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自大成狂(3)
史婆婆抬頭出神,淚水不絕從臉頰流下,長長嘆了口氣,說道:「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事已如此,須怪大家不得。」
廖自礪自被白萬劍砍斷一腿後,傷口血流如注,這人也真硬氣,竟是一聲不哼,自點穴道止血,勉力撕下衣襟包紮傷處。他的親傳弟子畏禍,卻無一人過來相救。
史婆婆先前聽他力主殺害白自在與長門弟子,對他好生痛恨,但聽得封萬里陳述情由之後,才明白禍變之起,實是發端於自己丈夫,不由得心腸頓軟,向四支的眾弟子喝道:「你們這些畜生,眼見自己師父身受重傷,竟會袖手旁觀,還算得是人么?」
四支的群弟子這才搶將過去,爭著替廖自礪包紮斷腿。其餘眾人心頭也都落下了一塊大石,均想:「她連廖自礪也都饒了,我們的罪名更輕,當無大礙。」當下有人取過鑰匙,將耿萬鍾、王萬仞、汪萬翼、花萬紫等人的銬鐐都打開了。
史婆婆道:「掌門人一時神智失常,行為不當,你們該得設法勸諫才是,卻干下了這等犯上作亂的大事,終究是大違門規。此事如何了結,我也拿不出主意。咱們第一步,只有將掌門人放了出來,和他商議商議。」
眾人一聽,無不臉色大變,均想:「這凶神惡煞身脫牢籠,大伙兒那裡還有命在?」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作聲。
史婆婆怒道:「怎麼?你們要將他關一輩子嗎?你們作的惡還嫌不夠?」
成自學道:「師嫂,眼下雪山派的掌門人是你,須不是白師哥。白師哥當然是要放的,但總得先設法治好他的病,否則……否則……」史婆婆厲聲道:「否則怎樣?」成自學道:「小弟無顏再見白師哥之面,這就告辭。」說著深深一揖。齊自勉、梁自進也道:「師嫂若是寬洪大量,饒了大伙兒,我們這就下山,終身不敢再踏進凌霄城一步。」
史婆婆心想:「這些人怕老混蛋出來後和他們算帳,那也是情理之常。大伙兒倘若一鬨而散,凌霄城只剩下一座空城還成什麼雪山派?」便道:「好!那也不必忙在一時,我先瞧瞧他去,若無妥善的法子,決不輕易放他便是。」
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相互瞧了一眼,均想:「你夫妻情深,自是偏向著他。好在兩條腿生在我們身上,你真要放這老瘋子,我們難道不會逃嗎?」
史婆婆道:「劍兒,阿綉!」再向石破天道:「億刀,你們三個都跟我來。」又向成自學等三人道:「請三位師弟帶路,也好在牢外聽我和他說話,免得大家放心不下。說不定我和他定下什麼陰謀,將你們一網打盡呢。」
成自學道:「小弟豈敢如此多心?」他話是這麼說,畢竟這件事生死攸關,還是和齊自勉、梁自進一齊跟出。廖自礪向本支一名精靈弟子努了努嘴。那人會意,也跟在後面。
一行人穿廳過廊,行了好一會,到了石破天先前被禁之所。成自學走到囚禁那老者的所在,說道:「就在這裡!一切請掌門人多多擔代。」
石破天先前在大廳上聽眾人說話,已猜想石牢中的老者便是白自在,果然所料不錯。
成自學從身邊取出鑰匙,去開石牢之門,那知一轉之下,鐵鎖早已被人打開。他「咦」的一聲,只嚇得面無人色,心想:「鐵鎖已開,老瘋子已經出來了。」雙手發抖,竟是不敢去推石門。
史婆婆用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三人不約而同的退出數步。只見石室中空無一人,成自學叫道:「糟啦,糟啦!給他……給他逃了!」一言出口,立即想起這只是石牢的外間,要再開一道門才是牢房的所在。他右手發抖,提著的一串鑰匙叮噹作響,便是不敢去開第二道石門。
石破天本想跟他說:「這扇門也早給我開了鎖。」但想自己在裝啞巴,總是以少說話為妙,便不作聲。
史婆婆搶過鑰匙,插入匙孔中一轉,發覺這道石門也已打開,只道丈夫確已脫身而出,不由得反增了幾分憂慮:「他腦子有病,若是逃出凌霄城去,不知在江湖上要闖出多大的禍來。」推門之時,一雙手也不禁發抖。
石門只推開數寸,便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哈哈大笑。
