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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水榭聽香 指點群豪戲(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司馬林雙目圓睜,怒道:「你到青城派來卧底,學會了『破月錐』的絕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雙臂向外一張,手中已握了雷公轟雙刃。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諸保昆學得,自去轉授蓬萊派的高手。他父親死時,諸保昆雖確在成都,但蓬萊派既學到了這手法,那就誰都可以用來害他父親。   諸保昆臉色鐵青,心想師父都靈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為止,自己可的確沒泄漏過半點青城派武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如何能夠辯白?看來眼前便一場惡戰,對方人多勢眾,司馬林及另外兩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見性命難保,心道:「我雖未做此事,但自來便有叛師之心,就算給青城派殺了,那也罪有應得。」當下將心一橫,只道:「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   司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親自下手,但這門功夫是你所傳,同你親自下手更有什麼分別?」向身旁兩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說道:「姜師叔、孟師叔,對付這種叛,不必講究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咱們一起上。」兩名老者點了點頭,雙手從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錐,右手握錘分從左右圍上。   諸保昆退了幾步,將背脊靠在廳中的一條大柱上,以免前後受敵。   司馬林大叫:「殺了這叛徒,為爹爹復仇!」向前一衝,舉錘便往諸保昆頭頂打去。諸保昆側身讓過,左手還了一錐。那姓姜老者喝道:「你這叛徒奸賊,虧你還有臉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錐刺他咽喉,右手小錘「鳳點頭」連敲三錘。   秦家寨群盜見那姓姜老者小錘使得如此純熟,招數又極怪異,均大起好奇之心。姚伯當等都暗暗點頭,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實非幸至。」   司馬林心急父仇,招數太過莽撞,諸保昆倒還能對付得來,可是姜孟兩個老者運起青城派「穩、狠、陰、毒」四大要訣,錐刺錘擊,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諸保昆左支右絀,傾刻間險象環生。   他三人的鋼錐和小錘招數,每一招諸保昆都爛熟於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後三四招的後著變化。全仗於此,這才以一敵三,支持不倒,又拆十餘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 「司馬師父待我實在不薄,司馬要師兄和孟姜兩位師叔所用的招數,我無一不知。練功拆招之時尚能故意藏私,不露最要緊的功夫,此刻生死搏鬥,他們三人自然竭盡全力,可見青城派功夫確是已盡於此。」他感激師恩,忍不住大叫:「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   便這麼一分心,司馬林已撲到離他身子尺許之處。青城派所用兵刃極短極小,厲害處全在近身肉搏。司馬林這一撲近身,如果對手是別派人物,他可說已然勝了七八成,但諸保昆的武功與他一模一樣,這便宜雙方卻是相等。燭光之下,旁觀眾人均感眼花繚亂,只見司馬林和諸昆二人出招都是快極,雙手亂揮亂舞,只在雙眼一睞的剎那之間,兩人已折了七八招,鋼錐上戳下挑,小錘橫敲豎打,二人均似發了狂一般。但兩人招數練得熟極,對方攻擊到來,自然而然的擋格還招。兩人一師所授,招數法門殊無二致,司馬林年輕力壯,諸保昆經驗較富。頃刻間數十招過去,旁觀眾人但聽得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之聲,兩人如何進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出來。   孟姜二老者見司馬林久戰不下,突然齊聲唿哨,著地滾去,分攻諸保昆下盤。   凡使用短兵刃的,除了女子,大都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滾動跳躍,使敵人無所措手。諸保昆於這「雷公著地轟」的功夫原亦熟知,但雙手應付司馬林的一錐一錘之後,再無餘裕去對付姜孟二老,只有竄跳閃避。