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齊程很舒服, 先是小勺小勺的被餵了大半碗小餛飩,然後用熱毛巾清清爽爽的洗了一把臉, 遲稚涵還幫他擦了護膚品。
現在半躺在床上, 摸著床下面的電熱毯,問的有些疑惑:「為什麼我們那邊沒有這個?」
遲稚涵很不淑女的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家有暖氣。」
「可是這個舒服。」齊程很執拗。
……
「不能常用, 用多了上火, 你本來就容易脫水。」遲稚涵指了指床頭柜上的大半杯溫水和小碗數好的葯:「你先吃藥,我冰箱里的面膜快過期了, 我要去做面膜。」
「我也要。」齊程看著遲稚涵,很認真。
……
遲稚涵走近, 湊近齊程的臉。
「你現在很亢奮, 是因為葯的原因么?」亢奮的都不像他了, 看到什麼都好奇。
她床上的東西,從絨毯到枕頭到四件套,他都想要。
尤其是絨毯, 甚至逼著遲稚涵直接在剁手網下單買了五條,還驚嘆了一下便宜的價格……
齊程點頭, 臉有些潮紅,很老實:「現在藥效出來了,還會睡不著。」
所以每次發病他都不想吃藥, 哪怕咬破嘴唇也硬是要讓自己清醒。
今天是實在沒辦法了,出門這件事,對他來說目前還只能依靠藥物。
「其他呢?」遲稚涵坐在床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結果被他拽著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親完後眼睛彎彎。
「其他沒有了。」語氣仍然很老實。
……
「藥效過了後呢?」遲稚涵完全沒被他的美男計忽悠。
「……」齊程沉默了一下,「頭痛,噁心,脫力然後繼續睡不著。」
……
所以他出來,就是有代價的。
「明天不能減葯了對不對?」好不容易狀態調整到最好,結果變成這樣。
「再過五天。」齊程又抓著遲稚涵的手親了下,下了結論,「但是反正現在心情很好。」
哪怕是藥物導致的。
「我好很多了,以前就算吃光一瓶葯,都走不出來。」亢奮的齊程甚至開始安慰遲稚涵,仍然拉著遲稚涵的手,反覆強調,「真的好很多了。」
他以前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有這麼一天。
剛才站在門口按門鈴的時候,心底居然有點小小驕傲。
他很多時候,都不像是個男朋友,今天終於可以敲開女朋友的門,哪怕只是說一聲對不起。
「藥效什麼時候會消失?」遲稚涵現在簡直無法直視齊程的笑臉,他從來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哪怕是心情最好的時候,他笑起來眼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眯成彎月。
原來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樣的。
原來生病的他,哪怕高興,笑的時候,仍然帶著病痛。
「這是短效葯,應該半夜就沒有藥效了,真的沒事,這葯這幾年我很少吃,副作用幾乎可以忽略。」齊程說話的語速比平時快,急急忙忙的,想要讓遲稚涵明白這只是一件小事。
這葯最大的問題在於有上癮性,抑鬱症早期的時候,他會偷偷的吃,想要保持這樣的亢奮,這幾年早就已經戒掉了。
他不喜歡這樣病態的亢奮,因為他的記憶漸漸開始模糊,忘記了自己正常時候,是不是會笑成這樣。
「我努力過來找你,不是想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齊程坐了起來,然後苦笑了一下,「你最好坐過來,我現在坐起身還是會頭暈。」
話很多的齊程。
也仍然是可以讓遲稚涵心尖不停泛酸泛甜的齊程。
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老老實實的抱住齊程,讓他可以不用半坐著跟她說話。
他低頭看著她的表情很認真,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的,前所未有的清澈。
