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十八章 諸神降臨(五)
遙遠的神殿里傳來琤琮的樂聲,柔和優美,聞之令人心曠神怡,登時將場上肅然的殺氣沖淡了不少。
無支祁笑了笑,手還捏著策海鉤動也不動,低聲道:「天帝老兒的架子不小,降臨下界有諸神護衛,還來點絲竹樂聲。嗯,宮調,中正平和,果然是天界作風。」
門內諸神都是一片靜默,既不說話,也不動作,但無數雙眼睛就膠著在三人面上身上,被那麼多人一起盯著看的滋味當然不會很好受,璇璣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低聲問無支祁:「怎麼辦?真要殺進去?」
無支祁沒來得及說話,騰蛇卻極度不爽地吼了起來:「看個鬼啊!不認識老子?!老子是罪犯?!」
對面還是一陣靜默,過了一會,卻聽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無支祁,千年不見,你還是髒兮兮的。上次你殺了玄武,二十八星宿也為你殺了大半,這次殺氣騰騰地過來,又要殺誰?」
眾人定睛看去,卻見說話之人是個極美麗端莊的女子,額上墜著一點淚珠般的寶石,映得雙目如水。無支祁一見她,便覺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起來,柔聲道:「白虎姐姐,我殺誰,也捨不得殺你。」
白虎也是微微一笑,眾人都覺全身溫暖舒適,彷彿一瞬間遍地開滿了春花一般。美人如斯,委實令人陶醉。
她輕輕說道:「你不殺我,我卻要來殺你。還記得你怎麼殺玄武的嗎?他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合上。這次我來替他報仇,將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割一刀,我便撒一些鹽,腌了你的猴子肉,你歡不歡喜?」
她最後說得幾句話極為怨毒,聽得騰蛇背脊上一串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白虎人稱天界第一美女,平日為人也是溫柔端莊,極少見她這樣說話。騰蛇突然想起玄武與白虎二人兄妹相稱,玄武被無支祁殺死,白虎必定是懷恨在心,這次是打算為兄長報仇來了。
提到報仇二字,騰蛇又是一身冷汗,看看對面那麼多同僚,個個都面無表情地望過來,看來真如無支祁所說,要干一大場了。那裡面有的是朋友被殺,有的是曾經敗在無支祁手下,千年不見,這筆賬果然到清算的時候了。
他退了一步,極是為難。
如果真打起來,他要不要出手?他要幫哪一邊?他不可能坐視同僚被無支祁殺害,但也不可能坐視這些同僚來把無支祁和璇璣殺掉。他要怎麼辦?
無支祁對白虎那一番陰毒言語壓根沒往心裡去,嘻嘻笑道:「美人姐姐親自來割我的肉,我怎能不歡喜?只盼你慢慢的割,別割快了,好教我與你多親近一會。」
倘若紫狐生還,看到他這般與別的女人調笑,只怕也要氣得再死過去。奈何喜歡美人乃是無支祁的天性,就是天帝來了,也拿他無法。
白虎只是笑,再也不答言,旁邊突然響起一個破鑼般的聲音:「猢猻!你撒野撒到昆崙山來了!你喜歡被人割肉,很好!待我將你身上的肉一條條全撕下來下酒!」
無支祁一聽那聲音就頭疼,勉強瞥了一眼,卻沒見到印象中那個髒兮兮臭烘烘的青龍。對面站著一個青衣美人,纖瘦嫵媚,可惜兩隻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破壞了形象。
無支祁突然明白為啥柳意歡對青龍一見鍾情了,唔,她洗洗乾淨,果然也能算得上是美人。可惜曾經的第一印象太差,她就算立即變得比白虎還美,他也沒半點興趣,只笑道:「只怕猴子肉苦,你吃不下去。」
「吃不吃得下是我說了算!」青龍大喝一聲,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眨眼就竄了過來,身後諸神急叫:「青龍不可!」話音剛落,她青色的身影已經竄到無支祁面前,變手為爪,朝他臉上抓去。
無支祁輕鬆地退了一步,笑道:「哎喲!沒抓到!」
誰想她身子微微一擺,青煙般地散開,緊跟著他背後突然一陣刺痛,卻是她的爪子突然現形,抓了上來。青龍就這般本事最讓人頭疼,她會隱身,不知躲在什麼地方,冷不丁來那麼一下子就十分夠嗆了,上回柳意歡的天眼也是這樣被她硬生生挖走的。
無支祁背後微縮,誰知她的目的並不在抓他,而是朝策海鉤撈去。策海鉤為那爪子一撈,頓時飛了起來,無支祁心中一驚,急忙搶上前將策海鉤牢牢抓住,只聽耳邊風動,是她的龍尾甩過來,他腦袋一偏,一掌拍上去,卻拍了個空,好在策海鉤還是搶了回來。
他笑道:「這東西得自己還了才叫誠意,給你們搶過去,豈不是大沒面子!」
青龍的爪子從背後襲上,他身子朝前傾,笑道:「老招啦!老子的臉可不會再被你抓花一次!」原來他臉上那道長長的疤是當年被青龍抓花的。青龍此人極為狡詐姦猾,專好暗襲,躲在背後突然放那麼一個冷招,待人朝前讓過的時候,她便已候在前方,利爪抓下,十有八九抓的人開膛破肚,無支祁還算機警,讓過了要害,被她抓在臉上,眼珠沒破,但傷疤是在所難免的了。
