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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所屬書籍: 我在回憶里等你
  司徒玦看過很多的穿越小說,小說里說不清是倒霉還是幸運的女主角總是一不留神就跨越千年的時光,遇見了命中注定的王子。她很喜歡這樣的橋段的故事,一如她酷愛在結束實驗室的工作之後回到住處,用最烈性的白蘭地兌上黑啤,邊喝邊歪在沙發上看肥皂劇――當然,陪伴她的還有助於睡眠的小藥丸。   在司徒玦看來,那些誇張到匪夷所思的情節本來就不是用來讓人相信的,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給足夠慘淡的現實中增添幾分自娛自樂的幻想色彩。   不過,司徒玦對摔一跤回到某個王朝並不感興趣,她是如此熱愛現代文明,以至於停了電就覺得不能生活。少女時期的她常常想,如果一個人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她只希望偷偷到未來看一看成年後自己會牽著誰的手。後來這樣的幻想也破滅了,因為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裡,她閉上眼,盼望著自己能夠跳過那一段時光,避開悲傷。然而每次醒來,睜開眼,天亮了,一切依然照舊,該面對的她沒有一次逃得過去。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主宰時空和命運的神存在,那麼這神連當初一個女孩那麼虔誠的祈盼都置若罔聞,可見她是真的沒有那種命。於是她轉而去想,如果不能去到未來,那麼可以回到過去也是好的。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她會做什麼呢?   或許她真的應該去告訴當年拚命咬著牙依然嘗到淚水鹹味的司徒玦,記住,他也會有這一天。   或許她還應該陪在離家那天的司徒玦身邊,讓獨自提著行李站在諾大機場的她看起來沒有那麼茫然和孤單,當那時的司徒玦輕輕把手機拋進候機室的垃圾箱,最後一眼回望來時的路的時候,安慰她:用不著一輩子來釋懷,很快,也許只消幾年的光陰,一切終將過去。   又或者,她最應該回到最初,在尚且來不及開始的時候,對青春懵懂的司徒玦說:離那個人遠遠的,一定一定不要愛上他。   然而,如果命運自有它的軌跡,人最大的幸運和所有勇氣的來源不就是在開頭的時候無法預知結局嗎?   一起看看最初的司徒玦和姚起雲是什麼樣子吧。   那時的司徒玦其實是個在心理上相當晚熟的孩子,也許所有在幸福的家庭和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的孩子都是這樣。十五歲的時候,她剛上高一,同齡的女孩子對曰本偶像劇和漫畫迷戀得要命,從那時就開始同班的美美已經偷偷摸摸地交了第一個男朋友,而司徒玦還是像從小那樣呼朋引伴,暢遊嬉戲,對所謂花季雨季的迷茫和苦惱一無所知。   她也喜歡從美美那收刮來的《天是紅河岸》,紅極一時的《東京愛情故事》每集都看,可是對於她而言,看過也就看過了,那都是別人的故事,連感慨都無從尋覓,男孩子熱衷的《七龍珠》和《城市獵人》她同樣手不釋卷。走在校園裡、馬路上,長著青春痘的男孩子投過來的目光她並非毫無察覺,只覺得好笑。   吳江還是和小時候那樣跟她同進同出,幾乎天天混在一塊,他大她一歲,兩人的媽媽在同一個醫院藥房上班,她爸爸那時做著不大不小的生意,他爸爸則做著不大不小的官。家裡離得也不遠,大家知根知底、年齡相當、家世匹配、氣味相投。盛夏的天氣里他們常常在離兩家都不遠的樹蔭下,書包丟在腳邊,西瓜各人一半,背靠著背毫無形象地啃,知了懶洋洋地在頭頂嘶鳴。   