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唐風雨 第097章:欠你一命
房間里一片死一樣的安靜,牆角的宮燈靜靜的燃著,不時的爆出一絲噼啪的火花。外面一片漆黑,偶爾有夏季特有的蟬鳴聲順著微敞的窗子傳進來,月光如水,傾瀉在一角窗縫上,夜裡的塢彭城很涼爽,溫度適宜,萬物安詳。
習武的人,耳力都是極好的,尤其是在這樣靜謐的環境。不一會,外面有男人故意壓低的聲音緩緩的傳了進來,護衛們小心的聚在一起,很是齷齪的說著主子的八卦:
「少爺平時看起來挺嚴肅的,沒想到竟然喜歡這樣的調調。」
「誰說不是,搞的那麼大聲,衣服扔的遍地都是,場面好激烈啊!」
「那女人時來運轉了,竟然能攀上咱們少爺。」
「不過那女人身段真不錯,那兩條腿,又長又白……」
「你昏了頭了吧!那是少爺的女人,小心少爺挖了你那雙狗眼!」
「啊,張大哥說的是,咱們一定得徹底忘了這事,就當自己是瞎子。」
「我在府里呆了多少年了,你們別看少爺現在脾氣好了很多,想當年,那也是相當暴虐的一號人物,府里上下誰人不懼?大家聽我的,准沒錯!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女奴素質真不錯,那身段,那模樣,不過……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呢?」
「天下美人你都眼熟。」
……
眾人低低的賊笑了兩聲,然後就沒了聲音,估計是走的遠了。
房間里,兩人仍舊保持著原本的動作,互相掐著對方的喉管,四條腿更是緊緊的纏繞在一起。四目相對,裡面涌動著太多複雜的東西。
窗外突然颳起了風,順著微敞的窗子吹了進來,大床上的紅色紗帳隨風輕舞,幾十條紗簾齊齊搖擺,在兩人之間穿過,柔軟的紗簾掃過他們的眼睛,透過透明的紗帳,對方的模樣都變得有幾分朦朧。
時間緩緩流逝,極遠的地方,有更夫的更鼓穿透了濃濃的夜色,回蕩在偌大的府邸之中,像是江南煙雨峭壁中小船滑過河面的漣漪,緩慢的,但卻堅定的,那聲音那般綿長,好似歌曲,詮釋著卞唐特有的溫軟悠蕩。
他們的眼神,終究還是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從最初的震驚,羞澀,氣惱,敵視,漸漸的化作兩道淡淡的平靜。好似一顆巨大的石頭被扔進湖水裡,儘管之前濺起了那樣大的水花,但是漸漸的,石塊還是緩緩的沉了下去,湖水覆蓋上來,一點點的淹沒,然後,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漣漪,回蕩著,輕飄著,卻終究安靜下來,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很默契的同時鬆開對方咽喉上的手指,一點,一點,緩緩退後。
楚喬拉起絲綢的被子,抱在胸口,擋住自己大片光潔的肌膚,雙眼定定的看著對面的男人,一眨不眨,所有的情緒都被她彈壓下去,剩下的,只是濃濃的戒備和小心。
的確,這個男人,就是剛剛由陸路趕到塢彭城的諸葛家四少爺諸葛玥,以他的身份,一個卞唐小小的城守自然要拚命的巴結。
暴怒的男人漸漸安靜了下來,他的眼神漆黑,眉毛斜斜的挑著,眼神很冷,卻沒有什麼明顯的敵意,而是恢復了他一貫的樣子,慵懶透著幾分陰寒。男人毫不顧忌的走下大床,大大方方的走到地中央,撿起自己之前脫下來的那件烏金長袍,隨意的套上,腰間的帶子斜斜一拉,露出大片古銅色的胸膛。
然後,他出乎意料的大發善心,挑挑揀揀,將楚喬那件已經全濕的外袍撿了起來,隨後走過來,一手舉著**衣服,一手平舉到楚喬面前,語調淡淡的說道:「拿來。」
「拿?」楚喬眉梢一挑:「拿什麼?」
