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下)
陳家駿因為臨時決定要去吉隆坡幾天,第二天忙了大半天,檢查了潛店的設施裝備,購置後幾天的燃油和供給,處理客人的課程預約。葉霏就帶著柏麥在附近的沙灘游泳,看小魚。小女孩膽子大得很,不戴面鏡和腳蹼,睜著眼睛在水裡游來蹦去,咧著嘴笑個不停。到了傍晚,洗得乾乾淨淨,坐在露台上吹風,夕陽緩緩落下,在緋紅和亮黃色的霞光中,一人捧著一隻大椰子,喝完清冽甘甜的汁水,再拿著勺子刮出嫩白的果肉來。
夜裡是奧運會開幕式,吃過晚飯,大家一起到猴子酒吧去看現場直播。
電視屏幕中,俯瞰夜幕中的北京,燈火通明,繁華璀璨。國歌響起,葉霏站直身體,一瞬間忘記身在何方,驟然間彷彿回到熟悉的城市,像是從一場遙遠的夢幻中被帶回現實。雄壯的樂曲結束,周圍的說笑聲湧上來,她才回過神。看向陳家駿,他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鄭運昌要請葉霏喝酒,笑道:「不要客氣,下次去北京,你要招待我們哦。」
葉霏欣然應允,「好啊,隨時來,歡迎。」
「我中文講得還可以,可惜不認得幾個字,得找一個比我中文好的帶路。」鄭運昌笑吟吟地說道,「這樣好了,.肯定會去的吧。他什麼時候去,我就什麼時候去。」
林達明笑:「鄭老闆你太會挑時間了。以後還想不想在島上開店?」
鄭運昌攤開手,「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會天天纏著家駿和阿霏。到了北京,報個當地的旅行團,我就自動消失啦。」
葉霏不想喝酒,甚至不喝果汁也沒關係,握著一杯檸檬冰水,和陳家駿一同盤腿坐在涼席上,心中甜蜜而醺然。
有人拿了相機,交給酒吧的小夥計,給眾人拍了一張合照。陳家駿和葉霏距離相機最遠,在照片的正中,是他們兩個小小的人影,眉眼稍顯模糊,但臉上的喜悅依舊看得清楚。
葉霏接過相機來,看了一眼照片,心中難免唏噓。
總愛懶散地躺在吊床里的頌西不見了,恬靜秀美的茉莉離開了,萬蓬、刀疤和克洛伊在大陸還沒有回來reads;穿越時空之絕世傾城。
第一次來島上時結識的朋友中,有大半不在照片里。她不禁向陳家駿懷裡縮了縮,他低下頭,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攬著她的肩,收了收手臂。
在人來人往的島嶼上,有我在這裡等你。
從島嶼前往大陸的渡船有若干班次,有僅供乘客搭乘的客船,也有可以搭載車輛的渡輪。陳家駿和林達明都開了車,在渡輪上停好,幾個人走到欄杆邊看風景。海島在視野中漸漸退去,天邊鋪滿低矮蓬鬆的雲朵,連吹面而來的風,都漸漸帶上陸地蒸騰的熱氣。
葉霏小臂伏在欄杆上,看著越來越小的島,心中百感交集。陳家駿逗了一會兒柏麥,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撐著欄杆,將她圈到懷裡。
「捨不得走?」他輕聲笑著,感到風吹起葉霏的髮絲,拂過他的面頰。
她點了點頭,「好像過了好久,又好像一瞬間就過完了。」
「沒事,以後的時間還很長。」
「我明年畢業,就要開始找工作了。」葉霏說道,「上學期認識了不少對東南亞交流感興趣的同學,還有使館和各種機構,應該也有不少這邊的工作機會。」
「嗯。」陳家駿應了一聲。
「我很喜歡潛店,不過,總覺得……還是應該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她思忖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也許不會就在島上,但是會離這邊很近。」