吳江總是借故把西瓜子粘在她臉上,然後誇獎說:「司徒你的雀斑放大了才好看。」又或是「喲,長了顆痔就跟媒婆似的。」   司徒玦的反應通常是抹抹臉,一腳把吳江踹地上。   兩人打打鬧鬧,期間多少肢體接觸,可誰都不會覺得臉紅。至於美好的戀愛,她跟所有女孩子一樣有過嚮往,不過她總覺得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   可以說,司徒玦的整個童年乃至半個青春期都是無憂無慮地從日曆上滑過,直至遇見姚起雲。如果說青春代表者煩惱、困擾、猜疑和難以名狀的苦悶,那完全可以說,是姚起雲的出現拉開了司徒玦青春的序幕。雖然這開端完全與愛無關。   姚起雲被帶到她跟前的那一天,從來就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的司徒玦詭異地第一次受到大姨媽的折磨。以往她從無這方面的擔憂,每個月那幾天都是平安無事,什麼毛病都沒有,要不是媽媽薛少萍總在耳邊念叨,她甚至完全不用為了這個在體育課上請假。可是唯獨這一次,從早上醒來發覺床單弄髒了一小塊開始,她就下腹冷不丁地冷痛,腰酸背痛腿抽筋,額頭冒著虛汗,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可身為藥劑師的媽媽只是淡定地扔給她益母草沖劑加烏雞白鳳丸。   後來司徒玦也想過,自己雖然不待見姚起雲,但是把這一樁罪名也強加到他頭上會不會稍有「不厚道」的嫌疑,但是她仔細又思考了很久,才發覺這個問題和他之間並非毫無聯繫。至少正因為他,痛經發生的前一天晚上,她才沒有睡好覺,因為她那恩愛和美的父母鮮見地關著門爭執了一晚上。   事情是從前一天午飯的餐桌上,司徒久安鄭重對妻女宣布的一個決定開始的。   司徒久安是生意人,他是改革開放後最早投入醫藥經營行業的弄潮兒之一,也收穫了不少的回報。但是除了這個身份,他更忘記不了的是自己的戎伍出身。作為他唯一的女兒,司徒玦對父親的憶苦思甜早已聽得耳朵出繭子。他是苦孩子,17歲從山區老家參軍到部隊,憑藉著聰明和勤奮,在部隊穩紮穩打十幾年,混到了個團級幹部,然後光榮退伍,「很有骨氣」地拒絕了地方形如雞肋的工作安排,靠著那點退伍金白手起家,擁有了自己的事業,然後娶了薛少萍這個收過良好教育的城裡妻子,再生了司徒玦這樣一個典型的城裡姑娘。   司徒玦後來浸淫在天涯這一「全球華人的網上家園」,看過了無數帖子,最後斷定她老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鳳凰男。好在鳳凰男司徒久安老家人丁單薄,少了很多這方面的糾紛,和妻子感情也一直很好。唯一讓妻女略有些受不了的是他對「戰友之情」的眷戀。   說起來司徒久安從軍多年,一場像樣的仗也沒打過,可是一塊當兵的戰友和部下在他心裡的分量相當之重。在退伍的同僚中,他混得不算差,所以每每戰友有困難,對方還沒開口,他已經熱情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多年以來,就連司徒玦也不記得家裡來過多少爸爸的「戰友叔叔」,家裡又曾多少次在財力物力上幫助過爸爸的老朋友,久安堂從創建之初又收容過多少爸爸的舊部下。幸而媽媽薛少萍不是一個小氣的女人,她了解丈夫,通常也不予計較,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最多叨念兩句,而司徒玦從小受父母教導要重情重義、仗義疏財,更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才免去了許多摩擦。   然而,真正矛盾起源於司徒久安那天在飯桌上沉重地提起了他當兵時一個最好的朋友和部下。