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與子共穴相扶將(2)
忽聽得華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兒,快認輸罷,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張無忌聽到「白眉老兒」四個字,心念一動:「啊,原來他……他……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鷹王!」心中立時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撲上前去相認。
但見殷天正和張松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兩人便在這片刻之間,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內家真力。一個是天鷹教教主、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一個是張三丰的得意弟子、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眼看霎時之間便要分出勝敗。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是屏氣凝息,為自己人擔心,均知這一場比拚,不但是明教和武當派雙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決勝,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只見兩個人猶似兩尊石像,連頭髮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
殷天正神威凜凜,雙目炯炯,如電閃動。張松溪卻是謹守武當心法中「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的要旨,嚴密守衛。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內力修為上是深了二十餘年,但自己正當壯年,長力充沛,對方年紀衰邁,時刻一久,便有取勝之機。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紀雖大,精力絲毫不遜於少年,內力如潮,有如一個浪頭又是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從雙掌上向張松溪撞擊過去。
張無忌初見張松溪和殷天正時,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憂來,一個是自己外公,乃是骨肉至親;一個是父親的師兄,待他有如親子,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武當諸俠均曾不惜損耗內功,盡心竭力的為他療傷,倘若兩人之中有一個或傷或死,在他都是畢生大恨。
張無忌微一沉吟,正想搶上去設法拆解,忽聽得殷天正和張松溪齊聲大喝,四掌發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
張松溪道:「殷老前輩神功卓絕,佩服佩服!」殷天正聲若洪鐘,說道:「張兄的內家修為超凡入聖,老夫自愧不如。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么?」張無忌聽他言語中提到父親,眼眶登時紅了,心中不住叫著:「別打了,別打了!」
張松溪道:「晚輩適才多退一步,已輸半招。」躬身一揖,神定氣閑的退了下去。
突然武當派中搶出一個漢子,指著殷天正怒道:「殷老兒,你不提我張五哥,那也罷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惱恨。我俞三哥、張五哥兩人,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此仇不報,我莫聲谷枉居『武當七俠』之名。」嗆啷啷一聲,長劍出鞘,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擺了一招「萬岳朝宗」的姿式。這是武當弟子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莫聲谷雖然怒氣勃勃,但此時早已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高手,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
殷天正嘆了口氣,臉上閃過一陣黯然之色,緩緩的道:「老夫自小女死後,不願再動刀劍。但若和武當諸俠空手過招,卻又未免託大不敬。」指著一個手執鐵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鐵棍一用。」那明教教徒雙手橫捧齊眉鑌鐵棍,走到殷天正身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殷天正接過鐵棍,雙手一拗,拍的一聲,那鐵棍登時斷為兩截。
旁觀眾人「哦」的一聲,都沒想到這老兒久戰之後,仍具如此驚人神力。
莫聲谷知他不會先行發招,長劍一起,使一招「百鳥朝凰」,但見劍尖亂顫,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個劍尖,罩住敵人中盤,這一招雖然厲害,但仍是彬彬有禮的劍法。
殷天正左手斷棍一封,說道:「莫七俠不必客氣。」右手斷棍便斜砸過去。
數招一過,旁觀眾人群情聳動,但見莫聲谷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吐開闔之際,又飄逸,又凝重,的是名家風範。殷天正的兩根斷鐵棍本已笨重,招數更是獃滯,東打一棍,西砸一棍,當真不成章法,但有識之士見了,卻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莫聲谷卻縱高伏低、東奔西閃,只在一盞茶時分,已接連攻出六十餘招凌厲無倫的殺手。
再斗數十合後,莫聲谷的劍招愈來愈快。崑崙、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谷一柄長劍上竟生出如許變化,心下都暗暗欽服:「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今日里大開眼界。」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總是攻不進殷天正兩根鐵棍所嚴守的門戶之內。莫聲谷心想:「這老兒連敗華山、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對耗內力,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早就佔了不少便宜,若不再勝,師門顏面何存?」猛地里一聲清嘯,劍法忽變,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輕柔曲折,飄忽不定,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
旁觀眾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馭巧,身形遊走,也展開輕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間莫聲谷長劍破空,疾刺殷天正胸膛,劍到中途,劍尖微顫,竟然彎了過去,斜刺他右肩。這路「繞指柔劍」全仗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使劍招閃爍無常,敵人難以擋架。殷天正從未見過這等劍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錚的一聲輕響,那劍反彈過來,直刺入他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在莫聲谷手腕上一拂,挾手將他長劍奪過,左手已按住他「肩貞穴」。
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百餘年來武林一絕,當世無雙無對。莫聲谷肩頭落入他的掌心,他五指只須運勁一捏,莫聲谷的肩頭非碎成片片、終身殘廢不可。武當諸俠大吃一驚,待要搶出相助,其勢卻已不及。
