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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鋪路

到底是為什麼要把蕭家給回絕了呢? 這幾天宋竹都為了這事抓心撓腮在乎個不行,但又說不上為什麼在乎,想要找個人問吧,母親那邊問過一次,碰了個軟釘子是不能再去了。二姐那邊,這麼理想的親事都被回絕了,誰也不知道她心情如何,而且她素來麵皮薄,這事兒還新鮮熱乎的時候是萬萬不能開口的。至於祖母、嬸嬸乃至父親那裡,宋竹就更沒想過了,這件事本不是她可以好奇的,想要逾矩,那當然得找最親近的人了。 只是這一次,就連乳娘都沒能給她什麼靈感,宋竹可謂是四處碰壁,直到收假上學,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她心下就是再氣悶,也只能暫且放下此事,安心上學讀書了。 宜陽書院的學業,對於一般人來說都是比較繁重的,女學這邊,一般從十歲、十一歲入學到十七八歲出師,要做到通講十三經,除此以外琴棋書畫乃至吟詩作對也都有涉及,而且由於入讀人數不少,若是表現過差跟不上課程,先生一封書信,家裡人只能灰溜溜地來女學接人。是以大部分時間女學生們都得專心上課,一直到午間和傍晚的休息時間才能輕聲閑聊,那種嘰嘰喳喳如菜市場的場面極少出現。若是一心讀書如宋苡,甚至都可以不必和同學來往——說起來,她雖然是眾人的大師姐,但的確和同學們都不太熟悉。其實就是宋竹,也很難完全融入同學圈子裡。 每回放過大假,同學們從洛陽回來的時候,宋竹就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這種排斥感:姑且不論性情投合不投合,這些姑娘們在洛陽的時間,免不得也會召開文會彼此聚聚,那可就是毫無拘束天南海北的地聊天取樂了,而宋家因為一直住在宜陽,她們姐妹是不能參與的,無形間就少了不少話題。 雖說在學業上處處都是表率,還是眾星捧月,但這月亮被捧得高高的,有時便不方便『與民同樂』。除了談學問以外,能說些生活瑣事的朋友,其實並不多。大概要等到開學後一到兩天,大家都收心開始讀書了,這才會又捧著書本,聚到宋苡和她身邊來。 也是因為習慣了,今日一開始她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直到午休時分才發覺,往日最愛和她搭話的顏欽若,今日一早都沒搭理過她,雖然就坐在宋竹身邊,但她面上彷彿是掛了一層薄霜,一上午不言不笑的,連眼尾都沒往這兒瞧。 想來應該是蕭禹沒去洛陽,讓她心情不爽吧。宋竹想著,也不主動過去觸霉頭:顏欽若的脾氣就算不比她二姐大,也不會差得太遠,在這種時候湊過去純屬找死。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吃午飯的時候,顏欽若拉了趙元貞,兩人在角落裡輕聲細語地說了小半個時辰,連午飯都沒動幾口。趙元貞頻頻點頭神色肅穆,倒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宋竹看了,心中也是暗笑,還想呢:噢,多半是顏家和趙家不好來往,這相看失敗的事,便只好等到現在再和趙元貞商量了。 她也沒當一回事,更不敢開口詢問往裡頭摻和,吃過飯便往自己位子上一坐,開始抓緊複習功課,不料過了一會,顏欽若倒是主動來和她搭話,「三娘,下個月初三是我小生日,正好又是端午節。今次回去開文會時,姐妹們都說好了會賞臉來吃碗長壽麵——咱們同學幾年了,你也沒來過,今年你帶上二姐、四姐一道過來可好?若是家裡馬車不便宜,便和我們一道走,初一回去,正好也在我們家園子里玩玩,待初三過了生日,初四我使人送你們回來,耽誤不了初五過節的。」 