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青衫磊落險峰行(2)
前後只過一頓飯功夫,「無量劍」東宗連死了兩名好手,眾人無不駭然。
段譽低聲道:「你也是神農幫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說八道什麼?」段譽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這下毒的功夫粗淺得緊,一眼便瞧出來了。這些笨法兒只能害害無知之徒。」她這幾句話廳上眾人都聽見了,一齊抬起頭來,只見她兀自咬著瓜子,穿著花鞋的一雙腳不住前後晃蕩。
左子穆向龔光傑手中拿著的那信瞧去,不見有何異狀,側過了頭再看,果見信封和信箋上隱隱有磷光閃動,心中一凜,抬頭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說,這叫做天機不可泄漏。」在這當口還聽到兩句話,左子穆怒火直冒,強自忍耐,才不發作,說道:「那麼令尊是誰?尊師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跟你說我令尊是誰,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師便是我媽。我媽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說。」
左子穆聽她語聲既嬌且糯,是雲南本地人無疑,尋思:「雲南武林中,有那一擅於輕功的夫婦會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沒出過手,無法從她武功家數上推想,便道:「姑娘請下來,一起商議對策。神農幫說誰也不許下山,連你也要殺了。」
那少女笑道:「他們不會殺我的,神農幫只殺無量劍的人。我在路上聽到了消息,因此趕來瞧瞧殺人的熱鬧。長鬍子老頭,你們劍法不錯,可是不會使毒,鬥不過神農幫的。」
這幾句正說中了「無量劍」的弱點,若憑真實的功夫廝拼,無量劍東西宗,再加上八位聘請前來作公證的各派好手,無論如何不會敵不過神農幫,但說到用毒,各人卻一竅不通。
左穆聽她口吻中全是幸災樂禍之意,似乎「無量劍」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開心,當下冷哼一聲,問道:「姑娘在路上聽到什麼消息?」他一向頤指氣使慣了,隨便一句話,似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問:「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臉色微微發紫,若不是大敵在外,早已發作,當強忍怒氣,道:「不吃!」
段譽插口道:「你這是什麼瓜子?桂花?玫瑰?還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喲!瓜子還有許多講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這瓜子是媽媽用蛇膽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試試看。」說著抓了一把,塞在段譽手中,又道:「吃不慣的人,覺得有點兒苦,其實很好吃的。」段譽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覺辛澀,但略加辨味,便似諫果回甘,舌底生津,當下接連吃了起來。他將吃過的瓜子殼一片片的放在樑上,那少女卻肆無忌憚,順口便往下吐出。瓜子殼在眾人頭頂上亂飛,許多人都皺眉避開。
左子穆又問:「姑娘在道上聽到什麼消息,若能見告,在下……在下感激不盡。」他為了探聽消息,言語只得十分客氣。那少女道:「我聽神農幫的說什麼『無量玉壁』,那是什麼玩意兒?」左子穆一怔,說道:「無量玉壁?難道無量山中有什麼寶玉、寶壁么?倒沒聽見過。雙清師妹,你聽人說過么?」雙清還未回答,那少女搶著道:「他自然沒聽說過。你倆不用一搭一擋做戲,不肯說,那就乾脆別說。哼,好稀罕么?」
左子穆神色尷尬,說道:「啊,我想起來了,神農幫所說的,多半是無量山白龍峰畔的鏡面石。這塊石頭平滑如鏡,能照見毛髮,有人說是塊美玉,其實呢,只是一塊又白又光的石頭罷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說了,豈不是好?你怎麼跟神農幫結的怨家啊?幹麼他們要將你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
左子穆眼見反客為主之勢已成,要想這少女透露什麼消息,非得自己先說不可,目下事勢緊迫,又當著這許多外客,總不能抓下這小姑娘來強加拷問,便道: 「姑娘請下來,待我詳加奉告。」那少女雙腳盪了盪,說道:「詳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話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這麼三成四成,你隨便說一些吧。」
