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訴
李如洗微微有些吃驚:「你也做夢夢到了以前的事?你夢到什麼了?」
桂七醬微微笑說:「夢到你了。我夢到你勸我不要這樣下去,要勇敢站出來,擺脫他,甚至告他……」
李如洗仔細傾聽她說的,沒有插言。
桂七醬便自己說了下去:「……哦,你還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她笑了笑,有點自嘲的意思:「其實,我……」說著卻又說不下去。
李如洗頓時就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
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幾年,桂七醬也成長為一個更成熟更勇敢更自信的女人,她這次來,是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把當年的事說出來給李如洗聽。
可是在說的時候,她還是說不出口。
李如洗不想讓她為難,她喝了一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看到短髮的桂七醬臉上微帶苦澀的笑容,就直接開了口:「是蘇教授,對嗎?」
桂七醬臉上的笑容頓時綳不住了,她如遭雷擊,勉強穩住手上的杯子,卻還是忍不住微微發抖:「你……你怎麼知道的?」
她把杯子放下,骨瓷咖啡杯和碟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深吸了一口氣:「難道,你也做了和我一樣的夢?」
李如洗想了想應該怎樣跟她說,便先說:「我其實一直心裡都有點疑慮……」
「為什麼你會突然疏遠我們?為什麼你有時夜不歸宿?為什麼你被保研了?為什麼又要放棄?為什麼遠走他鄉,跟我們所有人斷了聯繫……」
「有件事你不知道,」李如洗徐徐說,「大二剛開學時,我不是被蘇教授掛科了嗎?雖然我考試是及格的,七十多分,但是他說我有逃課,平時分不給我,故意讓我不過。當然,我也無話可說,因為我確實逃了不少課……那會兒,大家讓我去找他求情,我就給他打電話了。他讓我去他家,然後給了我一份當時的卷子,讓我重新做,如果全對,就讓我過。……」
「到這裡一切都很正常,是吧?甚至可以說,蘇教授是個負責任的好老師。」李如洗同樣自嘲地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咖啡,「可在我做卷子時,他裝作過來看,坐我旁邊,卻伸手摸我大腿……我嚇著了,立刻推開他逃了出去。這件事讓我噁心了很多年,甚至一度對男人都有點排斥,影響了我的心理健康。」
「所以,我知道蘇教授是人品有問題的,再加上你就是保的他的研究生,結合你種種不合理的舉動,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某個午夜夢回醒來,突然間就想起來這件事,開始懷疑了。」
大概是反正被說出來了,也或者是因為李如洗坦然又舒緩的語氣,桂七醬慢慢恢復了正常,她苦笑著,顯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如洗就接著說:「前幾天,我做夢夢到你了,夢中我晚自習結束回宿舍,遇到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就問你怎麼了,你就開始哭……」接著她把自己如何將桂七醬帶到一邊綠化帶的長椅坐下,桂七醬如何向她傾訴自己被蘇教授迷奸,自己如何勸她報警……說了一遍。
「天哪!」桂七醬震驚地說:「你是說夢裡你夢到我跟你說我是被他下藥迷奸的?」
「嗯。」李如洗微微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震驚。
「我第一次真的是被他下藥迷奸的!」桂七醬依然震驚地睜大眼睛,繼續表達著自己驚訝的程度:「我的天!我的天!……你怎麼可能夢到呢?就算你再聰明,這點無論如何你也沒法在潛意識裡判斷出來啊!」
「……而且,我記得那一天,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落魄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做噩夢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像夢遊一樣回去宿舍,一直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回去的時候,就是宿舍快關門了,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可惜,並沒有遇到你。……我自己獃獃地站在樓下站了十分鐘,覺得沒有勇氣回到那個宿舍去,沒有勇氣站到燈下……我覺得自己髒得像是剛從臭水溝里撈出來,只要有人靠近我,就會聞到我身上噁心的味道,只要站在燈光下,就會無所遁形,我的衣服肯定是凌亂的,一眼就能看出遇到了什麼……就算不是凌亂的,有燈的話大家也都會透過我的衣服看到我身上的痕迹……我怎麼能回到咱們那個宿舍去?……」桂七醬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李如洗想到桂七醬她時隔多年,還能把那天夜裡的情形和心情記得清清楚楚,可見那天對她的傷害之刻骨……想到夢中桂七醬那天夜裡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樣子,想到她被她鼓動去報警,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想到她之後在警局裡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和在醫院脫下褲子接受檢查時的感受該多麼艱難和痛苦……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桂七醬哭著繼續說:「……我們宿舍四個姑娘都特別好,大家都純潔可愛歡快,雖然不是特別美特別寬敞特別乾淨的屋子,但是在我心裡,那是凈土,是我們少女時代的夢想充塞,是始終溫暖明亮的一間屋子……我覺得,我這樣走進去,就是褻瀆了它……」
