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林櫻桃上班時一直提心弔膽的, 記掛杜尚在上海的情況,電話也打不通,不知他怎樣了。到幼兒園放學了,家長們都來接孩子, 林櫻桃一一扶著小朋友的肩膀,和家長說起暑熱,小朋友腸胃不適的事,她聽到旁邊有幾位家長湊在一起, 正拿著手機笑呵呵地看熱搜新聞視頻。
走廊里是孩子們的笑聲、尖叫聲,家長老師們的交談聲, 混雜著視頻里女主持人的介紹, 以及杜尚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啊打~~!」
到下午六點,杜尚終於在群山小飯桌的微信群里出現了。
杜尚說:「你們都知道了啊,我把筆錄做完了[衰][衰][衰][衰]」
蔡方元說:「你還行吧。」
余樵問:「警察怎麼說?」
杜尚發了個哭臉:「我不知道……但感覺警察叔叔對我態度還成, 應該……沒什麼大事吧……[大哭][大哭]」
余樵說:「都已經這樣了。」
林櫻桃問:「杜尚你吃飯了嗎?」
杜尚答:「中午沒吃,四點吃了幾口盒飯。」
林櫻桃說:「你趕緊去吃飯吧, 還用再去派出所嗎?」
杜尚茫然道:「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啊[大哭][大哭]」
蔡方元乾脆道:「你人在哪兒呢?我去找你!」
快到六點半了, 蔡方元給林櫻桃打來一通電話,意思是說他已經見到杜尚了:「人好多, 他那些醫院的師兄師姐都在, 都陪著他呢,有事我再給你們打電話。」
這一晚, 微博和論壇里熱熱鬧鬧, 網友們封杜尚是什麼「當代黃飛鴻」。可在省城總部小區, 杜尚小小的家裡,他媽媽急得直落淚,老同事們在旁邊寬慰她。余班長坐在杜尚家的小餐桌旁,濃眉緊鎖,嘴裡咬著煙,看余錦用ipad幫他搜索到的醫鬧新聞。「最壞的情況,那會是什麼情況?」余班長問老夥計。
林電工坐在旁邊,打量杜家的小廚房,轉頭又看外面的杜尚媽媽——她年輕時候一個女人,帶著杜尚,在工地生活,很不容易,現在杜尚這八年醫學生終於要讀出來了,又出這種事情。
他們這些人,一輩子在電建集團里工作,五十多歲了,還沒去過上海呢。
「我聽櫻桃說,可能要扣工資。」林電工輕聲道。
余班長聽他說,沒發表看法。
「也可能,要停工作。」林電工又說。
余班長抬起眼,那眼一瞪。
「如果是什麼『互毆』,還可能被拘留……」林電工話音未落。
余班長把煙頭摘下來,找不著煙灰缸,他按滅在蚊香盤子里:「我看明天還是買張火車票去趟上海——」
廚房外面,杜尚媽媽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陌生號碼。她忐忑一看,面頰都是淚,她回頭哽咽道:「余哥,余哥……杜永春來電話了……」
余班長趕忙站起來了,他走過去,接起那個老式翻蓋手機。
林電工站在廚房門口。
「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余班長上來就說,「你想幹什麼……你還想打誰啊杜永春?」
他在工地當慣了老大哥,隔著手機也能吹鬍子瞪眼:「杜永春,現在社會不是你打老婆孩子那時候了,你知道吧,你去了上海一動手,人家警察就把你抓起來!你還嫌人家杜尚在上海不夠亂啊?」
「哦,你現在知道孩子在外面會被欺負了?」一屋子群山老職工,都安靜,余振峰苦笑道,「你早幹嘛去了?」
深夜,醫院食堂里還人滿為患。杜尚忽然接到媽媽從省城打來的電話,身邊還有好些師兄師姐學弟學妹非要和他合影。杜尚是個好脾氣的人,臉上再累也笑,這會兒他輕蹙起眉,小聲安慰道:「媽!我不是跟你說了沒事嗎,哎呀,你著急也沒用啊——」
對面電話被另一個人拿走了。
「杜尚!」
杜尚一愣:「余、余叔叔?」