姜老者鐵鎚自左向右擊去,孟老者的鋼錐卻自右方戳來。諸保昆飛左足徑踢孟老者下顎。孟老者罵道:「龜兒子,拚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勢直上,小錘疾掃,便在此時,司馬林的小錘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諸保昆在電光石火之間權衡輕重,舉錘擋格司馬林的小錘,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擊。   鎚子雖小,敲擊的勁力卻著實厲害,諸保昆但覺得痛入骨髓,一時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經折斷,當的一聲,雙錘相交,靈星閃爆,「啊」的一聲大叫,左腿又中了孟老者一錐。   這一錐他本可閃避,但如避過了這一擊,姜孟二老的「雷公著地轟」即可組成「地母雷網」,便成無可抵禦之勢,反正料不定左腿是否已斷,索性再抵受鋼錐的一戳。數招之間,他腿上鮮血飛濺,灑得四壁粉牆上都是斑斑點點。   王語嫣見阿朱皺著眉頭,撅起了小嘴,知她厭憎這一干人群相鬥毆,弄髒了她雅潔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你們別打了,有話好說,為什麼這般蠻不講理?」司馬林等三人一心要將「弒師奸徒」斃於當場;諸保昆雖有心罷手,卻哪裡能夠?王語嫣見四人只顧惡鬥,不理自己的話,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隨口說一句『天王補心針』的不好,泄漏了諸爺的門戶機密。司馬掌門,你們快住手!」司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你羅唆什麼?」王語嫣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幫他了!」   司馬林心中一凜:「這美貌姑娘的眼光十分厲害,武功也必甚高,她一幫對方,可有點兒不妙。」隨即轉念:「咱們青城派好手盡出,最多是一擁而上,難道還怕了她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勁,更如狂風驟雨般狠打急戳。   王語嫣道:「諸爺,你使『李存孝打虎勢』,再使『張果老公騎驢』!」諸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後一招是蓬萊派的功夫,這兩招決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聯使用?」但這時情勢緊急,哪裡更有詳加考究的餘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將出去,噹噹兩聲,恰好擋開了司馬林和姜老者擊來的兩錘,跟著轉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過姜老者的三下伏擊。姜老者這一招伏擊錐錘並用,連環三擊,極是陰毒狠辣。諸保昆這三步每一步都似醉漢跟蹌,不成章法,卻均在間不容髮的空隙之中,怡好避過了對方的狠擊,兩人倒似是事先練熟了來炫耀本事一般。   這三下伏擊本已十分精巧,閃避更是妙到顛毫。秦家寨群盜只瞧得心曠神怡,諸保昆每避過一擊,便喝一聲采,連避三擊,群盜三個連環大采。青城派眾人本來臉色陰沉,這時神氣更加難看。   段譽叫道:「妙啊,妙啊!諸兄,王姑娘有什麼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會吃虧。」   諸保昆走這三步「張果老倒騎驢」時,全沒想到後果,腦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覺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將性命甩了出去;沒料到青城、蓬萊兩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連接在一起運使,就此避這這三下險招。他心中的驚駭,比秦家寨、青城派諸人更大得多了。   只聽王語嫣又叫:「你使『韓湘子雷擁藍關』,再使『曲徑通幽』!」這是先使蓬萊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諸保昆想也不想,小錘和鋼錐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時,司馬林和孟老者雙錐一齊戳到。三人原是同時出手,但在旁人瞧來,倒似諸保昆先行嚴封門戶,而司馬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見到對方封住門戶,無隙可乘,仍然花了極大力氣使一著廢招,將兩柄鋼錐戳到他鎚頭之上,當的一擊,兩柄鋼錐同時彈開。諸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鋼錐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搶上攻他後路,萬萬想不到他這一錐竟會在這時候從這方位刺到。