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初念這一口咬得扎紮實實,不遺半分餘力。隔了不厚的一層秋衫,牙齒深深陷入他的肉里,直到牙齦都咬得發酸,她還是死死不肯鬆口。
徐若麟的皮肉真真是遭了秧。這種被尖利牙齒咬嚙所帶來的持久痛楚,甚至要勝過與對手搏擊時被刀箭快速所傷所帶來的痛。但是對於他來說,此刻這樣的皮肉折磨反倒更像種久違的來自於她的甜蜜。他立著不動,低頭看著她用這種仿似不咬掉他一塊肉便絕不罷休的架勢親密地貼靠在他的身邊,把半張臉壓在他肩上,雙手死死掐住他的兩邊臂膀,鼻息咻咻,如同一隻憤怒的小獸。
他心甘情願地承受著這種來自於她的細緻而持久的疼,直到她的齒關漸漸鬆了些,這才順勢將她整個身子摟住,一隻手抬了起來,輕輕拍她後背,頭也低了下去。
「嬌嬌小心肝兒,這樣若能叫你消氣,我便是解了衣服讓你咬掉全身皮肉也成……」
不知道哪一刻起,鼻息里忽然像便充滿了自於他的男性氣息,耳畔又飄來那種似曾相似叫人聽了連皮肉上的細細毛孔都要張開的的混話……
初念驚醒過來。這才頓悟自己方才在衝動驅使之下做出了何等的蠢事。
他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她倏然松嘴,推開他便往後退。他卻像牛皮糖般地黏人,任她怎麼推也不放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她開始咬牙切齒,掄拳狠狠捶他胸口,用力地踢他。一陣只聞喘息之聲的沉默拉扯中,他像是來了脾氣,濃黑的眉頭倏地微擰,忽然將她整個人強行抱起,幾步便送到了牆角的一張香幾之前,扶住她腰胯,一下將她舉起放了上去。
香幾本是用來擱置香爐的,腿長達半人高。初念一被他放上幾面,身後左右靠牆,腿便一下懸空。她慌裡慌張地要跳下去,他卻挺身欺了過來,雙臂撐在她肩膀兩側的牆壁之上,她便這樣被限制在了這個充滿了他的味道的狹仄空間里。
他見她方才咬過自己的那幾顆潔白牙齒此刻正緊緊咬住她自己的嫣紅下唇。慢慢便笑了起來,笑得眉眼都彎了。很是自然地伸手過來,替她理了下方才廝打自己時被拉扯得稍顯凌亂的衣襟。帶了微繭的中指指節似是無意,輕輕擦過她的一側脖頸。
「還要咬嗎?」
他用放鬆的姿態,斜斜靠在牆上看著她。聲音低啞,像在誘惑她再撲上來咬他一口。
初念揚著下巴,仍是對他怒目而視。
他靠她靠得更近了,凝視著她,像在懇求地道:「你知道我見你想對你什麼嗎?」
初念仍沒理他。
他摸摸自己方才被她咬過的肩膀,自嘲般地笑了下。忽然沒頭沒腦地道:「嬌嬌,你吃過外頭人扛肩上賣的冰糖山楂嗎?」
初念終於拿正眼看他了。卻是一臉的戒備。「你問這個幹什麼?」
徐若麟一笑,微微咂了下嘴,彷彿回味無窮。
「我今天買了給果兒。我也第一回吃。才曉得原來滋味不錯。等咱們成親了,我也請你吃?」
初念終於忍不住,發出聲嗤笑。笑完了,哼一聲:「誰要你請我吃那個?誰又說要和你成親?」
徐若麟也笑了,望著她的目光卻很是認真。
「我對你說過,我要娶你的。從前一直奔波無暇。如今總算有些空了,我……」
初念臉色微變,沒等他說完就要跳下香幾。身子剛俯下去,卻被他眼疾手快地再次伸臂擋住,胸口一下便撞到了他的臂膀。那種綿軟隆起被壓扁又迅速反彈回來的感覺是如此清晰,以致於她的臉倏然發熱,整個人像被針刺了般地往後彈去,一下緊緊地頂在牆面之上,身子也略微僵硬了。
徐若麟飛快瞄了眼她胸前剛撞到自己的那兩團隆起,按捺下要探手過去的那種念頭。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繼續道:「等你祖父回來,我便揀個時機去拜望他,把咱們的事說了。我曉得你不願再對著那一大家子的人,趁我如今還自由自在無宗無族的,我儘快娶了你。」
