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何波8點差5分趕到了地委副書記賀雄正的辦公室。
但看賀雄正的樣子,似乎已經等了他好半天了。
賀雄正四十幾歲,1977級大學畢業生。據說他曾多次對別人說,在全省1977、1978級的大學生里,級別最高的目前就只有他一個人了。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再努力,爭取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以免1977、1978級大學生里的行政幹部在廳局級這一層面上全軍覆沒。所以他的工作作風給人的印象是一貫的謹慎細心,一絲不苟,尤其是在原則問題上更是嚴肅認真,毫不含糊。他極善言談,講起話來頭頭是道,有板有眼,既有理論,又有實踐,旁徵博引,深入淺出,一如懸河瀉水,大氣磅礴而又極富感染力。聽他報告的人,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發出陣陣掌聲。所以從這一點來看,人們又覺得他是一個有魄力,有活力,有開拓意識,有進取精神的改革型幹部。謹慎而不保守,嚴肅而又熱情,小心翼翼而又大膽開放,這便是人們對他的一致看法。
其實這幾年來,上上下下的人對他看法都不錯。要不是最近一段時期出現了這麼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許他的口碑會一直保持下去,一直保持到他順順噹噹地被任命為行署專員,甚至一直保持到更高一級的職務為止。
賀雄正平時很少同別人開玩笑,經常是冷若冰霜,一臉嚴肅,即使是在自己的上級跟前,也很少能看到他的笑容。
然而今天的賀雄正則顯得和氣而又輕鬆,一見到何波的身影,立刻便站了起來,跨出桌位,急急走了幾步握住何波的手,一直把何波送到沙發上坐下才放下手。緊接著又親自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何波身旁的茶几上,然後並不坐回辦公桌後面去,而是在離何波很近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也就這麼幾個動作,便讓何波心裡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說實話,賀雄正對自己向來都是極為尊重的。並不只是今天,平時一貫都是如此。
這些年來,能如此真心實意,許多年如一日地對一個下級表示出這種尊重和關懷的領導,已經很少很少了。越老越不值錢,越老越沒有人理睬,這已經是社會生活中讓那些離退休幹部們不寒而慄的殘酷現實,想想老伴剛才默默無語的淚水,不也正是對這種生活前景的擔憂和焦慮?
就算眼前的這個賀雄正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那同你又有何干?只要他對你好不就得了?世界上的惡人壞人,貪官污吏何其多,比起賀雄正來,要壞得多的人有的是,幹嘛跟他過不去?何況他還管著你,他還是一個前程極為看好的年輕幹部,他還對你如此尊重和熱情、你究竟是跟別人過不去,還是跟自己過不去?
你犯得著么?這麼大的一個國家你管得過來嗎?
其實你一輩子抓的罪犯和壞人還少嗎?眼看著你就要退休了,你不栽花反栽刺,你真的就不想想你的退路?放著這樣一個尊重你的領導,你不保他,反想鬧他,你能保住你這晚年再不需要求領導辦事了?其實你所認識的那麼多的領導裡頭,都像你想像得那麼好嗎?
如果他真是一個壞人、壞幹部,那提拔他,賞識他的那些領導幹部難道都是一無所知的受騙者和受蒙蔽者?
……
※※※「……何處長,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耳旁賀雄正一聲輕輕地問候,這才把何波從冥思苦索中拉回了眼前。「剛起來,臉色就這樣。沒什麼,過一會兒就好了,老毛病。」
「該休息就得休息,該調養就得調養,歲數是不饒人的,比如像我,20來歲跟30來歲就不一樣,30來歲跟40來歲更不一樣。前幾年的時候,沒累沒乏,連著幾個晚上不睡覺,眨一眨眼睛就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可現在就大不一樣了,稍稍加個班,幾天都緩不過來。有時候看著你們還真羨慕,我要是到了你們這個年齡,身體還不知會成了啥了呢……」
何波默默地聽著,漸漸地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主管書記一大早急匆匆地把他叫了來,只怕不會光是跟他商談身體。
看著賀雄正這樣一副泰然自如親切和藹的樣子,何波的困惑越來越大了起來,他會跟自己談什麼呢?
會不會是有關市裡那幾個案子的事情?
好像不會。要是有關案子的事情,他根本犯不著這樣興師動眾,讓值班室打電話通知自己。這其實等於是在告訴所有的人,賀副書記有要緊的事上班前就把何波叫走了。
會不會是有關王國炎一案的事情?
恐怕也不會。王國炎的案子,他們之間根本就沒談過,他也從來沒有給賀雄正彙報過。這樣突然把他叫來談這個案子,豈不是等於在自我暴露,表明他同這個案子有密切關係?他不會那麼傻,再說也還沒到那種時候。
那麼會是什麼事呢?