蔡方元正在人群外,坐餐桌邊吃滷雞爪,他手機在旁邊亮著,群里,秦野雲正給杜尚出主意:「杜尚,萬一你們醫院把你開了!你到我們美容院來上班啊!巴不得要你這種醫學生呢,你有學歷,上哪兒找不著工作啊!」
余叔叔在電話里鄭重其事道:「杜尚,你不要怕,也別慌,如果那邊鬧事的人還聯繫你,找你的麻煩,你不要跟他們接觸,第一時間報警!找你們醫院領導,或是給我和你林叔叔打電話!我和林叔叔明天就去上海找你——」
「不不不不——」杜尚急忙說,他嚇了一跳,都顧不上對師兄師姐的鏡頭笑了,他眉毛耷拉下來,「不用不用,余叔叔,你們不用過來啊——」
蔡方元啃完了雞爪,又吃袋子里的白切雞,這本來是他買來給杜尚壓壓驚的,結果好么,看了微博熱搜視頻過來圍觀杜尚的人實在太多了,根本顧不上吃,他乾脆自己吃了。
杜尚正結結巴巴勸阻遠方著急的長輩,忽然身後有師兄拉他,杜尚轉過頭,看到他們主任的家屬,是師母過來了。
「你就是杜尚吧!」師母剛從主任病房裡過來,她抓住了杜尚的手,又扶住旁邊杜尚師兄的手臂,白天就是他們幾個學生趁亂把她丈夫及時抬進科室里的。
師母接過了杜尚的手機,問:「您是杜尚的爸爸吧?」
杜尚一懵,也不知余叔叔在那邊說什麼。
「您放心啊,您孩子不會出事的!」師母紅著眼眶保證道,「這麼機靈的學生,我們絕對不會讓他在這裡有事情的!」
蔡方元喝了口啤酒,抬眼看著杜尚站在人堆里,站在他那些師兄師姐中間,杜尚低頭聽著師母說話,手裡握著手機,余叔叔的通話結束了。杜尚忽然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
新聞鬧了幾天,林櫻桃上班時候,突然接到杜尚的電話。原來是公安局通知下來了,經過對那邊家屬的傷情鑒定,還有現場監控視頻做為證據,確定杜尚沒有傷人,他不用接受處罰。
杜尚的語氣輕鬆了好多。林櫻桃聽著,也不再是從前在醫院提心弔膽,忿忿不平的樣子了。
「櫻桃,那我接著回去上班了!」杜尚對她說。
她又收到蔣嶠西發來的一張照片,那是省城市中心步行街旁新矗立起的一座金融中心。
「什麼時候過來看看?」蔣嶠西問她。
「辦公室裝修好了?」林櫻桃回道。
「嗯。」
林櫻桃說:「等放暑假就去。」
蔣嶠西坐在會客室里,接待幾位投資人,還有從香港到北京出差,路過省城來他這裡做客的投資經理,是堂哥的朋友。蔣嶠西低下頭,趁機看了眼櫻桃發來的信息,他忍不住笑了,回道:「真好,還有暑假。」
「我和嶠西的堂哥,就是蔣若誠,你應該知道的,」客人們正交談著,「我們是十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了,在香港,都知道,08年,嶠西照顧他哥,照顧了很長時間。他的人品絕對是可靠的,腦筋又靈活,又聰明。我有同學在摩根士丹利,好幾次見面時對我講,說蔣若誠的這個堂弟,不愧是中國的這個全國奧數選拔體系挑出來的孩子,各方面,找不著缺點,抗壓能力一流,學習速度飛快,做事又細心,又踏實,遇事冷靜,心態很穩!當然了還有重要的一點,聰明,有數學天賦,在這方面,真是遠超我們普通人——」
「那怎麼好端端的,回內地來了呢?」投資人聽了,轉頭看蔣嶠西,他笑道,「離了大摩,不去北上廣發展發展,回這麼一個二線省會做私募,家有這麼重要嗎?」他又看蔣嶠西的臉,輕聲感慨,「小伙兒長這麼帥,都能去當明星了啊!」
在座的都笑,說,這就是未來的明星私募經理。
「是不是還想轉行啊?」那投資人見蔣嶠西沒講話,忽然輕聲道,「像你的那些前輩,賺夠了家底,『逃離』了投行,甚至有些誇張的,直接『逃離』了金融業。」
旁邊有人道:「您這話說的,蔣經理這才剛剛開始新的事業生涯,您就扯上『逃離』了。」
四點鐘,蔣嶠西送走了絕大多數客人。他坐在會客室里,助手進門,說有個快遞送上來,蔣嶠西看了一眼,他聽堂哥的老同事繼續對他講,中國目前金融業的「天時地利人和」。
