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他自己給的主動權
季曼點頭,伸手將休書收下,再抬頭,雙眸平靜地看著寧鈺軒道:「桑榆謝過侯爺。」
陌玉侯微微一怔,垂了眼眸,捏緊了手,壓低聲音道:「你跟鬼白走。」
鬼白已經站在了不遠處的馬車旁邊,燈芯也還跟著。這場雨沒有小,反而更大了,大得將刑場上的血沖得滿地都是,血水流過來,微微打濕了季曼的鞋。
被休棄的女子,家破人亡,自然是沒有更好的去處了。季曼腦子有些亂,也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聶桑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價值,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個禍害,寧鈺軒已經沒有再利用她的必要了,所以季曼是打算跟鬼白走的。
但是,身體殘疾心理變態的二皇子又開口了,看著遠處那馬車,笑著道:「鈺軒打算送桑榆去哪裡啊?」
寧鈺軒回過身來,擰了眉有些不知怎麼回答。
旁邊的寧明傑淡淡地道:「聶家已亡,留桑榆一人孤苦無依也是可憐。爾容與她是手帕交,不知可否將桑榆接回靖州,正好照顧爾容。」
聶青雲抬眼看了看寧爾容,寧爾容捂著肚子,裹著斗篷道:「這也不錯,靖州離京城甚遠,二皇子殿下也不至於不放心一個棄婦。」
捧月替趙離打著傘,也點頭道:「爾容這樣心地良善的,懷了身子也的確需要照顧。就讓桑榆去唄。」
趙離無聲地嘆了口氣,抿唇道:「罷了。」
婦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他知道。只是她難得跟他提個要求,總不能也拒絕了去。只是嘴裡答應著,他還是掃了旁邊的侍衛一眼,摸了摸腰間的一塊龍形玉佩。
季曼不經意地抬眼掃了掃,覺得那玉佩有些眼熟,卻不知哪裡見過。
聶家人的屍體被拖走,裹了草席丟去城外的亂葬崗。因著是罪臣一家,連祖墳也不得進。惠庄太后自盡宮中,以昭儀之禮下葬。三皇子被貶為庶民,屍首隻隨意埋了,立了無姓氏的石碑。
京城風雲變化之中,二皇子暫代玉璽,揚言清朝綱。無數人下獄流放,倒是朝中原本一直碌碌無聞之人,突然就翻身升了官。
當然這些東西,與季曼是沒有什麼關係了。她帶著燈芯上了爾容的馬車,大雨傾盆之中,再也沒回頭。
寧鈺軒靜靜地看著那馬車遠去,未發一言。
「以後跟著我過吧。」
馬車之上,爾容緊緊拉著她冰涼的手:「忘記其他的事情,跟我過吧。」
聶青雲仍舊穿著囚衣,坐在她對面,眼睛血紅。
「怎麼能忘記呢。」季曼微微閉上眼:「爾容,等會去找個客棧換一身衣裳之後,我與哥哥同乘,你單獨乘一輛馬車。」
「為何?」爾容捏緊她的手:「你想做什麼?」
季曼抬了抬嘴角:「我要是二皇子,絕對不會讓聶家兩個餘孽,活著離開京城。」
爾容一震,突然就慌了:「他拿了先皇聖旨,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皇權面前,誰說話算話,誰腦子進水。」季曼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道:「你能來救哥哥,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原以為今天,聶青雲也難逃一劫了。
爾容看了青雲一眼,抿唇道:「他以為我傻,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本來回去也還是很傷心,可是爹爹跟我一說,我也就懂了他在想什麼了。」
季曼點頭:「你們能彼此理解那就是最好了,哥哥也想活下來的吧?」
聶青雲捏緊了拳頭:「不活下來,怎對得起爾容為我千里迢迢而來?」
「那咱們就在前面的客棧停了,讓人去買衣裳來換了,多雇一輛馬車上路。」季曼捏了捏自己完全濕透的衣裳,輕聲道:「等會聽我安排便是。」
爾容有些緊張地看了青雲一眼:「不會有什麼事吧?」
「看運氣了。」季曼苦笑:「這可是虎口逃生,況且咱們沒什麼幫手。」
馬車輪子突然卡進了水坑裡,停了下來。車上三人都是一驚,外頭的燈芯和白芷卻從後面的馬車下來,打著傘道:「主子們先下來,得將車拉出水坑。」
季曼撈開車簾一看,馬車旁邊恰好就是一家不起眼的客棧,由於大雨,街上都沒什麼人。
「就在這裡換吧。」
爾容也點頭,幾人進了客棧,讓小二將馬先牽去喂草,再去買一輛馬車來。
季曼和聶青雲都是一身狼狽,幸而掌柜的沒問什麼,領著他們就上了樓,還熱心地幫忙拿了兩套普通衣裳。
