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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第一章 同陷險境

  夕陽西下。   戰船駛進洛陽城,沿洛水朝皇城開去。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後的凱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見到戰船入城,途人無不夾河揮手歡呼,氣氛熱烈。   寇仲和徐子陵卻半點沒受這氣氛的感染,前者細看旗幟上的標誌後,一震道:"楊侗終於被迫讓位了!"   這雖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點。可見王世充稱帝之心的迫切。從此中原又多了一個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聲道:"我不想見王世充。"寇仲點頭同意道:"見他亦沒有甚麼意義,看看能否找到卜天志,我會與虛行之來找你會合,一起趁夜離城。唉!我忽然有點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如若我有甚麼不測,你就殺了王世充給我報仇。"   徐子陵笑道:"歐陽希夷豈肯讓王世充殺你。憑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陳長林那類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沒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見機行事,該沒有問題。"   話雖如此,兩人仍議定了種種應變之法,徐子陵這才縱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樹叢中,消沒不見。   ***   戰船泊往皇城外的碼頭。   王玄應、郎奉、宋蒙秋等率眾迎迓,伴寇仲朝城門馳去。   寇仲策騎緩行,順口探問王世充的情況。   王玄應嘆氣道:"李密那一拳確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離開榻子,不過精神卻很好,整天盼望可以見到寇軍師。"   王玄應出奇恭敬的客氣,卻令寇仲聽得汗毛倒豎,也心中懍然。照道理若王世充連起床也有問題,絕不該如此急於稱帝。   但王玄應為何要說謊呢?寇仲暗裡抹了一把冷汗,問道:"夷老和長林兄可好?"   另一邊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們正陪侍聖上之側,等待寇軍師的大駕。"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歐陽希夷一向對他和徐子陵愛護有加,聞得他們歸來,怎都會急前來相迎才合常理。今時不同往昔,現任整個東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歐陽希夷再不用一天十二個時辰陪護在王世充之側,至少虛行之亦該來迎他。   忽然間,他生出身陷虎穴的感覺。   ***   徐子陵抵達卜天志在洛陽落腳之處,發覺已人去樓空,且屋內一片凌亂,似是走得非常匆忙。   最奇怪是並沒有依約定留下任何標記和暗號,這可大異尋常。   徐子陵在廳內一角頹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離開是與王世充有關係,那寇仲便危險了。   不過他仍不是太擔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豈是易事。   正沉吟間,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貫的冷靜自若,也禁不住臉色大變,因為他已憑足音認出來者何人。   同時更知道寇仲陷身於極大的兇險里。   ***   王世充現在最忌憚的人究竟是誰?以前當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敗之後,形勢劇改。在這黃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帶,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隱成三足鼎立之勢。   可是對王世充這鄭帝來說,爭霸天下仍是遙遠的事,眼前當急之務,就是要穩定內部,鞏固戰果。   假若王世充能親自指揮邙山大敗李密之役,那戰勝的榮耀和威望將可盡歸於他,使他不用顧忌任何人。   而事實卻非如此。   現時寇仲無意間已在王世充軍中樹立起崇高的威望,又與王世充手下的大將發展出密切的關係,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親族,便知他是個私心狹窄的人,又有翟讓作前車之監,怎也不容寇仲成為另一個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嬌的關係,誰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敗將收歸旗下,那時王世充就有養虎之患了。   這些念頭逐一閃過寇仲心頭,確是愈想愈心驚。   人馬馳入皇城,朝尚書府開去。   為何不是直赴皇宮,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該被人抬到皇宮去。   