……會不會,……年齡問題!
等何波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就像挨了一悶棍似的讓他晃了一晃。
什麼也想到了,偏偏沒有想到這個!而這恰恰是個最要命的問題!
壞了!突然的緊張竟讓他頓時感到手心裡汗津津的,因為這個要命的問題他還真沒想到該怎麼對付。
怎麼辦?
賀雄正的臉色還是顯得那麼和氣和尊重,坐在他身旁的樣子還是顯得那麼親近和密切,說出來的那些話也還是那麼輕鬆和自然。然而這一切所給何波帶來的感覺在這一剎那間已經全然不同了,甚至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奸詐和放縱。也許因為他根本就不怕你,或者根本就不擔心你,抑或是他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囡此才會有了現在的這種表情和模樣。
「……人家拿你當猴耍,你還以為自己是英雄好漢!」辜幸文的話陡然間又在自己的耳旁響了起來。
也許在賀雄正的眼裡,你頂多也不過是一個小卒子,需要的時候,衝鋒陷陣,讓你作他的擋箭牌,不需要的時候,丟卒保車,隨時可以犧牲掉你!不就是一個小卒子么,何況還是一個傻乎乎的只知衝殺的小卒子?
真是怕出來的鬼!賀雄正接下來的話立刻便證實了他的猜測和擔憂。
「……何處長呀,你們這些老同志,其實都是我們的寶呀。假如要不是限定的這個年齡界限,再干十年八年的又有什麼問題?尤其是公安這個行當,雖然確實需要一個好的身體素質,但經驗也是極其重要的。何處長呀,我今天叫你來,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其實這樣的事情,一般的領導都不忍心講的。本來應該政法委的書記們給你談,但他們還是推給了我。真是沒辦法,誰讓我是主管書記呢。具體的情況是這樣,昨天地委委員會已經作了研究決定,準備讓你從公安處的領導崗位上撤下來,下一步怎麼安置,現在還沒有具體定下來。以你年齡的情況,有這樣一些地方可供你考慮。一個是地區人大,一個是地區政協。因為馬上都要換屆了,現在就得做通盤考慮。副職估計都沒什麼問題,地區政協主席一職估計還有競爭的可能,但會有一定的難度,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當然還有別的一些去處,你也可以考慮,比如像公安處的調研員啦,地委的副秘書長啦什麼的,但那樣別說別人怎麼看了,首先在我這兒就過不去。這樣又正派又有魄力的一個老領導,還能讓干這個去?說實話,政協人大那兒的競爭相當激烈。你也知道的,現在的人,誰後面會沒背景?光我這兒從上面來的條子就有幾十張。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你的情況我總算爭取過來了,看你有個好的結局,心裡多多少少也踏實了一些。至於公安廳那面,地委也已經打了申請報告要求報批備案了,公安廳對這個安排也基本上表示滿意。何處長呀,現在的事也真是難辦,能到了這一步,我個人認為確實很不錯了。我不知道你對此有什麼想法,要讓我說,退下來也好,就到人大政協清閑幾年吧。級別上上一個格,待遇也都上去了,幹了一輩子,晚年也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何波默默地聽著。其實到了這步田地,也只有聽的份了。
讓他感到震顫的是,他們行動怎麼會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竟然調動起了一個地委委員會,並在會上研究決定罷免了你!
一個無形的力量能到了這種程度時,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能說所有的領導都沒了心肝,所有的人都沒了是非,整個社會都黑到底了?
其實如果從賀雄正所說的這些來看,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確實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朝里有人好做官,若讓局外人看來,這豈不是最好的一種安排?如果背後沒人說話,每年退下來的領導那麼多,又有多少人能像你這樣?五十七八退下來,在政協人大再幹上一屆,既上了一格,又可以多干幾年。說實話,這樣的結果不正是許多人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嗎?這不全都是在為你好嗎?
說不定賀雄正在地委委員會上為這些據理力爭時,人們還以為何波你真有運氣碰上了一個仗義的好上級。
又有誰能聽得出來,在賀雄正的這些話里其實還隱藏著那麼多潛台詞呢?我已經給你爭取到這一步了,但並不是說到了這一步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往後的事情還遠遠沒完,要想真正達到這些目標,尤其是想達到更高一層的設想,比如像競爭政協主席這樣誘人的位置,那還得做進一步的努力,說白了,也就是看你的表現。如果你的表現不好,甚至很差,那這些美好的未來和前景,很可能都會失去……
這就是說,如果你真要依照賀雄正所指的這些目標走下去,一切就只能按著他的指揮棒轉來轉去。
就好像是一塊深不可測的泥沼地,一旦你陷下去了,就只能越陷越深,無以自拔。
因為這其中的許許多多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因為這些年來,其實一直是他在控制著你,尤其是近一個時期以來,他已經完全掌握了你。
現在回頭一看,再回頭一想,簡直是駭人聽聞!讓別人感到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種可能?