此刻他早知自己朝前讓,會有利爪等在前方,當下將策海鉤輕輕一甩,護在身前。哪知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這狡猾的青龍,根本沒等在前面,一爪子結結實實地抓在了他背上,當即撕下一塊皮肉,饒是無支祁再英勇,也疼得臉色劇變。
無論對付怎樣厲害的對手,都不會讓人如此無措,看不見敵人的身影,這是最大的問題所在。無支祁捂著傷口,急急退後,奈何青龍緊追不捨,爪子猶如鬼魅,一時間他身上又被抓住許多血痕。
騰蛇急得直跳腳,恨不得衝上前相助,但他自己也明白,只要一對青龍出手,自己立刻就會被當作謀反份子,這天界也不要想再呆了。
正猶豫時,忽見璇璣從腰間取下水袋,丟了兩顆藥丸進去晃蕩,他急得大叫:「臭小娘!這當口還喝什麼葯!撐死你!」
話音未落,卻見她揚手將水袋裡的水撒出去,破啦一聲,正灑在青龍腰腹之間。那藥丸也不知是什麼材料練成,整袋水都變成了黑色,黑色一沾上青龍的身體,她再也隱身不得,尾巴一縮便要逃跑,無支祁趁機一掌拍上去,正中那團墨黑,半空中只聽她尖叫一聲,青影一晃,一個纖瘦的人影摔落下來。
無支祁正要將她搶過來當作人質,忽覺前方有什麼不對勁,漫天的血色霧氣撲面而來,他心知這是朱雀放出的殺手鐧,不敢與之相撞,只得翻身退後。血霧裂開一道縫隙,將青龍拽了進去,便團在開明門前動也不動了。
那血霧腐蝕力極強,就算銅頭鐵骨進去,也能瞬間被化開,眾人以前都見識過這種厲害,誰也不敢硬撞,只得守在門口乾瞪眼。騰蛇還在著急,急得亂蹦亂跳,三人就屬他最活躍,璇璣知道他心中的為難之處,便道:「你別出手,看著就好。回頭天帝要是怪罪下來,就說是我挾持了你,沒你的事。」
騰蛇萬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不由呆住,無支祁扯開衣服包紮傷口,痛得一個勁皺眉,嘴裡卻笑道:「是啦,誰讓你是天界的神獸,想必為難之處也很多。這場架,和你沒關係。」
騰蛇憋了半天,突然怒道:「什麼叫沒關係!別小看老子!他媽的,打就打!誰怕誰!大不了一起死罷了!」
無支祁逗他:「這樣不好吧?你是大有前途的神獸,和咱們這些造反作亂之人在一起,沒的耽誤了你。趕緊回去才是正道。」
騰蛇果然不禁逗,把臉漲得通紅,一疊聲地叫:「你看不起我?!」
璇璣替無支祁把傷口緊緊纏住,防止它裂開,才道:「騰蛇,這事兒你為難,我們都知道。你真的別出手,對同僚下手,心裡必定不好受。」
騰蛇咬著嘴唇不說話,最後把心一橫,道:「罷了!除死無大事!一起去便是!」
騰蛇有騰蛇的好處,他從不會雜七雜八亂想,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一旦決定,那就不可能回頭,既然決定幫助璇璣這方,渾身頓時輕鬆下來,蹲著說道:「這血霧看似完美無缺,其實很好破,弄點大風過來吹散就行。再不濟,我用火來燒,燒它個三天三夜,就不信化不開!」
無支祁搖頭道:「此事不急……哎,那臭女人的爪子還真厲害,抓得老子疼死了!我說,你剛才給她潑了什麼?」
璇璣掏出幾顆藥丸,其色如墨,笑道:「這東西啦,少陽派自己煉的藥丸,拉肚子啊,腸胃不適啊,吃它很有效的。平日都是給我們生吞的,如果化在水裡,就和墨水一樣,顏色難看味道也難聞。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雖然會隱身,但可不是真的變沒有了,不過是咱們看不到她的身子罷了。用有顏色的水潑上去,不就立即現形了嗎?」
無支祁雖然疼得齜牙咧嘴,卻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贊道:「厲害!你原來也挺聰明,我還當你轉世之後成了木頭腦袋呢!」
說話間,神殿中仙樂依然不停,悠揚婉轉,委實好聽之極。無支祁嘆道:「天帝老兒不知在裡面享什麼福呢,咱們卻落得這般狼狽。」
忽然之間,那曲調陡然上升,變得激昂悲涼,眾人都是一怔,只覺那編鐘幾乎是敲在心尖上,古琴錚然而響,鏗鏗數下,卻是變徵之聲,其凄涼蒼茫之處,足可令人落淚。
無支祁喃喃道:「變徵是殺音。這般激烈,只怕升不到羽調便要破開!不祥啊。」
說罷轉頭看那血霧,臉色微微一變,道:「不好,果然是殺音!」
那些團團圍簇的血霧在蠕蠕而動,朝他們所處的懸崖邊上襲來,他們若不現在出手,下場只有兩個,一個是跳下懸崖,一個便是被那血霧腐蝕成一灘血水。
無支祁咬牙起身,將策海鉤緊緊攥在手裡,手心滿是汗。
他這一揮下去,開明門也要破碎,更不用提後面的諸神了,縱然能破開血霧,那也等於殺戒大開,真要和天界作對到底了,璇璣要找天帝好好談,便成奢望。是非成敗,只在策海鉤一鉤之間。
眼看那血霧瀰漫而上,離他們不到一丈的距離,無支祁咬了咬牙,抬手便要將策海鉤揮出——那一揮,便要是驚天動地。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頭一看,璇璣對他緩緩搖頭。
她上前一步,朗聲道:「我是褚璇璣!求見天帝一面!絕無謀反逆上之心,萬望通融!」
血霧還在向前瀰漫,沒有人答話,神殿里變徵之音錚然悲愴,彷彿亂雲洶湧,要將他們三人吞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