殷天正嘆了口氣,說道:「一為之甚,其可再乎?」放開了手,右手一縮,拔出長劍,左臂上傷口鮮血如泉湧出。他向長劍凝視半晌,說道:「老夫縱橫半生,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好張三丰,好張真人!」他稱揚張三丰,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神妙難測,自己竟然擋架不了。
莫聲谷呆在當地,自己雖然先贏一招,但對方終究是有意的不下殺手,沒損傷自己,怔了片刻,便道:「多蒙前輩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發,將長劍交還給他。莫聲谷精研劍法,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心下羞愧難當,也不接劍,便即退下。
張無忌輕輕撕下衣襟,正想上去給外公裹傷,忽見武當派中又步出一人,黑須垂胸,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說道:「我替老前輩裹一裹傷。」從懷中取出金創葯,給殷天正敷在傷口之上,隨即用帕子扎住。天鷹教和明教的教眾見宋遠橋一臉正氣,料想他以武當七俠之首的身份,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說了聲:「多謝!」更是坦然不疑。
張無忌大喜,心道:「宋師伯給我外公裹傷,想是感激他不傷莫七叔,兩家就此和好了。」那知宋遠橋裹好傷後,退開一步,長袖一擺,說道:「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
這一著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宋大……宋大俠,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這不公平!」
這一言出口,眾人的目光都射向這衣衫襤褸的少年。除了峨嵋派諸人,以及宋青書、殷梨亭、楊逍、說不得等少數人之外,誰都不知他的來歷,均感愕然。
宋遠橋道:「這位小朋友的話不錯。武當派和天鷹教之間的私怨,今日暫且擱下不提。現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決生死存亡的關頭,武當派謹向明教討戰。」
殷天正眼光緩緩移動,看到楊逍、韋一笑、彭和尚等人全身癱瘓,天鷹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個個非死即傷,自己兒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天鷹教之中,除自己之外,再無一個能抵擋得住宋遠橋的拳招劍法,可是自己連戰五個高手之餘,已是真氣不純,何況左臂上這一劍受傷實是不輕。
殷天正微微一頓之間,崆峒派中一個矮小的老人大聲說道:「魔教已然一敗塗地,再不投降,還待怎的?空智大師,咱們這便去毀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牌位罷!」
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坐鎮嵩山本院,這次圍剿明教,少林弟子由空智率領。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便舉他為進攻光明頂的發號施令之人。
空智尚未答言,只聽華山派中一人叫道:「什麼投降不投降?魔教之眾,今日不能留下一個活口。除惡務盡,否則他日死灰復燃,又必為害江湖。魔崽子們!見機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爺們動手。」
殷天正暗暗運氣,但覺左臂上劍傷及骨,一陣陣作痛,素知宋遠橋追隨張三丰最久,已深得這位不世出的武學大師真傳,自己神完氣足之時和他相鬥,也是未知鹿死誰手,何況此刻?但明教眾高手或死或傷,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撐大局,只有拚掉這條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可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斷送。
只聽宋遠橋道:「殷老前輩,武當派和天鷹教仇深似海,可是我們卻不願乘人之危,這場過節,盡可日後再行清算。我們六大派這一次乃是沖著明教而來。天鷹教已脫離明教,自立門戶,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輩何必淌這場渾水?還請率領貴教人眾,下山去罷!」
武當派為了俞岱岩之事,和天鷹教結下極深的梁子,此事各派盡皆知聞,這時聽宋遠橋竟然替天鷹教開脫,各人盡皆驚訝,但隨即明白宋遠橋光明磊落,不肯撿這現成便宜。
殷天正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的好意,老夫心領。老夫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雖已自樹門戶,但明教有難,豈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俠請進招罷!」說著踏上一步,雙掌虛擬胸前,兩條白眉微微顫動,凜然生威。
宋遠橋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說罷左手一揚,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請手式」揮擊出去,乃是武當派拳法中晚輩和長輩過招的招數。
殷天正見他彎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態,便道:「不必客氣。」雙手一圈,封在心口。依照拳理,宋遠橋必當搶步上前,伸臂出擊,那知他伸臂出擊是一點不錯,卻沒搶步上前,這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餘。
殷天正一驚:「難道他武當拳術如此厲害,竟已練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當下不敢怠慢,運起內勁,右掌揮出,抵擋他的拳力。
不料這一掌揮出,前面空空蕩蕩,並未接到什麼勁力,不由得心中大奇。只聽宋遠橋道:「久仰老前輩武學深湛,家師也常稱道。但此刻前輩已力戰數人,晚輩卻是生力,過招之際太不公平。咱們只較量招數,不比膂力。」一面說,一面踢出一腿。這一腿又是虛踢,離對方身子仍有丈許之地,但腳法精妙,方位奇特,當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擊,可就十分難防。殷天正贊道:「好腳法!」以攻為守,揮拳搶攻。宋遠橋側身閃避,還了一掌。
霎時之間,但見兩人拳來腳往,斗得極是緊湊,可是始終相隔丈許之地。雖然招不著身,一切全是虛打,但他二人何等身份,那一招失利、那一招佔先,各自心知。兩人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怠忽,便和貼身肉搏無異。
旁觀眾人不少是武學高手,只見宋遠橋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拳腳出手卻是極快,殷天正大開大闔,招數以剛為主,也絲毫沒慢了。兩人見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別練拳,各打各的,其實是斗得激烈無比。
張無忌初看殷天正和張松溪、莫聲谷兩人相鬥時,關懷兩邊親人的安危,並沒怎麼留神雙方出招,這時見殷天正和宋遠橋隔得遠遠的相鬥,知道只有勝負之分,卻無死傷之險,這才潛心察看兩人的招數。看了半晌,見兩人出招越來越快,他心下卻越來越不明白:「我外公和宋大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數之中,何以竟存著這許多破綻?外公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大伯的胸口?宋大伯這一抓若再遲出片刻,那不恰好拿到了我外公左臂?難道他二人故意相讓?可是瞧情形又不象啊。」
其實殷天正和宋遠橋雖然離身相鬥,招數上卻絲毫不讓。張無忌學會乾坤大挪移心法後,武學上的修為已比他們均要勝了一籌。但說殷、宋二人的招數中頗有破綻,卻又不然。張無忌不知自己這麼想,只因身負九陽神功之故,他所設想的招數雖能克敵制勝,卻決不是比殷、宋二人更妙更精,常人更萬萬無法做到。正如飛禽見地下獅虎搏鬥,不免會想:「何不高飛下撲,可制必勝?」殊不知獅虎在百獸之中雖然最為兇猛厲害,要高飛下撲,卻是力所不能。張無忌見識未夠廣博,一時想不到其中的緣故。