「我一直想要做個男人,和你在一起,我在心裡偷偷的想了很多事情,但是現在做不到,所以連說都不敢說。」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治好,所以甚至不敢給你和未來有關的任何承諾,包括真正的戀愛,我現在也給不了你。」
「作為男朋友,我已經很差了,如果連今天這種情況都不能到你身邊,還是龜縮在那幢房子里,等著你自行解決了怒氣,裝作沒事的回來,我做不到。」
「喜歡上我,你已經很傻了。」
「這麼傻的姑娘,現在只有我能護著,我很想努力,你要給我機會,哪怕,可能會因此付出點代價。」
「你看,這葯也不是完全都是不好的,這些話平時我絕對說不出來,你要不要錄起來?我可以再說一遍。」齊程說到最後,看著遲稚涵越來越紅的眼眶,只能強行把話題帶跑。
他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好像越說,她就越想哭。
有些挫敗。
「我甚至沒辦法起來給你拿餐巾紙擦臉。」齊程摸摸遲稚涵的臉頰,「不要哭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老是哭。」
哭得他心都擰了。
「你……以後痊癒了,話也會變得那麼多麼?」遲稚涵抽抽搭搭的。
「……」齊程想了下,不是很確定的點點頭,「有可能,但是我印象很模糊了。」
他應該是話挺多的,以前和齊鵬吵架能一直說話最後讓齊鵬忍無可忍直接把襪子塞到他嘴裡。
「你不喜歡話多麼?」問得小心翼翼。
遲稚涵搖頭。
「只是外表加性格,我就已經這樣了,如果再加上甜言蜜語,我可能不用活了。」剛才那些話,她居然真的後悔自己沒有錄下來。
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哪怕他其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現在什麼都做不到。
「快點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摸摸齊程的臉,「你這樣笑起來,太好看了。」
原來他有生命力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
話會很多,會喜歡和人對視,也會喜歡笑。
「我不用人護著,也能過的很好,傻人總是能有傻福。」
「所以你不要有壓力,我們按照趙醫生的叮囑一點點的走,總能走到的。」
「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了,我今天,只是沒有安全感了。」
「女孩子可以大聲質問男朋友到底愛不愛她,是因為心裡篤定他一定是愛她的,但是我今天,突然就沒自信了。」
「你排斥我在外面的樣子,讓我覺得,你也排斥自己會痊癒,讓我覺得,你之前答應我的會好好配合治療,只是想讓我安心而已。」
「但是我確實不應該讓你自己選擇,你哪怕是健康的時候,應該也會選擇對自己最不利的那個。」
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傻子。
抱著齊程軟綿綿的蹭蹭,看著他拉起被子,把兩個人都包進去。
「痊癒,需要勇氣。」齊程摸了摸遲稚涵的頭髮,「要很大的勇氣。」
他幾乎與世隔絕十年。
對他來說,最難得不是治療過程,而是治療後,他就是一個正常人了。
他早就忘記自己正常的樣子。
也早就忘記站在人群中的感覺。
「其實,你的工作不需要一直到外面露面啊。」遲稚涵抬頭,「只要確定是痊癒了,我就一直在小洋房裡陪著你好不好?」
「不出去也沒關係,我平時也死宅死宅的。」遲稚涵很豪邁的指了指雜亂無章的閨房,「看,全是網購!」
……
「我還是想做面膜。」齊程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本正經非常認真,「真的,我比你老太多了。」
……
…………
「那今天還回洋房么?」她覺得他的狀態應該是回不了了,仍然頭暈目眩,亢奮之後可能還會更糟。
「明天半夜走。」齊程想了下,有些得意,「我出門的時候帶足了一天的葯。」
……
難怪他的外套有那麼多的口袋……
她剛才找葯掏一個口袋就是兩三瓶,當時又慌,急的都有些想罵人。
