看魏徵的模樣,不禁搖頭,「還沒有查出端倪?」
「是啊!」魏徵揉了揉太陽穴,煩惱地道,「那兩個鬼卒焚燒後,只留下這麼點東西,我實在想不通,若是人為,它們怎麼能夠在半空中行走,又落到指定的位置?」
杜楚客笑了:「你沒想過真是幽冥鬼卒?」
魏徵看了他一眼:「老道我當了十幾年道士,對幽冥之事自然知道很多。我既然查,就是把它當作人為來看待。」
「哈哈。」杜楚客是杜如晦的親弟弟,跟魏徵交情深厚,兩人說話隨意,當即哂笑,「是不是當道士久了,你自己知道所謂的幽冥都是騙人來著?」
魏徵哼了一聲:「老道可不會砸自己的飯碗,說不準過幾年我致仕,還要重操舊業,給人卜卦算命呢。我是這樣想,幽冥之事不管有沒有,那絕非人力所能干涉,可我既然干涉了,就得從人為這個角度考慮。排除了人為,其他的就不在咱們掌控之中了。」
「這話不假,無論如何,必須保得陛下安全。」杜楚客也嚴肅了起來,「你看出什麼沒?」
「你看這兩片紙,上面有字跡。」魏徵拈起一片遞給他。
「……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杜楚客一字字地念了出來,皺眉道,「有點像是佛經之類。」
「沒錯。你學的是儒家,對佛教不大涉獵,這是《地藏菩薩本願經》里的一句經文。佛經中講,地藏王菩薩本是無量劫以前的一位婆羅門女子,「其母信邪,常輕三寶」,因此死後墮入泥犁獄受苦,婆羅門女便在如來像前立誓:「願我盡未來劫,應有罪苦眾生,廣設方便,使令解脫。」轉世成為菩薩之後,他發下宏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一直在泥犁獄裡度化眾生。」
「你這道士,對佛家竟了解的不少……」杜楚客喃喃道,「可這紙片又有什麼玄機?」
魏徵苦惱地道:「老道也是無解啊!綜合看來,這兩個鬼卒有些像紙紮的冥器,可有幾個問題。一,紙紮冥器如何能飛行?二,如何能讓它恰好落在指定位置?三,如果說其腹部內有燈火,有些類似孔明燈,為何箭鏃射穿之後,卻不燃燒或者墜毀?」
「還有一點,它們居然能夠說話!」杜楚客補充了一條。
魏徵看了他一眼:「這點老道已經解決了。」
「呃……」杜楚客眨眨眼,「怎麼說?」
「腹語。」魏徵冷笑,「紙紮冥器說話,根本毫無可能,在當時的環境下,唯一的可能就是說話的人藏在我們中間,用腹語來說話。高明的腹語完全可以讓人摸不清說話者所在的位置,還以為是這兩個鬼卒在說話。」
杜楚客駭然:「你認為是……」
「法雅!」魏徵毫不猶豫地道,「這老和尚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其博學多才,無所不通,懂個腹語不奇怪。最後他發出的那團金色光芒,類似一種障眼法,藉以燒毀冥器。」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杜楚客,「如果從人為的角度來解釋,就只有這種法子了。」
杜楚客沉默片刻,喃喃道:「如果真是人謀,這人的謀劃簡直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啊!這麼周密的謀劃,看來是要咱們一步步墜入陷阱呀!」
魏徵哂笑:「咱們早就墜進去了,如果老道沒猜錯,這興唐寺就是最終的龍潭虎穴,包括那個縣令郭宰也甚為可疑,說時值春忙,民力虛乏,縣城內狹小逼仄,上表請求陛下入住興唐寺。看來這份奏表背後有高人指點啊,再加上裴寂在一旁煽風點火,說可以借著興唐寺的佛氣來壓制鬼氣,陛下就欣欣然地進了人家的套中。」
「我明白了。」杜楚客嚴肅地點頭,「原來你和家兄讓陛下把我調到晉州,有這等用意。」
「不錯。」魏徵點頭,「對方經營了這麼多年,只怕霍邑、晉州已經是銅牆鐵壁,晉州刺史的位置拿在裴寂女婿的手裡,我實在不放心,這才趁著陛下發火,把你調過來。你的任務就是坐鎮霍邑。霍邑的城防我已經讓尉遲敬德安排了兩名校尉接手,但民事方面他們不便干涉,你這幾日就待在縣裡,一應調動必須親自掌控。」
