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一章 魔長道消
突利驀地發出像野獸般的咆哮聲,伏鷹槍幻出萬千槍影,槍在寇仲和徐子陵前頭,斜沖而起,人槍渾成一股風暴般往牆頭上的祝玉妍直擊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
這是以下駟對上駟的方法。
雖說高踞牆頭佔有以上臨下的優勢,但因牆頭狹窄,僅可容足,卻是利攻不利守,要穩守不移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在眼前緊迫的形勢下,只要這陰癸派的三大頂尖高手能擋格他們一招半式,令他們難越院牆,李元吉方面的高手合攏過來,他們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個攔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闖她那一關,肯定會被擊下牆頭,突利這麼做,擺明是犧牲自己,以成全武功勝過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纏死"陰後"
祝玉妍,俾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較弱的辟守玄和邊不負,說不定能一舉闖關突圍。
只要能越過院牆,由於陰癸派和李閥是敵非友,會出現敵我難分的混亂情況,對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現時般李閥的人只會全力向三人攻擊。
寇仲和子陵給突利自我犧牲、輕生死重情義的行為激起滔天鬥志,要他們舍突利而去根本是絕無可能,情願一起戰死。
就在突利雙腳離地之際,寇仲低喝一聲"老雲秘技",以暗語知會徐子陵後,兩人同時振臂騰身,似要分別從辟守玄和邊不負左右外檔突圍破關,朝高達三丈的牆頭電射而去。
祝玉妍聽到寇仲低喝"老雲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時間她雖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說話的暗示,但她乃魔門一代宗師,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見兩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奧古怪,所采路線似直實曲,暗叫不妙。
此時突利的伏鷹槍已把他的"龍捲槍法"發揮致盡,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的施出兩敗俱傷的攻堅招數,縱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應付,否則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迫下牆頭,故只能嬌叱道:"小心回飛之術。"卻難以抽身助辟邊任何一方。
"陰後"祝玉妍一對羅袖忽然鼓脹,車輪般交叉絞動,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鷹槍。
辟守玄和邊不負聽得呆了一呆,眼見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搶向外檔突圍,且此乃最高明的戰術,迫他們必須移位攔截,怎會回飛往祝玉妍所在處。
魔門中人慣於利己損人,在心理上實無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舍突利而去的行為。
高手相爭,只一線之差。
辟守玄和邊不負再沒有時間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對方有回飛的本領,同時移離祝玉妍,全力截敵。
邊不負左右兩環從袖內探出,像一對追逐飛舞的銀碟般,迎上徐子陵變幻無方的雙掌。
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覺到對方突飛猛進的武功,就在徐子陵離地上攻之際,他便感到這年輕對手的精、氣、神全鎖定在他身上,充滿一去無回,同歸於盡的慘烈味況。他不知這是因突利激發起徐子陵義憤的力量,還以為他是為保小命故以這種攻勢突圍,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面看似要硬擋,其實用的卻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務令對方有力難施。無論徐子陵有多大進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擋徐子陵三招兩式,該是絕無問題。
辟守玄的銅蕭發出尖銳的破空嘯聲,在他頭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每個旋圈,銅蕭的真氣均會隨之增聚。兩眼則一瞬不瞬的瞧看寇仲的井中月來勢,只要給他命中對方寶刀,他敢為包單可把寇仲掃得倒跌回去。
如論武功,身為師叔的辟守玄勝邊不負其實不止一籌,在派內只次於祝玉妍、□□和青出於藍的林士宏之下。寇仲雖是強橫,他仍有十足把握穩守牆頭。
此時月蘭舍多處冒起濃煙火屑,火勢初起時本可輕易撲滅,但因寇仲和李元吉兩方的爭鬥先動搖了人心,又以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內人人爭先恐後逃命,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覺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搶出來,見到有人攔截被他們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個大敵,那管對方是誰,立即疾撲而上,銜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頓然陷入前面可能全無去路,後方卻有追兵的窘局。