諸葛玥輕挑眼梢,斜睨她一眼,那模樣似乎在說讓她少裝糊塗。
「燕洵跟著大同行會那群乞丐逃回老巢之後竟然拮据到這種程度了嗎?逼得你不得不出來做賊行竊?」
「你說什麼?」楚喬眼神一寒,怒道:「你說話小心點!」
諸葛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說道:「都是砧板上的肉了,還敢這麼囂張。」
楚喬坐在床上,面色寒冷,卻沒有還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今晚的這一趟,還真是失敗的徹底。她心底的懊惱無以復加,暗道自己這陣子的運氣似乎出奇的不好。
不過儘管她不想承認,但是剛剛看到諸葛玥臉孔的那一刻,她的心裡真的驟然間升起一絲難言的慶幸。也許,落到他的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要好的多吧。
最起碼,不會馬上被割下腦袋。她知道,帝都懸賞的是她的頭,而不是她這個人。
「拿來。」
諸葛玥孜孜不倦,繼續說道。
「拿什麼?」
「你少跟我裝糊塗!」男人冷哼一聲,冷冷的看著她:「剛剛在迴廊上,也是你吧,你從我這偷了什麼東西去,還要我來說嗎?」
楚喬恍然大悟,卻嘴硬的說道:「誰稀罕你的東西,我不過是順手拽來的,早就扔了。你若是想要,就派人去這狗官家裡的湖裡撈吧。」
諸葛玥眉頭輕輕蹙起,眼神陰鬱,楚喬毫無畏懼的看著他,眼睛明亮倔強,又透著冷靜的堅定。
「噗」的一聲,諸葛玥一把將**的衣服冷冷的扔在了楚喬的臉上,然後轉身就走到門口,剛一打開房門,就有侍衛小跑上前。諸葛玥簡單的吩咐了兩句,聲音不大,內容也很簡單,無非是讓人下湖去撈一塊玉佩。
然而眾人聽了卻頓時綠了臉,那湖是不大,駕著一舟小船頂多半個時辰就能劃一圈,但是卻足足有四丈多深,這麼大的地方去找一塊小小的玉佩……
一名護衛苦著臉抬起頭來,為難的說道:「少爺,這個……」
「砰」的一聲猛然傳來,還沒等護衛的話說完,諸葛玥突然伸出手來對著護衛的腦袋猛的一巴掌,登時將護衛打的眼冒金星,腦袋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誰讓你抬頭的!」
那名護衛頓時點頭如搗蒜,卻死活也不敢再抬起頭來了。
坐在床上的楚喬聞言微微一愣,因為房門正巧對著這張大的離譜的床,而此時此刻,她還沒有穿上衣服。
護衛很快就退了下去,一會的功夫,外面就亮起了很多火把,人聲呼喝,所有的護衛都被從深夜中叫醒,還有田城守府上的侍衛,浩浩蕩蕩的往後花園的碧湖去了。
諸葛玥回過頭來的時候,楚喬已經將那件全濕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可是這衣服本就是以薄紗製成,此刻全都貼在身上,跟沒穿一樣,反而更添了几絲妖嬈的誘惑。
諸葛玥看著楚喬,然後緩緩的皺起眉來,楚喬見他眼神不對,也難免多了幾分尷尬。
諸葛玥徑直走到一排衣櫃旁邊,隨意打開其中一個,楚喬面色一變,還沒叫出聲來,只聽「砰」的一聲,一個女子五花大綁的就從柜子里掉出來砸在地上,正好倒在諸葛玥的腳下。諸葛玥反應倒也快,不過很明顯倉促間他將這名女子當成躲在柜子里的刺客了,於是諸葛家四少爺毫不容情的飛起一腳,可憐了那名女奴,身子還沒著地就挨了這一下,霎時間好似皮球一樣倒飛出去,身子頓時縮成一隻蝦米,若不是嘴巴被封住可想而知那叫聲會有多大。
好在諸葛玥不清楚對方的來歷,沒有下狠手,看到躺在地上衣裳被拔了大半的妖媚女人,諸葛玥頓時就愣住了,眉頭緊緊的皺著,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
