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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月照離亭花似雪(2)

所屬書籍: 東宮
    我說:「你可以留在公主身邊,但從此之後,你要視她為你的主人,並守口如瓶,不得告訴公主關於揭碩的任何事,尤其從前之事,你不得泄露半點,若是泄露了,我即刻便殺了你,再取公主性命。」     月光照在她臉上,她清楚地露出一個淡淡微笑,我忽然想起,她是沒有舌頭的。     她自然不會泄露給公主知道。     見我瞭然,她緩緩點了點頭,仍舊是答允。     揭碩人重諾,蜂女尤其忠誠,她既答應視公主為主人,自然絕不背棄。     蜂女不知道從哪裡尋到一些藥材,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公主的病情終於緩了過來,漸漸恢復神識,能認得人。     公主十分感激我留下蜂女,等她病疾漸愈,能下榻走動之後,還特意向我道謝。     我說道:「是太子殿下命我照拂公主,公主若是謝,便去謝殿下吧。」     公主倒是很認真,想去拜謝太子,不過吃了閉門羹。     太子似乎比從前更討厭她。     「一個西涼蠻女。」他說,「長得丑,竟然還有情郎,阿照……」     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只好微笑著看著他。     他噎了噎,說道:「再說了,我有趙家十二娘了。」     趙家十二娘,那是另一個隱憂,但此時此刻,我只得說道:「西涼公主年紀尚幼,未必懂得什麼情意。殿下不必為此事掛懷。」     太子似也並不十分在意。     反正在所有人眼裡,這公主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等到公主真正被冊為太子妃的時候,趙家十二娘也入東宮,被冊為良娣。     春去秋來,日子竟然一天天就那樣過去了。     太子對太子妃淡淡的,自然稱不上好,偶爾還因為趙良娣的緣故,與太子妃爭吵。     東宮內幃不睦,給了皇后無數借口,插手東宮的事。     殿下心裡自然是有數的,但東宮本身就漏得像篩子似的,他與太子妃的那一段前緣在這世上已經幾近無人知曉,連太子殿下自己,連太子妃,都將從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唯我心底有隱憂。     幸得殿下仍有大志,而太子妃是一個無拘無束的人,在那樣肅森的宮廷中,她竟然每日逗花養魚,過得十分逍遙。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     或許,這般也甚好。     太子妃仍舊是一團孩子氣,有時候遇見也會笑嘻嘻地稱呼我為「裴將軍」。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在他們二人縱身躍下忘川之後,我領著大軍,急急下山,不惜繞行百里,終於尋到山谷入口,抱著萬一的希冀,試圖去忘川搜尋二人。     那個幽深曲坳的峽谷里,大軍已經搜尋了許多時日。     絕壁千仞,岩疊危崖,大雨如瀑布一般,澆得人人面色如土。再過得片刻,雨點又飛成了雪花。     大雪茫茫地落下來。     一匹馬失蹄滑落,好幾個人奮力想要去拉住韁繩,馬鼻都被拉出血來,但終究脫力鬆手,戰馬悲鳴一聲墜入激流之中,滔滔碧波翻湧而起,很快就吞噬了這匹馬,只餘下旋渦中泛起一團白沫。     有人喃喃地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胡天八月即飛雪,下雪並不稀異,這山谷夾在巨大的高山中,晴時才能看見一線天,自入谷中的頭幾天,風沙遮天蔽日,然後,就下起暴雨。     山谷中根本無路,人和馬都只能小心翼翼,沿著激流沖刷出的河谷往上游艱難行進,說是河谷,其實亦是懸崖,頭頂落石不斷,底下是滔滔激流,河水湍急得不管是人或馬掉落都無法施救。     半夜紮營也只能扎在坡壁上,翻個身都可能落水,有一次半夜遇見山崩,山石和著碎岩崩下來,瞬間就埋了百人。從此後,每每半夜所有人都只敢裹著氈子貼著山崖輪班睡覺,稍有動靜便起身就逃。     人馬俱疲,一路行來,總有馱糧食的馬匹落水。     乾糧也快吃完了。     領兵以來,幾乎不曾有過這般絕境。     馬前的小校終於忍不住拉住我的韁繩:「裴將軍,若再往前走,咱們只怕沒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我並不應答,只是大聲鼓勁:「走到前面開闊些的地方,咱們生火!