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東風暗換初年華
初念墮入了一個深夢。夢裡,她嫁入魏國公府,新婚丈夫半月便死,她第一次遇到那個成為她一生夢魘的丈夫的兄長。這個狠霸的男人大她許多,溫柔哄著她的時候,竟會讓自小便失了父親的她生出一種尋到依靠的安全感,於是年少不更事的她終於被他誘惑了,一步步踏入深淵,直到萬劫不復。
「我等了你這麼久,你卻始終沒來。你負了我,我卻不願你萬箭穿心……」
初念聽到那個將死的女子在自己耳邊這樣喃喃,聲音里沒有恨,平靜而溫柔。她卻極度不願聽,在夢魘中哭泣著掙扎,極力想要醒來。
睡在外間的丫頭尺素被屋裡發出的哭聲驚醒,慌慌張張點燈進來,把燈放在桌上後,撩開帳子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話說著,一眼見枕上的初念雙目緊閉,手卻捏得成了拳頭,眼角處眼淚不住滾下,嚇了一跳,急忙伸手輕拍她臉,「姑娘魘著了,快醒醒!」
初念終於被尺素喚醒,猛地睜開眼,仍是抽噎個不停。
「快擦擦汗。明日就大婚了,這若著了涼,可就不好了。」
尺素拿了塊乾的帕子,利落地替初念擦去臉上的水痕,又擦拭後背的汗,很快取了件乾淨的內衫,伺候著她換了,又扶她輕輕躺下,等幫她蓋好被,見她死死盯著自己,目光怪異,始終一語不發,以為她還沒從就要出閣的不甘中想明白,終於嘆了口氣,坐到她身側輕聲勸道:「姑娘,這都是命。老大人向來說一不二,我曉得姑娘你心裡不願,可又有什麼法子?明日就是大婚,咱們要往好里想。說不定等你嫁去後,那徐二爺的病就好了呢……」
尺素還在苦口婆心地勸,初念此刻的心卻跳得幾乎要蹦出喉嚨了。
面前的這個丫頭,她自然認得,就是陪了她將近十八年的尺素。可是她卻又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尺素了。圓圓的臉,剪了個平劉海,微微有些胖。這分明……就是十五六時的她!
「尺素!你是尺素?你叫我姑娘?我真的不是在夢裡?」
初念終於打斷她的話,驚疑地開口問道。
尺素嘆了口氣,對這個自己自小服侍的主子更增幾分同情。想來是這樁婚事確實太委屈她了。只是這一房裡,老爺去得早,家裡就個太太和比她還小的弟弟。她面上雖一向做出沉靜的懂事樣兒,只心裡,想必是極不願意,這才到了出閣前日,才在夜半時分發這樣的怔。忙順著她口風道:「我是尺素。姑娘已經被我叫醒,不在夢裡了。」
初念用力掐了下自己手心,一陣疼痛,這才相信了她的話。環顧四周,入目俱是似曾相識的擺設,卻不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國公府濯錦院里的屋子,而是出閣前的娘家閨房。一陣發獃過後,忽地又想起一事,慌忙下榻,在尺素不解的注視之下奔到了梳妝台,撲到了鏡前。
鏡中,赫然是個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此刻一雙眼睛睜得滾圓,這張臉,她既熟悉,又陌生。
「尺素……如今可是德和三十四年?」
她終於回頭,顫聲看向這個一齊和自己小了好幾歲的丫頭。
尺素點了下頭:「是啊,三十四年六月初八,明日便是姑娘你的大喜之日。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初念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被嚇到了的尺素給扶回床上的。最後她打發她回去睡覺,熄燈之後,自己卻怎麼也不敢入睡了。
現如今,竟然還是德和三十四年。皇上還是原來的老皇上,太子還不是元康帝,而遠在北方燕京的平王更還未造反,她,也仍是那個十五歲的司初念,恩昌伯爵府大房的嫡女,而不是那個與夫家大伯通-奸,最後屈辱而死的可悲女子。
這一夜,在剩下的光陰里直到天明,十五歲的初念一直睜著眼睛,再也沒有睡過。唯恐一覺睡去,醒來,便又是那叫人不堪回首的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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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昌伯爵府的爵位在金陵滿目的世家豪門裡雖不拔尖,但曾經也是排得上號的豪門世家,只是從上一代開始,才漸漸敗落下去。如今的掌家人司彰化五十多歲,在初念的印象里,這位祖父嚴厲而權威,整個伯爵府的兩房人里,沒有哪個人膽敢違抗他的命令。不但她自小便有些畏懼於他,她的親弟弟,將來要繼承家業爵位的司繼本,對這位嚴厲的祖父更是懼怕無比。
她已經弄不清自己先前的那個夢是虛還是實了。此刻,她到底是受上天的眷顧被再次暗度回了最初的年華,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還是那真的就只是一個奇怪的帶了預警的夢,夢中的自己,真真切切地經歷了一次以悲慘收場的短促人生。
不管那一切是真是假,是虛幻還是實境,她知道一件事,此刻的自己,馬上就要出閣了,被嫁入魏國公府。她的丈夫是國公府長房的嫡子徐邦達。金陵人都知道,這位徐家二爺自小就是個病秧子,但她和他的親事,卻也是自小就訂下的,絕不會因為他的身子如何而有絲毫的改變。
上天,似乎和司初念開了個玩笑。讓她回到了最初的年華,卻又將她擺上這一條起頭相同的命運之路上。接下來的一步步怎麼走,她此刻或許還沒想清楚,但是有一點,她卻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關於那個名叫徐若麟的男人。
這一次,如果她還這樣葬送在了這位丈夫兄長的手上,她司初念便真的枉為兩世人了。
當東方微微泛白的時候,苦苦思量熬了半宿筋疲力盡的初念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