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畫屏錦帳中的那場疾風驟雨漸漸消去了。滿足的男人闔著雙目,微汗的胸膛起伏著,人微微喘息著,正沉浸於神遊物外般的**餘韻中時,忽然聽到蜷在身側的妻子發出聲低低的嬌吟,便睜開了眼。見臂彎中的可人,幾縷鬢髮不知是被汗還是淚打濕了,凌亂沾於一側玉頰,星眸半睜半閉,兩腮粉暈猶在,七八分嬌媚的神情里,又仿似帶了三兩分的哀怨。雙目炯炯貪婪地望了片刻,方才剛泄出去的那股無名心火仿似又被勾了出來,只想再次狠狠蹂躪她的這種楚楚可憐。
滿腦子都還是綺艷畫面的男人忍不住伸腿過去,勾住了她的腰臀,將她身子緊緊貼向了自己。
「嬌嬌,再來一次吧……」
他含含糊糊地道,又開始上下其手。不想手指剛沾到她身,臉竟被她甩手過來順勢呼了一下。
這一下不痛也不癢,只讓他一怔,停了手而已。再次看向她時,見她已經睜開了眼,狠命咬唇,憋著一口氣般地伸手推撥開自己正沉沉壓勾在她腰肢處的那條腿,連唇色都咬得發白了——腦子一涼,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急忙自己收了腿。
「嬌嬌——」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剛開口,便被她打斷了。
「徐若麟,你就知道做這種事!從前是,如今也是!你倒是痛快了,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
她搶白著他,神情漸漸從氣惱變成委屈,眼皮上泛出微微的桃粉色,泫然欲滴。
徐若麟再滿腦子的色-欲攻心,此刻也早消得無影無蹤。腦海里閃過片刻前她在自己身下被迫承歡,甚至掉淚的畫面,意識到自己確實故態重萌了,下手有些沒輕沒重地。心中一陣懊喪,又湧出無限疼惜,將她摟進懷裡極力安慰。她捶打他,掙扎著不讓抱。他任由她張牙舞爪,不停地道歉,只緊緊抱著不放,又哄又勸地,好容易終於見她在自己懷裡安靜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朝她笑著,小心翼翼地問道:「嬌嬌,方才你說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話?」
男人的臂膀緊匝而結實,彷彿蘊含了無窮的力量,胸膛溫暖如同爐火,將她整個人牢牢鎖在他的懷裡。此刻屋裡靜悄悄的,靜得她甚至能聽到他鏗鏘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彷彿撞在了她的心坎上。這時刻的他,不再是方才那個如狼似虎要將她生吞活剝了的男人了。他的呵護顯得溫柔而備至。
初念的心,漸漸終於踏實了下來,連身下的那種火辣痛楚感也仿似消退了些。她的鼻頭莫名一酸,埋首到他懷裡,悶不作聲。
徐若麟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低聲道:「你今晚心情仿似不好。剛才是我該死,只顧自己。你怎麼了?有心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不能一個人悶在肚裡。
初念吸了下鼻子,再次咚地一聲,狠狠捶了下他的胸膛,道:「你說得好聽!我方才不是要跟你說么,你根本就不聽!一上來就……」
徐若麟呵呵一笑,低頭輕吻了下她額頭,「是我不好!方才滿腦子只想著……」他的心微微一跳,不再說話,因為覺到她已經伸手過來緊緊環住了他的腰身,在他懷裡悶悶地對他說道:「徐若麟,你帶我離開這裡吧!再這樣天天和她們面對,我……」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把臉埋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
