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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能如嬰乎 5.眉思達華酒

所屬書籍: 司宮令
    5.眉思達華酒     皇帝就蒖蒖的建議與紀景瀾,紀景瀾亦覺可暫行數月,以觀其效,與國用司討論後修改了部分實施上的細則,但御廚、翰林司、儀鸞司相互審核這點未變,命這三司重新修改提交冊禮預算,按新規審批。     這一回交上來的預算費用銳減,虛報的金額自然沒有了,而原來一些昂貴的花銷也被刪減或用平價物資替代。皇帝看後蹙眉質疑:「這豈非矯枉過正?」酈貴妃倒毫無怨言,欠身道:「今年受災州縣頗多,不少子民流離失所,求一溫飽尚不可得,妾若花費巨資行冊禮,如何能心安?惟望一切從簡,預算銳減正合妾意。」     不僅如此,她還仔細檢視各項費用,親自執筆把覺得花銷過大之處一一刪除,完了讓蒖蒖來看,對她道:「你再幫我想想,還有哪裡可削減。」     蒖蒖知她並非矯飾,的確想節省財物,便又細細看了一番,建議道:「宴會的看盤預算仍不少。國宴上的看盤多用髓餅、環餅、胡餅、棗糕,或兔、羊、雞、鵝等熟食,一層層堆積成山,擺在席間以為裝飾,而賓客以食用看盤食物為失禮之舉,是絕對不會吃的。看盤數量龐大,耗資不少,做起來也頗費工時,然而正式上菜前即撤下,最終大部分會被丟棄,造成極大浪費,所以,這一項大可削減。」     酈貴妃認為蒖蒖所言有理,而皇帝猶豫,道:「看盤雖不供食用,但可展現宴會豐盛氣象,若大量削減,那也太小家子氣了,也難以顯示冊禮宴會之貴重。」     「有一個法子。」蒖蒖道,「當年奴在武夷山跟隨宣義郎學廚藝時,見他在新年時用松竹梅和柑橘做家宴前的看盤,以插花方法擺設裝飾,形制可大可小,小者可擺在几案上,大者用松枝拼接成蒼松古樹,以花果點綴,可立於中庭,氣象盛大。御苑花木甚多,略作修剪即可供宴會所用,宴後看盤可賜予各閣分當作擺設再次利用,便不至於浪費。」     酈貴妃遙想蒖蒖描述的景象,露出微笑:「松竹梅清雅,寓意也好,加上金色柑橘更顯豐饒。有這樣的看盤,宴會也顯得更風雅了。」     皇帝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宴會需要看盤頗多,要這樣做,少不得麻煩宣義郎,他就太辛苦了。」     蒖蒖想想,道:「可請宣義郎設計幾款這樣的看盤,再教給翰林司的內侍,宴會上中小型看盤可讓他們完成,只是中庭的蒼松,難度甚大,少不得請宣義郎親自來做。」     皇帝覺得可行,讓蒖蒖次日出宮去找林泓,與他商議此事,又命史懷恩帶兩名內侍沿途護送。     皇帝賜給林泓的居所與眾不同,不是宮城附近官舍,而在西北側鳳凰山上,據說是山腰中一處雅緻院落,皇帝說知道林泓喜靜,那裡應該比較適合他。     翌日蒖蒖乘牛車,在史懷恩等人護送下前往林泓居所。一名內侍為蒖蒖駕車,史懷恩與另一人各乘一馬,一前一後行於車兩頭。這日凌晨下過大雨,山下道路濕滑,不時有山間樹葉承接的雨水自上方墜下,擊打在車廂頂上。行至一面山坡旁,蒖蒖忽聞山上傳來一些劈劈啪啪藤枝斷裂的聲音,褰簾一看,竟見一塊碩大的圓形山石正自山巔滾下,朝車廂衝來。     蒖蒖不及細想,當即一腳踹開車門,迅速跳出車去。因牛車還在前行,她這一跳之下左足崴了一下,摔倒在地。