原來,他費勁心機地見自己,不過是向她宣告他的決定:喂,我要娶你了,你準備好嫁我!如此而已。
初念怒極反笑。望著他呵呵地道:「徐若麟,你有本事,你愛娶誰娶誰。我是絕不可能嫁你的!我祖父也絕不會讓我嫁你。一個剛從徐家歸宗的司家女兒,轉眼便又嫁給你這個過去的徐家大伯。他再想巴結你,他也丟不起這個臉的!」
徐若麟目光微動,忽然便抓住了她的一雙手。初念要甩開,卻被他握得更緊,聽他已經低聲道:「嬌嬌,我的好嬌嬌,你便可憐可憐我吧……從前打仗那會兒就不用說了,我死了是活該,沒死是命大。就說如今,外人看我是風光無限。可我每天天不亮五更便出門,忙到半夜三更回。屋裡黑漆漆沒盞燈,榻上冷冰冰沒半分暖。我餓了沒人問,冷了沒人管。高興了、傷心了,沒個說話的人。還有……」他慢慢朝她靠得更近。她一抬頭,額頭便幾乎抵住了他的下巴,忙又縮了回去。
他的聲音更低了,嘴巴幾乎貼靠到了她的耳邊。
「你瞧,我都快三十了。至今還是大火燒了毛竹桿,光棍一條。你見我身邊何時有過別的女子?……我睡不著覺時,我就想你,想咱們從前在一塊兒時的情景……嬌嬌,你真就這麼狠心,要我往後一輩子都這樣煎熬下去?倘這樣,你還不如一刀刺死我算了。你解了恨,再不用見我糾纏你,我也好得解脫……」
初念被他先前的一番話所感,正默默著,忽然又聽他說這些不著調的,醒悟了過來,心怦怦地跳,用力要掙脫開他握住自己的手,卻反被牽引著貼到了他胸膛的心口處。
「你摸摸看,跳得厲害吧?我每回一見你,這裡就這樣。」他彷彿痛苦地嘆息,「每回見了你面回去,我便必定輾轉難眠……」
「無恥!」初念臉漲得通紅,罵了一聲。
他笑而不語。只是拉她的手帶到自己唇邊,凝視著她,用他略帶胡茬的下頜輕輕摩挲她嬌嫩的手背。
初念連氣都要透不出來了,懸在空中的腳踢他,要縮回手。他任由她踢,不但不放,反開始親她一根根的手指。
「嬌嬌,可憐可憐我。應了我吧!」
在他含含糊糊的話聲中,初念一顆心怦怦地跳,整個人卻又被驚慌深深地攫住了。
事態絕不該這樣發展下去。
她一直在推他,踢他,弄得身下那張竹做的香幾也咯吱作響。正混亂著,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即是王氏的問話:「賢侄,女兒,話可都說好了?」
徐若麟一頓,鬆開了初念。初念一獲自由,飛快便從香几上蹦了下去,人還沒站穩,幾乎是同一時刻,門便從外咯吱一聲被推開了,王氏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視線飛快掃過初念和站幾步之外的徐若麟,目光里掠過一絲疑慮,還沒再問話,又看到空蕩蕩的多寶格和一桌子的器物,驚訝地道:「這是……」
徐若麟看了眼初念,正遇到她盯著自己的殺人般的目光,不敢造次。撓了下一邊眉毛,道:「方才見這些玩意兒精巧,我不過贊了一句,令愛十分好客,便都搬下來,定要送給我……」
他雖胡謅,總也好過對王氏講出實情。初念這才微吁口氣。
王氏狐疑地再次望徐若麟和初念,在二人身上來回看了好幾趟。這才笑道:「不過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賢侄不嫌棄的話,儘管拿去。」
徐若麟忙道:「不敢不敢。哪裡敢奪人所愛。事既已畢,我也好告辭了。」
王氏再留幾句,便也送客了。徐若麟轉過身背對著王氏,對初念客客氣氣地道:「方才我說的話,還請務必牢記在心。勿忘!」說完了,朝她一笑,這才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