「已經足夠了。」他的下巴蹭蹭葉霏的頭髮,「我明年也打算參加cd(課程總監)的培訓,如果順利的話,以後潛店會聘一位manager。我一年只開幾次課就好,其他時間都會自由一些。」
「那我也爭取找一份時間自由的工作。」葉霏笑道,「有假期的時候,我就來島上找你;你沒課的時候,就來找我。」
「好。」陳家駿微笑道,「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旅行。」
「我先積累點人脈,如果以後中國遊客越來越多,我來這邊開個旅行社,或者中文學校,也不錯啊。」葉霏天馬行空,越想越美好。
他忍俊不禁,低下頭來,親了親她的臉頰。
刀疤和克洛伊也打算這一日返回海島,於是等在碼頭,和大家碰了個頭。說起頌西的身後事,眾人有片刻沉默。
「萬蓬和頌西的家人在一起,回他家鄉去了。」克洛伊說道,「這個小孩子,平時總被刀疤罵,考慮問題還很細緻周到。」
大家坐在路邊小店的涼棚下,喝著冰咖啡。葉霏有話想問克洛伊,拉著她一起去賣水果,告訴她,頌西的郵箱收到了茉莉的來信。
「還是頌西對我說起,所謂的島嶼生活,就是人來人往。」葉霏慨嘆,「我也要謝謝你,你說的那句『不要被別人的事情,影響到你的決定』,給了我很大勇氣。」
「.是個非常好的人,你也是。你們應該在一起,有更開心的生活。」克洛伊微笑頷首,讚許地眨了眨眼睛。
「你呢?」葉霏忍不住問,「我希望下次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你。」
「我也許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好,霏。」克洛伊坦然道,「你認為我勇敢,堅定,是嗎?可是,也許我是個自私的人。」
「在我眼中,你很樂觀,很積極。」
「不過你知道嗎?我認識刀疤的時候,他已經結婚了reads;五行之路。」
葉霏訝然。
「他的妻子得了癌症,後來去世了,還留下一個兒子。刀疤的岳父家算是當地的大家族,不肯把兒子交給他撫養,哪怕刀疤的母親病重,都不讓孫子回去看奶奶。」克洛伊頓了頓,「他們認為,因為我們的事,他的妻子才會生病……雖然我們是之後才真正在一起的,但是,這種事,說不清。尤其是我,我見到他的第三天,就喜歡這個人了。到現在,我都記得。不管他有沒有結婚,我當時,都想和他在一起。」
「這……一旦有了感情,自己也是很難控制的吧。」葉霏說完,再不知要說什麼好。
「他岳父家已經做了讓步,同意把兒子還給刀疤。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小孩子依舊成長在純正的穆斯林家庭,有一位當地的母親,而不是我,一個中途皈依的外族人。」
葉霏的心一緊,「那你們,有什麼打算?」
「不到最後,我是不會走的。但如果我離開,也許就不會回來了。」克洛伊笑意淺淡,無奈中也有幾分釋然,「這段故事,曾經在我的生命中真實存在過。我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在告別時,葉霏和大家一一擁抱,柏麥戀戀不捨地扯著她和陳家駿的衣角。坐在車裡,看著倒後鏡中不斷揮手的眾人,她探出車窗,用力地揮著手臂,喊著:「多保重,我們明年見!」
和第一次離開時雖然不舍,卻輕鬆振奮的心情相比,這次離別多了一些沉甸甸的東西。
好在還有他,陪在她身邊。沿途行駛千百公里,陪她走向下一段旅程。
葉霏看向陳家駿,心中說不出的安穩,在一個合適的時間,遇到了合適的人。之前兩個人各自經歷的種種波折,說起來,也是緣分的一部分。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他們的生活都是另一種模樣,或許沒有可能會在一起。