他這個部下是個老實人,按司徒久安的話來說,是個說得少,做得多,再好不過的兵,可是這樣的人在軍營這個同樣複雜的小社會中也未必受到重視,在司徒久安的提攜之下,好不容易混到了副排長,結果還是退伍,分到一個效益不好的小工廠,最後企業倒閉,索性回老家務農,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這一直是司徒久安心中的一樁憾事,他始終覺得好友沒能謀得一份更好的前程,也有自己的責任,所以總想著在經濟上能夠給予這個好友一定的幫助。偏偏這個姓姚的朋友又是個要強的脾氣(後來司徒玦總結,臭脾氣和彆扭出自遺傳,根深蒂固,難以撼動),司徒久安去看望他,他歡迎,可是不管怎麼變著法子給他錢,他也不肯收,哪怕他們一家在鄉下的日子已經拮据到讓人難過的地步。   久安堂逐漸發展起來後,司徒久安不止一次邀請他一塊到公司來打拚,這個朋友仍拒絕了,他說他知道自己對做生意和交際毫無天分,不願意拖司徒久安的後腿,增加別人的負擔,只有種地才是他的擅長的事,就這樣清貧過一輩子也認了。   本來,認了也就認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偏偏長期的辛苦和惡劣的生活環境讓司徒久安這個姓姚的朋友身體每況日下,開始不適的時候總拖著忍著,在他兒子發現後一再要求下才去到鎮上的醫院檢查,已然是肝癌晚期,回天乏力。等到司徒久安照常打電話去「敘舊」時,那朋友原本就苦寒的家裡已經因為這個註定醫不好的病而砸鍋賣鐵,一無所有,妻子也再忍受不了這日子,號稱外出打工,從此斷了音訊,下落全無,只有一個兒子輟了學日日守在病床邊。   司徒久安當時就聯繫了市裡最好的腫瘤醫院,下定決心要把老戰友接出來接受最好的治療,結果還是晚了一步,只趕上送朋友最後一程,心中悲痛遺憾萬分,好一陣都不見笑顏。薛少萍很是好言相勸了幾回,司徒玦那段時間也不敢在父親面前胡鬧觸了霉頭。司徒久安這天在飯桌上顯得精神一振,還是老友去世後的頭一回,司徒玦母女起初以為他終於緩過了這口氣,心裡一松,誰知道他卻提出,打算把老友留下的遺孤從鄉下帶出來,代為撫養照顧。   司徒玦聽著父親滔滔不絕地說著那男孩的凄涼身世和聰明孝順懂事勤勞等等美德,驚訝得菜都忘了挾。她並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每次父親說起那個可憐的姚叔叔時,司徒玦也是有些難過的,但是那樣的生活和那樣的人畢竟離她太過遙遠,像報紙上看到的故事,而那故事裡某個悲慘的角色居然要加入到她的家庭,跟她一塊生活,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薛少萍的反應要更大一些,她靜靜地聽丈夫說完,直到他提到學校已經聯繫好,明天就專程開車去把那孩子接上來,她才明白,丈夫告訴她這樣一件事情,並非與她商量,而是已經作出了決定,知會她們這個事實。   這讓脾氣不錯且一直尊重丈夫的薛少萍當著孩子的面重重擱下了碗。她可以接受丈夫多年來一再地把戰友之情看得無比重要,也可以接受他為了一個好友的逝去而鬱鬱寡歡,在她看來,一個好男人應當如此,然而司徒久安無視她作為一個妻子的感受,甚至沒有任何商量就決定把別人的孩子領會家裡撫養,不管那孩子有多好,多可憐,都讓她無比憤怒且抗拒。   面對妻子的怒火和反對,司徒久安既是意料之中,也非常無奈,也許他之所以到了最後關頭才告知妻子和女兒,正是因為害怕她們的反對會讓自己心生猶豫,而送別老姚的那天,那個男孩從始至終的沉默和懂事,還有那早熟中透出絕望眼神,他怎麼也不會忘記。從那時起他已經在朋友的新墳前發誓會把那孩子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般撫養長大,不讓老友再留一絲遺憾。   