忽見宋遠橋招數一變,雙掌飛舞,有若絮飄雪揚,軟綿綿不著力氣,正是武當派的「綿掌」。殷天正呼喝一聲,打出一拳。兩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剛,各逞絕技。
斗到分際,宋遠橋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後發先至,跟著左掌斜穿,又從後面搶了上來。殷天正見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勢罩住,大吼一聲,雙拳「丁甲開山」,揮擊出去。兩人雙掌雙拳,便此膠在空中,獃獃不動。拆到這一招時,除了比拚內力,已無他途可循。兩人相隔一丈以外,四條手臂虛擬鬥力之狀,此時看來似乎古怪,但是近身真斗,卻已面臨最為兇險的關頭。
宋遠橋微微一笑,收掌後躍,說道:「老前輩拳法精妙,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說道:「武當拳法,果然冠絕今古。」兩人說過不比內力,斗到此處,無法再行繼續,便以和局收場。
武當派中尚有俞蓮舟和殷梨亭兩大高手未曾出場,只見殷天正臉頰脹紅,頭頂熱氣裊裊上升,適才這一場比試雖然不耗內力,但對手實在太強,卻已是竭盡心智,眼見他已是強弩之末,俞殷二俠任何一人下場,立時便可將他打倒,穩享「打敗白眉鷹王」的美譽。俞蓮舟和殷梨亭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均想:「乘人之危,勝之不武。」
他武當二俠不欲乘人之危,旁人卻未必都有君子之風,只見崆峒派中一個矮小老者縱身而出,正是適才高叫焚燒明教歷代教主牌位之人,輕飄飄的落在殷天正面前,說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兒玩玩!」說話的語氣極是輕薄。
殷天正向他橫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時,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殷某一世英名,若是斷送在武當七俠手底,那也罷了,可萬萬不能讓你唐文亮豎子成名!」雖然全身骨節酸軟,只盼睡倒在地,就此長卧不起,但胸中豪氣一生,下垂的兩道白眉突然豎起,喝道:「小子,進招罷!」
唐文亮瞧出他內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須跟他斗得片刻,不用動手,他自己就會跌倒,當下雙掌一錯,搶到殷天正身後,發拳往他後心擊去。殷天正斜身反勾,唐文亮已然躍開,他腳下靈活之極,猶如一隻猿猴,不斷的跳躍。鬥了數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頭微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再也站立不定,一跤坐倒。
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今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
張無忌只見唐文亮縱起身子,凌空下擊,正要飛身過去救助外公,卻見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巔毫,正是對付敵人從上空進攻的一招殺手,眼看兩人處此方位之下,唐文亮已然無法自救。果然聽得喀喀兩響,唐文亮雙臂已被殷天正施展「鷹爪擒拿手」折斷,跟著又是喀喀兩響,連兩條大腿骨也折斷了,砰的一響,摔在數尺之外。他四肢骨斷,再也動彈不得。旁觀眾人見殷天正於重傷之餘仍具如此神威,無不駭然。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慘敗,崆峒派人人臉上無光,眼見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只因相距過近,竟然無人敢上前扶他回來。
過了半晌,崆峒派中一個弓著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塊石頭,直向殷天正飛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兒,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帳。」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維俠。他說「算算舊帳」,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
這塊石頭飛去,禿的一聲,正中殷天正的額角,立時鮮血長流。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原也沒想能擊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沒能避讓。當此情勢之下,宗維俠上前只須輕輕一指,便能致他於死地。
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當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長衫,神情質樸,卻是二俠俞蓮舟,身形微晃,攔在宗維俠身前,說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傷,勝之不武,不勞宗兄動手。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這人交給小弟罷。」
宗維俠道:「什麼身受重傷?這人最會裝死,適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虛,唐三弟那會上他這惡當。俞二俠,貴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
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喪命,又想到了張翠山與殷素素,說道:「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殷教主眼下是這般模樣,怎還禁得起宗兄的三拳?」
宗維俠道:「好!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斷他四肢便了。這叫做眼前報,還得快!」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大聲說道:「俞二俠,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今日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么?」俞蓮舟嘆了口氣,說道:「此刻任憑於你。回歸中原以後,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宗維俠心下一凜:「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於他?」他對武當派確是頗有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終不能示弱,當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武當派再強,也不能恃勢橫行啊。」這幾句話隱隱□然牽扯到了張三丰身上。
宋遠橋便道:「二弟,由他去罷!」俞蓮舟朗聲道:「好英雄,好漢子!」便即退開。這「好英雄,好漢子」六個字,似乎是稱讚殷天正,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
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假裝沒聽見,一見俞蓮舟走開,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少林派空智大師大聲發令:「華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請將場上的魔教餘孽一概誅滅了。武當派從西往東搜索,峨嵋派從東往西搜索,別讓魔教有一人漏網。崑崙派預備火種,焚燒魔教巢穴。」他吩咐五派後,雙手合什,說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誦念往生經文,替六派殉難的英雄、魔教教眾超度,化除冤孽。」