李如洗自己擦乾眼淚,遞了紙巾給桂七醬,桂七醬一邊擦眼淚,一邊哭得抽抽噎噎地說:「……可我沒有辦法,我……我在樓下站了好久,所有送女朋友回去的男生都走了,最後一個女同學也進宿舍樓了,我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宿管阿姨問我,你還不進來?我就這麼走進去了……回到了宿舍……」
「……我不記得你們有沒有跟我說話,也許你們跟我說話了,我卻沒回答……可能還問我怎麼了,我說不出口……我等你們都洗漱完了,自己去洗手間洗,用冷水……拚命沖洗……我到處找刷子,可是找不到……」她哭得喘不過氣,過了一會兒,才好了點,「……我躺在床上,不敢閉眼睛,一閉眼,就是那噁心的身體在我身上的樣子……不閉眼還是一樣……你們都睡著了,我聽著你們呼吸的聲音,對自己說,我安全了,我在安全的地方,周圍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東西,熟悉的氣息……一切如故。可我知道,我不再是那個我了,永遠回不去……」
桂七醬捂住臉,失聲痛哭。
李如洗也跟著難過,但她沒再哭,坐過去,輕輕拍她肩膀,一如夢中她曾多次做過的一樣……
然後,她接著講她的夢,講她如何帶著她走出校園,打電話報警,她們怎麼去了警局,又去醫院,做了檢查,又驗血,然後去了賓館,打電話叫來桂七醬的父母,輔導員又是怎麼帶她們去住了學校的賓館,後來又是怎麼跟蘇教授的愛人網戰,桂七醬怎麼回到了學校正常學習和生活,然後蘇教授被判了幾年,賠償了多少……
聽到三分之一時,桂七醬就不再哭了,專註地聽著她講,好像在聽一個特別美妙動聽的故事,聽得入神。
李如洗就特意講得特別詳細,尤其是大家是怎樣在女生宿舍樓下為她鼓掌,跟她擁抱的。
等她終於講完,桂七醬露出了笑容:「……真是一個美好的夢啊!」她微笑著說,「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李如洗也側臉朝她微微一笑:「你做的夢和我一樣嗎?」
桂七醬遺憾地搖頭:「沒有,我沒有做這麼好的夢。我的夢很短,是我已經大三了……你知道,那一天,我也沒報警,之後我偷偷去買了事後的葯吃了,然後姓蘇的再找我,我也不理他,他就天天給我發信息,有時是他寫的詩,有時是分享他最近看了什麼書,有時是幾句熱情如火的情話,有時是無關緊要的感慨……我本來極度痛恨他,但是他這麼磨了我一個學期,可能我也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慢慢地,我沒那麼恨他了……暑假時,他幫我找了個實習,挺難得的實習……」
「哦,我記得,**法院的,大家都想去,但是被你得了名額。」李如洗恍然說。
「我住學校宿舍里,一邊做著實習,依然不理他,他經常在我下班時去接我,不讓我擠公交,帶我去吃飯……然後宿舍突然通知要粉刷一遍,我沒地方住了,實習卻不能中斷,臨時沒法子找房子租,我也沒錢……他讓我住他那兒,說保證不碰我,我當時蠢了,還真的去住了,一開始,他裝作正人君子,不碰我……有一次我跟著同事去吃飯,被灌了酒,他把我接回去……結果又……」
桂七醬眼中飽含著對自己的唾棄,自嘲地笑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哭了一場,決定搬出去,永遠不再見他……結果,他說他拍了我的照片,威脅我——其實後來有一次我真的不肯再跟他了,我說你公布照片吧,我就這樣了……結果他承認說照片是假的,他沒拍照片——,但當時我信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就這麼跟著他……不過,跟他……還真是噁心,我簡直是痛恨那個事……我盡量不跟他見面,減少機會,他可能也不只勾搭了我一個……他還說我手段最高,對他若即若離,欲拒還迎,其實我根本就是噁心抗拒……可能越是這樣他越是放不開,最後還給我保了他的研究生……我想了好久,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就永遠完蛋了,我非自殺不可……」
李如洗為這裡頭還有什麼裸照威脅而震驚。
桂七醬笑了笑,回到原來的話題,說:「我的夢很短,就是大三的時候,我不肯再跟他苟且,說讓他把裸照公布好了,然後我一個人,在主樓十八層徘徊,我想,等他公布了,我就從哪裡跳下去好一些……然後,夢裡你就出現了,你問我為什麼在這兒,我一時衝動,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說了……你讓我去報警,說不能放過這個人,而且我手機上還有他說拍了我裸照的聊天記錄可以當證據。……我猶豫了一會兒,說好,然後就醒了。」
「……我還奇怪呢,為什麼會夢到你跟我說這些,明明都十年沒見了……當年咱倆也沒那麼親近……可能是因為你曾經跟我說過,為什麼跟大家疏遠了,到底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你是唯一一個真的關心我的失常行為的……」
李如洗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前幾天跟我做的夢一樣呢,如果那樣,就太神奇了。」
桂七醬說:「哪有那麼神奇的事啊!其實,咱們能在大致一樣的時間做相關的夢,已經挺神了!還有,你還知道我是被迷奸的……要不是我確認除了我和姓蘇的,根本沒第三個人知道,我都要以為你從哪聽說的了!對了,你還夢到姓蘇的老婆是個中學語文老師?要不要打聽看看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