「你知道家裡忽然多了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嗎?那孩子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六歲、六個月,我們要怎麼跟他相處,她對於我和女兒來說就是個陌生人,這是我的家,不是孤兒院!」薛少萍憤而對司徒久安說道。   當時司徒久安避開了妻子的話鋒,轉而對有一下沒一下夾著菜的司徒玦說道:「怎麼能說是陌生人呢,女兒,姚叔叔你不是認識嗎?還有那個小哥哥,你也是見過的……」見女兒一副茫然的樣子,司徒久安皺眉道:「你不是跟我一塊去過姚叔叔家,那個小哥哥還跟你吃過飯說過話的,怎麼就忘了?」   其實,司徒玦此刻臉上的表情並非回憶,而是被父親那句理直氣壯的「小哥哥」肉麻得胃裡有些不適,在努力調整中。   她看過大量的偶像劇、台灣言情小說、曰本漫畫,諸如她目前很有可能面臨的處境拿到電視劇里或者漫畫小說里,就是一個超級浪漫的橋段。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多田薰的漫畫《一吻定情》。司徒玦受不了琴子,但還是蠻喜歡入江植樹的。看漫畫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家裡忽然多了一個這樣的同齡帥哥,日日同在一個屋檐下,多麼讓人想入非非。   可是,可是!這樣的情節只存在於故事裡是有道理的,因為發生在現實中太奇怪了。就像媽媽說的,家裡多了個陌生人,而且是朝夕相處的陌生人,是誰都有些難以消化。尤其那個「小哥哥」(想到這裡的時候,她終於吃不下了,放棄了鍥而不捨的筷子)完全讓她沒有任何幻想的空間。   爸爸嘴裡的「姚叔叔」她是見過,而且不止一次,但前幾次都在她十歲以前,最近的一回去到姚叔叔家,也不是最近,那應該是差不多兩年前,她初二的時候,正趕上放暑假,爸爸領著好幾個戰友去探望姚叔叔,非要帶著她,說是讓她體驗一下農村生活,好知道珍稀眼前擁有的優越條件,改掉驕縱的小毛病。   誰知道司徒玦跟著車到了鄉下之後,就像放歸森林的鳥兒一樣樂得到處亂飛。她天性活潑好動,平時雖跟著吳江胡天胡地的玩耍,但是父母在身邊,況且在城市裡連塊空曠些的綠地都稀罕,所以總覺得拘著。鄉下的好山好水讓她簡直樂不思蜀,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覺得有趣。司徒久安忙著跟老友喝酒敘舊,司徒玦形式性地叫了幾個叔叔,姓張姓李姓姚,誰是誰也分得不是很仔細,然後就跟著村裡的小夥伴玩去了,直到那天晚上不知道吃壞了什麼,忽然上吐下瀉地鬧了毛病,薛少萍得知後心急如焚,司徒久安才不得不連夜將她送了回去,事後還頗責備了她一番,說是吃不得一丁點的苦,被她媽媽縱得太嬌貴了,讓司徒玦很是委屈。   司徒玦努力回想那次在鄉下的經歷,她記得姚叔叔家門前不遠的池塘,記得和幾個比她小一點的孩子一塊生窖烤紅薯的香味,記得到處啄著穀粒的蘆花雞,就是對爸爸所說的這個姓姚的「小哥哥」全無印象。   薛少萍一直寵著女兒,於是司徒久安也試圖在女兒這裡打開缺口,見司徒玦沒有說話,便道:「家裡就你一個孩子,多個親人,多個哥哥不也挺好的?有個伴,也有人管著你,你也不用整天在外邊野了。」   殊不知司徒久安這話實在說得不甚得人心,司徒玦喜歡的東西很多,唯獨不喜歡有人管著,爸媽尚且罷了,一個「外人」憑什麼?她避開爸爸「充滿期待」的眼神,也不敢看媽媽發紅的眼睛。事實上,她就是覺得怪怪的,更深刻的憤怒和傷心倒也無從談起。