王玄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隨軍師同來參見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雲,沒有甚麼興趣理會塵世間的事,我也管他不,唉!"   最後一聲嘆息,卻是為自己的處境而發,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他怎樣聯絡上虛行之呢?尚書府出現前方,燈火通明下的大門像惡獸張開的血盤大口,等待他這果腹的美點。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過門檻,他寇仲將永不能再憑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寇仲勒馬停定,領先下馬。   無數念頭閃過腦際,最後的結論是只有三十六那最後一的走為上。   現時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認的有數高手,深悉他們虛實的王世充若想取他們任何一個的小命,除了備有足夠的實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勢和布局,始可有機曾辦到。而尚書府的大堂正提供了這麼一個有利的場所。   王玄應躍落他左側,欣然道:"寇軍師請!"   寇仲深吸一口氣,終於為自己的命運作出了關鍵性的決定。   ***   破牆而出後,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從地上彈起來,左腳踝一緊,已給尉遲敬德貼地竄至,令人防不勝防的歸藏鞭纏個結實。   鞭身的小圓吸盤纏進皮肉之內。   假若徐子陵未見過尉遲敬德與王薄動手的情況,此刻必千方百計設法甩開歸藏鞭那可厭的糾纏。現在他卻深悉這天策府高手變化無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與對方比賽變化,他的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聲,左足柱地,整個人像鐵板般從仰卧變成雙足直立。   "崩"!   歸藏鞭蹬個筆直,徐子陵卻是紋風不動,另一端鞭子緊握在立於三丈外,沉腰坐馬,形態威猛之極的尉遲敬德手上。後者更是心中大懍,他剛才連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上,繼之則想利用鞭身吸盤拉扯之力,斷他足踝。可是竟給徐子陵巧施內勁,吸牢鞭身,反以足踝把他的歸藏鞭鎖實不放。如此奇招,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風聲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頂和前後院院牆撲至,把徐子陵圍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鋒的龐玉立在牆頭上,在夜風中衣袂飄飛,瀟洒之極,眼神卻利比鷹隼,居高臨下狠狠盯像對圍堵者視若無睹的徐子陵。   一襲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長孫無忌,則負手立在以徐子陵為核心,與尉遲敬德遙遙相對的另一方,腰背插玉簫,頗有出塵之姿,絕無半分劍拔弩張之態,洒脫得像是來赴文友之會。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敢小覷他,只從他那種淵亭岳峙的氣度,便知他的武功不會在尉遲敬德之下。   另三人分別是持刀的羅士信,提矛的史萬寶和握棍的劉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給自己撞穿的牆洞和散布地上的紅木椅碎片,沉聲喝道:"敢問世民兄,助王世充對付寇仲的除了楊虛彥之外尚有何人?"   ***   寇仲以內勁振發聲音,道:"王公若仍念一點賓主之情,便請出來答話!"   身旁的王玄應、郎奉、宋蒙秋和一眾親兵盡皆愕然,接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時挪開少許,對他怒目而視。   聲音遠遠傳開,響徹皇城。   鴉雀無聲。   宋蒙秋乾咳一聲,打個眼色,其他人勿要妄動,向寇仲道:"寇軍師誤會了!聖上仍在龍床養傷,嘿…"寇仲哂道:"宋將軍不是說夷老和長林兄在府內嗎?為何他們竟不吭一聲?"   宋蒙秋登時語塞。   寇仲得勢不饒人,長笑道:"古語有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哼!"   "鏘鏗"連聲。   王玄應等不待他把話說完。露出狐狸尾巴,紛紛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聲長笑,衝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應三人騰身追趕。   無數箭手從附近建築物的瓦頂現身,一時殺氣騰騰,喊殺連天。   豈知寇仲升高不到兩丈之際,竟凌空換氣,改直上為斜掠,投往尚書府的台階上。   此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誰有他凌空換氣的本領,全追過了頭,升上兩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數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實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衛兵由四方殺至,眼看要成混戰之局。   寇仲心知若給這些近衛兵纏上一陣子,將會陷入以百千計的王軍重圍內,那時就算是寧道奇,也難逃死戰的厄運。