然而這卻是鐵的事實!
真是不堪回首。
……
他臉上的微笑和親切都包含了些什麼!
是不是也包含著你的恥辱和羞愧?
這就是他的領導藝術和領導策略?
他如此急不可待地把自己免掉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因為王國炎一案又能是什麼?其實一切都已經是如此的清楚和明了,還需要你再猜測什麼?
也許王國炎一案僅僅只是一個導火索,只是一個引燃點,其實在更早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一旁對你冷眼相看、側目而視了,比如像市裡的那幾個大案,幾乎每個星期都要給他詳細彙報一次,尤其是最近一段時期以來,這幾個案子似乎已經開始有了眉目了,至少也已經接近了實質性的階段,所以就在這個時候,他便來個釜底抽薪,斬頭去尾,不用一兵一卒,便兵不血刃地解決了問題,彈指間便讓你全線崩潰,一敗塗地!
所以僅從這一點來看,賀雄正的這一手就實在太險惡太毒辣太虛偽太狡詐了。他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不動聲色地把你從公安處的這個位置上一下子揪下來,然後給了你一個空中樓閣、海市蜃樓般的「美好前景」,等於什麼也沒有真正給你,卻不僅沒讓你生氣不滿,反倒讓你感恩不盡,稱謝不止地解決了一切問題。比起「杯酒釋兵權」的謀略來,似乎還要高明!還有比這更用心良苦,刁鑽奸滑的嗎?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注意了前面,卻忘記了身後。也許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早就拿你當猴耍了,一旦發現異常,就立刻把牽線收緊,然後讓你在一瞬間分崩離析,前功盡棄。
他真的沒想到這個。腥風血雨,大江大河都闖過來了,真的沒想到會在這樣的一個壕溝里翻了船。
他究竟該怎麼做,該怎麼回答他?
※※※「……何處長,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說一說?」
賀雄正的話輕輕地在耳旁再次響起來。何波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說話了,他甚至感到了自己額頭上汗水正直往外冒。太落魄了,在賀雄正眼裡,說不定還以為你真是一個不堪一擊的熊包蛋!
你得把頭抬起來,你必須說話!但你必須記住,從現在起,你絕不能再跟他說一句實話!既不能顯得無所謂,也不能顯得太沉重;既要表示感謝,又要提出要求;既要想辦法探探他的虛實,又不能讓他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賀書記,說實話,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真的沒想到。」何波的臉色很平靜,但語氣卻讓人感到有些凄涼和失望。「我一點兒思想準備也沒有,本來今天還有一個要緊的會議等著要開,卻沒想到你一大早把我叫來是為了這個。……你也清楚的,我在公安系統幹了一輩子了,其實自己也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但突然就讓我這麼離開,還真是捨不得。賀書記,是不是組織上已經決定了,不可更改了?」
「是的,已經決定了。」賀雄正的口氣分明地嚴肅起來。
「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再讓幹個一年兩年的?」何波的口氣幾近於哀求。
但賀雄正的回答冷漠而又毫無迴旋餘地,「不可能,這是地委委員會上已經定了的事情,政法口的並不只你一個。」
「那麼,有件事我想問問,接替我的可能會是誰?」
「還沒有最後定下來,估計很快也會宣布。」
何波突然感到了一陣說不出的驚喜,看到了一絲希望的亮光。這就是說,他至少還有幾天的幹頭!即使只給他一天兩天的時間,他都還有機會反擊!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哪怕只有24小時的時間也可以。「賀書記,你的意思是說,只有等到新的領導到來之前,我才可以移交工作?」