「曲徑通幽」這一招是青城派的武功,姜老者熟知於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諸保昆如在平日練招時使將出來,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是就這麼無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要自殺一般,快步奔前,將身子湊向他的鋼錐,明知糟糕,卻已不及收勢,噗的一聲響,鋼錐已插入他腰間。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搶出二人,將他扶了回去。   司馬林罵道:「諸保昆你這龜兒子,你親手傷害姜師叔,總不再是假的了吧?」王語嫣道:「這位姜老爺子是我叫他傷的。你們快停手吧!」司馬林怒道:「你有本領,便叫他殺了我!」王語嫣微笑道:「諸爺,你使一招『鐵拐李月下過洞庭』,再使一招『鐵拐李玉洞論道。』」   諸保昆應道:「是!」心想:「我蓬萊派武功之中,只有『呂純陽月下過洞庭』,只有 『漢鍾離玉洞論道』,怎地這位姑娘牽扯到鐵拐李身上去啦?想來她於本派武功所知究屬有限,隨口說錯了。」但當此緊急之際,司馬林和孟老者決不讓他出口發問,仔細參許,只得依平時所學,使一招「呂純陽月下過洞庭。」   這招「月下過洞庭」本來大步而前,姿勢飄逸,有如凌空飛行一般,但他左腿接連受了兩處創傷之後,大步跨出時一跛一拐,那裡還像呂純陽,不折不扣便是個鐵拐李。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大有好處,司馬林連擊兩錐,盡數落了空。跟著『漢鍾離玉洞論道』這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傾斜,右手中小錐當作蒲扇,橫掠而出時,孟老者正好將腦袋送將上來。拍的一聲,這一錐剛巧打在他嘴上,滿口牙齒,登時便有十餘枚擊落在地,只痛得他亂叫亂跳,拋去兵刃,雙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馬林暗暗心驚,一時拿不定主意,要繼續斗將下去,還是暫行罷手,日後再作復仇之計。眼見王語嫣剛才教的這兩招實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後,定會撲向諸保昆右側,而諸保昆在那時小錘橫搶出去,正好擊中他嘴巴。偏偏諸保昆左腿跛了,「漢鍾離玉洞論道」變成了「鐵拐李玉洞論道」,小錘斜著出去,否則正擊而出,便差了數寸,打他不中,這其中計算之精,料敵之准,實是可驚可駭。   司馬林尋思:「要殺諸保昆這龜兒子,須得先阻止這女娃子,不許她指點武功。」正在計謀如何下手加害王語嫣,忽聽她說道:「諸相公,你是蓬萊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學武功,原是大大不該。我信得過司馬衛老師父不是你害的,憑你所學,就算去教了別的好手,也決不能以『破月錐』這招,來害死司馬老師父。但偷學武功,總是你的不是,快同司馬掌門陪個不是,也就是了。」   諸保昆心想此言不錯,何況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所教這幾招方得脫險,她的吩咐自不能違拗,當即向司馬林深深一揖,說道:「掌門師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馬林向旁一讓,惡狠狠的罵道:「你先人板板,你龜兒還有臉叫我掌門師哥?」   王語嫣叫道:「快!『遨遊東海』!」   諸保昆心中一凜,身子急拔,躍起丈許,但聽得嗤嗤嗤響聲不絕,十餘枚青蜂釘從他腳底射過,相去只一瞬眼之間,若不是王語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 「熬游東海」這一招,單只說「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視敵人,哪知道司馬林居然在袖中發射青蜂釘,再要閃避已然不及了。   司馬林這門「袖裡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馬氏傳子不傳徒的家傳絕技。這是司馬氏本家的規矩,孟姜二老者也是不會,司馬衛不傳諸保昆,只不過遵守祖訓,也算不得藏私。殊不知司馬林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雙手只在袖中這麼一攏,暗暗扳動袖中「青蜂釘」的機括,王語嫣卻已叫破,還指點了一招避這門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萊派的「遨遊東海」。   司馬林這勢所必中的一擊竟然沒有成功,如遇鬼魅,指著王語嫣大叫:「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滿口牙齒被小錘擊落,有三枚在忙亂中吞入了肚。他年紀已高,但眼明發烏,牙齒堅牢,向來以此自負,其時牙齒掉一枚便少一枚,無假牙可裝,自是十分痛惜,滿嘴漏風的大叫:「抓了這女娃子,抓了這女娃子!」   