「明白。」杜楚客點頭。
「玄奘找到了嗎?」魏徵問。
杜楚客臉色有些難看,道:「我帶著人手在寺里找了半晌,沒有絲毫消息,連你秘密安插的不良人波羅葉也失蹤了。我親自問過空乘,空乘說,玄奘法師已經於數日前離開了。玄奘曾經居住的院落名叫菩提院,那座院子現在是裴寂居住,在裴寂入住前我親自進去了一趟,沒有任何發現。」
「裴寂……」魏徵的眼睛眯了起來,喃喃道,「有意思。」他霍然站了起來,「事不宜遲,既然咱們看不透對方的布置,就絕不能讓他們這麼優哉游哉地發動。老道去和法雅和尚聊聊天,刺激他幾句。」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並肩走出摩詰禪院,這時法雅應該陪同皇帝去了山頂,兩人順著台階上行。過了大雄寶殿,走了不遠,恰好看見法雅從大雄寶殿中走出來。
「阿彌陀佛,原來是魏大人。」法雅老和尚一臉笑容,遠遠地朝兩人施禮。
「嗯?法師,您不曾隨著陛下去山頂嗎?」魏徵有些詫異。
法雅苦笑:「老和尚年紀大了,腿腳不好,走到這裡,就已經腰酸背痛,只好離開聖駕,去參拜我佛,緩幾口氣。」
魏徵見這老和尚雖然一臉皺皮,可滿臉紅光,精神矍鑠,心裡暗罵:「你這老傢伙腿腳不好?鬼才信。」臉上卻是一副憐憫的模樣,「唉,既然如此,法師可千萬注意了,興唐寺中到處坎坷,莫要一不留神摔了跟頭。您老這身子,可經不起。」
法雅臉上笑眯眯的:「老和尚六七十歲了,這輩子禮敬我佛,從未作惡,這寺中佛光百丈,哪裡會有攔路的小鬼讓老和尚摔跟頭呢?再說了,天下寺廟,一溝一壑,一磚一瓦,無不在老和尚的腦中,就算閉著眼睛走也無妨。」
杜楚客饒有興緻地看著這兩位打機鋒,魏徵是謀略深沉,法雅更是號稱謀僧,曾參與李淵的軍政機要,這兩人比拼起來,哪裡有自己插話的餘地。
「唉,法師啊,只禮敬我佛可是不行的,還要禮敬陛下啊!」魏徵淡淡地笑道,「人間萬世,無不在陛下的掌中;一門一教的興衰,也是看天子喜怒。出家人雖然無父,切切不可無君。」
法雅的老眼一眯,合掌道:「阿彌陀佛,魏大人,其實以老和尚看,大人您和老和尚倒是一路人啊!」
「這怎麼講?」魏徵問。
「無君無父,對於老和尚只不過是身上皮囊所限,而對於大人您,卻是銘刻於骨髓。」法雅笑道。
這笑容多少有些尖利,魏徵的臉色沉了下來:「法師,這話從何而來?我怎麼是無君無父了?」
「大人早年出家為道,與老和尚一般,是棄了塵緣,說是無父並不為過吧?」法雅道。
魏徵默然,他從小家境貧寒,父母雙亡,後來乾脆做了道士。雖然是生活所迫,但從人倫角度而言,的確放棄了對父母和家族的責任。
「在前隋大業年間,大人本是隋朝小吏,煬帝自然是你的君主,大人卻降了李密,可謂棄其君;後來又降了唐,再棄其君;大人受隱太子建成厚待,隱太子死後,復又降了秦王,三棄其君。老和尚說大人您是無君之人,大人以為然否?」
這話狠,魏徵怒氣勃發,冷冷地道:「在法師眼裡,魏徵竟是這種人么?」
「非也。」法雅正色道,「大人以道入儒,講究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君主為四方之主,臣下為天下之仆,卻不是某一個君王之仆。大人做官,為的是天下百姓,君主有選擇臣子的權利,臣子同樣也有選擇君主的權利。在大人的眼中,沒有君,只有天下吧?」
魏徵怔住了,神色複雜地盯著這個老和尚,心中有如驚濤駭浪般起伏——這個老和尚,竟然是真正懂得自己的人!
只怕到了現在,所有人還都不理解,魏徵當年勸諫李建成儘早誅殺李世民,而建成失敗後,李世民為何輕鬆放過了他,反而大力提拔。因為只有李世民、魏徵、裴寂、房玄齡這些人,才真正明白當年兄弟之爭對剛剛建立的大唐朝意味著什麼。
那是一場災難!