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流露出這樣依靠他的小女兒情態。譬如方才,他趁機向她索吻的時候,她也不過敷衍他而已。但此刻,她卻主動伸手過來,玉臂真真切切這樣緊緊地纏繞在他身上,向他訴說她的請求。徐若麟的心在這一刻都被柔情滿滿地填溢了。但是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他又被她接下來的那句話給奪去了注意力。
他想了下,捧住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仔細地審視了下她的神情,道:「她為難你了,對不對?」
初念凝視著他。
帳外的燭火還未熄滅。透過錦帳射入的暗紅光暈烘得他雙目微微閃爍,眼眸如同寒星。
「也不算為難吧……」初念想了下,終於把傍晚時在國太那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那個孩子,你不知道,他可能是三爺的孩子,因為是從前國喪時和一個丫頭所得,所以太太隱瞞至今,如今才用這樣的名義將他接進府里。」
「就這樣?」他望著她,微微皺眉,「你還有事瞞著我。」
初念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她又不能真吃了我……只後來出來,她不過又試探了我幾句而已,被我搪塞過去了。我曉得跟你說這些,你可能覺得我小題大做……我也不想的。只是在這府里,我始終覺得自己抬不起頭。旁人便是多看我一眼,我也忍不住要猜疑,他心中是不是在想,我便是從前那個濯錦院里的二奶奶……」
徐若麟將她環住,托她趴到了自己的身上,「都怪我不好。是我叫你落入這般境地的。把你娶了過來丟在這裡,自己便日日在外不管。怪不得你心中有氣。你方才呼我那一巴掌太輕了,你重重地打才好。」說罷把臉轉向了她。
初念在他胸膛上撐起身,皺眉煩惱地道:「我跟你說正經的,你怎麼總把我當小孩兒一樣地哄?」
徐若麟的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道:「嬌嬌,最近我在忙什麼,你曉得嗎?」
初念一頓。
自嫁給他後,他雖早出晚歸的,但她從未問過他在外頭的事。他估計她不感興趣,便也極少在她面前提。知道她不清楚。一笑,道:「你曉得內官監太監袁邁嗎?」
袁邁祖籍雲南。家族原本是當地一土司麾下的貴族,頗得聲望。他小時便天資聰穎,不但博覽群書,且隨富有冒險精神的父親四處遊歷,足跡遠至南洋一帶。後十六歲時,因土司與當地反叛朝廷的力量勾結,時順宗派重兵前去剿滅,他被俘虜,遭凈身。幾經周折,最後入宮做了宦官。但此人並未消沉下去,反倒憑了自己的天資和能幹,得到順宗的信任和重用。德和三十年,他二十歲的時候,因熟悉異域風土,被順宗派遣隨當時的禮部侍郎一道,赴南洋藩屬國暹羅封賜國王,不想遭遇當地反叛武裝攻擊,正是憑他卓越的外交與應變之能,指揮作戰,這才讓使團安然渡過難關,最後助國王滅了反叛勢力。回朝後,便被提為神宮監太監。嘉庚之亂後,朝堂換血,宦官二十四衙門自然也隨之進行人事更替。舊日得勢宦官紛紛倒下之時,唯獨袁邁反倒被提升為正四品內官監太監,成為僅次於崔鶴的第二大太監。
袁邁不但博學多才,且身材偉量,相貌清粹,人材也是極其出眾。所以此人,初念雖沒見過,但早聽說過他的名字。
「他和你有什麼關係?」她不解地問道。
徐若麟一笑,道:「他比我小一歲,同生於雲南,我與他多年前便相識了。我生平極少佩服人,他算一個了。萬歲未登基前,便早有派遣使者周遊列國的心,好將我大楚威儀播至四海,叫萬國來朝。如今正命各部準備寶船、寶貨和隨船人員,到明年春末,便由袁邁統領下西洋。此乃朝廷一等大事,萬歲命我正與袁邁一道督辦。」
初念驚詫不已。一時也忘了自己的那點子煩心事,追著好奇的問個不停。知道到時船隊將從金陵的龍江港啟航,經太倉下海,估計寶船至少五六十艘,隨行數萬人之眾,囊括技工、水手、醫生、士兵,可謂浩浩蕩蕩。想像著到時的情景,一時神往,驚嘆過後,想了起來,嗔道:「你要是允許我隨袁太監登船,去遊歷各國,那還差不多。只我也曉得這不可能。你跟我說這個,我就高興了?」