青城派中門規甚嚴,孟老者輩份雖高,但一切事務都須由掌門人示下。眾弟子目光都望著司馬林,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即齊向王語嫣撲去。   司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這般熟悉?」王語嫣道:「我是從書上看來的。青城派武功以詭變險狠見長,變化也不如何繁複,並不難記。」司馬林道:「那是什麼書?」王語嫣道:「嗯,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書。記載青城武功的書有兩部,一部是 『青字九打』,一部是『城字十八破』,你是青城派掌門,自然都看過了。」   司馬林暗叫:「慚愧!」他幼時起始學藝之時,父親便對他言道:「本門武功,原有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惜後來日久失傳,殘缺不全,以致這些年來,始終跟蓬萊派打成個僵持不決的局面,倘若有誰能找到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滅了蓬萊派只一舉手之勢,就是稱雄天下,也不足為奇。」這時聽她說看過此書,不由得胸頭火熱,說道:「此書可否借與在下一觀,且看與本派所學,有何不同之處?」   王語嫣尚未回答,姚伯當已哈哈大笑,說道:「姑娘別上這小子的當。他青城派武功簡陋得緊,青字最多有這麼三打四打,成字也不過這麼十一二破。他想騙你的武學奇書來瞧,千萬不能借。」   司馬林給他拆穿了心事,青鬱郁的一張臉上泛起黑氣,說道:「我自向王姑娘借書,又關你秦家寨什麼事了?」   姚伯當笑道:「自然關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這個人,心中記得了這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誰得到她,誰便是天下無敵。我姓姚的見到金銀珠寶,俊童美女,向來伸手便取,如王姑娘這般千載難逢的奇貨,如何肯不下手?司馬兄弟,你青城派想要借書,不妨來問問我,問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當這幾句話說得無禮之極,傲慢之至,但司馬林和孟姜二老聽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動;「這小小女子,於武學上所知,當真深不可測。瞧她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要自己動手取勝,當然是不能的,但她經眼看過的武學奇書顯然極多,兼之又能融會貫通。咱們若能將她帶到青城派中,也不僅僅是學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軌之心,今日勢須大戰一場了。」   只聽姚伯當又道:「王姑娘,我們原本是來尋慕容家晦氣的,瞧這模樣,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   王語嫣聽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這句話,心中又羞又喜,紅暈滿臉,輕輕啐了一口,說道:「慕容公子是我表哥,你找他有什麼事?他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   姚伯當哈哈一笑,說道:「你是慕容復的表妹,那再好也沒有了。姑蘇慕容家祖上欠了我姚家一百萬兩金子,一千萬兩銀子,至今已有好幾百年,利上加利,這筆帳如何演算法?」 王語嫣一愕,道:「哪有這種事?我姑丈家素來豪富,怎會欠你家的錢?」姚伯當道:「是欠還是不欠,你這小姑娘懂得什麼?我找慕容博討債,他倒答允還的,可是一文錢也沒還,便雙腳一挺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兒子討。哪知慕容復見債主歸門,竟然躲起來不見,我有什麼法子,只好找一件抵押的東西。」   王語嫣道:「我表哥慷慨豪爽,倘若欠了你錢,早就還了,就算沒欠,你向他要些金銀使用,他也決不拒卻,豈有怕了你而躲避之理?」   姚伯當眉頭一皺,說道:「這樣吧,這種事情一時也辯不明白。姑娘今日便暫且隨我北上,到秦害寨去盤桓一年半載。秦家寨的人決不動姑娘一根寒毛。我姚伯當的老婆是河朔一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一向規矩之極,姑娘儘管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們拍手就走。待你表哥湊齊了金銀,還清了這筆陳年舊債,我自然護送姑娘回到姑蘇,跟你表哥完婚。秦家寨自當送一筆重禮,姚伯當還得來喝你的喜酒呢。」說著裂開了嘴,又哈哈大笑。   這番言語十分粗魯,最後這幾句更是隨口調侃,但王語嫣聽來卻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微笑道:「你這人便愛胡說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幹什麼?