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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昔日的鎮江(2)

所屬書籍: 一生一世美人骨
    況且,經過那個夜晚的宵夜,還有今日的禮物,她大概猜到他家庭是什麼類型。非常傳統、甚至會有很多桎梏人的規矩,如同歷史中曾有的王公貴族。     吃穿住用一概有著範本,不是講究,只是傳承如此。     時宜非常奇怪,在現在這個社會,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家庭。     彷彿遺世獨立。     或許這個答案,她很快就會知道。     她欣然接受他的建議,跟隨周生辰來的兩個中年女人,開始有條不紊地,從隨身的手提箱里拿出了旗袍,還有隨身攜帶的現代設備,時宜看著她們熨燙旗袍時,忍不住低聲對周生辰感嘆:「好高的規格。」     周生辰笑一笑,沒說什麼。     他很快離開房間,給她留出換衣服的空間。     其中一個女人替她換衣服時,忽然笑著說:「時宜小姐不要太介意,這次時間太倉促,在家裡時,若這麼草草熨燙,是要被管家扣工錢的。」她順著旗袍一側,開始檢查不合身的地方,尺寸和現場試穿終歸是有差別。     時宜好奇:「那在家,是什麼樣子?」     「老話常說,三分縫,七分燙,」她笑,「講究的很。」     她不再說話,非常嫻熟地把有些松的腰線收緊。另外的一個人,則很小心打開另外的暗紅色的木匣,開始給她佩戴首飾。     胸前是翡翠頸飾,腕子上扣著的金鑲玉鐲子,兩枚戒指,無一不古樸。時宜並不太喜歡首飾,只在耳垂上有一對小鑽的耳釘,為她戴首飾的女人徵詢性地問她,要不要換下來。她不太在意:「是不是他的父母,不喜歡這些東西?」     兩個女人對視,笑一笑:「是不喜歡這種東西。」     「那就換吧。」她自己摘下來閃著細碎光芒的耳釘,換上翠的彷彿能滴下水的耳墜。     剛才周生辰在這間房間,都說絕不會勉強她,她們兩個還以為時宜是個十分難搞的女孩子,沒想到,這麼好說話,都有些意外。待到整套上了身,她看著鏡中自己。     活脫脫倒退了百年。     她離開卧房,走到客廳時,母親更是驚訝。但好在是通情達理,沒有追問。     周生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她剛才的舒適隨意都沒了,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自信乏乏。倒是堂妹輕輕地,輕輕地,像是不敢大聲說話一樣地嘟囔著:「我要瘋了,真是傾國傾城。」     時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堂妹這才目光閃爍,取笑她:「美人,不是說你,是說你身上的東西,價值半壁江山啊。」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而她看到的,卻是周生辰毫不掩飾地,欣賞的目光。     到了車上,周生辰又親手遞給她了一個純金的項圈,還掛著塊百歲鎖。看得出來,這個的價值比不上她身上的任何一個物事,可也能感覺到,這個東西很重要。時宜戴上,用手心顛著脖子上掛著的這個小金鎖,輕聲問他:「你家從政?」     他搖頭:「周生家規,內姓不能從政。」     「內姓?是直系的意思?」     「範圍更窄一些,」他簡單解釋,「只有每一輩直系的長子,才能姓周生。」     「旁系呢?」     「姓周。」     「就是說,如果你父親有兩個兒子,你是長子,你就會姓周生?而你弟弟就會姓周?」他的神情,有一瞬的微妙,很快就笑了:「差不多。」     她喔了聲:「那麼是從商?世代為商?」     否則如何積攢這種深厚的家業?     豈料,他再次搖頭:「老一輩人觀念老舊,不認同後輩從商。」     她再想不出。     「很複雜,」他無聲地,緩慢地笑著,「大多是老輩人積攢下來的家產,後輩人並不需要做什麼,所以,大多選擇自己喜歡的事。」     「比如,像你?」     「我的職業很特別嗎?」他笑:「和我比較熟悉的,還有個外姓的弟弟,他是核工程師,而且並不效忠於任何國家,是個危險而又傳奇的人。家裡奇怪的人很多,不過大多數人我都不熟悉,我從十四歲進入大學開始讀化學,大多數時間都在實驗室,生活非常單調。」     時宜聽得有趣,縱然周生辰這麼說,她還是覺得他最特別。     對她來說,周生辰是唯一的,不論前世今生。     鎮江這個地方,雖然是時宜父親的祖籍,他們卻並不常回來。     和大多江南城市相似,有湖,也會有寺,還會高高低低的山和故事。車自湖邊看過,能看到遠處的金山寺,在雨幕中,朦朦朧朧的。     早晨還是陰天,現在已經有大雨瓢潑的預兆。     會在這附近停?還是會繼續開下去?     每隔幾分鐘,她就會猜測,車會不會隨時停下來。     