陳家駿留意到葉霏膠著的目光,會心一笑,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
公路兩旁樹木蓊鬱,偶爾掠過幾株紅雲般的鳳凰樹,整齊的橡膠林,還有一株株筆直的棕櫚樹。遠處連綿的青山隱在雲霧裡。
陳家駿開得又快又穩,中途在加油站停下休整,給葉霏買了不少零食,芒果乾、薯片和巧克力,裝在塑料袋裡,捧著路上吃。
「如果你困了,可以把座椅放低,睡一會兒。還要開幾個小時才到邊境。」他囑咐道。
葉霏調了一下座椅,變成半躺的姿勢,發現這樣就看不清他的側臉了,於是又調回來,「不,我是負責任的副駕駛,要時刻和司機說話,保證你不困。」
「你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想困也很難。」
「你這就嫌我話多了?」
「沒有,你總是有那麼多有趣的事要講,我聽著就可以了,很放鬆。」他笑,努了努嘴,「如果不帶著你,我就得聽電台,裡面的人也是一直說不停。」
她伸手掐他脖子,「你說我是電台?」
「喂,不要妨礙司機開車。」陳家駿笑,「你要是電台就好了。」
「嗯?」
「可以隨時關上。」
葉霏的手又掐過來。
他咳了兩聲,「想聽的話,也隨時都有。」
葉霏心中一暖,志得意滿地晃著頭,抿嘴笑道:「這還差不多reads;那年我們十七歲,不懂得什麼是愛情。」
剛剛低落的心情,又一點點振奮起來。人也不覺得困頓了,開了包薯片,咯吱咯吱地吃著,一邊吃,一邊吮著手指。
「你車開得蠻好。」葉霏評價道,「不過看你開摩托,開船,也猜得出來。」
「一直喜歡。」他說,「你看過topgear嗎?」
「嗯?」
「bbc的一檔汽車節目。」陳家駿笑,「小時候我想去給他們當試車手,就能開到各種各樣的車了。」
「現在呢?還想么?」
「想。不過只能打電動遊戲了。」他拍了拍方向盤,「想飆車么?」
葉霏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想。不要危害自己和公眾的交通安全。」她擰開礦泉水,遞到陳家駿手中,等他喝完了接過來蓋上,又問,「薯片吃么?」
「不……」他想了想,「吃吧。」
「吃還是不吃?」
「還要擦手,麻煩。」
「我喂你。」葉霏掏了一片,舉到他嘴邊。陳家駿笑了笑,張嘴接過薯片,又吮了吮她的手指。
指尖被他的嘴唇**,碰到他的牙齒和舌尖,葉霏的心一陣亂跳。「認真開車,認真吃薯片!」
他笑得更加大聲。
兩個人一路南下,傍晚時分到達邊境一座小鎮,當天便住在這裡。第二日啟程前往吉隆坡,走走停停,也需要一整天的時間。
邊境地區已經是穆斯林聚居的區域,薄暮中傳來清真寺悠長的唱禱聲。路旁也有佛寺,金頂紅瓦,在夕陽中熠熠閃光。
「這邊只有一家像樣的酒店。」陳家駿說道,「再過兩個路口。」
葉霏探頭,路兩旁的小街上也有幾塊牌子,寫著背包客客棧一般的字樣,像國內東南沿海的二層騎樓,還帶著開放的露台。「我想住這種店。」她說,「賓館哪裡的都一樣,沒特色。」
陳家駿轉入小巷,放緩車速,兩個人看好了街角的一家,露台向西,正對著一片小廣場。傍晚時分成群的雨燕飛過,啁啾呢喃,聲聲悅耳。
停好車,兩個人去前台登記,對方的英語不是很靈光,邊境的穆斯林普遍講起馬來語。陳家駿索性也不講英語,換了馬來語和對方交流。
葉霏驚嘆,「這你也會?」
「印尼和馬來語基本一樣。」他解釋道,「只不過這裡的方言口音很重,他得講得慢些,簡單些,我才能懂。」
那個人說了一句什麼。
陳家駿頓了頓。
葉霏以為他沒聽清,問道:「在說什麼?」
他看了葉霏一眼:「他問,要幾間房。」
那個人笑眯眯的,換成英語,又問了一遍,「orto?」
葉霏臉憋紅,心中局促不安,脫口道:「s,please。」
話一出口,覆水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