她最不缺的就是玩伴,哪裡會差家裡那一個,好在她也不是個自尋煩惱的人,心想,自己說什麼其實都沒用,爸爸看起來已經決定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於是哼哼唧唧幾聲,就謊稱自己吃飽了肚子疼,匆匆逃離現場,把爛攤子拋在了腦後。   那天晚上,司徒玦半夜口渴起來喝水,聽到父母的房間還有細碎的談話聲傳來,心中好奇,便躡手躡腳上樓察看動靜。隔著關閉的房門,她仍能從媽媽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里聽出憤怒的意味。   司徒玦不敢湊得太近,只有零碎的隻字片語傳進她耳里。   薛少萍說:「……你說再多道理也沒用,我不是沒有同情之心,可就算那孩子父母都沒了,家裡總有親戚可以幫忙照顧吧,你供他上學沒有問題,何必非得往家裡帶……司徒久安,我還不知道你,你嘴裡不說,心裡對我生了個女兒遺憾著呢,現在白撿了個兒子,巴不得當個寶似的留在身邊……你就是老腦筋,泥古不化……」   然後司徒久安又是一番解釋,無非責任道義,或者那孩子如何懂事云云。   司徒玦靠在門邊的牆上,心裡好一陣不是滋味。她想,說不定爸爸真的是從骨子裡脫不了中國男人養兒防老的固執觀念,他雖然從未在她們母女面前表露過想要個兒子的想法,可是打小他把司徒玦高高舉起抱在懷裡的時候,就會邊用鬍子扎著司徒玦,邊開著玩笑,說:「我們這是替別人家裡養的媳婦,看來我跟你媽都是做外公外婆的命,久安堂遲早也是別人家的。」   這麼多年聽下來,司徒玦總當這是戲言,如今聽媽媽這麼一點破,不由得有些憤憤不平。男孩子又怎麼樣,她從小到大哪一點輸給過男孩?莫非今後爸爸真的會對一個不是親生的男孩比對親女兒還好?她甩了甩頭,為未知的事情擔憂是最愚蠢的事,天塌下來,她還有媽媽呢。   她又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的房間,一夜多夢,衣衫單薄地聽壁角也許著了涼,落下了後遺症,恰逢大姨媽光臨,於是一早就渾身不自在。~   誰知道事情還沒完,剛吃了媽媽給她的葯,爸爸就在出門前通知她,趕緊收拾收拾房間,搬到二樓,把原本的房間騰出來,讓給即將到來的「姚哥哥」。   司徒玦當場就跳了起來,火冒三丈,大加抗議,堅決反對。無奈司徒久安在這件事上表現得相當之鐵腕,毫不猶豫駁回了女兒的抗議,沒得商量,不搬也得搬。司徒玦哭喪著臉求助媽媽,卻從媽媽的沉默中看出來了,昨夜父母整整一宿的爭執之後也許達成了某種共識,至少一向以家庭和夫妻感情為重的媽媽在這件事上作出了妥協。   司徒玦回到房間,心情跌到谷底。她的房間在一樓,而爸媽住在二樓,家裡只有這兩個房間是配備獨立衛生間的,她理解父母要求她搬到二樓,是因為姓姚的那個男孩初來乍到,希望給他個相對獨立的空間,而且二樓的房間緊鄰司徒久安夫婦的主卧,司徒玦怎麼說都是親生女兒,住在那裡會更方便一些。然而理解歸理解,她不願意挪窩自然也有苦衷,可這苦衷實在是不能對父母坦白。   且不說住了十幾年的一樓卧室充滿了感情和回憶,那房間里還有數不清的只有司徒玦本人知道的小機關和小暗格,藏著她各種不欲為父母所知的玩意,最最要命的是一旦搬走,她唯一的逃生之門和快樂之門也將被斷絕了。   司徒玦房間里有一扇面朝社區綠地的窗戶,出於安全的考慮,大人們早就在窗戶上安裝了防盜網。那防盜網是老式的結構,由一根根鐵枝垂直地鑲嵌在窗欞上,看起來再牢固不過了。不過司徒玦在兩年多前發現其中的一根鐵枝因為時間久遠的緣故已經有所鬆動,再加上她刻意的搖晃和拉扯,竟然可以從某個角度將其抽出,於是那窗戶上的鐵枝少了一根,便多出一個缺口,完全可供身形瘦削,靈活得像貓一樣的司徒玦自由進出。   自從司徒玦從生理上跨入少女時期開始,司徒久安夫婦對這個從小在周遭野慣了的女兒嚴加管束,給她划了許多條條框框,比如說,晚上如果不是有特殊的事,過了八點以後就不能再出門去玩了。