猛喝一聲,人隨刀走,硬撞進敵人陣內。   井中月化作護身寒芒,領先攔路的兩名近衛兵立時打轉橫跌開去。   "當"!   另一人連人帶劍,給他劈得往後倒飛,連續撞倒兩個近衛,一起滾下台階。   此時長階下人聲沸騰,刀光劍影,敵人像潮水般湧上長階來,一時也弄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不敢躍高,倏地橫移,避過十多個撲過來的敵人,沿尚書府朝東面最接近的宣仁門掠去,殺機填滿胸膺。   敵人紛紛攔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門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個樣子的惑敵之計。   事實上整座內皇宮和皇城組成的洛陽都城,若關上所有城門,再於所有高達多丈的城牆布滿箭手,可頓成飛鳥難渡的絕地,其安全防範至為嚴密。   幸好城內樓台林立。樓堂四面雖有高牆,但牆上均設門戶,樓台間連環相通,正是捉迷藏的好處所。   王世充是個愛充面子的人,絕不願讓暗殺寇仲這種醜事揚出去,所以才要誘他進尚書府加以伏殺,避免他的鮮血沾染到他的宮城之內。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書府的範圍,王世充狙殺他的力量將大幅減弱,而他亦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繞往尚書府後,掠往太僕寺和將作監,越過這兩座宏偉的建築物後,就是一排並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監和衛尉寺,接就是含嘉門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門。   兩邊全是高起十丈過外的城牆,此刻在號角聲中,一隊百多人的鐵甲軍從尚書府後殺出,往他擁來。   牆上則人影憧憧,滿是敵人。   要闖上牆頭,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若沒有敵人在牆頭攔截,憑他可凌空換氣的功夫,或可勉強辦到。但在敵人無情的矛槍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餘下的迷路只有五個離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書府前大道貫通的東西兩門宣仁門和東太陽門。   宣仁門是離開皇城的東門出口,剛才已試過該路不通,可以不提;東太陽門則是通往內宮城之路。   承福門是尚書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頭重投滿佈於尚書府的主力大軍懷抱之內,否則也不用費神去闖。   餘下只有前方含嘉門和德猷門這兩重門。   兩門間尚有一座含嘉倉,專儲米糧等物。當日寇仲曾參與攻打宮城的戰事,故對整座都城了如指掌,只是想不到這認識最後會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連閃,兩刀分左右斬來,勁力十足,顯然是王軍親衛中的皎皎者。   寇仲一看刀勢,如若再硬闖,必是敵兵齊至,把他圍在核心之局。   他到現時所保持的最大優勢,就是不讓敵人有纏上自己的機會,而是帶敵人大兜圈子,利用皇城的形勢東奔西跑,教敵人亂作一團。   一旦失去這優勢,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時。   井中月先後往左右挑出,同時往後疾退。   那兩人應刀慘叫,竟打螺旋,風車般旋了開去,不斷口噴鮮血,後至者走避不及給他們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給寇仲的螺旋勁直接撞上無異。   原本聲勢洶洶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敵人,立即潰不成軍。   寇仲亦一陣虛弱。   這兩刀雖巧妙地把螺旋勁貫進對方體內,卻也令他真元損耗,故不能乘勝追擊,破入敵陣往正前方城牆盡處的含嘉、德猷二重門衝去。   不過他已極為滿意。   驀又橫瀉七丈,避過身後自尚書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湧來的以百計敵人。   他決定放棄前闖。   因為要抵達那二重外門,尚需經過太僕寺、將作監等六座建築物。   王世充既處心積慮布局殺他,當然會在那裡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羅網。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進皇宮去,那時他尚可利用種種形勢,為自己製造逃走機會。   寇仲長嘯一聲,騰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內皇宮的城牆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氣換轉,改斜上為斜下,數十枝勁箭從頭頂上掠過,他卻投往城牆腳下,再貼牆反往尚書府方向疾掠。   敵人像一匹布般往他捲來。   牆頭和尚書府四周以百計的火把燈籠照耀下,刀劍矛戟和盔甲盾牌閃爍生輝,皇城忽然成了血戰的修羅地獄。   寇仲不斷增速,貼牆朝唯一通往皇宮的東太陽門射去。   不理要殺多少人,他都要殺入東太陽門去,即管寧道奇親臨,也阻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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