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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表現

到底是年紀還小,宋竹脾氣上來了,也是個倔性子,既然打從心底惱了蕭禹,從范家出去一路,她就硬是沒披斗篷,還是到了車上,想到一會怕姨母發問,下車時這才勉強裹上了,這一冷一熱的反覆刺激之下,當晚她就是連打了幾個噴嚏,第二天早起,便有了輕微發熱。——這一來,反倒是無人起疑心,都以為她真是在齊國公府著涼不舒服,這才提前告退。 在劉張氏的悉心照顧之下,這小病倒是沒有惡化,過了三五日也就痊癒,只是借著這病為借口,宋竹把大多數邀請她上門做客的帖子都回了,不過,依然有許多同學,或是派人來,或是自己親自上門探望,劉家到底也要比往日熱鬧了許多。 同學相聚,和那樣熱鬧不堪的宴會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宋竹自來洛陽,一直就不怎麼痛快,這幾日養病期間,心緒倒是好轉不少。至於齊國公府那一個亮相,又是引來了多少人的美譽,這些事,現在是既不能讓她開心,也不能讓她惶恐,真正已經無法有絲毫打動她了——這些人家看重她,未必是因為她本人,誇獎她,也肯定不是真的欣賞她的人品,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麼好往心裡去的。 劉張氏大概也是察覺到了宋竹的心情,是以當她提出想回宜陽時,倒是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又張羅著帶了幾個小兒子,準備往宜陽去探望小張氏,同她相聚一番。畢竟雖說姐妹倆就在洛陽、宜陽兩地,距離不遠,但小張氏家務繁忙,劉張氏也不能時常離開洛陽,是以兩姐妹真正見面說話的次數也並不多。 這一次出行,那就十分隆重了,劉張氏裝了好幾車的禮要送上門,又特意請了守軍派出兵士為護衛,有前哨,有斷後,一溜十多輛車排成長隊,在官道上慢慢走著,速度自然不能去指望。宋竹盤膝坐在車裡,望著窗外朦朧的天色,忽然又想到了幾個月前,蕭禹和她同路回宜陽去,特意為她備了馬,兩人一前一後在官道上碎步慢行的情景。 說起來,蕭禹來書院前後也不到一年,可在宋竹心裡,這一年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此時回去看去年的端午,好像都是隔了許久。她心裡雖然還很生蕭禹的氣,對他頗感疏遠,但也是空落落的,十分難過:「那樣開心的時候,以後怕是再也不能有了。三十四哥性情大變,怕是以後對我都不會有什麼好臉……就是他有,我也不會再搭理他了。」 蕭禹把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她若還對他有個好臉,豈不是讓人連宋家都看低了去?再者,雖說宋竹心裡也有不舍,但想到當日蕭禹的態度,那股氣也是輕易消散不去,是以雖然愁腸百結,難過惆悵了十二萬分,這決心畢竟還是堅定的。只有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角落,還有一些莫名的希冀,盼著蕭禹能回到從前的樣子,好生來和她賠罪,賠上好幾次以後,兩人也許終究還是能和好的。 車隊行得慢,再加上天氣冷,半路上肯定要停下來打尖,別的不說,起碼也喝點熱水、熱酒。行到路上,有個清潔的茶鋪,眾人便止住了腳步,劉張氏帶著宋竹和幾個孩子,坐在店鋪最裡頭,都在慢慢地喝熱茶,餘下的兵士伴當,喝的就都是滾熱的濁酒。鋪子里也有許多往來客商,都是成群結隊,如臨大敵,見到劉張氏這一支隊伍有官兵護送,均都過來商量,想要依附他們一起行走。 「如今路上是亂了,」劉張氏聽了一會,便扭臉對宋竹嘆道,「安寧了十幾年,好容易才把西京一帶平定下來,關西一個敗仗,又是老樣子了。十多年前,我們從西京出去赴任,也是一個樣子,不是白日結隊,絕對不敢出行,官道上強盜橫行,有時一天能遇上好幾伙,歐陽文公怎麼說的?『一夥強似一夥』。一遇到災荒年間更是什麼都不必說了,那時候商旅出行,寧可在驛站周圍露宿,都不敢投宿陌生的村子,就怕一入夜,方才還是老實巴交的良民,刀一抄立刻就換了一張臉,這輩子便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聲音雖然不大,但茶棚也小,眾人都聽見了,也是好一番唏噓,「正是,普天下除了東京城、西京城以外,其實哪有個安樂的處所?要不是宜陽縣還算是安寧,這一條線我們如今也不敢走了。」 又都誇獎宜陽書院和如今的宜陽縣尊多麼英明神武,在這一冬的亂象下,到底還是保住了縣治起碼的安寧,這一茶棚的人,從老客商到茶棚主人,提起來都是只有誇讚,竟沒有一句不好。 雖說此地和齊國公府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宋竹倒覺得今日的茶水還有些滋味,她聽著聽著,不由露出甜甜的笑靨,心裡也很是自豪:「雖然我沒什麼本事,又是個女兒家,但好在我們家人都是極有用的,還有爹爹教出來的學生,日後也少不得國家棟樑。」 一行人正是議論時,洛陽方向也是來了一輛車,車邊上有幾個騎士護送,到了這裡,亦是停下來打尖。