其他李閥部眾和突厥高手亦聚攏至院牆之下,同時吶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聲,終決定主動下撲,要在半途迎擊突利,把他迫回牆下,以爭取一瞬時間,助武功最弱的邊不負對付徐子陵,只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縱使逃去,也會迴轉來援救他的好兄弟。對於這兩個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輕心。此亦是應付兩人回飛之術的最佳戰略。
就在她雙腳躍離牆頭的剎那,西樓屋頂處破風之聲大作,一片金雲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彎彎的從上而下朝她狂攻而來。
以她的武功和修養亦為之大吃一驚,這時她所有招式勁氣全針對正在丈半之外從下攻來的伏鷹槍而發,要在金雲飛至之前變招分迎上下兩方的敵人實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雙腳離牆,換勁亦有所不能。且她從對方外貌已認出從天而來的偷襲者正是西突厥國師雲帥,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況下和自己單打獨戰,仍有一番惡鬥,何況在她這種顧此失彼的情況下。
萬分無奈中,祝玉妍當機立斷,硬沉氣落回牆頭,再足尖輕點,往牆外飄避。
牢不可破的牆頭陣勢終現出破口,且退避的是陣內最強的一人。
辟守玄和邊不負見狀驚駭欲絕,此時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變化,斜彎往祝玉妍先前站立處,變成從內側往兩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銅蕭,徐子陵雙掌對上邊不負雙環的當兒,突利成功搶上牆頭,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
辟守玄和邊不負根本不知道他要打那一個,雲帥的彎月刃更在空中構成無比的威脅,心志被奪下,齊齊翻下牆頭,步上祝玉妍的後塵。
天空的雲帥長嘯一聲,竟凌空改變方向,越過牆頭,朝投往對街瓦頂的祝玉妍攻去,其輕身功夫,確當得上當世無雙的贊語。
雲帥的聲音從上方傳下來道:"迦樓羅兵已入城,我纏看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剛抵達牆頭,衝上不見半個行人,對街卻湧出以百計該是陽興會的武裝大漢,忙向突利打個招呼,齊往剛落在街上的"雲雨雙修"辟守玄攻去。
陽興會眾湧上來時,辟守玄早給三人殺得汗流挾背,狼狽敗退。邊不負想過來幫手,反給己方的人擠在外圍處。
李元吉等躍下牆頭,陽興會眾不知就裡,照攻無誤,立成敵我難分的混戰之局,情況混亂。
辟守玄慘叫一聲,左肩終中了徐子陵一記隔空劈掌,閃往一旁,三人壓力頓時大減,緊守三角陣,由突利的伏鷹槍開路,朝長街向北的一端殺去。殺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發一招,總有人傷亡倒地,氣勢如虹下,迅速與李元吉那方的戰場拉遠,硬在敵人前仆後繼擁上來拚命的形勢下,殺出一條血路。
雲帥與祝玉妍追追逐逐的到了屋脊的另一邊,令人難知其況。
驀地長街另一端喊殺聲起,迦樓羅兵終於趕至,見人便殺,聲勢洶洶,陽興會的戰士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命。
際此兵慌馬亂之時,寇仲三人擔心的再非陰癸派或陽興會,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強大聯軍,瞬刻間他們趁機破出重圍,來到大街和一道橫街的交叉點,不過均已兩腿發軟,真元損耗極巨。
蹄聲驟起,長街前方百多騎全速奔來,領頭者赫然是迦樓羅王朱粲,只看其聲勢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陽終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該往左逃還是右竄的當兒,一輛馬車從左方暗黑里狂奔而至,駕車者狂叫道:"上車!"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謝顯庭,那敢猶豫,事實上在力戰之後,三人不但身上多處負傷,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見狀奮起餘力,撲附馬車,任由四匹拉車健馬帶得他們往長街另一端馳去,耳際生風下,險險避過朱聚的鐵騎。本朝他們追來的李元吉等人見狀那敢逞強,亦紛作鳥獸散。
由於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馬車的一邊,車廂另一邊立時兩輪離地,朝他們側傾過來,廂內傳來女子的尖叫。這時三人都是雙腳懸空,兼之內力所餘無幾,既難發勁把車廂推回原位更缺乏這麼大的氣力,眼看要車毀人傷時,他們人急智生,同時翻往車頂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壓在車廂另一邊上。
車輪和街上的碎石地發出不正常而刺耳劇烈磨擦的尖音,然後險險回復原位,再次四平八穩的往前衝刺。
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後瞧去,見不到有敵人追來,鬆了一口氣,才反過身來平均分布的仰躺廂頂,天空上星辰依舊,但南陽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豈無感觸。
就在此時衣袂飄拂的破空聲從天而降,三人大吃一驚時,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國師雲帥。
這波斯的武學宗師準確無誤的落在全速賓士的車頂上,雙足點在坐起來的寇仲和徐子陵間,撞得雙腿劇顫,跌坐下來,"嘩"的一聲噴出一蓬觸目驚心的鮮血,部份把車頂的後半截染紅,部份灑往街上。
突利駭然張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來,寇仲和徐子陵忙把雲帥扶緊。
雲帥臉色轉白,喘息道:"妖婦果然厲害,我必需立即運功療傷,朱粲由北門進城,你們須在他封鎖南門前,逃往城外。"
言罷盤膝閉目。
突利忙向謝顯庭道:"到南門去!"
