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是病
宋其明嘆了口氣,終於還是不忍心,拍拍她的肩,給她打氣:「算了,算了,會考完會有三天假,博士們要閱卷,我們正好過節。反正你來國子監也不久,多呆一年正義堂也算不上什麼。上祀節怎麼過?我家新造了畫舫,咱們一起去游洛河吧!」
「哦。」梁令瓚應了一聲,卻依然是兩眼無神,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生徒們回號舍整理衣物準備回家,梁令瓚往書案前一坐,好像生根了一樣,一動不動,對著眼前的白紙發獃。
不好,這是要出毛病!在國子監的傳說里,沒少出現「因為考砸了而瘋癲」的病例,但那多半發生在率性堂里。像梁令瓚這種在正義堂就發病的還真是罕見。
宋其明拿手在梁令瓚面前晃了晃,梁令瓚的眼睛眨也不眨,毫無反應。宋其明暗暗叫苦,轉身就要去找大夫,忽聽梁令瓚一聲大叫:「我知道了!」跟著提筆疾書,片刻不停,酣暢淋漓。
宋其明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在解題。
可片刻之後,梁令瓚又頓住了,喃喃:「不對,不對,不是這樣……」三下兩下把紙揉成團,擲在一邊,又開始對著白紙發獃。
「……」果然還是要去請大夫!
宋其明衝出門去,跑太快,險些撞上一個人,站定後更是嚇了一跳,居然是李司業,他連忙行禮。
「梁令瓚可是住這間?」李司業問。
「是,不過他……他好像病了,最好請個大夫來瞧瞧。」
「病了?」李司業一怔,「在考場時不是還好端端的?」李司業走到近前,自窗子里看了看梁令瓚的模樣,地上的紙團漸多,梁令瓚又開始埋頭疾書。
李司業的嘴角牽起一絲淺笑,向宋其明道:「無妨。你回去過節吧。」
宋其明一呆:「那梁令瓚……」
「他無事,我會照看他。」
宋其明有點遲疑:「要不,我留下來陪他……」
「不必。讓他靜下心來更好。」
在國子監,如果有一個人能得到所有生徒的信任與愛戴,那一定是李司業無疑。宋其明點點頭,收拾好東西,回家了。
他進進出出,梁令瓚頭也沒抬一下,好像完全沒看見。
簡直是魔怔了啊……
宋其明感慨。
走出半道,忍不住回頭,只見李司下還站在窗前。
真是奇怪了,司業大人雖然人品好,性子好,待生徒也好,但對一個交白卷的生徒也這麼上心,宋明還真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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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個人能像宋其明那樣沒心沒肺,還有心情去過上祀節?生徒們各有各的忐忑,功課不好的生徒自然是憂心忡忡,功課好的學生也要發愁排名,輕鬆不到哪兒去。壓力最大的是四門學率性堂,他們已經到了是去是留、何去何從的最後關頭。
假期結束,宋家的馬車在國子監門口停下,正遇下前面一輛馬車堵在門口,宋其明吩咐車夫先回去,這段路他走過去就是。
「喲,宋公子真是體恤下人,是我輩典範啊。」前面的馬車上,涼涼的聲音傳來,「這麼喜歡跟下人打交道,難怪會和那個賤奴交好。」
一定這聲音,宋其明就沒好氣:「崔子皓你說話給我小心點,梁令瓚是國子監生徒了,什麼賤奴不賤奴的?」
「哼,現在是生徒,將來結業了又如何呢?那等下賤的出身,難不成還想混官身?再說了,我可是聽說他交了白卷啊!哈哈哈,國子監中,居然有人交白卷,真是笑談啊!我過節給人說笑話,人人都笑掉大牙呢!」
宋其明大怒:「梁令瓚才來國子監幾個月?交白卷又如何!你崔子皓可是在率性堂混了兩年了,今年再入不了前十,進不了太學,你可是要準備好再留一年了!」
正所謂打蛇打七寸,宋其明這一手打得穩、准、狠。崔子皓臉色鐵青:「我怎麼著關你屁事!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畢竟你家嚴表哥都只是個捕頭,看來宋璟宋大人還真是清標絕世,對外孫如此,不知對嫡孫又會如何?你猜,你家那位位高權重的祖父,會不會給你一個太學的舉薦名額?」
「給不給,關你什麼事?!反正不會給你就是了!」
「你——」
「吵吵什麼?」銀槍在日頭下閃過寒芒,源重華銀衣銀甲,喝道,「這麼喜歡吵,滾回家吵去!」
兩人立刻噤聲。
「還堵在這裡?」源重華獰笑,「是不是想各留一對招子給我?」
「源將軍萬安!」宋其明一句廢話都沒有,火速進門。
「源將軍萬安。」崔子皓也不敢再多嘴,但經過大門,回頭冷冷一眼,低聲道,「區區一個護監衛軍,神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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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其明回到號舍嚇了一跳,滿桌滿地都是寫廢的紙團,整個屋子差不多要被淹沒了。
梁令瓚埋身其中,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死、死了?!
宋其明心涼了半截,顫巍巍伸出手,試了試梁令瓚的鼻息。
呼……還好,有氣兒。
「小瓚,小瓚,小瓚!快醒醒!」宋其明抓住梁令瓚的肩狂搖,梁令瓚翻了翻眼皮,宋其明急急問道,「你怎麼了小瓚?你沒事吧?」
「你再晃,我腦袋就得掉了……」梁令瓚有氣無力,眼皮合上,「別動我……讓我睡會兒……讓我睡會兒……」
宋其明看她既不發燒也沒有別的毛病,好像單純就是困得不行,問:「你多久沒睡了?」
「不……不知道……」
「李司業不是說照看你嗎?難道他就沒來管過你?」
「司業……司業大人……好像給我送過飯……」
「什麼叫好像?你吃沒吃自己不知道嗎?」
「……」梁令瓚好像還咕噥了一句什麼,宋其明還沒聽清,她就一攤爛泥似地重新趴在了床上,眼一閉,睡間進入了夢鄉。
這是有多困!
「不能睡!」宋其明又去搖她,「今天可是升堂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得去博士廳,你要不去,就得按曠課論,繩衍廳向來辣手無情,處罰起來要命的!你就算是交了白卷,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
但不論他怎麼晃,梁令瓚都是搖頭晃腦,不打算睜開眼睛了。鐘聲已經響起,宋其明一跺腳:「唉,算了,一會兒司業問起,只得給你請個病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