她不敢停留,奮力朝前爬了數步,很快身後一聲巨響,滾落的大石已把車廂砸得稀爛,連帶著牛也被擊傷後腿,仆地不起。     史懷恩與兩名內侍倒沒事,但乍見此變故,均被嚇得面無人色,一時除了勒馬駐足也不知如何應對。蒖蒖還未起來,又聞路後方馬蹄聲疾,側首望去,但見一匹脫韁的高頭大馬正朝她迎面狂奔而來,轉瞬間已近在咫尺,眼見著就要踩踏在她身上。     史懷恩等人尚未從滾石之變中反應過來,而奔馬來得太快,已不及救助蒖蒖。蒖蒖亦無時間躲避,只能痛苦地閉目,無可奈何地等待奔馬的衝擊。     就在她閉目之時,一隻獵鷹忽然飛旋而下,朝奔馬眼睛啄去。奔馬一隻眼突遭襲擊,止步揚蹄,高聲嘶鳴,獵鷹仍不停歇,繼續啄向馬首。那馬聲音愈加凄厲,忽然轉身,朝來處賓士而去。獵鷹仍要追去,道路前方傳來一聲哨響,獵鷹便回首,轉向聲起處飛去。     史懷恩見狀長吁一氣,當即下馬,扶起了蒖蒖。     前方有一行人策馬緩緩行近,蒖蒖認出為首之人是太子趙皙,身後跟著三十餘名內侍及禁衛,而他身側後方跟著一名約四五十歲,著寬袍錦衣,頭纏織錦番布,高鼻深目之人。此人體態頗豐,衣著華貴,亦帶有十餘名隨從,從長相裝扮上看,顯然不是中土人氏。適才那隻獵鷹此刻正立於他肩頭,應是他馴養的。     蒖蒖向太子行禮,感謝他及時相救,太子目示身側那人,微笑對蒖蒖道:「救你的其實是這位承信郎。」     承信郎蒲琭辛蒖蒖亦聽皇帝提過,是一位大食富商,二十多年前即以船載著若干香葯從大食來泉州經商,一船乳香令泉州市舶司抽解所得的錢就高達三十萬緡,因此先帝授他從九品「承信郎」的官職。     「承信郎當年入京朝見先帝,便是當時的皇子、如今的官家接引。今次從泉州來,官家亦命我接待。我接了他前往驛館,途經此地,忽見奔馬將要傷人,於是承信郎命獵鷹飛去相救,沒想到所救之人竟是吳掌膳。」太子解釋。     蒖蒖當即向蒲琭辛行禮致謝,蒲琭辛在泉州居住多年,漢話已說得相當流利,還禮之後連聲對蒖蒖笑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太子詢問蒖蒖此行目的,蒖蒖將官家想讓林泓設計看盤之事告知,太子又細問了落石砸破牛車的過程,沉吟後道:「凌晨下過雨,落石尚可說是滑坡導致,但那奔馬有鞍轡,顯然並非野馬,又於落石之後疾馳而來,很難說不是有人刻意安排。為安全計,不如我送你去宣義郎居所吧。」     蒖蒖說擔心妨礙承信郎行程,蒲琭辛笑道:「無妨無妨,我很久沒來臨安了,正想四處走走,我隨你們一同去吧。」     於是一行人轉而赴林泓居所。到了山下,未免太過打擾林泓,太子命多數隨從在此處酒肆等待,自己帶蒖蒖、蒲琭辛、史懷恩及兩三近侍上山。     林泓這山間院落格調與問樵驛相似,竹梅相繞,可聽幽谷松風,只是略小一些,無池塘仙鶴,但院中有一泊山泉,泉水自山岩石縫中流出,林泓剖竹相接,砌石為一小池,泉水叮咚,頗見意趣。     林泓上次在聚景園與太子言談甚歡,此番再見亦很欣喜。蒖蒖與他說完看盤之事,林泓表示應承,見時近午間,遂邀請眾人在居所進膳。     席間主菜為「山煮羊」,是蔥、椒清燉的羊肉,看上去無甚異處,但眾人一嘗之下但覺羊肉燉得格外香軟,就連骨頭都是酥爛的。太子贊其口感,問林泓如何烹制的,林泓道:「搗碎幾枚真杏仁,投入砂鍋中,用活火煮,羊肉就容易酥爛了。」     另外林泓還取羊湯與山藥、甘栗的切片同煮,名為「金玉羹」,取山藥如玉、甘栗似金之意。