謝顯庭應喏一聲,振□催馬,馬車一陣顛簸,往左方小巷轉進去,差點把四人從車頂傾倒下來。
月蘭舍所在的遠方火焰衝天,濃煙不住送往夜空,掩蓋了星月的光輝,似在預示這美麗繁榮的大城市未來黯淡的命運。城民大致平靜,茫不知南陽改換統治者,明天醒來後將會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惻然,往寇仲瞧去,見他呆看著遠方的火光煙屑,口中喃喃道:"終有一天,我會把朱粲再逐出去。"
急劇的蹄音,粉碎長街的寂靜。
不知是否這兩天南陽的居民對幫會間的鬥爭仇殺見慣見熟,習以為常,又或驚怕惹禍上身,家家門窗緊閉,竟沒人探頭一看究竟。
馬車轉入通往南門的大道,空寂的長街,寧靜有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使人很難聯想到貪婪兇殘的迦樓羅兵已進駐城內,還對反對勢力展開無情的屠殺。
寇仲翻身落坐謝顯庭之旁,指指後面車廂,低聲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謝顯庭微一點頭,然後兩眼淚花滾動,哽咽道:"他們死了嗎?"
寇仲心中一痛,嘆道:"凡人終須一死,只是先後遲早的問題。不過可堪告慰的是令師、應兄、瑕師妹和你的十多個同門及時逃生,現該安抵漢南,顯庭可到漢南和他們會合。"
謝顯庭喜出望外,舉袖拭淚。明白這非是縱情傷痛的時刻,提起精神繼續催馬驅車。
伏在車頂的突利探頭下來問道:"月蘭舍的火是你放的嗎?"
謝顯庭略帶嗚咽的語調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裡,見你們被李元吉的人包圍,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們逃走。"
又沉聲道:"是否他們乾的?"
這句話雖是沒頭沒尾,寇仲卻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見到令師,自會清楚昨晚發生的事。現在甚麼都不要想。你不為自己也該為小宛姑娘著想。"
謝顯庭再次灑下熱淚,顯是因未能與同門共生死而自責甚深。
南城門出現大街前方盡端,烏燈黑火,把守城門的人看來逃得一乾二凈。
謝顯庭勒馬收□,減緩車速,緩緩進入深長暗黑長達六丈的門道。
勁風倏起。
反應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進入門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種很難解說的感覺,似有還無,全神觀察下又不覺異樣。所以他雖暗中戒備,卻沒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襲者從後掩至,剎那間徐子陵想到對方必是先埋伏在高達二十多丈的城牆上,把他們的情況窺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馬車駛進門道的當兒,貼牆無聲無息的滑下來,從門道頂壁游過來居高下擊。只從如此身手推之,對方無論內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卻肯定對方非是祝玉妍。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中,偷襲者雙掌齊出,往徐子陵當頭壓下來。
徐子陵直覺感到對方要襲擊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緊張關頭的雲帥,最令他難解的是這推來的兩掌實在太易擋架。
憑他徐子陵現在的功力,就算是寧道奇親來,他也有信心和對方硬拚,只要爭取得緩衝的時間,突利和寇仲同來幫手時,則儘管厲害如寧道奇亦惟有無功而退。
眨眼間的高速下徐子陵腦海轉過無數可能出現的情況時,"蓬"的一聲,四掌交接。除子陵駭然發覺對方左右兩掌勁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剛柔熱寒有異,且是剛熱之致,陰柔至極。更要命是剛熱的右掌勁狂猛如怒潮巨浪,傾瀉狂擊而來,左掌陰柔寒勁卻生出無可抗禦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應付其中一種勁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對方,亦有應付之法,但驟然在同一人的雙掌碰上兩種不同勁道同時襲來,頓感整個人就像活生生給撕裂為兩邊,立即全身經脈欲裂,邊寒邊熱,空有滿身真氣,卻不知該如何施展。
如此武功,確是驚天動地,駭人聽聞。
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動根本印,雙足緊釘在車頂處,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雙足往徐子陵胸口蹬來。
徐子陵那想得到對方猶有餘力施出這麼凌厲的奪命招數,人急智生下,利用體內正反力道的運動,雙腳一蹬,身體後拗,不但險險避過敵腳,還把對方推離廂頂。
這一著顯然大出那人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龐大的壓力下施出這種高明至極的連消帶打奇招,冷哼一聲,右掌前推,左掌後拉。
徐子陵就像給人把整個身體無情地狂扭一下,五臟六腑同告受傷,喉頭一甜,同時心中一動,猛然狂噴鮮血,照頭照臉往那人噴去。
那人兩掌力道立生變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險險避過他滿含氣勁的鮮血。反應神速處,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連響,突利的伏鷹槍及時攻至,令對方無法再向徐子陵再下殺手。
寇仲亦同時沖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門道頂壁前把他抱個正著,立時輸入真氣,為他療傷。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時,大喝道:"顯庭快走,遲則不及!"
馬鞭揚起落下,重重抽在馬股上,馬嘶輪響中,車子狂沖,馳出城門。迅速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