眾人都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只聽得白自在狂笑一陣,大聲道:「什麼少林派、武當派,這些門派的功夫又有屁用?從今兒起,武林之中,人人都須改學雪山派武功,其他任何門派,一概都要取消。大家聽見了沒有?普天之下,做官的以皇帝為尊,讀書人以孔夫子為尊,說到刀劍拳腳,便是我威德先生白自在為尊。哪一個不服,我便把他腦袋揪下來。」
史婆婆又將門推開數寸,在黯淡的微光之中,只見丈夫手足被銬,全身繞了鐵鏈,縛在兩根巨大的石柱之間,不禁心中一酸。
白自在乍見妻子,呆了一呆,隨即笑道:「很好,很好!你回來啦。現下武林中人人奉我為尊,雪山派君臨天下,其他各家各派,一概取消。婆婆,你瞧好是不好?」
史婆婆冷冷的道:「好得很啊!但不知為何各家各派都要一概取消。」
白自在笑道:「你的腦筋又轉不過來了。雪山派武功最高,各家各派誰也比不上,自然非取消不可了。」
史婆婆將阿綉拉到身前,道:「你瞧,是誰回來了?」她知丈夫最疼愛這個小孫女,此次神智失常,便因阿綉墜崖而起,盼他見到孫女兒後,心中一喜歡,這失心瘋的毛病便得痊癒。阿綉叫道:「爺爺,我回來啦,我沒死,我掉在山谷底的雪裡,幸得婆婆救了上來。」
白自在向她瞧了一眼,說道:「很好,你是阿綉。你沒有死,爺爺歡喜得很。阿綉,乖寶,你可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高?誰是武林至尊?」阿綉低聲道:「是爺爺!」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阿綉真乖!」
白萬劍搶上兩步,說道:「爹爹,孩兒來得遲了,累得爹爹為小人所欺。讓孩兒替你開鎖。」成自學等在門外登時臉如土色,只待白萬劍上前開鎖,大伙兒立則轉身便逃。
卻聽白自在喝道:「走開!誰要你來開鎖?這些足銬手鐐,在你爹爹眼中,便如朽木爛泥一般,我只須輕輕一掙便掙脫了。我只是不愛掙,自願在這裡閉目養神而已。我白自在縱橫天下,便數千數萬人一起過來,也傷不了你爹爹的一根毫毛,又怎有人能鎖得住我?」
白萬劍道:「是,爹爹天下無敵,當然沒人能奈何得了爹爹。此刻母親和阿綉歸來,大家很是歡喜,便請爹爹同到堂上,喝幾杯團圓酒。」說著拿起鑰匙,便要去開他手銬。
白自在怒道:「我叫你走開,你便走開!我手腳步上戴了這些玩意兒,很是有趣,你難道以為我自己弄不掉么?快走!」
這「快走」二字喝得甚響,白萬劍吃了一驚,當的一聲,將一串鑰匙掉在地下,退了兩步。他知父親以顏面攸關,不許旁人助他脫難,是以假作失驚,掉了鑰匙。
成自學等本在外間竊聽,聽得白自在這麼一聲大喝,忍不住都在門邊探頭探腦的窺看。
白自在喝道:「你們見了我,為什麼不請安?那一個是當世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
成自學尋思:「他此刻被縛在石柱上,自亦不必怕他,但師嫂終究會放了他,不如及早討好於他,免惹日後殺身之禍。」便躬身道:「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梁自進忙接著道:「白老爺子既為雪山派掌門,什麼少林、武當、峨嵋、青城,任意門派都應取消。普天之下,唯白老爺子一人獨尊。」齊自勉和四支的那弟子跟著也說了不少諂諛之言。
白自在洋洋自得,點頭微笑。
史婆婆大感羞慚,心想:「這老兒說他發瘋,卻又未必。他見到我和劍兒、阿綉,一個個都認得清清楚楚,只是狂妄自大,到了難以救藥的地步,這便如何是好?」
白自在突然抬起頭來,問史婆婆道:「丁家老四前幾日到來,向我自嗚得意,說你到了碧螺山去看他,跟他在一起盤桓了數日,可有此事?」
史婆婆怒道:「你又沒真的發了瘋,怎地相信這傢伙的胡說八道?」阿綉道:「爺爺,那丁不四確是想逼奶奶到他碧螺山去,他乘人之危,奶奶寧可投江自盡,也不肯去。」
白自在微笑說道:「很好,很好,我白自在的夫人,怎能受人之辱?後來怎樣?」阿綉道:「後來,後來……」手指石破天道:「幸虧這位大哥出手相助,才將丁不四趕跑了。」