要是我姑丈家真的欠了你銀錢,多半是年深月久,我表哥也不知道,只要雙方對證明白,我表哥自然會還你的。」   姚伯當本意是想擄走王語嫣,逼她吐露武功,什麼一百萬兩黃金、一千萬兩白銀,全是信口開河,這時聽她說得天真,居然對自己的胡謅信以為真,便道:「你還是跟我去吧。秦家寨好玩得很,我們養有打獵用的黑豹、大鷹,又有梅花鹿、四不象,包你一年半載也玩不厭。你表哥一得知訊息,立刻便會趕來和你相會。就算他不還我錢,我也就馬馬虎虎算了,讓你和他同回姑蘇,你說好不好?」這幾句話,可當真將王語嫣說得怦然心動。   司馬林見她眼波流轉,臉上喜氣浮動,心想:「倘若她答允同去雲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順了。」當下不等她介面,搶著便道:「雲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這般嬌滴滴的江南大小姐,豈能去挨此苦楚?我成都府號稱錦官城,所產錦銹甲於天下,何況風景美麗,好玩的東西更比雲州多上十倍。以王姑娘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買些錦緞穿著,當真是紅花綠葉,加倍的美麗。慕容公子才貌雙全,自也喜歡你打扮得花花俏俏的。」他既認定父親是蓬萊派所害,對姑蘇慕容氏也就沒有仇冤了。   姚伯當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個狗臭屁!姑蘇城難道還少得了絲綢錦緞?你睜大狗眼瞧瞧,眼前這三位美貌姑娘,哪一位不會穿著衣衫?」司馬林冷哼一聲,道:「很臭,果然很臭。」姚伯當怒道:「你是說我么?」司馬林道:「不敢!我說狗臭屁果然很臭。」   姚伯當刷的一聲,從腰間撥出單刀,叫道:「司馬林,我秦家寨對付你青城派,大概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但若秦家寨和蓬萊派聯手,多半能滅了你青城派吧?」   司馬林臉上變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親故世後,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諸保昆這奸賊已偷學了本派武功,倘若秦家寨再和我們作對,此事大大可慮。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格老子,今日之事,只有殺他個措手不及。」當下淡淡的道:「你待怎樣?」   姚伯當見他雙手籠在衣袖之中,知他隨時能有陰毒暗器從袖中發出,當下全神戒備,說道:「我請王姑娘到雲州去作客,待慕容公子來接她回去。你卻來多管閑事,偏不答允,是不是?」   司馬林道:「你雲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請王姑娘去成都府耍子。」姚伯當道:「好吧,咱們便在兵刃上分勝敗,是誰得勝,誰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馬林道: 「便這樣。反正打敗了的,便想作主人,也總不能將王姑娘請到陰曹地府去。」言下之意是說,這場比拚並非較量武功,實是判生死、決存亡的搏鬥。姚伯當哈哈一笑,大聲說道:「 姚某一生過的,就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司馬掌門想用這「死」字來嚇人,老子絲毫沒放在心上。」司馬林道:「咱們如何比法,我跟你單打獨鬥,還是大伙兒一擁齊上?」   姚伯當道:「就是老夫陪司馬掌門玩玩吧……」只見司馬林突然轉頭向左,臉現大驚之色,似乎發生了極奇特的變故。姚伯當一直目不轉睛的瞪著他,防他忽施暗算,此時不由自主的也側頭向左瞧去,只聽得嗤嗤嗤三聲輕響,猛地警覺,暗器離他胸口已不到三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無幸。   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突然間一件物事橫過胸前,噠噠幾聲,將射來的幾枚毒釘盡數打落。毒釘本已極快,以姚伯當如此久經大敵,兀自不能避開,可是這件物事更快了數倍,後發先至,格開了毒釘。這物事是什麼東西,姚伯當和司馬林都沒看見。   王語嫣卻歡聲叫了起來:「是包叔叔到了嗎?」   只聽得一個極古怪的聲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   王語嫣笑道:「你還不是包叔叔?人沒到,『非也非也』已經先到了。」那聲音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王語嫣笑道:「非也非也,那麼你是誰?」那聲音道:「慕容兄弟叫我一聲『三哥』,你卻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錯了!」王語嫣暈生雙頰,笑道:「你還不出來?」   那聲音卻不答話。這了一會,王語嫣見絲毫沒有動靜,叫道:「喂,你出來啊,快幫我們趕走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可是四下里寂然無聲,顯然那姓包之人已然遠去。