發現了窗戶的秘密後,司徒玦有如重獲新生。先是好幾次晚上在家做作業,媽媽敲門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她以被打擾為由發了幾次小脾氣,後來薛少萍也不常在看電視的時候理會她了。於是只要外邊有好玩的,只要吳江他們在窗外給個輕微的暗號,司徒玦就會鎖上房門,假裝閉門苦讀或關燈睡覺,然後溜之大吉,玩夠了再偷偷摸回來。   她平素雖貪玩,但也知道分寸,總不敢去得太久,加上一貫小心,所以長期以來這個秘密竟從未被父母察覺。如今搬到二樓,離了這個房間這扇窗,在父母眼皮底下過日子,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那天恰逢周末,家裡誰都不用上班上學。為了給那個即將到來的男孩準備日常生活的東西,薛少萍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哪裡顧得上司徒玦,搬房間的重擔就這麼落在了司徒玦一個人的肩上。她頂著腰酸背痛,一邊依依不捨地收拾,一邊在心裡強烈腹誹那個打破她原有生活軌跡的不速之客。直到下午快吃晚飯的時候,才基本收拾停當。房間騰出來了,媽媽還給他換上了新買的床單,那個卧室就要打上別人的烙印了。   司徒玦還想在那扇窗前做最後的默哀,司徒久安已經領著一個灰不溜秋的身影從外邊走進了屋子。司徒玦站在媽媽身後,一塊迎接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聽著爸爸充滿感情地為她們做著介紹。   那個叫「搖起暈」,不,應該是姚起雲的十六歲男孩既瘦且高,因為身形單薄的緣故,更顯得手長腳長,他站在那裡,試圖微笑,但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局促和羞澀卻騙不了人。四人回到了飯桌上,司徒玦正好坐在他對面,她毫不掩飾對這個侵略者的好奇,不顧媽媽輕咳的暗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姚起雲穿著一身嶄新但是明顯過於寬大的運動服,從上面碩大的品牌logo來看,想必出自她那個品味泛泛的老爸的手筆。他臉頰非常瘦削,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蠟黃,頭髮是新剪過的,也是一點光澤都沒有,除了牙齒略有一些地包天以外,那張臉也不至於丑得人神共憤,可是略深的眼眶卻配著微微下揚的眼角,這使他五官上最標緻的一個部位也透著陰沉,這恰是一心向陽的司徒玦最不喜歡的特質。   在司徒久安的一再催促下,他終於拿起了筷子,握筷子的手黑瘦而指節突出,指甲蒼白,可指甲縫裡還有隱隱的黑垢。   「吃菜啊,起雲,這以後就是你的家了,不要客氣。」司徒久安頻繁給姚起雲夾菜,在他的目光之下,姚起雲似乎也不好意思一直埋首扒飯,便第一次在餐桌上伸出筷子,挾了一個據說是薛阿姨拿手好菜的紅燒藕丸子。   在這個過程中,偏偏司徒玦灼灼的目光讓他無所適從,渾身不自在,一緊張之下手腳都不聽話,渾圓的丸子從筷子上掉落,滴溜溜地一路從餐桌滾落在地板上。   姚起雲頓時滿臉脹紅,放下筷子立刻就要俯身去撿,司徒久安一把按住了他,連說「別撿,別撿,不要緊的,咱們繼續吃飯。」   那藕丸子一路滾過圓桌下的地板,停在了司徒玦的腳邊,她怕自己不小心踩到,便一聲不吭地抽出張紙巾去撿,彎下腰的時候她不小心看到了姚起雲的腳,差點沒忍住笑。   她那粗心的老爹啊,給了姚起雲一套新裝備,偏偏忘記武裝到腳。穿著一身怎麼看怎麼彆扭的新衣服的姚起雲,腳上卻是一雙底子都快磨破,鞋面起毛,分辨不出本來顏色的回力鞋。   