白自在向石破天斜睨一眼,石牢中沒甚光亮,沒認出他是石中玉,但知他便是適才想來救自己出去的少年,心中微有好感,點頭道:「這小子的功夫還算可以。雖然和我相比還差著這麼一大截兒,但要趕跑丁不四,倒也夠了。」
史婆婆忍無可忍,大聲道:「你吹什麼大氣?什麼雪山派天下第一,當真是胡說八道。這孩兒是我徒兒,是我一手親傳的弟子,我的徒兒比你的徒兒功夫就強得多。」
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荒唐,荒唐!你有什麼本領能勝得過我的?」
史婆婆道:「劍兒是你調教的徒兒,你這許多徒弟之中,劍兒的武功最強,是不是?劍兒,你向你師父說,是我的徒兒強,還是他的徒兒強?」
白萬劍道:「這個……這個……」他在父親積威之下,不敢直說拂逆他心意的言語。
白自在笑道:「你的徒兒,豈能是我徒兒的對手?劍兒,你娘這可不是胡說八道嗎?」
白萬劍是個直性漢子,贏便是贏,輸便是輸,既曾敗在石破天手底,豈能不認?說道:「孩兒無能,適才和這小子動手過招,確是敵他不過。」
白自在陡然跳起,將全身鐵鏈扯得嗆啷直響,叫道:「反了,反了!那有此事?」
史婆婆和他做了幾十年夫妻,對他心思此刻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尋思:「老混蛋自以為武功天下無敵,在凌霄城中自大稱王,給丁不四一激之後,就此半瘋不瘋。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教他遇上個強過他的對手,挫折一下他的狂氣,說不定這瘋病倒可治好了。只可惜張三、李四已去,否則請他二人來治治這瘋病,倒是一劑對症良藥。不得已求其次,我這徒兒武功雖然不高,內力卻遠在老混蛋之上,何不激他一激?」便道:「什麼古往今來武功第一、內力第一,當真不怕羞。單以內力而論,我這徒兒便勝於你多多。」
白自在仰天狂笑,說道:「便是達摩和張三丰復生,也不是白老爺子的對手。這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只須能有我內力三成,那也足以威震武林了。」史婆婆冷笑道:「大言不慚,當真令天下人齒冷。你倒和他比拚一下內力試試。」白自在笑道:「這小子怎配跟我動手?好吧,我只用一隻手,便翻他三個筋斗。」
史婆婆知道丈夫武功了得,當真比試,只怕他傷了石破天性命,他能說這一句話,正是求之不得,便道:「這少年是我的徒兒,又是阿綉沒過門的女婿,便是你的孫女婿。你們比只管比,卻是誰也不許真的傷了誰。」
白自在笑道:「他想做我孫女婿么?那也得瞧他配不配。好,我不傷他性命便是。」
忽聽得腳步聲響,一人匆匆來到石牢之外,高聲說道:「啟稟掌門人,長樂幫幫主石破天,會同摩天居士謝煙客,將石清夫婦救了出去,正在大廳上索戰。」卻是耿萬鐘的聲音。
白自在和史婆婆同聲驚噫,不約而同的道:「摩天居士謝煙客?」
石破天得悉石清夫婦無恙,已脫險境,登感寬心,石中玉既然來到,自己這個冒牌貨卻要拆穿了,謝煙客多時不見,想到能和他見面,甚是歡喜。
史婆婆道:「咱們和長樂幫、謝煙客素無瓜葛,他們來生什麼事?是石清夫婦約來的幫手么?」耿萬鍾道:「那石破天好生無禮,說道他看中了咱們的凌霄城,要咱們都……都搬出去讓給他。」
白自在怒道:「放他的狗屁!長樂幫是什麼東西?石破天又是什麼東西?他長樂幫來了多少人?」
耿萬鍾道:「他們一起只五個人,除了石清夫婦倆、謝煙客和石破天之外,還有一個年輕姑娘,說是丁不三的孫女兒。」
石破天聽得丁當也到了,不禁眉頭一皺,側眼向阿綉瞧去,只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轉開了頭,心想:「她叫我冒充石中玉,好救石莊主夫婦的性命,怎麼她自己又和石中玉來了?是了,想必她和石中玉放心不下,怕我吃虧,說不定在凌霄城中送了性命,是以冒險前來相救。謝先生當然是為救我而來的了。」
白自在道:「區區五人,何足道哉?你有沒跟他們說:凌霄城城主、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