那名女子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無緣無故被人一拳打昏,醒來之後還被關在柜子里,好不容易被放出來還沒大喊一聲有刺客就被狠狠的踢了一腳。此時此刻,面對著這個明顯煞氣很重的男人,她頓時兩眼一翻,很乾脆的昏過去了。
「喂!你別傷害她。」
諸葛玥轉過頭去,只見楚喬的臉上明顯帶著几絲尷尬,他頓時了悟。既然這房裡的女奴是楚喬假扮的,那麼地上的這位,想必就是田城守為自己準備的正主了。
想通關節,諸葛玥看也沒看地上的女人,回身從柜子里拿出一件衣服,轉身回到楚喬身邊,將衣服一把扔過去,嘴角輕輕牽起,淡淡說道:「星兒,你出手還是這麼狠啊!」
「別叫我星兒!」楚喬也不脫裡面濕漉漉的衣服,徑直就將乾淨的外袍往身上套,語調冷冷的說道。
然而話音剛落,突然只聽一聲怒哼傳來,諸葛玥霎時間好似猛虎一般,合身撲上,健碩的身體登時將楚喬緊緊的壓在身下,雙腿如鐵鉗般夾住她的兩條長腿,一隻手狠狠的掐住她的下巴,面色陰沉,語調陰狠的說道:「那叫你什麼?荊月兒?還是什麼?楚喬?」
諸葛玥面色陰沉,雙眼裡好像有巨大的龍捲風暴在醞釀,他手上的力度不斷加大,聲音沙啞一字一頓的說道:「怎麼?投靠了燕洵,就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連姓氏都跟著改了,那為什麼不直接入了燕姓?」
楚喬冷冷的和諸葛玥對視,寒聲說道:「放開我!」
「放開你?」諸葛玥冷笑一聲:「你想去哪?你來卞唐是為了你那個將要大婚的老情人還是為了繞道去燕北?我當初怎麼沒有看出來,我們的小星兒還是個一笑傾城的紅顏禍水?」
「諸葛玥,我警告你,放開我!」
「警告?」諸葛玥嘴角牽起,邪邪一笑,眼睛好似蒼鷹般寒冷的眯起,沉聲說道:「星兒,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諸葛玥什麼時候害怕過別人的警告?」
楚喬想也不想,五指成爪,猛的就向諸葛玥的脖頸間拿來!
諸葛玥動作也不慢,身子向後一仰,楚喬掐脖子的手一滑,就抓住諸葛玥的衣領,那衣服本就是鬆鬆一系,此刻竟是生生被扯開大半,露出大半片古銅色的健碩胸膛。諸葛玥掐著楚喬下巴的手指登時下滑,滑過她白皙的脖頸和玲瓏的鎖骨,邪笑道:「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嗎?你費盡心機的接近我,莫不是要代表燕北來施展美人計吧?」
楚喬面色不變,眼睛卻緩緩眯起,帶著几絲惱怒的神色,霎時間抽出一條腿,向著諸葛玥的胯下就猛踢上來!動作迅捷,狠辣至極!
諸葛玥何等人物,此番正面交鋒,怎會落入下風。只見他雙手一撐,整個人凌空一個後拱翻,再掉下來時楚喬的招式已經用老,諸葛玥雙手撐住身子,驀然緊貼上來,又以一個和方才一模一樣的姿勢伏在楚喬的身上,臉對著臉,鼻息可聞。
「哼!」
楚喬怒哼一聲,眼裡閃過一絲怒色,雙手一絞,一拳打在諸葛玥的肩膀上。
諸葛玥肩膀一沉,渾然卸力,身子往外一側,楚喬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跟著他打了個轉。諸葛玥一把環抱住她的腰,猛然向里翻去,滿床的錦緞被褥隨著兩人翻起,片刻之間就將兩人的身體緊緊的捲起來,好像一顆大粽子一樣,諸葛玥一手將楚喬的雙手按住,一個剪刀腿再一次將楚喬的腿死死的夾住。
楚喬大力掙扎,可是兩人被被子捲起來,她越動被子卷的就越緊,再加上諸葛玥力氣畢竟比她大,片刻之後,她就渾身無力的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見掙扎不過,她還仰起頭來想要張嘴來咬他。