唐朝甫立、民生凋敝,玄武門兵變前又是連續三年的旱災,朝廷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而鼓勵農耕、恢復生產這樣的國家大事卻始終無法去有效實施,無他,朝廷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被兄弟倆奪位這樣的大事所吸引。
在魏徵焦慮如焚,提議建成儘快解決李世民,騰出手來穩定民生的時候,房玄齡等人何嘗不是也為此焦慮?當時朝廷里,有遠見的大臣都傾向儘快解決兄弟爭端,哪怕以極端的手段也在所不惜,李世民對此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明白魏徵,在魏徵的心中,沒有君,只有天下。他可以數度背叛他的主人,因為他心裡唯一的主人是天下;他可以勸諫自己的主人殺掉親生弟弟,因為這樣做對天下有利;他可以在自己的主人死後立刻投靠主人的弟弟,因為主人雖然死了,天下卻還在。
所以李世民毫不猶豫地提拔魏徵,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諍臣,一個良臣,一個洞徹世事人心、綱常倫理的智者。只要自己做得對,他就會忠於自己;哪怕自己做得不對,他也會忠於大唐和自己的後代子孫!
魏徵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老僧,兩個智者的目光平靜地碰撞,冒出耐人尋味的火花。
「老和尚與大人一樣,無君無父,卻裝著天下。」法雅幽幽地嘆道,「只不過大人是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老和尚卻是佛家,以教化人心、使人心向善,民不敢殺生、不敢盜竊、不敢淫邪、不敢惡口、不敢毀謗、不敢瞋恚、不敢飲食無度、不敢悖逆父母,以求世事和諧。」
「那麼,君呢?」魏徵沉聲道。
「君,在你眼中是什麼,在老和尚眼中便是什麼。」法雅道。
兩名智者談話的同時,就在他們腳下三十丈黑暗洞穴中,暗流涌動,陰風陣陣,玄奘和波羅葉在縱橫交錯的密道中也不知爬行多久。他們原本被困在一張巨大的繩網中,不過這繩網倒奈何不了波羅葉。他隨身帶有彎刀,割斷網繩,和玄奘爬了出來,然後兩人攀繩而上,進入了一座封閉的石室中。
這石室不大,上面開有天窗,從此兩人就被困在了此處。所幸崔珏不打算餓死他們,每日都有人送飯,也不知待了多少天。最後還是波羅葉趁著送飯的人疏忽,把吊食盒的繩索悄悄挽了個結,甩上去套住了那人,才攀著繩索爬上天窗。
打暈送飯的人之後,波羅葉把玄奘也吊了上來,兩人開始在密密麻麻的洞穴中爬行,這一日忽然感覺前面的洞穴口風聲呼嘯,急忙鑽出來一看,一下子驚呆了——
就在他們面前,是一座高下四五十丈、寬有一二里的巨大洞穴!這座洞穴的四壁奔湧出十幾條洶湧的地下暗流,衝進正中間的水潭裡。那些地下暗流的河道上,到處都是機械關卡,有的暗流下方是巨大的葉輪,湍流沖刷著葉輪,軸承轉動,帶動一扇門板那般大的齒輪,而齒輪還連著手臂粗細的鐵鏈,往複運動。這些鐵鏈足有幾百條,長達數百丈,縱橫交錯,延伸到幽暗的地底深處。
他們還見到一座巨大的水磨,安置在幾條激流交叉的正中,這水磨上下六層,每一層都有十幾張葉輪,在水力帶動下旋轉的力度各不相同。而水磨中間卻是一根巨大的鋼柱,足有十幾丈高,人站在下面就如同螞蟻一般。那鋼柱穿透頂上的岩石,也不知伸到了哪裡,看上去通天徹地。