烤乾糧吃!」     雪下得越發綿密,只有寥寥幾個人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士氣已經低落到幾無可低的時候,這群羽林郎,原本是京中顯貴子弟,此番西來,好些人都以為戰功易得,出京之時便如同打獵行圍一般,人人興高采烈。     便是前陣子打仗,也是安西都護府的大軍壓陣,他們不過挾在後軍之中,待最後敵軍大破時,策馬亂沖了一氣,便以為那是刀頭見血了。     直到進到這絕壁之下的河谷,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損兵折將。     可是我不能退。     因為還沒尋到太子。     那是我自幼侍奉的儲君,將來這天下的主人。     從六歲時我便清楚地知道,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我也得護得這個人周全。     眼前的深碧泛著白沫的激流終於平緩下來,舉目可望見前面有一片山坡,地勢平整一些,我勒住馬,傳令下去,大隊在緩坡上休整,順便吃午飯。     風雪漫天,人人苦不堪言。     我下馬站在緩坡前,看著最後一個人從我面前走過,這下布置好哨探,注意山上落石。     一堆堆篝火已經生起來,所有人圍著火堆,瑟瑟發抖。     所攜的乾糧,只餘下干硬的饢餅。     有好幾匹的馬蹄受傷了,流著血,踏在積雪上,朵朵紅色洇開,像不祥的花朵。     我狠狠心,將馬背上的乾糧都卸下來,命人將傷馬殺了。     烤馬肉的香氣縈繞散開,每個人都又冷又餓,飢腸轆轆。     我看著這攏共剩下的千餘人,三千羽林已經折損過半。而太子下落不明,再往前走,險象環生,而往後退,只怕亦要死不少人,才能退出這山谷。     真正的進退維谷。     頭頂的雪還在綿綿地落著。     馬肉烤好了,每人分得一塊,我自己也拿了一塊,剛狠狠咬了一口,忽然聽得哨探大聲喊:「落石!落石!」     我悚然一驚,落石往往伴著山崩,所有人幾乎都一躍而起,我大聲呼喊:「貼著山壁!快往高處去!」     所有人都閃避著不斷飛落的石塊,山高處發出可怕的沉悶響聲,我心一沉,這種聲音我聽過,就在山崩的那個可怕夜晚,越來越多的山石滾落下來,漸漸密集,有人被碎石擊中,掉落湍流中;有人滿面鮮血,趴在地上絕望哭喊;更多人一邊閃避山石,一邊護住頭,試圖往山更高處爬去。     我忽然看到不遠處一道寬大的石樑,便如屋檐一樣探出半空,但如果真的山崩,只怕這麼大的石樑塌下來,所有人仍舊會被壓成肉泥,但是亂石如雨中,越來越多人被砸中,不斷掉落湍流,我不能再猶豫。     我大聲呼喊:「石樑!躲到石樑下!」     我閃身避開了落石,將一個差點被落石砸中的校衛推到了石樑下,所有人也看到那道橫亘在半山的巨大石樑,紛紛朝著那裡爬去。     我拽起一個傷兵,又拉住一個險些失足的小校,將士們紛紛你拉我拽,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人終於都躲進了石樑下。     落石像雨點一般砸下來,我們默不作聲貼著山壁,看著外面那些落石。     有好些人適才被砸傷了,也緊緊咬住牙,不曾發出半聲呻吟。     這些日子以來人馬折損,沒人敢當著我的面說什麼,但都私下裡傳說,揭碩稱這裡是神山,擅入者會驚動神靈,山崩一定是山神之怒。     沒有人知道山神還會怎麼樣憤怒,外面的落石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每個人都面色如土,如果像上次一樣,半個山坡崩塌,只怕這石樑也擋不住。     沉悶的響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更有大塊的巨石從山上落下。     只怕真的要再一次山崩了。     石樑微微震動一下,發出可怕的響聲,不知道是不是石樑上落了太多巨石,明顯石樑即將崩塌。     所有人都仰面看著石樑,每個人臉上都是自知必死的絕望。     我並不懼死,只是愧疚,未尋得太子,是為不忠;領眾人至此死地,是為不義;殞命於此,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自然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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