一翻打鬥下,楚喬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扯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楚喬臉孔通紅,兩眼狠狠的盯著諸葛玥,胸脯氣的上下起伏。
「還不服氣嗎?」
楚喬氣極罵道:「混蛋!」
諸葛玥趴在楚喬的身上,聽著她劇烈的喘息,快速的心跳,鼻息間嗅著她身上不斷傳來的陣陣幽香,面色突然變得緩和了起來,男人得意一笑,緩緩說道:「還打不打了?」
楚喬抿緊嘴唇,這些年來,她已經很少在別人手上吃過虧,不服氣下還有几絲說不上來的驚慌。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只想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並且再也不要見到眼前這個男人。
「放開我!」
「星兒,你總說這一句話,不覺得煩嗎?」
楚喬的衣衫下擺敞開,露出兩條雪白的腿,諸葛玥的雙腿緊緊的纏繞著她,肌膚相親下,空氣竟然頓時間微妙了起來。
楚喬狠狠的看著諸葛玥,咬著銀牙說道:「真想插你兩刀!」
諸葛玥哈哈一笑,眼神邪魅,嘴唇殷紅,別樣的放蕩不羈,朗笑道:「不如來打我兩拳吧!」
「哼!」楚喬怒氣沖沖的轉過頭去,再也不看他一眼。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掉,自己和他在身手上不過是半斤八兩,自己也許在經驗上稍勝一籌,但是長久斗下來體力怎麼也趕不上一個男人,更何況外面還圍著他的大批護衛。楚喬的眼睛頓時發紅,怒聲說道:「你殺了我吧!」
諸葛玥笑看著她:「星兒,你不是打不過我就想哭吧?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
緊張的氣氛鬆弛下來,可是兩人的姿勢卻極盡曖昧,這時,床下面昏迷的女人卻登時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顯然是就要醒來了。
楚喬一愣,卻見諸葛玥面色一變,登時鬆開楚喬的手,拿起一片錦被,凌空一拋,就蓋在了下面女人的臉上!
然而,就在他鬆開手的這一刻,楚喬冷喝一聲,腳下一蹬,頓時好似泥鰍一般從被子里鑽了出去,半跪在床上就要跑下去!
諸葛玥頓時冷笑,笑意還沒滑到眼底,男人一把跑出一方錦被,那錦被極薄,霎時間好似靈蛇一般纏住了楚喬的腳腕。楚喬不查,心下暗叫一聲不好,緊隨其後,諸葛玥驀然發力回拽,楚喬頓時倒下,和諸葛玥滾成一團。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巨響,整座大床轟隆一聲,上面撐著無數紗簾和珠簾的床框就塌了下來,無數紅色絡紗和明亮的東珠齊齊掉落,將楚喬和諸葛玥兩個人深深的掩埋在下面!
這聲音極大,外面的人聽的清清楚楚。
站崗的護衛此時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全都去湖裡撈玉佩了。
一名年輕的護衛對著姓張的護衛小心的問道:「張哥,裡面,是什麼聲音啊?」
姓張的護衛也是豎著耳朵在仔細的聽著,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神秘兮兮的說道:「我看,八成是床塌了吧。」
「床塌了?」年輕護衛暗暗乍舌:「我的天,這麼激烈啊!」
諸葛玥被一堆絲綢團團捆住,費了好大的勁才從裡面爬出來。然而剛剛露出頭來,卻登時面色一變。
只見楚喬半跪在他面前,神情冷冽,眼神陰寒,手裡握著一根剛剛斷裂的床梁木頭,木頭的一端又尖又細,此時此刻,正死死的抵在諸葛玥的咽喉之上!