耿萬鍾道:「這個……這個……他們既是武林中人,自必久聞師父的威名。」
白自在道:「是啊,這可奇了!既知我的威名,怎麼又敢到凌霄城來惹事生非?啊,是了!我在這石室中小隱,以避俗事,想必已傳遍了天下。大家都以為白老爺子金盆洗手,不再言武,是以欺上門來啦。嘿嘿!你瞧,你師父這棵大樹一不遮蔭,你們立刻便糟啦。」
史婆婆怒道:「你自個兒在這裡臭美吧!大伙兒跟我出去瞧瞧。」說著快步而出。白萬劍、成自學等都跟了出去。
石破天正要跟著出去,忽聽得白自在叫道:「你這小子留著,我來教訓教訓你。」
石破天停步,轉過身來。阿綉本已走到門邊,關心石破天的安危,也退了回來,她想爺爺半瘋不瘋,和石破天比試內力,只怕下手不分輕重而殺了他,自己功力不濟,危急之際卻無法出手解救,叫道:「奶奶,爺爺真的要跟……跟他比試呢!」
史婆婆回過頭來,對白自在道:「你要是傷了我徒兒性命,我這就上碧螺山去,一輩子也不回來了。」白自在大怒,叫道:「你……你說什麼話?」
史婆婆更不理睬,揚長出了石牢,反手帶上石門,牢中登時黑漆一團。
阿綉俯身拾起白自在腳邊的鑰匙,替爺爺打開了足鐐手銬,說道:「爺爺,你就教他幾招武功吧。他沒練過多少功夫,本領是很差的。」
白自在大樂,笑道:「好,我只須教他幾招,他便終身受用不盡。」
石破天一聽,正合心意,他聽白自在不住口的自稱什麼『古往今來拳腳第一』云云,自己當然斗他不過,由『比劃』改為『教招』,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多謝老爺子指點。」
白自在笑道:「很好,我教你幾招最粗淺的功夫,深一些的,諒你也難以領會。」
阿綉退到門邊,推開牢門,石牢中又明亮了起來。石破天陡見白自在站直了身子,幾乎比自己高一個頭,神威凜凜,直如天神一般,對他更增敬畏,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白自在笑道:「不用怕,不用怕,爺爺不會傷你。你瞧著,我這麼伸手,揪住你的後頸,便摔你一個筋……」右手一探,果然已揪住了石破天后頸。
這一下出手既快,方位又奇,石破天如何避得,只覺他手上力道大得出奇,給他一抓之下,身子便欲騰空而起,急忙凝力穩住,右臂揮出,格開他手臂。
白自在這一下明明已抓住他後頸要穴,豈知運力一提之下,石破天起而復墜,竟沒能將他提起,同時右臂被他一格,只覺臂上酸麻,只得放開了手。他「噫」的一聲,心想:「這小子的內力果然了得。」左手探出,又已抓住他胸口,順勢一甩,卻仍是沒能拖動他身子。
這第二下石破天本已早有提防,存心閃避,可是終究還是被他一出手便即抓住,心下好生佩服,贊道:「老爺子果然了得,這兩下便比丁不四爺爺厲害得多。」
白自在本已暗自慚愧,聽他說自己比丁不四厲害得多,又高興起來,說道:「丁不四如何是我對手?」左腳隨著絆去。石破天身子一幌,沒給他絆倒。
白自在一揪、一抓、一絆,接連三招,號稱『神倒鬼跌三連環』,實是他生平的得意絕技,那裡是什麼粗淺功夫了?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曾栽在這三連環之下,那知此刻這三招每一招雖都得手,但碰上石破天渾厚無比的內力,竟是一招也不能奏效。
那日他和丁氏兄弟會面,聽丁不四言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盤桓數日,又妒又怒,竟至神智失常,今日見到愛妻歸來,得知碧螺山之行全屬虛妄,又見到了阿綉,心中一喜,瘋病已然好了大半,但『武功天下第一』的念頭,自己一直深信不疑,此刻連環三招居然摔不倒這少年,怒火上升,腦筋又胡塗起來,呼的一掌,向他當胸拍去,竟然使出了三四成力道。
石破天見掌勢兇猛,左臂橫擋,格了開去。白自在左拳隨即南出,石破天閃身欲避,但白自在這一拳來勢奇妙,砰的一聲,已擊中他的右肩。
阿綉「啊」的一聲驚呼。石破天安慰她道:「不用擔心,我也不大痛。」
白自在怒道:「好小子,你不痛?再吃我一拳。」這一拳被石破天伸手格開了。白自在連續四拳,第四拳拳中夾腿,終於踢中石破天的左胯。