按他們爬行的距離可以估測,這興唐寺的地底,已經完全被鑿空,尤其是正中間的這座有十幾條暗流匯聚的地下洞穴,幾乎就是一座大型機械動力中樞。如此龐大的架構,古往今來可謂聞所未聞。
玄奘和波羅葉的心底更是沉重,怪不得崔珏說自己和空乘各自負責一攤,僅僅地下這座工程,就比建造興唐寺的難度大上百倍不止。如此大的手筆,可知他們的圖謀有多大了。
看來這座洞穴的工程早已經完工,不需人力就自動運行,他們在底下待了這麼久,也沒見到一個人影,只是四周的岩壁上開著棧道,鑿有孔洞,手臂粗細的橫木插在孔洞中製成階梯,繞著岩壁盤旋了好幾圈。幸好四周的洞壁上開鑿著上百座石龕,裡面放著陶罐,估計陶罐中是燃油之類,燈芯有兒臂粗細,上百盞燈燭照得整座地下洞穴燈火通明。
兩人從一處洞穴跳到棧道上,順著棧道向上走,走了整整一圈半,距離頂端不到十丈,忽然聽到人群的喧鬧聲隱約傳來。波羅葉找了找,才在棧道上方發現一處洞穴,那聲音赫然從洞穴中傳來。
「法師,怎麼辦?」波羅葉問。
「只要有人,就能搞清楚這座地下世界的秘密。看看去。」玄奘道。打量了一下,這洞穴高有八尺,兩人誰也夠不著,最後波羅葉蹲在地上,讓玄奘踩著自己的肩膀,先爬進洞穴。玄奘趴在洞穴口把僧袍捲成一股扔了下來,波羅葉拽著僧袍也爬了上來。
洞穴內幽暗無比,人的聲音彷彿很遠,又彷彿很近,嗡嗡嗡的,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兩人不敢打火摺子,一點一點順著洞穴往裡面爬行。波羅葉手持彎刀爬在前面,兩人累得氣喘吁吁,足足爬了半個時辰,眼前忽然現出一抹光明,人聲更清晰了。竟似乎有無數人在嗡嗡地說話。
「法師,只怕到了賊巢了。」波羅葉興奮無比。
「噤聲。」玄奘低聲喝道。這洞壁這麼窄,再小的聲音也會被放大,一旦被裡面的人覺察,那可就慘了。
兩人小心翼翼地向前爬了五六丈,就到了一處「天窗」上,這天窗有三四尺寬,底下似乎是一座巨大的房間,明亮的燈光從裡面投射上來,在洞壁的頂上照出一大團光暈。兩人悄無聲息地爬到「天窗」邊緣,探出腦袋一看,頓時驚呆了。
下面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囚牢!
這座囚牢有一畝地大小,中間用粗大的木柵欄分成十幾個小隔間,中間是過道,每個隔間里都有七八個人,總共居然有上百人之多。而且分門別類,有些隔間里是男人,有些是女人,還有些是老者,甚至有幾處是孩子!
這個「天窗」正底下的隔間或躺或站,有十幾個男子,一個個目光獃滯,有氣無力,其中幾人正蹲在一起說話,聽那方言,應該是河東道北部朔州、代州一帶。天窗距離地面接近兩丈,超過兩個成年人的高度,因此牢籠頂上並沒有柵欄,從天窗可以直接跳進去。
兩個人探頭看了片刻,一臉不解,想說話又不敢。猶豫了片刻,玄奘輕輕敲了敲石壁,波波。聲音一響,牢籠里的人驚訝地抬起頭,一看見頂上多了兩個人,頓時喧嘩了起來。
「好漢,好漢,快救救我們!」一個中年男子狂喜,朝他們招手大叫。
「噓——」玄奘低聲道,「別說話,低聲點!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俺老家是代州唐林縣,到京畿道做買賣,路上遭了劫,被砸了一棍子昏迷了,醒了就到了這兒。」那個中年人壓低了聲音道。
「俺也是。」另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道,「俺是嵐州靜樂人,一次正在家裡打穀場睡覺,不知咋的醒了就到這兒了。」
玄奘和波羅葉面面相覷,這也太邪門了。難道是崔珏把這些人擄來的嗎?他擄這麼多普通的百姓作甚?