蔣嶠西垂著頭聽著,在熟識的長輩面前,也可以不用再那麼拘束。他伸手把領帶解開,摘下來了,慢慢折在手裡。
「這是誰給你挑的啊?」
長輩突然從對面笑著問。
蔣嶠西一愣,他看手裡的愛馬仕領帶。
「我妻子。」蔣嶠西坦誠道。
確切的說,這是櫻桃拿到她第一個月的薪水時,專程買好了,寄到蔣嶠西在香港的辦公桌上的。
蔣嶠西當時拆開了包裹,他已經連續工作近二十個小時了。當著同事上司的面,他換上這條新的領帶,然後繼續工作。
長輩笑了:「就是在香港,去醫院看過若誠的那個女孩?」
蔣嶠西回想起,他們是曾在病房見過面。
「是她。」
「嶠西。」
「哎。」
「你喜歡金融業嗎?」長輩語重心長地問。
「喜歡。」
「真的?」
「真的。」蔣嶠西毫不猶豫,輕聲感激道。
*
堂哥打來電話時,蔣嶠西早已送走了那位長輩。他正和公司里同樣是第一天過來上班的研究員們開會。
蔣嶠西的職業生涯,就即將從這麼一個嶄新的樓層,嶄新的辦公室里,開啟第二階段。在座的研究員,近半是應屆生,原本都計劃要去上海總部工作,結果被歸入公司新成立的這支由蔣嶠西主導的團隊里,跟隨他來到他的家鄉城市。
這些年輕的研究員,也大都是名校出身。如果不是蔣嶠西過去在大摩的傲人成績,加之他「前奧數國獎神秘棄賽」的傳聞,這些人多半也不肯來。來了,就是想從他手裡學到些不一樣的。
年輕人們也早就打聽過了——傳聞中,蔣嶠西是在當年全國奧數冬令營臨考試前,還願意給人講解題目的那種大神,在香港投行小圈子裡,他風評也一直不錯,人看起來很有距離感,其實相當隨和。
會議結束,蔣嶠西像他當年實習時的上司一樣,給這些研究員們布置了一些「小任務」。他回辦公室,看到一個小快遞箱放在他辦公桌角。他給堂哥打回電話去,一邊問堂哥找他有什麼事,一邊拉開抽屜,找拆信刀,拆快遞。
「我本來想自己開車送他去機場的,」蔣嶠西說起堂哥的那位老同事,「他說他還有約,不讓我送,那就算了。」
堂哥笑道:「我知道,他剛才在機場給我打電話了。」
他們聊了聊那位同事,又聊堂哥近日身體恢復的情況,蔣嶠西也簡單講了他這邊辦公室組建的情況,以及他和櫻桃婚禮籌備的事情,還提了一句他岳母的眼睛,檢查過了,沒有大問題。
「對了,嶠西,」堂哥忽然說,「昨天我有位同學從日本回來看我了。」
「什麼同學?」
「就是我和你提過的,」堂哥說起,「以前給你買的那些數學教材,很多都是他推薦給我的那一位。」
蔣嶠西沉默了兩秒:「哦,他。」
「他這些年的經歷很豐富啊,」堂哥感慨道,「當年去美國學石油工程,畢業以後,去挖了幾年石油,然後在那邊交往了一位日本女朋友,結婚生子,今天突然告訴我,他申請了東京大學的數學PhD,已經攜全家去日本定居了。」
蔣嶠西愣了一會兒。
「厲害。」他輕聲說。
堂哥在那邊安靜了片刻,像在等蔣嶠西繼續說什麼。
可蔣嶠西什麼都不講。
堂哥便說下去了:「我說他,你也太厲害了,怎麼做到的,居然去做學術了。他說他其實一直有這種打算,只是本科學的不是數學,所以不敢輕易嘗試,忍了好多年,是去年看到一位,姓張的數學家的事迹,據說是,曾經在 Subway 打工好多年?他才覺得人生不能留下遺憾——」
「他是說張益唐?」蔣嶠西輕聲說。
「對,最近很有名的數學家,」堂哥說,「嶠西,你也關注?」
蔣嶠西用拆信刀把快遞盒劃開了。同城快遞,包裝簡陋,塑料泡沫里裹著一個老式mp3,一條嶄新的耳機,還有新配好的充電器。蔣嶠西把修好的mp3拿起來看,手指在櫻桃當年貼的褪色貼畫上摸了摸。
「嶠西,」堂哥忽然問,「你有過繼續讀書的想法嗎?」
「我和人家怎麼比。」
「怎麼不能比——」
蔣嶠西冷靜道:「一個是經過了系統學習的數學博士,一個早就成家立業,沒什麼後顧之憂了,」他想了想,「我兩邊都不靠……而且,太長時間了……也學不出什麼東西來。」