眾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維俠一拳之下喪命,六派圍剿魔教的豪舉便即大功告成。
當此之際,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日大數已盡,眾教徒一齊掙扎爬起,除了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各人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著楊逍念誦明教的經文: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明教自楊逍、韋一笑、說不得諸人以下,天鷹教自李天垣以下,直至廚工夫□役,個個神態莊嚴,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
空智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
俞蓮舟心道:「這幾句經文,想是他魔教教眾每當身死之前所要念誦的了。他們不念自己身死,卻在憐憫眾人多憂多患,那實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當年創設明教之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傳到後世,反而變成了為非作歹的淵藪。」
張無忌在六大門派高手之前本心存畏懼,遲遲不敢挺身而出,待聽得空智下了盡屠魔教人眾的號令,又見宗維俠徑自舉臂向外公走去,當下不暇多想,大踏步搶出,擋在宗維俠身前,說道:「且慢動手!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么?」
這幾句話聲音清朗,響徹全場。各派人眾奉了空智大師的號令,本來便要分別出手,突然聽到這幾句話,一齊停步,回頭瞧著他。
宗維俠見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伸手推出,要將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
張無忌見他伸掌推到,便隨手一掌拍出。砰的一響,宗維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豈知對方這一掌的掌力雄渾無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盤功夫扎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後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點,縱身後躍,借勢縱開丈余,落下地來時,這股掌勢仍未消解,又踉踉蹌蹌的連退了七八步,這才站定。這麼一來,他和張無忌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驚怒莫名,旁觀眾人卻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維俠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怎地又退又躍,躍了又退,大搗其鬼?」便是張無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拍出一掌,何以竟有如許威力。
宗維俠一呆之下,登時醒悟,向俞蓮舟怒目而視,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怎地暗箭傷人?」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否則單憑一人之力,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
俞蓮舟給他說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裝模作樣,想幹什麼?」
宗維俠大步上前,指著張無忌喝道:「小子,你是誰?」
張無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說,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台穴」上,將內力源源輸入。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殷天正顫抖了幾下,便即睜開眼來,望著這少年,頗感奇怪。張無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緊輸送內力。
片刻之間,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低聲道:「多謝小友!」站起身來,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什麼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眼著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了,忌憚他「鷹爪擒拿功」的厲害,便道:「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什麼了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罷!」他盼望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單是拳掌相對,比拚內力,那麼自己以逸制勞,當可仗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
張無忌聽他一再提起「七傷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島的那天晚上,義父叫醒自己,講述以七傷拳打死神僧空見之事,後來他叫自己背誦七傷拳的拳訣,還因一時不能記熟,挨了他好幾個耳光。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當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天下諸般內功,皆不逾九陽神功之藩蘺,而乾坤大挪移運勁使力的法門,又是集一切武功之大成,一法通,萬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無秘奧可言。
只聽殷天正道:「別說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他回頭大聲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姓殷的還沒死,還沒認輸,你便出爾反爾,想要倚多取勝么?」
空智左手一揮,道:「好!大伙兒稍待片刻,又有何妨?」
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己方勢力單薄,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不得仗著人多混戰。空智依著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以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認輸,便不能上前屠戮。
張無忌知道外公雖比先前好了些,卻萬萬不能運勁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維俠的拳招,只不過是護教力戰,死而後已,於是低聲道:「殷老前輩,待我來替你先接著,晚輩不成之時,老前輩再行出馬。」