左子穆雙眉一豎,臉現怒容,隨即收斂,說道:「去年神農幫要到我們後山採藥,我沒答允。他們便來偷采。我師弟容子矩和幾名弟子撞見了,出言責備。他們說道:『這裡又不是金鑾殿、御花園,外人為什麼來不得?難道無量山你們無量劍買下的么?,雙方言語衝突,動起手來。容師弟下手沒留情,殺了他們二人。梁子便是這樣結下的。後來在瀾滄江畔,雙方又動一次手,再欠下了幾條人命。」那少女道:「嗯,原來如此。他們要採的什麼葯? 」左子穆道:「這個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諒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說了結仇的經過,我也跟你說兩件事吧。那天我在山裡捉蛇,給我的閃電貂吃……」段譽道:「你貂兒叫閃電貂?」那少女道: 「是啊,它奔跑起來,可不快得像閃電一樣?」段譽贊道:「正是,閃電貂,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視,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說到要緊當口,自己倘若斥責段譽,只怕她生氣,就此不肯說了,當下只陰沉著臉不作聲。
那少女向段譽道:「閃電貂愛吃毒蛇,別的什麼也不吃。它是我從小養大的,今年四歲啦,就只聽我一個人的話,連爹爹媽媽的話也不聽。我叫它嚇人就嚇人,咬人就咬人,這貂兒真乖。」說著左手伸入皮囊,撫摸貂兒。
段譽道:「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說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頭向左子穆道:「那時候我正在草叢裡找蛇,聽得有幾個人走過來。一個說道:『這次若不把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佔了他的無量山,劍湖宮,咱們神農幫人人便抹脖子吧。』我聽說要殺得雞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著不作聲。聽得他們接著談論,說什麼奉了縹緲峰靈鷲宮的號令,要佔劍湖宮,為的是要查明『無量玉壁』的真相。」
她說到這裡,左子穆與雙清對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縹緲峰靈鷲宮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神農幫要奉他的號令?」左子穆:「 縹緲峰靈鷲宮什麼的,還是此刻第一遭從姑娘嘴裡聽到。我實不知神農幫原來還是奉了別人的號令,才來跟我們為難。」想到神農幫既須奉令行事,則那縹緲峰什麼的自然厲害之極,雲嶺之南千山萬峰,可從來沒聽說有一座縹緲峰,憂心更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少女吃了兩粒瓜子,說道:「那時又聽得另一人說道:『幫主身上這病根子,既然無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眾兄弟拼著身受千刀萬劍,也要去采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嘆了口氣,說道:『我身上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誰也無法解得。通天草雖然藥性靈異,也只是在「生死符」發作之時,稍稍減輕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們幾個人一面說,一面走遠。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左子穆不答,低頭沉思。雙清道:「左師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物事,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給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給他些通天草有什麼打緊?但他們存心要佔無量山劍湖宮,你沒聽見嗎?」雙清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譽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離梁躍下。段譽「啊」的一聲驚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帶著輕輕落地,左臂仍是挽著他右臂,說道:「咱們外面瞧瞧去,看神農幫是怎生模樣。」
左子穆搶上一步,說道:「且慢,還有幾句話要問。姑娘說道司空玄那老兒身上中了『 生死符』,發作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麼東西?『天山童姥』又是什麼人?」
那少女道:「第一,你問的兩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這麼狠霸霸的問我,就算我知道了,也決不會跟說。」