「嶠西,你從小就有天賦——」
「有天賦的人太多了。」蔣嶠西平靜道,聽他的語氣,他好像早就遺忘了那曾出現在他身上的「神跡」,只有堂哥還在念念不忘。
堂哥陷入了沉默。
「嶠西,」他緩緩道,笑了一下,「我本來今天給你打電話呢,是想祝賀你,新辦公室新團隊也好,回家鄉工作生活也好……只是我希望你知道,無論是我,還是櫻桃,我們都希望你未來能過你想要的生活。」
蔣嶠西忽然轉動了一下脖子,工作了一天,他肩膀有點僵。
「我知道。」他坐在無人的辦公室里,轉了轉椅子,知足道。
回家的路上,蔣嶠西戴上了一隻耳機,他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在眼前按那個小小的mp3。他還能回想起最後一次看到這個東西,那是高二的暑假,去往北京夏令營的火車上。
那時的蔣嶠西,有著他從未懷疑過的未來,他要去美國,深造讀書。那時他最大的心愿,無非是櫻桃能夠跟他一起去,他希望之後的生活一直有她陪伴,他願意負擔所有。
這個心愿無疑是自私的,櫻桃一直迴避這個問題,櫻桃太戀家了,對那時的她來說,「蔣嶠西」遠遠不是唯一的,不是最重要的。那時她在火車上,坐在他身邊,一聽他問起托福單詞的事,她就戴上耳機,逃避似的在他身邊睡著了。
時隔七年,當耳機里傳來老托福聽力錄音的時候,蔣嶠西還沒反應過來。
前方已經變成紅燈,蔣嶠西後知後覺把車急剎住了。
他望著前方的人行道,那些來來去去的人潮。
分開前的最後幾個月,櫻桃總聽這mp3。她上學時聽,放學時聽,晨讀自習課也聽,蔣嶠西以為她在聽那些流行歌曲,或是什麼高中英語課文。因為櫻桃也不對他講,她悶頭一個人聽,也不把耳機和別人分享。
熟悉的男聲念完了06年的聽力,開始念05年的。蔣嶠西記得他是07年初考試,那時候托福剛改版不久,聽力文件都是舊的,老的,從前的。
鋼琴聲前奏乍一響起,蔣嶠西沒什麼準備。
千禧年的新人女歌手唱道:「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
然後音樂戛然而止。
伴隨著刺刺拉拉的摩擦音。
「……再唱一次,你再唱一次嘛!」
是小女孩十幾年前的哀求。
前方紅燈切成了綠燈,映在蔣嶠西忽然濕潤了的眼眸中。
於是十幾年前的小男孩又輕輕哼唱起來。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願你能試著釋懷;
如果我曾經欺瞞,那是我以為愛中也必有謊言。
像未能降生的嬰孩,像長著犄角的野獸;
我刺傷了每個對我敞開懷抱的人。
謹以此歌起誓……
車開進小區的地下車庫,前燈掃過去,正掃到路中央一個年輕女人身上。她穿著條淺藍色有鵝黃色花形的連衣裙,小腿細長,腳上是一雙平底鞋。她長發束起來了,雙手握著一個玻璃餐盒,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她正與旁邊一輛車的車主揮手道別,被蔣嶠西的車燈一照,她回過頭,眯起眼。她一看到蔣嶠西就笑了。
在當下這個年代,一棟樓的人住在一起,別說上下樓,就是面對面鄰居,恐怕也沒有幾家是認識的。
可林櫻桃,她還是能和所有鄰里聊得很愉快。
櫻桃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來了。蔣嶠西的車裡頓時多了幾分柔媚的意思。「怎麼下班這麼早。」林櫻桃說。
蔣嶠西看她。
「拿的什麼?」他低頭瞧她膝頭的玻璃飯盒。
林櫻桃低下頭:「我泡了點海參,爸媽他們老是忘了吃,我拿過去吧。」林櫻桃抬頭看他,她的發尾晃晃的,蹭住了肩頭,她打量他的臉。「第一天上班累不累啊?」
蔣嶠西摘下耳機,那個小mp3早就揣進他西褲口袋裡。櫻桃看見了,但不知那是什麼。他右手覆過去,握在櫻桃的左手手背上,他把櫻桃抱近了,他親昵她的臉。
