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下)
陳家駿輕輕擦拭她的臉頰,剛想說些什麼,葉霏抬起頭來回吻他,手指滑過他的鬢角和眉骨,聲音柔柔糯糯的,「沒看到你的時候,沒想到,其實這麼想你。」
兩個人安靜地擁抱著,像雨林中並生的藤與樹。
葉霏躺了一會兒,覺得肚子餓得癟癟的,胃都要揪了起來。她拍了拍陳家駿的手臂,「你餓不餓?我好餓。咱們去吃飯吧。」
「早都餓壞了。」
「那你不說。」
他輕笑,「看你還不想起來。」
陳家駿問葉霏:「想吃什麼?」
「吃什麼都好。」
「你來之前不是做了功課?」
葉霏點了點頭,最初的確想了好多去吃去玩的地方,不過聽說陳家駿不能來,立刻什麼心情都沒有了,連之前做的攻略都沒有列印帶來。現在她有心事,心神恍惚,一時也回想不起來。她想了想,「有你在,你推薦吧。」
「遊客都去吃螃蟹、海南雞飯、肉骨茶什麼的,」他說,「或者去牛車水(當地唐人街的名稱),你不是喜歡小吃?」
葉霏點頭。
「中午隨便吃點。」他笑,「新加坡有不少菜(不同菜系的融合),晚上帶你嘗嘗。」他隨意推薦了幾家,言語間十分熟稔。
葉霏想到他熟悉這座城市的原因,心情又低落下來。她拉開窗帘,將近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她懨懨地說:「看起來好熱啊……有點不想動。」
陳家駿說了一半,停下來,探詢地看著她。
葉霏連忙解釋,「我覺得有點乏,怕外面太熱,又熱傷風了。」
「是,難得你不打噴嚏了。」他揶揄道,「酒店裡也有幾家餐廳,都很不錯。那就晚些再出去。」
吃了午飯,陳家駿又問她夜裡的計劃,「如果我不來,你本來打算去哪兒?」
「躲在房間里哭。」葉霏扁了扁嘴,「大家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吧。」
他提議,「可以去夜間動物園。」
葉霏搖頭,「自從看到海里的魚,對於水族館、動物園這類的,就都不喜歡了。」
「明白,我也是。」他點頭,「去克拉碼頭?」
「嗯……你不是不讓我喝酒?」
陳家駿又說了兩三個地方,葉霏的興緻都不算高。他攬著她的肩膀,「還是不舒服?」
「還好……」葉霏倚在他懷中,想起他在深夜裡獨自沉默的身影,心裡就有些彆扭,那些地方或許都留著他和jocelyn的回憶,她不想摻雜其中。然而這個念頭還無法對陳家駿說明,她解釋道:「以為你不來,我沒心情四處去看,根本沒計劃。」
「之前你不是問過我?」
「啊,好早的事情,都忘了……」葉霏賴著他,「你來了,我就覺得,哪兒都不去都沒關係。」
「你不是第一次來新加坡么?」
「是啊,可這次,就能和你在一起兩天啊……」葉霏勾著他的頭,脈脈地注視他的眼睛,「以後有機會可以再來。風景就在那兒,什麼時候看都一樣。」她的手按在他胸口,指尖若有若無地勾了勾,「這麼熱,不出去了。」
陳家駿笑她,「你可真是不浪費房費。」
葉霏淺淺一笑,心中暗想,「騙你的。以後我再也不來新加坡了!」
幾個月不見的思念,需要切實的表達方式。她的憂慮和不安也需要隱藏其中。
北緯一度的城市,烈日當空。下午兩個人哪裡都沒去,房間里空調開得大,身上也起了一層汗。
葉霏沖了涼,簡單吹過頭髮,坐在化妝台前側頭梳著。
「現在出發,可以看日落。」陳家駿撩起葉霏的一縷髮絲,從指縫間滑過,「我訂了位子。」
「去哪裡?」
「花柏山。」