感情她和趙元貞是在商量這個,宋竹心裡倒是一暖,「顏姐姐,不是我不賞臉,你也知道,我們家管得嚴……」 顏欽若估計是早有準備,便從袖子里摸了三張帖子來遞給宋竹,「我都送帖子了,你便拿著帖子回去問問你娘可好?就說是我千央求萬央求你,想讓咱們同學在洛陽齊聚一堂,實在不行,我登門去請。」 話說到這一步,宋竹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接了帖子,「那我回去問問。」 她也不疑有他,還當顏欽若真是因為當天整班都去,也想帶上她們姐妹,當日晚飯以後,大家聚在一起吃香瓜,她便把帖子給小張氏看了,笑道,「我話是帶到了,娘要怎麼回她?」 小張氏看了看帖子,想想倒是一笑,她並未答覆女兒,而是轉問宋苡、宋艾,「你們想去不想?」 宋艾看了看兩位姐姐,笑道,「窩聽姐姐的。」 宋苡卻是眉頭一擰,淡淡地道,「來回也是百里路,為了她一個生日這麼折騰?我不想去。」 她和顏欽若素來不睦,有此反應也不足為奇,不過宋苡一般很少把態度表露得如此堅決,幾乎不留餘地,宋竹倒是嚇了一跳,忙道,「那就不去吧,也是,去了還要找地兒住,著實煩擾。」 小張氏看了她一眼,「你真不想去?」 宋竹就不說話了,只是給母親打眼色,小張氏擰眉道,「有話好好說。」 「就……也想去,但姐姐不去,我也就不去了。」宋竹只好被逼著表了態度。 「想去就去么,你二姐、四妹不去,你自己去也成,只不必住顏家了,咱們家在洛陽自然有地兒落腳。」小張氏反而是出人意表地下了決定,「都去寫回帖吧——看時辰不早,也該做功課去了。」 宋竹有些納悶,但看母親神色,也不敢多問什麼——知道問不出來——便只好先回屋去了,宋艾宋荇都一閃沒了人影,倒是宋苡坐著沒動,也不說話,只是凝眉看著母親。 小張氏對二女兒也還是那句話,「有話就好好說。」 宋苡在母親跟前也沒什麼脾氣,她輕聲道,「若是三妹要去,那我也去。」 「你不必去。」小張氏卻居然一口回絕。 ——她望了凝眉不語的二女兒一眼,也放緩了語氣,「你去了,反而是適得其反。」 「……可粵娘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宋苡難得被母親逼得吐露了大實話,「這宴無好宴,本就是不該去的。您有心把她許配給蕭三十四,就更不該讓她去了。」 「你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小張氏也被她說得嘆了口氣,「你也知道,她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有什麼行的?不就是一張臉行么……她人不過去,難道還能單獨把臉給寄過去?」 這話透了十二萬分的務實和精明,在宋苡聽來簡直市儈得遮掩不住,她擰起眉頭,卻想不到什麼有力的反駁,終是低聲道,「三十四他人就在宜陽呢……又不是沒見過粵娘,粵娘好不好,他難道不知道?」 小張氏無奈地一笑: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就是天賦過人,從小就太傲氣了些。「儒門重名,自有道理,這裡頭的文章,你自己好好參詳吧。」 在宋苡看來,母親這麼做實在有沽名釣譽的嫌疑,但她強忍著沒有回嘴,只是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小張氏道,「去吧、去吧。」 看似有些不耐煩,可等女兒一背過身子,她的眼神里就帶了幾分歉疚:為了妹妹還沒影子的親事,二姐二話沒說就把蕭家的事給撂下了,雖然她不在意,可她這個做母親的不能不感到虧欠。沒了蕭三十二郎,也不知道二姐的良緣還在哪裡…… 一邊做針線,一邊想心事,不覺就到了就寢時分,宋先生也進了內堂。小張氏打發他洗浴過了,順便把自己許宋竹去洛陽的事告訴了丈夫。宋先生聽了呵呵笑,「哦?