車子再度發動起來,他攥了攥她的手,然後開車載她回父母家。
櫻桃上樓去幫忙做菜了。蔣嶠西打開了車庫門,他一邊和岳父聊天,一邊幫岳父檢查那輛05年買的桑塔納。車子老了,像人一樣,有心無力。引擎蓋掀開,支撐起來,蔣嶠西捲起袖口,拿手電筒照著檢查內部的情況。
林電工站在旁邊,與蔣嶠西聊起了杜尚那小子在上海的情況。他說,他有些擔心櫻桃,怕她在工作上出紕漏,或在家長面前遇到什麼麻煩。
蔣嶠西聽著。
算上他和櫻桃領證那次,這是第二次,林叔叔對他講起這樣的話,而這恰好也是蔣嶠西擔心過的。
「她們那兒的門禁挺嚴格的,」蔣嶠西說,「保安也請了不少。」
林電工在車庫黯淡的光里看嶠西,像在看一個上天送給他的過於優秀的兒子。
「好。」林電工輕聲道。
「爸,」蔣嶠西看著他,忽然又說,「有我在呢。」
林電工笑了,嘆了口氣,他眼尾都是笑紋,他拍了拍嶠西高大的後背。
有老同事從樓前騎自行車經過,看見林電工和蔣嶠西在忙,停下車來與他們打招呼:「櫻桃又回娘家來蹭飯啦?嶠西,你們小兩口要學著開灶啊!不能跟外面那些小年輕一樣,老點什麼外賣!」
林櫻桃掀開鍋子,看到海參粥煮好了。她蓋上鍋蓋,關火,然後出了廚房,去幫媽媽繼續支蚊帳。
媽媽問起蔣嶠西工作的事,皺眉說:「不會再那麼熬夜了吧?」
林櫻桃掖著床單,說:「應該不會了,」又回頭看她,「怎麼了?」
林櫻桃坐在床邊,和媽媽肩並著肩,這樣說話。媽媽和她說,嶠西以前在香港,是沒辦法,現在回來了:「你多監督他,叫他別那麼拼!」
蔣嶠西蓋上了引擎蓋,他接過岳父遞給他的毛巾,擦手裡蹭的機油。「酒店訂好了,國慶節不好訂,」他對岳父說,「下星期陪櫻桃去看看婚紗。」
「是得提前拍婚紗照片。」林電工點頭道。
蔣嶠西踩亮了老樓里的聲控燈,和岳父一起上樓。
「等拍好了,多洗幾張,」林電工和他提議道,「在櫻桃這邊小房間里也放幾張。」
「嗯,」蔣嶠西點頭,他有些慚愧,在岳父面前,「早該拍了,都結婚兩年了——」
「我說了要是有用就好了,」林櫻桃盛著粥,對媽媽說,「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以前是怎麼學習的……」
媽媽數著勺子筷子,搖頭了。
蔣嶠西進了家門,又去洗手間仔仔細細洗了一遍手,他把腕錶摘下來。就在這時候櫻桃鑽進來了,鑽到他懷裡。
「媽媽要你以後不要再熬夜加班了。」林櫻桃仰頭對他說。
蔣嶠西手還濕的,洗手間這麼擠,他低頭看她:「什麼?」
他一抱她,在她扭到一邊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洗手間的門從裡面虛掩上了,水龍頭還滴答著水。林櫻桃本來想和他鬧著玩的,結果蔣嶠西緊摟著她,一直沒鬆手。
林櫻桃的臉蛋擠在他襯衫上。她也伸手抱他了。
吃飯的時候,媽媽說:「櫻桃啊,你那個高中同學,辛婷婷,她回小區來了。」
林櫻桃正吃蔣嶠西夾給她的一塊胡蘿蔔,她放下筷子:「婷婷現在在家?」
外面天太黑了,蔣嶠西要陪她一起出門,林櫻桃換上平底鞋,手裡攥著一張紅色喜帖,她說:「你在家等我吧,多吃幾口飯,我和婷婷有些話要說!你別去了。」
想到高中同學,辛婷婷,林櫻桃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她好好說說自己與蔣嶠西之間的事——曾經,她對她選擇了部分的隱瞞,往後一直沒什麼交集。
林櫻桃覺得,有些事情,她還是要親口告訴她的。
這晚,辛婷婷家樓下並不平靜。
「怎麼回事,閨女一回來就又吵上了,」附近的居民小聲議論著,忽然說,「哎呀,櫻桃!你怎麼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