此刻「無量劍」大敵壓境,左子穆實不願又再樹敵,但聽這少女的話中含有不少重大關切,關連到「無量劍」此後存亡榮辱,不能不詳細問個明白,當下身形一晃,攔在那少女和段譽身前,說道:「姑娘,神農幫惡徒在外,姑娘貿然出去,若是有甚閃失,我無量劍可過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請來的客人,再說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給神農幫殺了,我爹爹媽媽決不會怪你保護不周。」說著挽了段譽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動,自腰間拔出長劍,說道:「姑娘,請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動武么?」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將剛才的話再說得仔細明白些。」那少女一搖頭,說道:「要是我不肯說,你就要殺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無法可想了。」長劍斜橫胸前,攔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譽道:「這長須老兒要殺我呢,你說怎麼辦?」段譽搖了搖手中摺扇,道: 「姑娘說怎麼辦便怎麼辦。」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劍殺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譽道:「咱們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瓜子一齊吃,刀劍一塊挨。」那少女道: 「這幾句話得挺好,你這人很夠朋友,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走吧!」跨步便往門外走去,對左子穆手中青光閃爍的長劍恍如不見。
左子穆長一劍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並無傷人之意,只是不許她走出練武廳。
那少女在腰間皮囊上一拍,嘴裡噓噓兩聲,忽然間白影一閃,閃電貂驀地躍出,撲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閃電貂當真動若閃電,喀的一聲,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隨即鑽入了那少女腰間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聲,長劍落地,頃刻之間,便覺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這鬼貂兒有毒!」說著手用抓緊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無量劍宗眾弟子紛紛搶上,三個人去扶師父,其餘的各挺長劍,將那少女和段譽團團圍住,叫道:「快,快拿解藥來,否則亂劍刺死了小丫頭。」
那少女笑道:「我沒解藥。你們只須去采些通天草來濃濃的煎上一碗,給他喝下去就沒事了。不過三個時辰之內,可不能移動身子,否則毒入心臟,那就糟糕。你們大伙兒攔住我幹什麼?也想叫這貂兒來咬上一口嗎?」說著從皮囊中摸出閃電貂來,捧在右手,左臂挽了段譽向外便走。
眾弟子見師父的狼狽模樣,均知憑自己的功夫,萬萬避不開那小貂迅如電閃的撲咬,只得眼睜睜的瞧著他二人走出練武廳。
來劍湖宮的眾客眼見閃電貂靈異迅捷,均自駭然。誰也不敢出頭。
那少女和段譽並肩出了大門。無量劍眾弟子有的在練武廳內,有的在外守御,以防神農幫來攻。兩人出得劍湖宮來,竟沒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聲道:「閃電貂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了幾千條毒蛇,牙齒毒得很,那長鬍子老頭給它咬了一口,當時就該立刻把右臂斬斷,只消再拖延得幾個時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譽道:「你說只須采些通天草來,濃濃煎上一大碗,服了就可解毒?」那少女笑道:「我騙騙他們的。否則的話,他們怎肯放我們出來?」段譽驚道:「你等一會兒,我進去跟他說。」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傻子,你這一說,咱們還有命嗎?我這貂兒雖然厲害,可是他們一齊擁上,我又怎抵擋得了?你說過的,瓜子一齊吃,刀劍一塊挨。我可不能拋下了你,自個兒逃走。」
段譽搔頭道:「那就你給他些解藥罷。」那少女道:「唉,你這個人婆婆媽媽的,人家打你,你還是這麼好心。」段譽摸了摸臉頰,說道:「給他打了一下,早就不痛了,還記著幹麼?唉,可惜打我的人卻死了。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極浮屠。』這左子穆左先生雖然兇狠,對你說話倒也是客各氣氣的,他生了這麼長的一大把鬍子,對你這小姑娘卻自稱『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時我在樑上,他在地下自然是『在下』了。你盡說好話幫他,要我給他解藥。可是我真的沒有啊。解藥就只爹爹有。再說,他們無量劍轉眼就會神農幫殺得雞犬不留,我去跟爹爹討了解藥來,這左子穆腦袋都不在脖子上了,屍體上有毒無毒,只怕沒多大相干了吧?」
段譽搖了搖頭,只得不說解藥之事,眼見明月初升,照在她白里泛紅的臉蛋上,更映得她容色嬌美,說道:「你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長須老兒說,可能跟我說么?」那少笑道:「什麼尊姓大名了?我姓鍾,爹爹媽媽叫我作『靈兒』。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沒了,只有個小名。咱們到那邊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說,你到無量山來幹什麼。」