「小傻瓜!」徐若麟伸手過來,親昵地重重揉了下她的發頂,笑道:「倘若第一趟成行了,自然還有第二趟、第三趟。等有一天,我能放下手頭的事了,我便帶你一道上寶船隨袁邁周遊列國。」
初念不滿地睨他一眼,「得了,你就別給我畫一個又一個的餅了,只能看不能吃!你以為我會信?」
徐若麟苦笑了下,「你說得也是……不曉得哪日我才能兌現我對你許下的一個又一個的諾言。不過我方才跟你提這事,是想告訴你,等此事畢了,萬歲便會著手遷都之事——」他看向她,神情漸漸轉為凝重,「到時我必定會被派去燕京,便跟從前一樣。這一回,我想帶上你在身邊,不想丟下你一人。嬌嬌,我每每想起從前那回,因我大意而讓你遭到的痛楚,我便……」
他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眼眸中布了隱忍的壓抑之色。
初念卻是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睜大了眼道:「你真的帶我過去?」
徐若麟點頭道,「我想帶你去。莫說從前那件叫我追悔莫及的事,便是上半年你去護國寺,屋子卻失火的那一次,叫我也不放心放你一人長久在家。保不齊下次又出什麼事。只是……」他的神色里漸漸又現出一絲為難,「只是你也曉得,那裡水土不比金陵,且說不定,也會再起戰事。若那樣的話,又不適合攜你同去……」
「我不怕!我要去!」
初念急忙打斷他話,堅定地表態。
徐若麟凝視著她,唇邊慢慢浮出一絲笑意,朝她微微點頭。
初念翻了個身,從他胸膛滾到了床的里側,扳著指頭算完了日期,剛要吁出口氣,忽然想起了一事,霍然看向徐若麟,「倘若真再發生戰事,你……」後頭的話,她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徐若麟卻立刻明白了她的所指。
前一世,自己正是在那場戰役中,與敵手一道亡命於雪崩之下。想來她想說的,便是這個了。便似笑非笑看著她,彷彿信口道:「嬌嬌,倘若我逃不過命,再那樣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徐若麟!」初念霍然變色,「你愛死便死,死了最好!別指望我會替你守。反正我已經二嫁了,也不在乎再多嫁一回!」
徐若麟望著她緊繃的一張俏臉,眉眼裡都是笑,「好個無情的人!只是小心肝,我可不想你再嫁旁人!估摸著這輩子你也沒機會了。我便是熬,也一定會熬到你一臉皺紋牙齒掉光,陪了金山銀山也沒人肯娶的時候,再放心去死。」
初念斜睨他一眼,哼了一聲。
「嬌嬌,太太今日怎麼刁難你的,跟我說說——」徐若麟開始追問。
初念本來不想詳說的,被他追得煩了,便把和廖氏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沒想到他聽完,竟哈哈大笑起來,氣得她嚷道:「我氣都要氣死了,晚上飯都沒吃兩口,你還笑!」
徐若麟呵呵地道,「先前你跟我說那些,我還以為你被她欺負了。這不是挺好的嗎,她奈何不了你,還被你頂了回去,想來此刻肚裡的悶氣比你還重!為夫的可算放心了,往後真的再不用擔心你會被人欺負得找我哭鼻子了!」
「你還說風涼話!都是你害的!」初念抬腳便恨恨地踹向他,卻被他一把接住了纖巧赤足,順勢還撓了下她的腳底心。初念怕癢,忍不住吃吃地笑,慌忙搖頭要縮回腳,他卻不放,拿捏住了一扯,便將她拉了過來,自己也隨勢壓在了嬌人的身上,把她頭按在枕上又一陣親吻,先前被打斷的那股欲-火便又冒了上來,厚著臉皮在她耳邊央求道:「好嬌嬌——再給我一回。為夫保證這次一定不會讓你疼了……」
初念被他擁著再次求索,渾身肌膚起了的那種瑟瑟感令她一陣汗毛倒豎。半眯著星眸,躺在他懷裡呢喃哼聲地哀求,「我身上還疼著呢——」
徐若麟貪戀地不舍放開,卻又經不住她這樣一味的軟語相求,再不忍強行要她,只好憋住一口氣,狠狠再次吻了下她,最後嘆了口氣,「那等你好了,記住一定要補償我,好好讓我疼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