「山藥補脾、養胃、益肺,甘栗可補腎強筋,如今天氣日漸涼了,羊肉羊湯可抵禦風寒,正宜食用金玉羹。」林泓道。     眾人皆贊這羹色味俱佳,又可養生,而蒲琭辛盯著自己面前那盞羹細看許久,忽然問林泓:「宣義郎,這羹是誰教你做的?」     林泓答道:「是家父多年前隨手提筆記下的,夾在書中,我數年前無意中在他留下的書里發現了。」     「真巧呀,」蒲琭辛笑道,「我二十餘年前來臨安,那時官家還是皇子,與我一見如故,我們常一同狩獵。有一天,他帶我去一處山中院落,與他兩位友人相聚,其中一位是太醫,另一位是個很俊秀的文士……」說到這裡他著意端詳林泓,又笑道,「儀貌風度與宣義郎頗有幾分相似……那日為我們做飯的是太醫的娘子,所做菜肴中便有這道金玉羹,那位文士很喜歡,細問了做法,太醫娘子說的就與宣義郎適才所言一般無二。」     太子聽後含笑看林泓,道:「那位文士既然與宣義郎相似,宣義郎又說金玉羹做法是令尊記錄的,莫非承信郎當年遇見的文士竟是令尊?」     林泓勉強一笑,欠身道:「家父福薄,焉能有幸做今上友人……何況,家父也並不認識什麼太醫。」     言罷他伸手去提自己几案上的酒注子,面上仍帶著淡淡微笑,但蒖蒖注意到他握酒注子的手有些顫抖。     林泓提起酒注子,發現其中酒液不足,命阿澈去取酒來,蒲琭辛卻道:「我此番也帶了幾款酒來,風味與大宋美酒不同,正好藉此良機請諸位同品。」     他隨即吩咐身後隨從去取酒,須臾隨從帶酒來,蒲琭辛親自接過,遞給林泓,一款款說明:「這是葡萄汁釀成的酒,色如寶石,果香怡人,入口溫和甘美,可喝多了也易醉……這是糖煮香葯釀成的『思酥酒』,香氣四溢,但酒勁頗烈……這是蜜和香葯釀的酒,叫『眉思達華酒』,比思酥酒更甘甜香醇,秋冬飲很能暖身,也沒那麼烈,口感柔和。」     林泓一一記下,再逐一詢問太子、蒲琭辛、史懷恩等人慾飲什麼酒,然後讓阿澈給他們斟上,唯獨蒖蒖他沒有問,而是直接示意阿澈給她斟一杯眉思達華酒。     太子留意到其中差別,不由含笑問林泓:「宣義郎與吳掌膳相熟么?」     蒖蒖聞言一愣,這才想起林泓與她的師徒關係她只告訴了皇帝與酈貴妃,太子應該還不知道。而此前皇帝派她出宮找林泓,為免宮人議論,真正目的也秘而不宣,對外只稱派蒖蒖出宮尋找珍稀食材,所以太子也不知曉這事。     林泓尚在斟酌如何回答,史懷恩卻忽然開口,代他答道:「宣義郎與吳掌膳有碎玉子之誼,可稱相熟。」     蒖蒖握著眉思達華酒的手一抖,那杯酒差點自手心墜落。這酒還未飲下,她的雙頰已紅如醉顏。而林泓亦側首看向史懷恩,睜目的幅度明顯增大了,可見也是頗為驚異。     兩人彼時都在想:他是怎麼知道的?     而史懷恩起身朝太子作揖,輕言細語地解釋:「上回在聚景園,宣義郎提議在太后寢閣外花園中掛碎玉子,吳掌膳說不妥,兩人交談過幾句。那時殿下也在,不知可還記得此事。」     太子旋即笑道:「記得,記得,原來如此。」     蒖蒖這才暗暗舒了口氣,明白史懷恩是好心替他們掩飾,預防太子追問出她與林泓曾私下相處之事。     再顧林泓,他也是放下心來的樣子,抬眼與蒖蒖對視那一瞬,目中淺淺漾過一層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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