可惜,車一路向南,到入山了,還沒有任何停靠的徵兆。     山林中的路,被雨霧渲染的,十分怡人。     「我母親,」周生辰忽然開了口,「她可能,會對你有些冷淡。」     時宜聽他的語氣,有些嚴肅,不禁又緊張起來:「因為我家庭太普通?」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家庭有些特別。」     這很明顯。     時宜無意識地轉著自己手腕上的金鑲玉鐲子:「那有沒有什麼忌諱?比如說你母親,不喜歡別人說什麼?或是見面了,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     「沒什麼忌諱,」他說,「我家人也並非是猛虎野獸。只是,你不是她知道的女孩子,可能,她會需要一些時間來了解你。」     她喔了聲。     想到了他曾說的話:「你說,你有我完整的資料?甚至是我家裡人的。」     「很詳細,」他簡單地說,「詳細到,你從小到大,每一年的資料。」     時宜有些不敢相信。     「我們」他似乎想起了初識那天,慢慢笑著說,「認識的太特殊,所以,需要一些必要的程序來了解你。」     她沒想到,這麼浪漫的事情,被他說的如同有意接近。     不過幾秒後,就釋然了,她真的是有意接近。若說無意,恐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     他胳膊肘支在一側木質扶手上,欠了欠身子,似乎想要脫下外衣。因為個子高,車內空間不太夠他伸展,脫下來的動作略有些不自在。時宜很順手地,替他拉住一側的袖管,幫他脫了下來。     兩個人,一個是覺得束縛脫下外衣,一個呢,只是隨手幫了個忙。     她這麼幫著,衣服就到了自己手裡。     還帶著稍許的溫度,她捧抱著,忽然有些昏悠悠的。     「我來拿。」周生辰說著,已經接過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就這麼一個小插曲,莫名就讓兩個人之間,有了稍許的親近。她覺得心跳的有些燥,偏頭,繼續去看雨霧種的山林,她對他,是真的忘不掉擺不脫,而他呢?為什麼忽然訂婚?如果按照他所說,是「需要和一個人訂婚」,究竟是為什麼需要。     她後知後覺地思考這些問題。     不知道,自己和他,該怎麼做一對未婚夫妻。     周生辰看她像是在出神,也沒再出聲打擾,他習慣獨處,當然也習慣不打擾別人。     到她終於看到有錯落的建築物出現,同時,也聽到周生辰說:「慢慢你就會了解,我並不是在質疑你,這些,都是一些必要的程序。」他說的冷靜而輕緩,語氣沒什麼特別,但是顯然是為了讓她舒服一些。時宜回頭,對他笑了笑:「慢慢你也會了解,我這個人很大度,一般小事情,都不太會生氣。」     車停靠在非常古樸的老宅前,門口有人侯著。     他下車時,將西服外衣遞給了門口侯著的年輕男子,傘撐在手中,他回身看時宜,比了個輕勾起手臂的姿勢:「這樣,可以嗎?」     她頷首,覺得兩個人真像是在演戲。     周生辰微微含胸,遷就她從車內出來的高度,時宜伸出一條腿,踩到濕漉漉的地磚上,很快就挽住了他的小臂。她穿著長袖旗袍,他則是單薄的襯衫,隔著兩層輕薄的布料,卻仍能感覺到彼此體溫。     她心猿意馬,走了十幾步出去,才認真看這院子套住院子的地方。     雖然是老宅,排水卻非常好。     這麼大的雨,一路而入,都未有任何積水。     「你從小住在這裡?」她很隱晦地打量沿途景象。     「十四歲以前,住過一段時間,」他說,「時間不長。」     她點點頭。     因為他說在這裡住過,頓時覺得這雨幕下的古寂老宅,多了三分親切。     時常能碰到些匆匆走過人,都是從旁門、小道而過,看到周生辰都會停下步子,欠欠身子,遠了就不作聲,近的就喚聲大少爺。時宜聽這麼玄妙的一個詞,拿餘光瞄瞄他,後者倒是冷淡的很,大多時候都沒什麼反應。     只對那個領路的年輕男子說,直接去見大夫人。     在機場時行色匆匆的周生辰,在青龍寺偶爾談笑的周生辰,在上海略顯神秘的周生辰,都和現在的這個人,毫無關係。     直到兩個人走進避雨亭,有人小心替他們擦掉鞋上的水漬,這種感覺,越發清晰。避雨亭里本有十幾個中年婦人和女孩子,都在輕笑著,閑聊著,到他們走進來時,都很自然起身,或是坐的端正了些。     所有的視線,都隱晦地落在她這裡。     而周生辰也沒有任何人寒暄,似乎對她們,都不太熟悉的樣子。     惟有西北角落,坐在藤木椅上的女人,沒有任何變化。     單看儀態、坐姿,時宜約莫就猜出,這個看上去非常端莊的中年女人,是周生辰的母親。在她猜想的同時,那個女人已經開了口:「這位小姐是?」     「她就是時宜。」周生辰扣住她挽住自己的手,輕輕握住。     眾人神情各有驚異,甚至有些,顯然沒太明白。     時宜聽見自己的心,猛烈地撞著胸口,不安,而又忐忑。     