殷天正已瞧了他內力深厚無比,自己便在絕無傷勢之下,也是萬萬不及,但想自己為教而死,理所當然,這少年不知有何干係,他本領再強,也決計敵不過對方敗了一個又來一個、源源不絕的人手,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一樣,重傷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斷送在光明頂上?當下問道:「小友是那一位門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嗎?」
張無忌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晚輩不屬明教,不屬天鷹教,但對老前輩心儀已久,今日和前輩並肩拒敵,乃是份所應當。」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問,宗維俠又已踏上一步,大聲道:「姓殷的,我第一拳來了。」
張無忌道:「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勝得過我,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
宗維俠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
張無忌尋思:「今日只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若是單憑動手過招,我一人怎斗得過六大門派這許多英雄?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當下朗聲說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么?」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聳動。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盡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是中了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密議數日,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了「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既然非五老所為,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因此便將對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擱下了。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著「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大字,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了。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張無忌這句話,心下才各自一凜。
宗維俠怒道:「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江湖上眾所周知,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干係?」張無忌道:「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的么?你是在一旁掠陣么?是在旁相助么?」宗維俠心想:「這乞兒不象乞兒、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怎地跟我纏上了?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我倒要小心應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雖沒重視張無忌,還是正色答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
張無忌朗聲道:「照啊!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於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人人皆知。謝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
宗維俠道:「呸!呸!空見神僧圓寂之處,牆上寫著『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牆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他師父之名,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什麼可疑的?」
張無忌心下一凜:「我義父沒說曾在牆上寫下這十一個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見後,心中悲悔莫名,料來決不會再寫這些示威嫁禍的字句。」當下仰天哈哈一笑,說道:「這些字誰都會寫,牆上雖然有此十一個字,可有誰親眼見到謝前輩寫的?我偏要說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寫字容易,練七傷拳卻難。」
他轉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所害,是也不是?金毛獅王謝前輩卻並非崆峒派,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仗在地下重重一頓,大聲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門下?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
這僧人肩頭拱起,說話帶著三分氣喘,正是少林僧圓音,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將這一干人的形相牢記於心,此刻一見之下,胸口熱血上沖,滿臉脹得通紅,身子也微微發抖,心中不住說道:「張無忌,張無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鬧得難以收拾。少林派的過節,日後再去算帳不遲。」雖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慘死的情狀,霎時間隨著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不由得熱淚盈眶,幾乎難以自制。
圓音又將禪仗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妖孽,快快引頸就戮,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來難為於你,即速下山去罷!」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又誤以為他竭力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這幾句說話。
張無忌道:「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請他出來,在下有幾句話請問。」
圓音道:「圓真師兄?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你快快退開,我們沒空閑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誰的門下?」他見張無忌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這才一再盤問於他,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那裡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
張無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的門下。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中間存著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膽要請雙方罷斗,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