「你們還有誰知道這是什麼所在?」波羅葉也問。
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懶洋洋地道:「你倆都別問了,這裡我估計是地下的山洞,我被囚禁的時間最長,已經一年了都沒搞清楚,別人更不知道了。」
「你是什麼人?」玄奘問。
那漢子嘿嘿一笑:「我是定揚天子手下的校尉。」
「定揚天子?」玄奘一時沒想起來。
「就是劉武周。」那漢子低聲笑道。
玄奘這才恍然,劉武周曾經被突厥封為定揚天子,估計他手下就是這麼稱呼他的,不過除了劉武周自己,隋末的其他反王誰也沒拿他這天子當回事。因為突厥封的天子太多了,當時頡利可汗還以為天子是漢人的一個高官,凡是投靠自己的漢人割據勢力就封為天子。梁師都、郭子和也都當過突厥的天子,連李淵也險些享受這一待遇。
「十年前我跟著劉武周和宋金剛侵入河東道,沒多久就在柏壁被李世民擊敗,部隊潰散,兩個王爺逃了,我們有幾百個弟兄沒法逃,就躲到山裡當了山賊,這麼多年打家劫舍,過得也算快活。沒想到三年前,太原府發兵圍剿,都做了俘虜,後來有個大人物把我們買了下來,接著就被五花大綁,黑巾蒙眼,帶到這裡的地下岩洞修建工程。」這名定揚天子的前校尉、曾經的山大王、後來的苦力、現在的囚徒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弟兄們累死、受傷死了上百人,工程修好後,就被囚禁到了這牢籠里。」
「其他人呢?這裡還有你的兄弟們嗎?」玄奘問。
那漢子仰頭看見了他的光頭,忽然笑了:「沒了,隔三差五就會有士卒來帶走幾個。原來是個和尚。嗯,和尚啊,我也不知道你怎麼到了這裡,不過你如果不是他們的人,那就算倒了血霉了。這裡的監工他媽的不是人,活生生會折磨死你的。而且這裡處於地底,四周封鎖嚴密,密道交織,你根本逃不出去。」
玄奘眉頭緊皺,正想再問,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冷笑,有人喝道:「下去——」
兩人魂飛魄散,還沒來得及回頭,只覺腿腳被人抬了起來,身子嗖地朝天窗跌了下去。兩人慘叫一聲,拚命抓住天窗,身子懸在了半空,就見背後的洞穴里出現兩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
那兩個黑衣人愣了愣,可能沒想到這倆傢伙身手如此敏捷,隨即拿腳在他們手上一踹,兩人手掌吃痛,悶哼一聲,雙雙跌了進來。下面的人驚叫一聲四下躲閃,兩人實脫脫地摔在了地上,只覺五臟離位,難受得險些吐血。
那兩個面具黑衣人朝下面看了看,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怎麼有個和尚?咦,這個還是個胡人!奇怪,難道有外人潛入?快去稟告大總管!」
兩人掉頭鑽進石洞,向外面爬著走了。
玄奘和波羅葉好半天才回過氣,兩人面面相覷,都感覺嘴裡發苦,怎麼沒注意身後呢?其實這也怪他們,這麼龐大的地下洞穴,動力中樞,兩人轉悠了半晌沒見人影,可真的就沒有巡邏隊嗎?
「兩位,恭喜咱們一起做了同僚。」那位前校尉懶洋洋地笑道。
兩人爬了起來,均是無言以對。
玄奘看了看周圍,隔壁幾個牢籠的男男女女都漠然注視著他們,目光里痴呆,麻木,沒有絲毫感情。他不禁奇怪:「他們抓這麼多人關在這裡究竟作甚?」
「男人自然是做苦力了。」前校尉哼了一聲,「你們想必也看到九龍口的機械樞紐了,那麼龐大的工程便是靠我們的白骨堆出來的。」
「原來那個地穴叫九龍口。」玄奘點了點頭,「那這些女人和孩子呢?」
前校尉搖頭:「老子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隔不多久就會帶走一些人,從此一去不回。今天只怕也該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遠處響起嘩啦啦的鐵鎖聲,隨即嘎吱一聲響,玄奘二人從柵欄里探出半張臉朝過道外側看,隱約可以看到幾百步外有一道鐵門打開,門口傳來對話:「大總管有令,帶兩名強壯男子。」
一個彷彿是看守的聲音道:「嗯,驗過了。老黃,回頭給大總管美言幾句,老子都七八天沒出去了,好歹讓出去透口氣啊!」
「好啊,回頭你在賭桌上輸我三十貫,我就替你美言。」那人笑道。
「屁。老子這個月的差俸都輸給你四貫了。還讓不讓人活?」那看守惱怒不已。
門口響起鬨笑聲:「誰讓你把自己的輪值拿來當賭注?你就老老實實地再值守半個月吧!」