「等會我們下樓上車,爾容一個人坐一輛,我和哥哥坐最前面那輛。」季曼穿著乾衣裳,吸著鼻涕皺眉計劃:「要是有人幫我們就好了,還可以渾水摸魚。」
他們這一行人,也只能她和聶青雲一輛車,身上衣裳裹厚一點,再做一個特製棉頭盔,隨時準備跳車,不連累爾容是最好。逼不得己的時候,就要利用跳河潛逃法,跳崖這個選項她還是不考慮了,畢竟不是女主,一跳下去就沒了那可不好。
爾容還是覺得不穩妥,正猶豫呢,就聽見客棧後院里的馬好像被人牽了,發出些嘶鳴聲。
偷馬賊?季曼一愣,連忙去推開窗子看。
後院里站著幾個人,三個車夫,一個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另外四個都是女子,兩位夫人兩位丫鬟。
這配置怎麼有點眼熟啊?季曼挑眉。
馬夫套好了馬,一共三輛馬車。一男一女坐在第一輛,中間那輛只坐那個肚子有些凸起的女人,剩下的丫鬟坐最後一輛。
好巧耶,怎麼跟她想的一樣?季曼乾笑兩聲,一把拉開房門,果不其然,門外站著的就是鬼白。
「夫人請放心。」鬼白拱手道:「侯爺已經安排好了,你們等天黑了再走即可。」
寧爾容和聶青雲都微微驚了驚,靠在門口看著鬼白。還好這客棧沒什麼人,大堂都是空空蕩蕩的。
「我已經不是夫人了。」季曼朝他笑了笑:「再替我謝謝你家侯爺的大恩大德。」
鬼白微微抿唇:「其實侯爺他」
「侯爺還是護著我的,我知道,謝謝啊。」季曼臉上笑著,不知怎麼,眼眶還是有點兒紅。
護聶桑榆?所以打開城門,讓三皇子功虧一簣,然後聶家隨之陪葬?他護她護得好,所以聶家到最後就剩她一個在刑場邊看著,不用跪在那雨水裡,只用睜眼看著全家被處死。
最討厭這樣的男人了,你他媽的要護就護個周全滴水不漏行不行?護一個,讓人家死全家,是什麼路數的護法?
也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太弱勢,所以這些大男子主義的人就覺得你不用參與什麼,躲在我背後就行了。
要不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地盤,她也想讓這些人毫髮無傷,全家死光。
她一直是抱著替聶桑榆完成心愿的目的活著的,可是今天經歷了這麼一場殺戮,季曼突然覺得,反正也不知道聶桑榆那小女人到底想完成什麼心愿,她不如先完成自己的心愿。
本來自己也是沒什麼心愿的,早些回去現代就好了。但是現在,她突然有些事想做。
三輛馬車出了客棧,一路往城外而去。季曼等人在客棧里等到了天黑,才跟著鬼白從小門出去,上了一輛很大的馬車,輾轉到了城郊的驛站歇下。
「等明日雨停了,再繼續趕路吧。」聶青雲扶著爾容冰涼的手,微微抿唇道。
季曼點頭表示贊同。三人分了兩個房間歇息,明日天一亮就上車離京。
天黑的時候,季曼在房間里點了燈,等著人來。外面的雨已經小了,窗戶半開著。
燈芯燃了一半的時候,寧鈺軒終於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從窗戶里翻了進來。
「在等我?」肩頭微濕的男人走到她身後,輕聲問。
「我知道侯爺會來。」季曼回頭,看著他笑得嫣然。
陌玉侯微微怔愣,心裡竟然有些輕微的疼。
「不難過嗎?」他在旁邊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聶家百餘人口死於刑場,今天一直被眾人議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打開城門,原以為,是會恨他的。
「難過,但是想著如今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也是多虧了侯爺。」季曼看著寧鈺軒,伸出手去輕輕拉著他的:「還能活著已經很好了。」
一直冷靜自持的聶桑榆,現在紅著眼眶這樣拉著他的手。寧鈺軒心裡微動,伸手將人抱進了懷裡。
「我會找機會去接你的。」
季曼無聲地笑了笑,聲音很輕地道:「侯爺要讓桑榆等多久?」
「不會太久,你且跟著爾容好好過。」陌玉侯閉上眼:「這一次,我終於不用辜負你了。」
背後的勢力全部倒塌,聶桑榆現在是比當初的溫婉還乾淨的一個人。季曼知道,先前因著聶家而有的種種防備與猜忌,顧慮與遲疑,現在統統都不見了。寧鈺軒還肯來,就只說明了一點。
他愛上如今的聶桑榆了。
除去聶家的背景,他愛上了這個人本身。也就是將主動權,親手交到了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