兩人並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譽一面走,一面說道:「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四處遊盪,到普洱時身邊沒錢了,聽人說那位馬五德五斧很是好客,就到他家裡吃閑飯去。他正要上無量山來,我早聽說無量山風景清幽,便跟著他來遊山玩水。」鍾靈點了點頭,問道:「 你幹麼要從家裡逃出來?」段譽道:「爹爹要教我練武功,我不肯練。他逼得緊了,我只得逃走。」
鍾靈睜著一對圓圓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問道:「你為什麼不肯學武,怕辛苦么?」段譽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想來想去想不通,不聽爹爹的話。爹爹生氣了,他和媽媽又吵了起來……」鍾靈微笑道:「你媽總是護著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 段譽道:「是啊。」鍾靈嘆了口氣道:「我媽也是這樣。」眼望西方遠處,出了一會神,又問:「你什麼事想來想去想不通?」
段譽道:「我從小受了佛戒。爹爹請了一位老師教我念四書五經、詩詞歌賦,請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經。十多年來,我學的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已極人,佛家的戒殺戒嗔,慈悲為懷,忽然爹爹教我練武,學打人殺人的法子,我自然覺得不對頭。爹爹跟我接連辯了三天,我始終不服。他把許多佛經的句子都背錯了,解得也不對。」
鍾靈道:「於是你爹爹大怒,就打了你一頓,是不是?」
段譽搖頭道:「我爹爹不是打我一頓,他伸手點了我兩處穴道。一霎時間,我全身好像有一千萬隻螞蟻在咬,又像有許許多蚊子同時在吸血。爹爹說:『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爹爹,待會自然跟你解了穴道。但若你遇到的是敵人,那時可教你死不了,活不成。你倒試試自殺看。』我給他點了穴道後,要抬起一根手指頭也是不能,那裡還能自殺。再說,我活得好好地,又幹麼要自殺?後來我媽媽跟爹爹爭吵,爹爹解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便偷偷的溜了。」
鍾靈獃獃的聽著,突然大聲道:「原來你爹爹會點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點穴功夫,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麼地方一戳,你就動彈不得,麻癢難當?」 段譽道:「是啊,那有什麼奇怪?」鍾靈臉上充滿驚奇的神色,道:「你說那有什麼奇怪?你竟說有什麼奇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學到幾下你爹爹的點穴功夫,你他磕一萬個頭、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願意,你卻偏偏不肯學,當真是奇怪之極了。」
段譽道:「這點穴功夫,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鍾靈嘆了嘆氣,道:「你這話千萬不能說,更加不能讓人家知道了。」段譽奇道:「為什麼?」
鍾靈道:「你既不會武功,江湖上許多壞事就不懂得。你段家的點穴功夫天下無雙,叫做『一陽指』。學武的人一聽到『一陽指』三個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羨慕得十天十夜睡不著覺。要是有人知道你爹爹會這功夫,說定有人起歹心,將你綁架了去,要你爹爹用『一陽指』的穴道譜訣來換,那怎麼辦?」
段譽搔頭道:「有這等事?我爹爹惱起上來,就得跟那人好好打上一架。」鍾靈道:「 是啊要跟你段家相鬥,旁人自然不敢,可是為了『一陽指』的武功秘訣,那也就說不得了。何況你落在人家說里,事情就十分難辦。這樣罷,你以後別對人說自己姓段。」
段譽道:「咱們大理國姓段的人成千上萬,也不見得個個都會這點穴的法門。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麼?」鍾微笑道:「那你便暫且跟我的姓罷!」段譽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幾歲?」鍾靈道:「十六!你呢?」段譽道:「我大你三歲。」
鍾靈摘起一片草葉,一段段的扯斷,忽然搖了搖頭,說道:「你居然不願學『一陽指』 的功夫,我總是難以相信。你在騙我,是不是?」
段譽笑了起來,道:「你將一陽指得這麼神妙,真能當飯吃么?我看你的閃電貂就厲害得多,只不過它一下子便咬死人,我可不喜歡了。」鍾靈嘆道:「閃電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人,還有什麼用?」段譽道:「你小小一個女孩兒,盡想著這些打架殺人的事幹什麼? 」