波羅葉喃喃道:「他們的差俸居然這麼高,一個看守,居然比正四品的高官還多。」
「正四品高官月俸多少?」玄奘問。
「四貫二百錢。」波羅葉張口即來。崔珏當初因為建造興唐寺耗費太大,引起朝廷關注,波羅葉被魏徵派來時,特別查詢了不同品級官員的俸祿。
玄奘陣陣無語,同時也吃驚,這崔珏到底掌握著多大的財富?連一個普通獄卒的收入都比得上四品高官,只怕他真的比朝廷還富有了。
正在這時,四名戴著獠牙面具的甲士已經到了他們所在的牢籠前,打開柵欄門,其中兩人手持長刀警戒,另外兩人手裡卻拿著個長竿,長竿端頭是一個繩圈。兩人冰冷的目光朝裡面掃視一眼,眾人畏畏縮縮地躲到了角落裡,縮著脖子蹲下。
玄奘和波羅葉傻傻地站在中間,有如鶴立雞群。
兩名面具甲士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手中長竿一揮,正好套在玄奘和波羅葉的脖子上,使勁一拉,兩人的脖子被勒緊,立足不穩,被扯出了牢門。門口的兩人咔嚓鎖住牢門。那長竿有一丈長,兩人伸長胳膊腿也踢打不到對方,但波羅葉懷中藏有彎刀,正要把手伸進去,玄奘狠狠踢了他一腳,拚命眨眼。
波羅葉頓時會意:「我們這是要被帶去見這裡的大總管啊!」
於是不再掙扎,和玄奘老老實實地被那四個人用長竿套著,推攘了出去。一路經過過道,看到左右牢籠里的囚犯,竟有二三百人,玄奘的目光緩緩掠過一群衣衫襤褸、身子瘦弱的孩童,雙手合十,心裡默默地念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
山腹之中無日月,不知人間變遷,不知日月經行,所有的光明只是靠著山壁上閃耀的火把和油罐,巨大的火焰噗噗地閃著,被拉長的人影劇烈顫動,有如陰司幽冥。
玄奘二人被四個面具甲士押送著出了這座囚牢,外面是一條寬闊的通道,地面和四壁開鑿得很是平整,彎彎曲曲走了二里地,到了一處峭壁邊上。那峭壁旁放著一座和在空乘禪院里看到的坐籠一般大小的籠子,頂上吊著手臂粗的鐵索。
四名甲士用長竿把兩人推進籠子,然後鬆開繩圈,抽回長竿,關閉上了鐵門。隨後一個人拽過來掛在崖壁上的一根繩子搖了搖,頭頂也不知多高的地方隱約傳來一聲鈴鐺的鳴響,便聽見嘎嘎的鎖鏈絞動聲。
兩人乘坐坐籠已經有了經驗,急忙坐穩,抓住周圍的鐵柵欄。果然,坐籠一陣搖晃,開始緩緩上升,波羅葉喃喃道:「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吃雞了。」
「為何?」玄奘好奇地問。
「您難道沒覺得咱們如今就像籠子里的雞嗎?」波羅葉苦笑,「連續乘了兩次坐籠,我心裡有陰影了。」
玄奘啞然,低頭看了看底下,頓時一陣眼暈,只怕已經升起來十幾丈高了,他急忙閉上眼睛,喃喃念起了經。波羅葉看得很是佩服,這和尚,當真鎮定,這當口居然還能記得清經文。
又過了一炷香工夫,坐籠嘎吱一聲停了下來,到了山壁中間的一處洞口。洞口有兩名面具甲士,一言不發地將坐籠轉了過來,門朝著洞口,拉開鐵柵欄門,示意兩人出來。玄奘率先鑽出坐籠,隨即那甲士一揚手,給他套上了頭套。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脖子上又被套上繩圈,被人用長竿拉著走。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的興緻,默然無聲地跟著走,也不知走了多遠,拐了多少個彎,只覺眼前異常明亮,隔著頭套也能感受到強烈的光明。
「呵呵,玄奘法師,別來無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玄奘側耳聽著,只覺這聲音竟是如此熟悉。
「怎麼敢如此對待法師?」那人呵斥道,「快快摘了頭套。」
「是。」身邊的甲士恭敬地道,隨即呼的一聲,頭套被摘掉,玄奘的眼前一亮,才赫然發覺,自己竟然置身於一間乾淨的房間內。這房間有窗戶,窗外透出強烈的光亮,看樣子竟是到了地面。旁邊的波羅葉也被摘掉頭套,睜大眼珠子嘰里咕嚕地打量四周。
地上放著一張坐榻,榻上還擺放著軟墊。坐榻中間擺放著一副黑楠木茶几,一壺清茶正散發出幽幽的香霧,旁邊的地上還放著一隻小火爐,上面咕嘟嘟地燒著一壺水。火爐旁則是一張小小的食床,上面擺著各色精緻的點心。
而坐榻的內側,卻趺坐著一個面容瘦削、皺紋堆壘的老和尚。玄奘適應了一下房間里的光亮,這才看清那老僧的模樣,不禁大吃一驚:「法雅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