「而且……」齊程猶豫了下,「我一直在想我要怎麼上廁所。」
他被脫的太光了,現在不是冷不冷的問題,而是脫成這樣還得讓她扶著去衛生間的問題。
他才說過自己想要像個男人,然後下一秒就被女朋友幾近全裸的扶到衛生間,畫面就真的……
「……我有那個……」遲稚涵愣了一下,估計也想了下那個畫面,然後坐起身,「你應該能穿。」
一件很大的,毛茸茸的斗篷。
「……這個好。」齊程喃喃自語,「哪買的?」
……
「亢奮是不是還代表著購物慾旺盛?」被逼著又拿出剁手網的遲稚涵氣得牙痒痒。
「應該……」齊程的聲音,有點點委屈,「其實你在洋房用的那些奇怪的東西,我一直都挺好奇你是哪裡買的。」
「……那為什麼不問?」遲稚涵有些無法理解。
「開口很煩。」齊程繼續老老實實,「聽到自己聲音也很煩。」
……
「等藥效恢復了,我真的會懷念你現在的樣子。」遲稚涵有些惆悵。
好乖巧老實,話多嘴還甜……
「在此之前,你先出去好么?我要小便。」披著粉藍色毛茸茸斗篷的齊程看起來像個巨人,很無奈的坐在馬桶上揮手示意遲稚涵離開。
「……你坐著尿我又看不到!」遲稚涵不甘不願的,「而且你沒力氣自己站起來。」
「……我真的是男人。」齊程咬牙,「我不要你在治癒過程中做這些事,然後等我好了,你對我就一點異性慾望都沒有了。」
「不會的。」已經退出去的遲稚涵又把頭探了進來,「你那個長相居然還有肌肉,任何時候,我都會有異性的慾望的。」
……
…………
齊程和遲稚涵面面相覷。
遲稚涵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也僵在原地。
「……剛才的葯,確實能讓我亢奮,但是不能讓我失憶。」齊程一字一句,「你說的所有的話,我都能記得。」
……
…………
遲稚涵終於乖乖的退了出去。
「好了叫我,我扶你起來。」門口吼了一聲,「然後我們做面膜。」
「好。」齊程看著衛生間的門被迅速的關上,鬆了口氣。
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消失。
他確實亢奮。
但是不至於亢奮到讓他說那麼多的話。
那些話,和藥物無關,都是認真的,平時憋了很久想說的話。
不在小洋房,在遲稚涵的家裡,似乎,會覺得壓迫感更小。
像是小小的放了一個假,然後再回到洋房繼續為了痊癒奮鬥。
明天,還能輕鬆一天。
齊程笑眯了眼,他知道藥效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哪怕安靜的在這裡待著,想到遲稚涵那些稀奇古怪的,哆啦A夢一樣隨時能變出來的東西,他就覺得開心。
「齊程,我先把你內衣褲丟洗衣機洗掉烘乾,你坐在那裡等我一下。」遲稚涵仰著脖子吼的聲音。
「好。」齊程應了一聲。
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遲稚涵,每次都能比他想像中的更好。
她和他一樣,珍惜他的好心情,哪怕是用藥換來的。
她永遠知道,一切如常,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治療。
很奇怪的直覺,一個曾經被傷害過的人才會有的直覺。
她今天白天說她想爸爸的時候,語氣里的悲哀濃的他至今想起來也覺得胸口壓抑。
那道傷疤,對她來說是永久的。
人永遠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心裡最深的傷疤,只有走過去了,不再在乎了,才會反反覆復的和旁人提。
遲稚涵,很少很少會提家裡的事,提到的都是好的。
包括她媽媽改嫁,痛到哭都哭不出來,也只是抱住他痛哭一場就又繼續自己的生活。
最初注意到她,是覺得她似乎有些抑鬱傾向,夢遊外加喜歡笑著哭。
處久了,再加上和趙醫生溝通,他終於確定了遲稚涵這樣的個性,不太可能會得抑鬱症,那時候他才知道,她心裡的那根韌性十足的底線有多堅固。
最開始他羨慕過,但是後來愛上了,剩下的只有心疼。
她只忙著他的治療,一直沒有再提要不要再見自己的媽媽,然後在爸爸的墓前,說她想爸爸了。
得有多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