可能是何波的話讓賀雄正如釋重負,於是他的口氣立刻緩和了下來。「何處長,沒有人讓你馬上離開工作崗位。在新處長到來之前,你還得安下心來把處里的工作做好維持好,即使新處長來了,你也還得好好配合一段么,扶一程,再上路,這是老傳統,也是老規矩,你的接班人你不招呼好,讓誰招呼?否則人家還以為你不願意退下來,故意給人家擺難看。好了好了,這樣的道理還需要我講么?其實呀,我們都有這一天的。老何呀,說實話,不幹了,也就解脫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么,就像咱們的家長一樣,總是不放心兒女們幹得了幹不了,其實人家幹得不會比咱們差。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過上一段就好了。其實呀,看上去這會兒我勸你好像很開通,將來挨上我們這些人了,說不定還遠不如你。」說到這裡,賀雄正看了看時間,再次現出一臉的笑容來,「老何呀,你看時間也不早啦,是不是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你一不要有什麼包袱,二不要有什麼壓力,想開點,輕輕鬆鬆到二線么!回去好好準備準備,該移交的移交移交,該交代的交代交代,我估計時間不會太晚了,正式的手續和安排,大概一兩天內就會發下去。按正常手續,到時候還會有人找談話。如果還有什麼具體問題,你隨時還可以來找我。好了,你回去後先給你們的政委和另外幾個副手通通氣,我會儘快通知他們的……」
※※※何波走出賀雄正的辦公室時,賀雄正再一次跟他笑容可掬地握了握手。不過何波並沒有留意賀雄正的笑容,只是注意到就在這一會兒工夫里,賀雄正已經有3次不再叫他何處長,而是稱他為老何了。
他平時尊重的只是你的位置和權力,根本就不是你這個人。
其實何波此時已經顧不上多想這些了。
他坐在車裡,默默地想著他現在該去幹什麼,哪一件應該是自己必須儘快乾的事情,以至司機問了兩遍他都沒有回答。
今天本來第一件要辦的事情,是馬上去到古城監獄找辜幸文。現在是不是還應該去呢?
因為突然之間,他感到自己的身分已經同一個小時以前大不相同了。
你想瞞也瞞不住,像這種事情,頃刻間就會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何況賀雄正還要求你「回去後先給你們的政委和另外幾個副手通通氣」,其實就算你不說,他也肯定「會儘快通知他們的」。沒有別的,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無形之中也就等於剝奪了你的權力。讓你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原有的安排全部泡湯,既定的工作盡數癱瘓,正在執行的任務全面瓦解,並讓你所具有的權威性。組織性徹底喪失……
說不定一天之內,甚至幾個小時以內,關心著你,愛護著你,或者憎恨你、厭惡你,包括所有正在同你打交道的人們都會聽到你的這個信息。
辜幸文也一樣會聽到。
所以他得重新考慮考慮自己跟辜幸文說話的方式,因為實事求是他講,你現在其實已經不再是一個大權在握的公安處長了,或者說,一兩大後,你就不具有一個公安處長的身分了。而以你現在的這種不倫不類的尷尬身分,你究竟該給人家怎麼說?而人家又會怎麼看?
身上的BP機再一次震動了起來,就在賀雄正辦公室的那段時間裡,自己被轉換為震動方式的BP機至少震動了八九次。他長出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掏出了BP機。
辜先生請你回電話。
辜先生有要事請你回電話。
辜先生請你速回電話!
辜幸文先生有要事請你速回電話!
辜幸文說他請你務必立刻回電話!
辜幸文請你無論如何立刻回電話!
BP機這一長串的名字讓何波久久地愣在那裡,辜幸文究竟出什麼事情了?
良久,他才像驚醒了似的掏出手機來。
「……我是何波。」何波打通辜幸文電話後,沒作任何解釋。
「你現在什麼地方?」辜幸文也什麼都沒說,只問他的位置。
「什麼事?」
「我想現在見你。」
「……現在?」何波一驚,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現在。」
「那好,我馬上過去。」
「不用。還是我去你那兒。」辜幸文的語氣像是在下命令。
「不行。我那兒不方便。」何波也一口拒絕。從目前的情況看,自己那兒也確實不方便。
「那你就馬上找個安靜點的地方,5分鐘後告訴我。」辜幸文說完便掛了電話,毫無商量的餘地。
但何波感覺得到,辜幸文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給自己講。
※※※一刻鐘後,他們便坐在了永興路一個背街的「春花」小歌廳里。
兩個人居然不謀而合,都沒要車,都是打的過來的。
這是何波很熟悉的一個客戶,公安處曾在這裡破獲過一個案子。
正是一天中客人最少的時候,街面上的行人也一樣稀少,小歌廳確實非常安靜。
歌廳一個姓吳的小老闆忙乎了一陣子,放下幾盤瓜子水果,還有一壺熱茶,兩瓶飲料,寒暄了幾句,然後馬上知趣地走開了。
等到人走了,歌廳里靜下來了,辜幸文卻一直不說話,只顧津津有味地嗑著瓜子。何波本不想先說話,但看他這樣子,終於忍不住他說:
「你把我約來這兒,可不是只為了嗑瓜子吧?」
「當然不是。」辜幸文看也不看他一眼,「先說說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該死的傢伙!莫非他已經感覺到什麼了?或者已經聽到什麼了?何波緊張地思考著,究竟該不該把實情告訴他?末了,他以攻為守,反問了一句:「你連著打了七八個傳呼就是想要問我幹什麼去了?」