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嘻嘻……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他當自己是什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么?少林派空聞神僧么?」「哈哈,哈哈!」「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
峨嵋派中卻只有周芷若眉頭緊蹙,黯然不語。那日她和張無忌相認,知他便是昔日漢水舟中的少年,心中便有念舊之意,後來又見他甘受她師父三掌,仗義相救銳金旗人眾,對他更感欽佩,這時聽到他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又見眾人大肆譏笑,不自禁的心中難過。
張無忌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說道:「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鬨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了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了得?」
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氣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姦猾,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便指名要他相見?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
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空智立時便喝:「圓音,說話小心!」但華山、崑崙、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只有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默不作聲。原來圓音一隻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於心。
張無忌聽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聲喝道:「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么?你……你……」圓音冷笑道:「張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報……」
張無忌心中一再自誡:「今日主旨是要使兩下言和罷斗,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但一聽到這幾句話,那裡還忍耐得住?縱身而前,左手探出,已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右手搶過他手中禪仗,橫過杖頭,便要往他頭頂擊落。圓音被他這麼一抓,有如雛雞落入鷹爪,竟無半分抵禦之力。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右手提著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只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在自己身上。
眾人驚呼聲中,只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輕飄飄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武當派的『梯雲縱』!」
張無忌自幼跟著父親及太師父、諸師伯叔,於武當派武功雖只學過一套入門功夫的三十二勢「武當長拳」,但所見所聞畢竟不少,這時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論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為用。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親炙最多,突然間不加思索的使用出來之時,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這當世輕功中最著名的「梯雲縱」。俞蓮舟、張松溪等要似他這般縱起,再在空中輕輕迴旋數下,原亦不難,姿式之圓熟飄逸,尤有過之,但要一手抓一個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禪杖,仍要這般身輕如燕,卻萬萬無法辦到。
少林諸僧見這時和他相距已七八丈遠,眼見圓音給他抓住了要穴,全不動彈,他只須挺起禪杖,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迸裂,要在這一瞬之間及時衝上相救,決難辦到。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但張無忌只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借刀殺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雖有空智、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但以變起倉卒,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身手,竟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只見他咬牙切齒,滿臉仇恨之心,高高舉起了禪杖,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擁而上為圓音復仇。
那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並不落下,似乎心中有什麼事難以決定,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慢慢的將圓音放下地來。
原來在這一瞬之間,他已克制了胸中怒氣,心道:「倘若我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我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就此不能作居間的調人。武林中這場兇殺,再也不能化解,那豈不是正好墮入成昆這奸賊的計中?不管他們如何罵我辱我、打我傷我,我定當忍耐到底,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復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這節,便即放下圓音,緩緩說道:「圓音大師,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不必如此記恨。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什麼冤讎也該化解了。大師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
圓音死裡逃生,獃獃的瞧著張無忌,說不出話來,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低頭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
少林諸高僧、武當諸俠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都不由得暗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