周生辰母親,看了她幾秒,微微地,慢慢地笑起來:「時宜小姐,你好。」     「伯母,你好。」她說。     恬淡的聲音,輕輕撞入每個人耳朵里。     她讓自己笑得盡量謙遜,接受他母親的審視。     很大的雨聲,渲染著此時此刻的氣氛。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母親,並非是他所說的「冷淡」那麼簡單,而是真心不喜歡自己。     接下來的事情,也驗證了這個事實。     周生辰母親只是非常和善地,問她是否吃過午飯,在知道時宜並未吃過後,很自然地柔聲說:「時宜小姐,非常抱歉。這幾日清明,也是周生家的寒食日,不會有明火燒煮食物,我就不留你吃午飯了,就讓我兒子來盡地主之誼,在鎮江挑個合適的地方招待你,好不好?」     很婉轉的逐客令。     她完全沒有選擇,只是順著點點頭,說,謝謝伯母。     就看著他的母親,在旁人攙扶下,從藤椅上站起來,好整以暇地裹好披肩:「抱歉,時宜小姐。」她仍舊含笑,對時宜頷首時宜後,輕輕地拍了拍周生辰的右手臂:「送時宜小姐回去後,來陪媽媽說說話,好久不見,我們母子都生疏了。」     周生辰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我今晚,可能不會回來。」     「如果今晚沒時間,那就明日上午。」     母子兩個視線交錯而過,他的母親離開了避雨亭,留了這一亭子不相干的人,繼續神態各異地,打量時宜。周生辰握了握她的手:「我們走。」     縱然是做了準備,卻仍舊難堪。     如此精心裝扮,忐忑期盼的會面,卻草草結束,這是時宜想都未曾想過的。     後來兩人又坐車離開那裡,從歷史感濃厚的老宅,進入現代城市。     兩人在二樓包房裡吃了午飯,窗外臨著湖。     她沒吃多少東西,只是喝著熱茶,看他在吃。     越是接觸的多,越是能看得出,他自幼的家教一定非常好。甚至是拿竹筷的手勢,還有夾菜的習慣,都非常嚴謹。規矩中有隨意,這恐怕就是他的性格使然了。     「我以為,我事先和你說過她的反應,你會做好準備,」周生辰抿了半口茶,不太在意地說,「起碼讓自己,不會這麼難過。」     她尷尬笑笑:「我沒想到,你母親會這麼排斥我。」     「在她眼裡,我訂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早在我十幾歲開始,就挑選了一些合適的妻子人選,」他輕輕靠在座椅上,口吻倒是認真的很,「一個人,在十幾年前就開始準備禮物,卻發現,最後毫無用處,失落總是難免的。」     她恍然,難怪他母親看自己的眼神,有質疑,也有失落。     不過,十幾年就開始挑選妻子,也真是聞所未聞。     「她挑選了一些,然後會給你最後甄選?」     他喝了口茶,有意忽略這個問題。     她低下頭,想,為什麼他總有讓人難以靠近的身世。     可是也只是這樣,才算是配得上他。     「還在生氣?」他問她。     時宜抿嘴,想笑,卻沒笑起來,只得玩笑著說:「沒有,只是好奇,你們家裡人,會讓你怎麼去挑自己的妻子。」     「很好奇?」     「一點點,」她有意刁難,「如果你肯給我講講,我說不定聽得有趣,就不生氣了。」     他似乎在思考:「如果你能開心起來,可以考慮,讓你看看。」     他很快就側過頭,喚進來在門口守候的中年司機,說了句話。     司機忍不住微笑,莫名看了眼時宜。     未幾,司機再次折返,帶來了一本極厚重的夾冊,竟是臨時回去取來的。時宜翻開來看,竟然是非常詳盡的人物介紹。或許,準備這本書的人不喜歡高清照片的感覺,與文字相配的,都是各種手工畫像。     「真有人肯把女兒這麼印在這裡,讓你看?」她如此翻著都會彆扭,真是不敢想像,周生辰拿著這些,旁邊還會有人追問他對誰會有好感。     「都是周生家的世交。」他回答。     她喔了聲,再不好意思翻下去:「你真像是過去的王侯將相,娶妻規矩這麼複雜。」     遴選世家女兒,匹配生辰八字,非常正統的方式。     可如果出現在二十一世紀,會不會太玄妙了?     他要有如何的家庭,才能讓這些千金小姐甘願奉上畫像。雖然時宜聽說過,現在有很多家族企業,都有著自己的龐大家庭,而總有女孩子會被養在深閨里,專為門當戶對的婚配而生。她雖是道聽途說,卻也明白,這樣門當戶對的婚配,需要的,是絕對的資產引力。     她想的越多,就越想去看他。     周生辰倒是把視線移到她的手上:「這兩枚戒指,尺寸適合你嗎?」     時宜用手指輕輕,轉了轉戒指,做實回答:「稍微鬆了一些,不過,不會掉下來。」     他點點頭。     「怎麼了?」     「大概知道你的尺寸了,挑訂婚戒指的時候,就不會出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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