「前兩個傳呼還沒有這種想法,到了後面這種想法就有了。」辜幸文向何波瞥了一眼說道。「我只是想證實一下我的猜測,看你究竟會在什麼地方。」
「你所猜測的那些東西,是不是跟你關係很大?」何波想找到辜幸文的眼神,但始終碰撞不到。
「何波,到這時候了,你還不敢給我說實話?」
「你想要哪方面的實話?」
「你知道。」
「你真想讓我說嗎?」
「這幾天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如果你真是什麼也知道,那你就應該清楚,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你是想跟我攤牌嗎?」辜幸文甚至笑了一笑。
「有這個意思。」何波這時不動聲色,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手槍來,然後慢慢地指向了辜幸文:「請你把臉轉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辜幸文大概是沒想到何波會拿出槍來,愣了一愣,然後直直地盯住何波:「這就是你的攤牌?」
「辜幸文,你敢不敢說實話,在東關村龔躍進、胡大高的地盤上,由薛剛山的『老狼建築集團公司』蓋成的四座小樓房,哪一座是給你的?」何波的嗓音很輕,臉上也看不出任何錶情。
「還有什麼?」辜幸文一動不動。
「『廣帥商業城』的張衛革,每年包銷你們數百萬的滯銷產品,作為回報的條件是什麼?」
「好,繼續提問。」
「去年你的唯一的兒子結婚,有人送給你一把已經裝修好,連傢具也一併買好的住宅鑰匙,你能說出來是什麼人送的?」
「還有么?」
「今年7月份,你們監獄的一輛大卡車被人借走,並被換了牌照,在當時市長出車禍的那條路上,有人看到你們這輛車在出事的地點呆了有一個小時,你能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嗎?」
「……」辜幸文眼神里有什麼閃了一閃,然後說道,「再往下說。」
「辜幸文,這還不夠嗎?這幾件事情拿出任何一件來,都能把你的這輩子毀得一乾二淨。」
「哈哈哈哈……」辜幸文突然一陣仰天大笑,笑得幾乎流下淚來。「何波,你真他媽的一個王八蛋!看你那愣頭愣腦的的樣子,還真不知道你能傻成這個樣子!剛才在賀雄正那兒,是不是也是這麼一副德性?」
何波再次感到了一次震動,沒想到這個辜幸文知道的真多!甚至還知道他剛才就在賀雄正那裡!何波並沒有把端著的槍放下來,仍然字斟句酌地說道:「這麼說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你的猜測確實沒錯。說實話,我還真為你的能幹感到高興。可惜的是,你的這種能幹,充其量也只是匹夫之勇。」說到這裡,辜幸文斜睨著何波的槍口說,「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說話挺威風?其實你根本就是違反規定,非法持槍,同時我還懷疑你是否還有持槍的權力。」
「這你告不倒我,至少我現在還有這個權力。」何波繼續一眼不松地盯著辜幸文說,「匹夫之勇比起那些不講良心的膽小鬼,要強一千倍,一萬倍!辜幸文,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住牛棚的那些日子,不要忘了剛從牛棚里出來時說的那些話。不要轉移話題,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老實說,我現在根本不想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你現在的舉動,在我眼裡簡直愚蠢透頂,可笑之至!你好好想一想,一大早我連續呼了你八九次究竟是為了什麼!其實你他媽的比我更著急,到這會兒了,你還裝什麼洋蒜!現在的每一分鐘比我們的生命都還寶貴,你還在這兒跟我打啞謎!我告訴你,現在能救了你,能救了古城監獄,能救了無數老百姓的人,只有一個人,你他媽的睜眼好好看看,那就是我!」
辜幸文的這一番話還沒有說完,何波便已經把槍放了下來。「你他媽的早說這樣的話,我還會把槍口指著你嗎!辜幸文,你才真他媽的一個王八蛋!我兩天兩夜沒合一眼了,就是沒猜透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兩道淚水,止不住地從何波的眼裡直奔而出。
隱隱約約地,何波感到有一隻手輕輕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後便緊緊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知道,那是辜幸文的手。
眼淚再次洶湧而出。幾天來的勞累、壓力和緊張,以及剛才所受到的巨大的打擊。委屈和羞辱,幾乎使何波哽咽起來兩人默默無語。
也只有默默無語,才是最好的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