鍾靈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在裝腔作勢?」段譽奇道:「什麼?」鍾靈手指東方,道:「你瞧!」
段譽順著她手指瞧去,只見東邊山腰裡冒起一條條的裊裊青煙,共有十餘叢之多,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鍾靈道:「你不想殺人打架,可是旁人要殺你打你,你總不能伸出脖子來讓他殺吧?這些青煙是神農幫在煮煉毒藥,待會用來對付無量劍的。我只盼咱們能悄悄溜了出去,別受到牽累。」
段譽搖了搖摺扇,大不以為然,道:「這種江湖上的兇殺鬥毆,越來越不成話了。無量劍中有人殺了神農幫的人,現今那容子矩給神農幫害了,還饒上了那龔光傑,一報還一報,已經抵過數啦。就算還有什麼不平之處,也當申明官府,請父母官稟公斷決,怎可動不動的便殺人放火?咱們大理國難道沒王法了么?」
鍾靈嘖、嘖、嘖三聲,臉現鄙夷之色,道:「聽你口氣倒像是什麼皇親國戚、官府老爺似的。我們老百姓才不來理你呢。」抬頭看了看天色,指著西南角上,低聲道:「待得有黑雲遮住了月亮,咱們悄悄從這裡出去,神農幫的人未必見到。」段譽道:「不成!我要去見他們幫主曉諭一番,不許他們這樣胡亂殺人。」鍾靈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道:「段大哥,你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神農幫陰險狠辣,善於使毒,剛才連殺二人的手段,你是親眼見到了的。咱們別生事了,快些走罷。」段譽道:「不成,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倘若害怕,便在這裡等我。」說著站起身來,向東走去。
鍾靈待他出數丈,忽地縱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頭拿去。段譽聽到了背後腳步聲音,待要回頭,右肩已被抓住。鍾靈跟著腳下一勾,段譽站立不住,向前撲倒,鼻子撞上山石,登時流出鼻血。他氣沖沖的爬起身來,怒道:「你幹麼如此惡作劇?摔得我好痛。」鍾靈道:「我要再試你一試,瞧你是假裝呢,還是真的不會武功,我這是為你好。」
段譽忿忿的道:「好什麼?」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見滿手是血,鮮血跟著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紅一灘。他受傷甚輕,但見血流得這麼多,不禁「哎喲、哎喲」的叫了起來。
鍾靈倒有些擔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譽心中氣惱,伸手一推,道:「不用你來討好,我不睬你。」他不會武功,出手全無部位,隨手推出,手掌正對向她的胸膛。鍾靈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順勢一帶一送,段譽登時直摔出去,砰的一聲,後腦撞在石上,暈了過去。
鍾靈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來,我有話跟你說。」待見他始終不動,心下有些慌了,過去俯身看時,只見他雙目上挺,氣息微弱,已然暈了過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搓揉他胸口。
過了良久,段譽才悠悠醒轉,只覺背心所靠處甚是柔軟,鼻中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慢慢睜開眼來,但見鍾靈舒了口氣,道:「幸好你沒死。」段譽見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懷中,後腦枕在她腰間,不禁心中一盪,隨即覺後腦撞傷處陣陣劇痛,忍不住「哎喲」一聲大叫。
鍾靈嚇了一跳,道:「怎麼啦?」段譽道:「我……痛得厲害。」鍾靈道:「你又沒死,哇哇大叫些什麼?」段譽道:「要是我死了,還能哇哇大叫么?」
鍾靈噗哧一笑,扶起他頭來,只見他後腦腫起了老大一個血瘤,足足有雞蛋大小,雖不流血,想來也必十分痛楚,嗔道:「誰叫你出手輕薄下流,要是換作了別人,我當場便即殺了,叫你這什麼摔一交,可還便宜了你呢。」
段譽坐身來,奇道:「我……我輕薄下流了?那有此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鍾靈於男女之事似懂非懂,聽了他的話,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跟你說了,總之是你自己不好,誰叫你伸手推我這裡……這裡……」段譽登時省悟,便覺不好意思,要說什麼話解釋,又覺不便措辭,只道:「我……我當真不是故意的。」說著站起身來。
鍾靈也跟站起,道:「不是故意,便饒了你罷。總算你醒了過來,可害我急得什麼似的。」段譽道:「適才在劍湖宮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會多吃兩記耳光,現下你摔了我兩次,咱們大家扯了個直。總之是我命中注定,難逃此劫。」鍾靈道:「你這麼說,那是在生我的氣了?」段譽道:「難道你打了我,還要我歡歡喜喜的說:『姑娘打得好,打得妙』 ?還要我多謝你嗎?」鍾靈拉著他的手,歉然道:「從今而後,我再也不打你啦。這次你別生氣吧。」段譽道:「除非你給我狠狠的打還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