「不許動!」
少女冷然喝道。
諸葛玥淡淡一笑,眼神瞥了一眼楚喬的前胸,淡淡的說道:「以後對著別人這麼乾的時候,先把衣服穿好,不然沒有氣勢。」
「少廢話!馬上放我走!」
諸葛玥笑道:「星兒,你搞錯了吧,現在是你在劫持我,怎麼還讓我放你走呢?」
「諸葛玥,你別以為除了求你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即便是殺了你,照樣有機會突破重圍逃出去。我只是不想走到那一步,你我雖然有仇,但是我不想這樣殺你。」
「那就可惜了,」諸葛玥一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在我活著的情況下,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楚喬緩緩眯起眼睛:「你不要逼我!」
「你也別逼我。」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同時一愣,只覺得外面腳步聲雜亂,一聽就不是諸葛玥的護衛。
就在楚喬稍微分神的這一刻,諸葛玥突然身子一側,就想躲開楚喬手中的利器。
可是剎那間,楚喬謹慎的一眼注意到了諸葛玥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一把刺出手裡的木刺,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好似演練了千百遍一樣。
只聽「噗」的一聲,一道血紅色的光芒霎時間噴射而出,楚喬心下一寒,瞳孔瞬間擴大,也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田城守恭恭敬敬的聲音:「公子,您還醒著嗎?」
諸葛玥和楚喬各自坐在大床的一角,諸葛玥肩膀上插著一根木刺,那木刺有拇指粗細,在楚喬這樣高手的手上,已經完全刺穿了諸葛玥的肩膀,鮮血噴涌,蜿蜒的流了半張大床。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木頭刺入諸葛玥身體的那一刻,楚喬甚至看到了諸葛玥微張的嘴,這樣強烈的疼痛下,他定然要慘哼出聲。可是也是在同時,田城守穩穩的站在了門外!
田汝成是武官出身,年輕的時候跟隨父親一同參加了卞唐的征討軍,一路殺到了大夏內陸。若不是遇到了燕北獅子燕世城,可能如今卞唐已經取大夏而代之,成為了紅川大地的主人。而田汝成的父親,也是死在那一戰中,田家更因為延誤戰機,而被朝廷貶黜,地位大降,如今只能苦苦守著一方小城。他對燕北的厭惡,可想而知。
這個時候,只要諸葛玥發出一聲半點不同尋常的聲音,他定會毫不猶豫的破門而入,而一旦楚喬落在他的手上,結果就無需多想!
霎時間,楚喬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摸向自己的小腿,若是在平時,那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有一把匕首,以她的身手,在這麼遠的距離下,射殺一個已經受傷的人絕對沒有問題。一刀封喉之下,他絕對沒有叫出聲的機會。
可是,她卻忘了,就在不久之前的迴廊上,她的匕首已經丟失了。
而幾乎在同時,諸葛玥也注意到了楚喬下意識的動作,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很清楚的明白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她要殺了他!
「公子?您睡了嗎?」田汝成繼續小心的叫道。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楚喬的耳邊卻清清楚楚的聽到諸葛玥語調平靜,毫無波瀾的問道:「是田大人嗎?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楚喬心下瞬時間翻山倒還,她猛地抬起頭來,看著諸葛玥渾身鮮血的樣子,頓時就愣住了。
「是這樣的,本官聽說公子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掉到了湖裡。侍衛們折騰了半個晚上也沒找到,本官來問一下,用不用本官挖一條溝渠,將湖水引出去,這樣找起來比較方便。」
諸葛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手緊緊的捂著血流如泉涌的肩膀,沉聲說道:「如此,就多謝田大人好意了。」
田城守呵呵一笑:「能為公子分憂,是本官的榮幸。」
「如果沒有事的話,大人還請回去休息吧。」
「那本官告退,公子好睡。」
腳步聲漸漸離去,外面又恢復了平靜。
諸葛玥長吁一口氣,渾身無力的靠在床上,然後手握住外面的一段木頭,咬緊牙關,唰的一聲就狠狠的拔了出來!
「嗯!」
諸葛玥眉頭緊鎖,面部扭曲,嗓子里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不過還是強力壓制了自己的音量。
鮮血,霎時間大股的噴射而出!
楚喬一愣,隨即猛的撲上前去,一把就捂住了他那個猙獰的創口!