宋竹一眼望去,便認出來了——那是周霽帶了個小娘子,想來,應該是他的三妹,取代了原來的周二娘子,要到宜陽縣讀書了。 周家原來也有男丁在宜陽書院,便是周霽的哥哥,不過和宋二哥宋欒一科,都是考中進士,出外為官了。且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日,周三娘子這麼早到宜陽,無人伴護的話,想來也是十分凄冷無聊的,不如三月過來,春暖花開,來了就能上課,反而更便宜。宋竹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那幾人數眼,倒是招來了周霽的注意力,兩人隔著薄紗對了一眼,周霽便是面露遲疑之色,彷彿已經認出了她來。 「姨母,那是我認識的。」宋竹便同劉張氏道,「原來也是我們同學……」 她這邊介紹,那邊周霽也上前問好,又帶了周三娘子過來介紹認識,劉張氏聽聞他們也是去宜陽縣的,自然便邀了幾人一路。因此處畢竟是野地,也不好多聊什麼,宋竹更不欲暴露身份,幾人坐了一坐,便紛紛上車,匯聚成一個龐大的隊伍,往宜陽縣而去。 人一多,速度就更是慢了,走了一陣以後,宋竹開始擔心了——按這個速度,只怕今晚都到不了宜陽。 她想得不錯,一下午大概就走了不到十里路,眼看是夕陽西下,眾人方才是拐到了前往縣城的岔道上,不過這裡已經是宜陽縣縣治內了,治安要好許多,眾人的心也都安了下來,眼看天色晚了進不得城,便是拐道去附近的一家老客棧歇息。只有在宜陽縣裡有親眷的一些行人,和劉張氏他們一起,繼續往縣裡前進。 天色黑了下來,宋竹一日也沒吃什麼東西,此時又冷又餓,只是盯著豆大的燈火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轔轔之聲忽然一頓,車子慢慢地停了下來,宋竹不禁便是一驚,正欲出言相問時,乳娘已是敏捷地爬了出去,不多時便回來道,「小聲些,咱們遇見盜匪了。」 這對宋竹來說,還真是第一次,她自然有些害怕,好在乳娘立時又道,「不要緊,兵士們都在呢,殺上幾個,他們自然就散了。」 過不得多久,果然聽見車外不遠處傳來了弓弦之聲,還有慘叫聲以及諸多稀奇古怪的聲音,又過了許久,周霽的聲氣一路響了過來,在挨車詢問車內平安。宋竹拉成了耳朵,隱約聽見劉張氏的車子報了平安,這才是真正放下心來。 「車內平安嗎?」一會兒以後,周霽就問到了她。 宋竹忙道,「平安,周兄,不知士兵大哥們都還好么?」 「我們這裡沒人傷亡,放心吧。」周霽的語氣很柔和,「怕了嗎?」 他態度穩重,又很平和,宋竹在他跟前,並不怕自己被捉弄、嘲笑,因此也興不出什麼防備心,而是如實道,「有一點點。」 「別怕。」周霽說,「一夥小蟊賊而已,已經料理清楚,馬上就能到家啦。」 他又拍了拍車壁,彷彿是在拍宋竹的肩頭,宋竹心裡一暖,嗯了一聲,周霽方才繼續前行,去問後頭的車子。 等他走遠了,乳娘似乎是自言自語,「倒的確是個青年才浚」 宋竹想到范大姐的說話,臉上不覺也有些發燒——她倒是還沒想過自己嫁給周霽的可能,只是心裡終究是有些好奇起來了:家裡否決了周家的提親,是因為什麼緣故呢? 因為周家是太后旁支,她忽然想到家裡否決了蕭家三十二的事情,心裡倒是有了聯想,自以為恍然大悟:哦,也許是因為家中不願和外戚結親吧…… 想到此點,不知如何,她心裡也並無發覺答案的輕鬆,反而是有些沉甸甸的,宋竹尋思了一會,都不知是為了什麼,過了半晌,才是回答了乳娘的話,「不錯,周家這位衙內倒挺有大將之風的。」 卻是語調平平,完全聽不出什麼感情和興趣在內。 乳娘看了她幾眼,亦是暗暗點頭,便也不提此事,只是柔聲撫慰起了宋竹的情緒,「可別怕了,咱們一會就到家了……」 宋竹提起油燈,挑開帘子往外看了看,只見外頭遠處,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彷彿是拖麻袋一般的,把一些物事往道旁拖,她也明白:這多數是在拖剛才被射死的盜匪了。 她心裡忽然一陣悲傷,「我不怕,就是覺得挺難受的……他們其實也都是可憐人,不是因為關西戰亂,無家可歸,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倒是在異鄉送了性命。」 乳娘聞言,不免也是一陣嘆息。就連問完了車隊,正巧往回走到附近的周霽,隔了車壁聽到這句話,也不由是停住了腳步。 他望向宋竹車輛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幾分欣賞:在齊國公府,不卑不亢、貞靜少言,和師兄都沒有多的話,唯獨在關心同學時話多了點,卻也是矜持謹慎。在野外,大方得體,聰慧慈憫,雖說世上多有名不副實之輩,但宋家三娘,倒的確不愧傳言,既美且賢、宜室宜家…… 想到還未有回信的那封提親信,他卻又不免暗嘆了一聲:雖說她極好,但一家有女百家求,想要抱得美人歸,只怕還沒那麼簡單。 心念電轉間,將諸多因素考量遍了,周霽已是暗下了一番決心,他溫存地看了看宋竹車窗上的影子,便是加快腳步,往前招呼道,「都平安呢,咱們加快腳步吧——」 作者有話要說:某人在蹉跎,某人在努力表現,哎~ 更新咯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