阿綉見他二人越斗越快,白自在發出的拳腳,石破天只能擋架得一小半,倒有一大半都打在他身上,初時十分擔憂,只叫:「爺爺,手下留情!」但見石破天臉色平和,並無痛楚之狀,又略寬懷。
白自在在石破天身上連打十餘下,初時還記得妻子之言,只使三四成力道,生怕打傷了他,但不論是拳是掌,打在他的身上,石破天都不過身子一幌,便若無其事的承受了去。
白自在又驚又怒,出手漸重,可是說也奇怪,自己儘管加力,始終無法將對方擊倒。他吼叫連連,終於將全身勁力都使了出來。霎時之間,石牢中拳腳生風,只激得石柱上的鐵鏈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阿綉但覺呼吸為艱,雖已帖身於門背,仍是難以忍受,只得推開牢門,走到外間。她眼見爺爺一拳一掌的打向石破天身上,不忍多看,反手帶上石門,雙手合什,暗暗禱告:「老天爺保佑,別讓他二人這場打鬥生出事來,最好是不分勝敗,兩家罷手。」
只覺背脊所靠的石門不住搖幌,鐵鏈撞擊之聲愈來愈響,她腦子有些暈眩,倒似足底下的地面也有些搖動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之間,石門不再搖幌,鐵鏈聲也已止歇。
阿綉帖耳門上,石牢中竟半點聲息出無,這一片靜寂,令她比之聽到天翻地覆的打鬥之聲更是驚恐:「若是爺爺勝了,他定會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如是石郎得勝,他定然會推門出來叫我,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有人身受重傷?莫非兩人都力竭而死?」
她全身發抖,伸手緩緩推開石門,又目緊閉,不敢去看牢中情形,唯恐一睜開眼來,見到有一人屍橫就地,甚至是兩人都嘔血身亡。又隔了好一會,這才眼睜一線,只見白自在和石破天二人都坐在地下,白自在又目緊閉,石破天卻是臉露微笑的向著自己。
阿綉「哦」的一聲,長吁了口氣,睜大雙眼,看清楚石破天伸出右掌,按在白自在的後心,原來是在助他運氣療傷。阿綉道:「爺爺……受了傷?」石破天道:「沒有受傷。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一會兒就好了!」阿綉右手撫胸,說道:「謝天謝……」
突然之間,白自在一躍而起,喝道:「什麼一口氣轉不過來?我……我這口氣可不是轉過來了么?」伸掌又要向石破天頭頂擊落,猛覺一雙手掌疼痛難當,提掌看時,但見雙掌已腫成兩個圓球相似,紅得幾乎成了紫色,這一掌若是打在石破天身上,只怕自己的手掌非先破裂不可。
他一怔之下,已明其理,原來眼前這小子內力之強,實是匪夷所思,自憶數十招拳掌招呼在他身上,都給他內力反彈出來,每一拳每一掌如都擊在石牆之上,對方未曾受傷,自己的手掌卻抵受不住了,跟著覺得雙腳隱隱作痛,便如有數千萬要細針不斷鑽刺,知道自己踢了他十幾腳,腳上已受到反震。
他呆立半晌,說道:「罷了,罷了!」登覺萬念俱灰,什麼『古往今來內功第一』云云,實是大言不慚的欺人之談,拿起足鐐手銬,套在自己手足之上,喀嚓喀嚓數聲,都上了鎖。
阿綉驚道:「爺爺,你怎麼啦?」
白自在轉過身子,朝著石壁,黯然道:「我白自在狂妄自大,罪孽深重,在這裡面壁思過。你們快出去,我從此誰也不見。你叫奶奶上碧螺山去吧,永遠別回凌霄城來。」
阿綉和石破天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阿綉埋怨道:「都是你不好,為什麼這般逞強好勝?」石破天愕然道:「我……我沒有啊,我一拳也沒打到你爺爺。」
阿綉白了他一眼,道:「他單是『我的』爺爺嗎?你叫聲『爺爺』,也不怕辱沒了你。」石破天心中一甜,低聲叫道:「爺爺!」
白自在揮手道:「快去,快去!你強過我,我是你孫子,你是我爺爺!」
阿綉伸了伸舌頭,微笑道:「爺爺生氣啦,咱們快跟奶奶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