巨大的疼痛讓諸葛玥眼睛一黑,險些昏了過去,楚喬一把扶住他的肩,著急的說道:「你怎麼樣?」
諸葛玥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過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還死不了。」
「你先別動,我給你包紮。」
楚喬站起身,迅速跑進澡房,不一會就提著一隻木桶跑了進來,幾步靈巧的跳上大床,就開始手腳麻利的為諸葛玥清洗傷口。
諸葛玥聲音沙啞:「裡面…..有很多木刺,需要挑出來。」
楚喬一愣,抬起頭來,看向諸葛玥蒼白的臉孔,緩緩的問道:「你能忍得住嗎?」
諸葛玥不置可否:「不試試怎麼知道?」
楚喬在屋子裡找到一把匕首,桌子上有酒,點火消毒了之後。她拿著一塊手巾送到諸葛玥的手上,說道:「咬著,以免疼的時候咬到舌頭。」
諸葛玥接過,卻並沒有用,而是握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裡。
楚喬不再說話,開始專心的為他處理傷口。
用這根木條刺出來的傷口比用匕首刺的還要嚴重,傷口更大不說,還凹凸不齊帶出了大片的血肉,更夾雜了無數根木刺在身體里,若是不徹底清除,定會在身體里腐爛。
面對這樣的傷勢,就算是楚喬,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還是,還是找大夫來吧。」
楚喬抬起頭來,看著諸葛玥,眼神堅定的說道。
她知道,大夫一來,她就必然暴露,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但是,或許她可以在大夫來的這段混亂中見機逃走,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
諸葛玥一把搶下匕首,面色陰沉:「你不行就我來。」
說著,就要自己去剜自己的血肉。
「我來!我來!」楚喬大慌,連忙搶下匕首,然後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諸葛玥半閉著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若不是面色已經蒼白若紙,楚喬都幾乎在懷疑受傷的人是不是他了。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為諸葛玥治傷。
三個時辰之後,天邊已經初見魚肚白,楚喬全身上下的布料都被冷汗汗濕,找到自己最初在這屋子裡換下的衣服,那裡面有隨身攜帶的金瘡葯,上好葯之後,用一塊乾淨的白絹為他包紮好傷口,一切終於結束。
整個過程中,諸葛玥一聲沒吭,楚喬也沒敢抬起頭來去看他。此時抬頭望去,卻見男人已經昏睡過去,額頭上滿是斗大的汗珠,眉心鎖成一個川字,那塊握在他手心的毛巾已經被汗汗濕,頭髮也是濕的,像是浸了水一樣。
收拾好一切之後,楚喬扶著他躺在床上,洗好面巾為他擦拭身上的污血和臉上的汗水,然後就拿著一塊乾爽的棉布,一下一下的為他擦乾頭髮。
遠遠的,有雄雞鳴啼的聲音穿破晨霧,外面一片白亮,門口有下人前來叫門。楚喬緊張的掐著嗓子說諸葛玥還沒醒,登時引起那些年輕護衛們一陣小聲的鬨笑。
是啊,那麼激烈的折騰了一個晚上,恐怕要睡上一整天吧。
反正也要在塢彭城逗留兩天,於是護衛就吩咐了田城守府上的丫鬟,不許再來打擾少爺……恩……打擾少爺休息,只要定時送來食物就可以了。
回到床邊,諸葛玥還在沉睡,楚喬低著頭,面色也有些疲倦,她望著這個男人,望著他硬挺的眉,邪氣的眼,殷紅的唇,還有那張總是會吐出冷言冷語的嘴,漸漸的皺起眉來。
她的眉頭皺的那樣緊,彷彿永遠也不會鬆開一樣。
「我們是敵人,」楚喬喃喃的說著,也不知道是說給諸葛玥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於公,我是叛國的奴隸,你是帝國的貴族。於私,你殺了臨惜殺了汁湘殺了小七小八,殺了很多荊家的孩子,害的我和燕洵在帝都過了八年豬狗不如的日子,我也殺了你的爺爺,你的僕人,叛逃的諸葛府。你和我的矛盾不可調和,你殺我無可厚非,我殺你天經地義,我們毫無情意,不必手下留情。你死我活,你活我死,本就是、本就是,應該的……」
就如她自己所說,這些話本該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任何邏輯上的漏洞,沒有任何道義上的不妥,在以前,楚喬也是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可是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小,漸漸的好似蚊嚶,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
她看著男人昏迷中仍舊皺起的眉心,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肩膀上的傷口。
「不管怎麼樣,我欠了你一條命。」楚喬緩緩說道:「諸葛玥,對不起。」
房間里一片死寂,窗外朝陽升起,陽光溫暖,透過窗上的窗紙,灑下斑駁的光影。
楚喬半坐在地上,趴在諸葛玥的身邊,疲倦排山倒海的席捲而來,她竟然就這樣,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