王語嫣微感失望,問阿朱道:「他到哪裡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來便是這般脾氣,姑娘你說『你還不出來?』他本來是要出來的,聽了你這句話,偏偏跟你鬧個彆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來了。」   姚伯當這條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多承那姓包的出手相救,心下自是感激。他和青城派本來並無怨無仇,這時卻不免要殺司馬林而後快,單刀一豎,喝道: 「無恥之徒,偷放暗器,能傷得了老夫嗎?」揮刀便向司馬林當頭劈去。司馬林雙手一分,左手鋼錐,右手小錘,和姚伯當的單刀鬥了起來。   姚伯當膂力沉猛,刀招狠辣,司馬林則以輕靈小巧見長。青城派和秦家寨今日第一次較量,雙方都由首腦人物親自出戰,勝敗不但關係生死,且亦牽連到兩派的興衰榮辱,是以兩人誰也不敢有絲毫怠忽。   拆到七十餘招後,王語嫣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斷門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姚當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全然不懂秦家寨「五虎斷門刀」的武功家數,只能唯唯以應。   姚伯當在酣斗之際,驀地聽到這幾句話,又是大吃一驚:「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斷門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數十年來只剩下五十九招,那原本不錯,可是到了我師父手上,因質資和悟性較差,沒學成『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那兩招。這兩招就此失傳了。這樣一來,只剩下了五十七招。為了顧全顏面,我將兩個變招稍加改動,補足了五十九招之數,竟也給她瞧了出來。」   本來普天下綠林山寨都是烏合之眾,任何門派的武人都可聚在一起,干那打家劫舍的勾當,惟有雲州秦家寨的眾頭領都是『五虎斷門刀』的門人弟子。別門別派的好手明知在秦家寨不會給當作自己人,也不會前去投奔入伙。姚伯當的師父姓秦,既是秦家寨從第一把交椅的大頭領,又是「五虎斷門刀」的掌門人,因親生兒子秦伯起武功才幹都頗平庸,便將這位子傳給了大弟子姚伯當。數月之前,秦伯起在陝西被人以一招三橫一直的「王字四刀」砍在面門而死,那正是「五虎斷門刀」中最剛最猛的絕招,人人料想必是姑蘇慕容氏下的手。姚伯當感念師恩,盡率本寨好手,到蘇州來為師弟報仇。不料正主兒沒見,險些便喪生於青城派的毒釘之下,反是慕容復的朋友救了自己性命。   他既恨司馬林陰毒暗算,聽得王語嫣叫破自己武功中的缺陷後又心下有愧,急欲打敗司馬林,以便在本寨維持威嚴。可是這一求勝心切,登時心浮氣躁。他連使險著,都給司馬林避過。姚伯當大喝一聲,揮刀斜砍,待司馬林向左躍起,驀地右腿踢出。司馬林身在半空,無法再避,左手鋼錐便向對方腳背上猛戳下去,要姚伯當自行收足。姚伯當這一腳果然不再踢實,左腿卻鴛鴦連環,向他右腰疾踢過去。   司馬林小錘斜揮,拍的一聲,正好打在姚伯當的鼻樑正中,立時鮮血長流,便在此時,姚伯當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馬林腰間。只是他臉上受擊在先,心中一驚,這一腿的力道還不到平時的兩成。司馬林雖被踢中,除了略覺疼痛外,並沒受傷。就這麼先後頃刻之差,勝敗已分,姚伯當虎吼一聲,提刀欲待上前相攻,但覺頭痛欲裂,登是腳下踉蹌,站立不穩。   司馬林這一招勝得頗有點僥倖,知道倘若留下了對方這條性命,此後禍患無窮,當下起了趕盡殺絕之心,右手小錘急晃,待姚伯當揮刀擋架,左手鋼錐向他心窩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副寨主見情勢不對,一聲胡哨,突然單刀脫手,向司馬林擲去。一瞬眼間,大廳上風怕呼呼,十餘柄單刀齊向司馬林身上招呼。   原來秦家寨武功之中,有這麼一門單刀脫手投擲的絕技。每柄單刀均有七八斤至十來斤重,用力擲出,勢道極猛,何況十餘柄單刀同時飛到,司馬林實是擋無可擋,避我可避。   眼見他便要身遭亂刀分屍之禍,驀地里燭影一暗,一人飛身躍到司馬林身旁,伸掌插入刀叢之中,東抓西接,將十餘柄單刀盡數接過,以左臂圍抱在胸前,哈哈一聲長知,大廳正中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著一人。跟著嗆啷啷一陣響,十餘柄單刀盡數投在足邊。   眾人駭然相視,但見是個容貌瘦削的中年漢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長袍,臉上帶著一股乖戾執拗的神色。眾人適才見了他搶接鋼刀的身手,無不驚佩,誰都不敢說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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