就不怕清明那日的事重來一遍?這回,可沒有三哥幫她遮掩了。」 小張氏道,「沒有就是沒有,她學識不弱於人就夠了,難道還要為她營造什麼大才的名聲?那可真就是弄虛作假、沽名釣譽了。」 如此正氣凜然,倒讓宋先生不好回話,小張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又說,「總算生得還是不錯,別說如今,縱是上古,生得好,終究也是一樁難得的事。聖人不都說了,未見好德如好色者。」 如今世道對美色的追逐,的確已到了相當狂熱的地步,或許是因為豐盛富足的城市生活,讓大批百姓的精力無處發泄,不論是沖茶、吃酒、著衣還是起居,都頗有人千金一擲地追求那轉瞬即逝因人而異的美感,美人受到追捧,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在如今更不是見不得人的事——這年頭連做官都要求得生得俊朗好看,女兒因為生得漂亮被多家爭娶也不稀奇。宋先生搖了搖頭,失笑道,「你也不想想,會沖著美色上門來的都是什麼人……也罷了,我們家幾個女孩,各有所長,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有些好奇,「只是她年紀終究還小,二姐親事都沒定呢,現在就放到洛陽去,急了點吧?」 「也不全為了這個。」小張氏輕輕地吸了口氣,「我和姑姑都商議過了……官人,蕭家三十二郎那門親事,不如卻是回了吧。」 宋先生有些詫異,「怎麼?」 小張氏便把自己為宋竹的一番打算說了,又道,「除了三姐自己的一點傾向以外,再者,蕭家和曾家也有所不同,曾家以讀書治學為主,蕭家如今是以讀書仕宦為先,二姐那性子……還是和大姐一般,尋個讀書人家也罷了。倒是三姐性子更綿,也還算有主意,由她嫁入蕭家這般人家,我也放心些。」 既然已經和老安人都商量好了,宋先生也沒什麼意見,「這麼說,你讓她去洛陽,倒是讓她去見世面的了。」 「是有這個心思,此事宜早不宜遲,若是她覺得洛陽已是龍潭虎穴招架不住,那便乘早回頭,也說個讀書人家也好。」小張氏說。「洛陽都處不來了,東京那樣的地方,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若是三姐居然如魚得水呢?」宋先生也笑了——小張氏當年在東京城可沒少受折騰。 小張氏嘆了口氣,「那就說不得請官人把她帶在身邊教養一番了……終究,她也不能就光靠著一張臉呀。」 要做蕭家的新婦,可也不是只有一張臉就夠了的,比起嫁入讀書人家的兩個姐姐,宋竹也許可以沒有才名,但卻絕不能少了政治素養,而這些東西,卻不是內宅婦人所擅長的領域了。 「這倒不是問題。」宋先生想想,也覺得蕭家既然會說二姐,那麼也沒理由看不上三姐,便是點頭答應了下來,「我看,也許三姐倒是在這些事上頗有天分了呢?平時你總覺得她笨,不過是沒考到她擅長的領域罷了。」 小張氏對三女兒實是沒什麼信心:回絕三十二郎一事,前前後後有著許多蛛絲馬跡,她卻還沒猜出來緣故,雖說是當局者迷吧,可畢竟這表現還是生嫩了些,和她兩個姐姐相比,到底還是差了一籌。 「我看她就擅長一點——討人愛。」她半是打趣半是好笑,「全家上下,從姑姑到幫忙的十七堂侄婦,都把她疼得和什麼似的,正所謂傻人有傻福,她要有這福分能常伴身邊,我看也很該知足了……」 兩夫妻你一言我一語,幾句話間,就把宋竹日後的發展方向給定了下來。 而當事人宋竹此時,對於父母的安排還是一無所知,她剛讀完了今日講的課文,正是忙裡偷閒地糾結:這幾日要不要找個時間向蕭禹道歉呢?那日本來就內急,實在是被逼得氣急敗壞了,才會說出那一番話來,現在想想,自己委實也是太過分了些…… ——還有,家裡為什麼要回絕蕭家的親事?會不會……該不會是和這個蕭禹也有點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