也許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司徒玦可能看到的東西,姚起雲輕輕收回了自己的腳,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離她的視線。司徒玦在桌子底下做了個鬼臉,若無其事的直起腰來,她不確定自己臉上是否有一絲沒藏好的笑容,只知道餐桌旁的姚起雲看起來更窘迫了,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好,手腳也不知道往哪放。   司徒久安也不是傻瓜,雖然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但是首先就拿他那古靈精怪的女兒開刀,皺著眉責備道:「司徒玦,吃飯就吃飯,你哪來那麼多小動作,平時是怎麼教你的。」   司徒玦大為委屈,她承認自己對這個姚起雲不算太有好感,但已經把那點心思很小心地收起來了,她並不是個輕視貧窮的人,最起碼這個男孩子看起來明顯比她更介意這一點。#   「你說話分不分青紅皂白,女兒好心撿起來,她有什麼錯?你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不等司徒玦為自己分辨,薛少萍已經不冷不熱地冒出這樣一句話,末了,她又看了差點把頭埋進晚飯里的姚起雲,放柔了聲音,說道:「繼續吃啊,起雲,是不是我做的菜你吃不慣?」   姚起雲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阿姨,真的沒有。」   他使勁吃飯的樣子讓司徒玦都覺得既彆扭,又可憐。原本對他的一點小小憤怒也在這可憐之下淡化了一些。   「不習慣以後也會慢慢習慣的,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還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這些都是小問題。」司徒久安拍了拍姚起雲的肩膀。薛少萍依舊選擇了沉默。   飯後,薛少萍在廚房裡收拾,司徒玦照例在一樓的沙發上邊吃蘋果邊看電視里放的《棒球英豪》。姚起雲走近廚房,貌似要給薛少萍幫忙,薛少萍當然說不用,可那男孩要求洗碗的決心相當之堅定,兩人客氣推辭的時候打碎了一個碟子,最後薛少萍敗下陣來,由得他去,自己擦乾了手在一幫指導。   司徒久安在客廳里抽煙,轉來轉去,又開始挑司徒玦的毛病,說什麼嬌氣啊,十指不沾陽春水啊,不愛勞動啊,怎麼不學習學習人家起雲啊,起雲這孩子真不錯啊,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balabala……數落得司徒玦好不容易等到的達也對小南表露真情的情節也看不專心。只得翻了個白眼,回了句:「他現在是需要表現的時候,我怎麼好跟他搶,那你又得說我不懂事了。」   「你本來就沒人家懂事。」司徒久安一時語塞,只得這麼說道。   誰知司徒玦不幹了,「嗖」地扔下抱枕站起來,「我怎麼不懂事了,是媽媽不讓我洗碗的,再說我除了不洗碗,我讓你們操什麼心了我?」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別人嘴裡誰不誇司徒家的這個女兒漂亮又懂事,司徒玦自己也爭氣,從小德育體美從沒丟過父母的臉,她這麼一說,司徒久安似乎也覺得自己是把心裡的焦躁轉嫁到女兒的身上了。   「你再好,跟起雲多多學習總沒錯。」他也是個硬皮氣,再軟化也只得這樣一句。   司徒玦說:「我跟他是兩回事,別老拿我跟他比。」說完一扭頭,就沖回自己的房間,到了房門口才想起這房間已經不屬於她了,這才又蹬蹬蹬地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