葉霏一向輕裝出行,來新加坡就帶了一隻小小的登機箱,裡面沒幾件衣服,有一套參加論壇時的正裝套裙,一條參加晚宴時的黑色連衣裙,看上去都過於刻板;此外適合這個季節的只有兩件t恤,一條牛仔短褲。鞋子也不多,黑色中跟皮鞋,從暮秋的北京穿過來的休閑運動鞋,還有一雙人字拖。
陳家駿看她把人字拖翻出來,問道:「穿很久了吧。」
「是,還被你罵過。」葉霏瞟他一眼,學他冰冷的語氣,「ly……多說一個字都不行。」
他笑,「遇到不想說話的人,我會裝作英語很差。」
陳家駿想起來,「磨腳吧?給你買雙新的。」
「這雙可有紀念意義了。」
「怎麼?」
「我把摩托車丟了,拖鞋也只剩一隻,真的萬念俱灰。」葉霏描述了當時的情形,「柏油路那麼燙腳,走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另一隻鞋子了,當時高興壞了。」
陳家駿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笑道:「為了一隻鞋子就能開心起來,也只有你了。」
「這就是否極泰來啊。」葉霏抱著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口,「後來,我就遇到你了。」
陳家駿想起下午在k上看到有人貼出論壇上眾人的合影,標註了葉霏,她看起來幹練大方,朝氣蓬勃;但現在唯恐怕他跑了一樣,像塊牛皮糖一樣黏在他身上。
兩個人從酒店出來,坐著計程車穿過熱鬧喧囂的城市,整潔的公路兩旁越發寧靜,高大的喬木比肩而立,濃密的灌木透著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綠意。
不多時來到一座小山腳下,纜車的索道自此橫亘海峽,延伸到南端的小島上。
兩個人沿著山間的棧道迤邐而行,眼中是翠綠欲滴的熱帶植物,闊大的葉子彷彿被水洗過一般潤澤。葉霏落在陳家駿身後半步,看著他挺拔的身形,寬闊有力的肩背,想起他騎著摩托帶自己去岬角,山崖上有一株華蓋如雲的大樹,在她記憶里獨立風中,無論何時都可以安穩地依靠。
那天陳家駿躺在緩坡的草地上,遠處海天相交,風起雲湧,他向她敞開心扉,預備著告訴她一切。
而那時她選擇了不計過往。哪怕他愛過別人,但是他毫無保留地坦誠面對自己,她便沒有任何顧慮。
現在她有點後悔,想要探究他的過去,是否顯得有些小氣?
陳家駿感覺到身邊的安靜,這一天葉霏話都不多。他回頭,伸出手來,「想什麼呢?」
葉霏拉住他的手,被他拽著向山上走去,「想起你帶我去岬角看海。」
他笑,「這裡也能看到海。」
「那個時候……」葉霏想問,當時你給我詢問的權利,現在是否還有效。
陳家駿應道,「那時怎麼了?」
她停頓片刻,笑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就想親親你了。」
「我知道。」陳家駿低頭弓身,居高臨下吻了吻她的嘴唇。
葉霏踮起腳尖。
她看見腕上的手鏈,「還有那隻小貓,瑪尼。」
「好,下次一起去看它。」
「還有……頌西、茉莉……」葉霏輕嘆,「感覺像是過了好久。」
山不高,兩人已經走到纜車站下。
黃昏時溫暖的橙黃色光線自天邊暈染,藍色的海面彷彿染了一層淡紫色。在連綿的近乎燃燒的瑰麗紅霞中,夕陽收斂了奪目的光芒,邊緣輪廓格外柔和,緩緩地墜向大海。
陳家駿將她攬在懷裡,輕撫她的頭髮和後背。
葉霏心中感慨,「我覺得自己的運氣已經很好了。」
陳家駿買了兩張往返票。
坐在纜車的轎廂里,平穩向前,越攀越高,環視四周,山海樹木與摩天高樓都如展開的畫卷,在眼前一一呈現。俯瞰波光粼粼的海面,夕陽像一輪艷紅的火球,一點點浸入清涼的海中。
葉霏難免會想,這樣的景緻,是他和jocelyn曾經共同欣賞的,還是他沒能實現的心愿。
陳家駿握住她的手,注視她的雙眼,問道:「還是不舒服?」
葉霏不知應該點頭還是搖頭,抿了抿嘴唇。
「那是……有心事?」
葉霏不說話,便是默認。她字斟句酌,輕聲道:「因為,我覺得,你有心事。」
她的言語小心翼翼,帶著平時所沒有的謹慎。陳家駿旋即明白,她心中的顧慮是為了什麼。
「最近的確遇到一些事情。」他神色坦然,「有點麻煩。」
「怎麼了?」
「克洛伊回西雅圖了。」
「回家看看?」
「不是『看看』,而是『回去』。」陳家駿解釋道,「也許不再回來。」
「啊!」葉霏驚訝,「刀疤呢?」
「他媽媽身體狀況很不好,刀疤最近都在醫院。」
葉霏心中隱隱不安,「那他們兩個……」
陳家駿緩緩搖了搖頭。
葉霏問:「刀疤和他岳父家裡和解了么?可以帶孩子去看奶奶么?」
「不好處理。」陳家駿簡單講述了刀疤強行帶走阿猜的經過,略過自己和他被警局羈留一段。
「這麼大的事情,都沒聽你說過。」
「知道你惦記克洛伊,說了也是讓你著急。」
葉霏知道他說的沒錯,難免有些失落,點了點頭。
陳家駿安慰她:「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相信……」葉霏說著,忽然想到,「什麼時候的事兒?有段時間你沒聯繫我,不是去其他島,是不是去處理刀疤的事情了?」
既然她想到,陳家駿也不再隱瞞,點了點頭。
「我明白,我幫不上忙……但是,這些事情,我還是想知道。」葉霏握著他的手,看到他眼睛裡,「放心,我不會亂出主意,也不會說什麼安慰你的話。因為你的處理方法肯定比我想到的妥當。我就是希望,你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也能和我聊一聊;說出來,心情會好一些。而且,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陳家駿心頭一暖,將葉霏拉到懷中抱著,感到她頭頂的髮絲拂在他下頜上,軟軟的,帶著清香的花果氣息。
葉霏問:「他倆都不在,店裡會不會很忙?」
「現在還好,到了十二月和新年前後,人手會有點緊。這兩天在想辦法。」
「十二月,沒幾天了。」葉霏赧然,「難怪……」
「嗯?」
「難怪你這次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葉霏埋在他懷中,「你不告訴我……我會亂想的。」
「我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覺得以後不會再回來。」陳家駿坦誠道,「不過這次我來之前,也沒想那麼多。」
她悶悶地問:「沒想那麼多,是想了什麼?」
「只想著你在這兒,要來看你。」
葉霏心中甜甜的,捧著陳家駿的臉頰,撫摸著熟悉的輪廓。他也溫柔地看著她。葉霏手指停在他眉骨上,「咦,怎麼多了一道疤?」
「哪裡?」
「這兒,有個小坑。」她還摳一摳,「真的,以前沒有的。」
是警局出來時,眉頭的疤痕。
陳家駿輕描淡寫,「哦,不小心在船上撞了一下。」
「太不小心了。」葉霏嗔道,「肯定都撞破了。」
「這都被你發現了。」
「當然。」她得意,「你的事情我都記得。以後不許瞞著我!」
陳家駿微笑,吻著她的嘴唇,一下又一下。
葉霏翹著嘴角笑起來,「怎麼了?」
「我也得記住你的事情。」
「這個不用記,」葉霏莞爾,「因為只有我能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