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1)
一個民警小馬把夏小姐按在地上,三個剛衝進來的民警分頭幫著按住她、查看祝瑾年的傷勢。
聶羽崢箭步跨進房間時, 只見裡頭亂成一團, 祝瑾年側身卧倒在地, 椅子翻到在她身邊, 她雙手捂著脖頸,鮮血淋漓。那一刻, 向來冷靜自持的他只感覺渾身血液直衝大腦, 渾身如同過電一樣戰慄, 噴涌的怒火和極致的心疼與擔憂好似見血封喉的劇毒,一瞬間擴散每一個細胞。
他跪在她身旁, 因不清楚她的傷勢, 不能隨便移動她。她的雙手、領口都是暗紅色的血,但目測出血量不大,應該沒有傷到脖頸最要命的動脈。
可他的心還是提著,牽動著五臟六腑, 好似魔爪抓撓, 酸疼不止。
「瑾年……」他試著叫她,雙手輕輕扶住了她的背。
「去開車!送她去最近的醫院!」跟進來的朱守亮大吼。
「不用!不用上醫院!」祝瑾年翻身平躺著,往夏小姐那兒瞄了一眼,發現她已經被兩個警察鉗製得動彈不得, 舒了口氣, 手從脖子上移開。原來, 血都來自她的手心, 脖頸處雖然沾染大片血跡, 卻沒有傷口。「我沒事,我用手擋了一下,怕她還來,就捂著脖子自我保護一下。」
在場所有以為她被夏小姐划到脖子的人都鬆了口氣。
「什麼人啊,人家好心好意求了所長過來看你,跟你說了那麼多鼓勵的話,你還這樣……良心呢?你這是故意傷害知不知道?!還那麼高的學歷呢,書讀到哪裡去了……」小馬奚落道。
夏小姐還是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祝瑾年被聶羽崢半抱半扶的站起來,她抬眼看了一看,移開目光,好像事不關己。
祝瑾年忽然可以理解葉欣雪為什麼沾了毒品之後就一蹶不振最後走上絕路了。她們這類女子的自尊和優越感一朝被卓磊拉至底端,人生軌跡有了污點,怎麼洗也洗不掉了,就乾脆自己變成一團黑,黑得不能再黑,就看不見污點了似的。
說到底,就是一種雙向報複式的自暴自棄,靈魂好似從身體里被抽離,所有的陰暗面都聚集到了這個靈魂里,用一種狠絕的態度和極度內疚的複雜情感,狠狠報復著自己。
朱守亮清了清嗓子,「小祝,你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比較好。」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聶羽崢幽幽地說,攬住她的肩膀,低沉道,「走吧。」
手心的刺痛一陣陣傳來,她卻沒動,轉頭看向夏小姐,目光沉靜,透著理智的微光,「我手上的這個傷口,現在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久了,自然會癒合,但傷疤可能因此伴我一生。沒有人會為了不留疤痕或者暫時止疼,就把整隻手砍掉。路過我們生命里的每一個人,有的扇了我們一個重重的耳光,有的給了我們一次體無完膚的愛,有的只給我們留下了隻言片語和一個模糊的背影。我們只是一個皮囊,收容著他們對我們施加的每一次影響,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充滿這個皮囊,今後,還有別人要進來,也有人要出去。不要怨天尤人,不要責怪自己。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沒有事是毫無轉機的,活著,大哭也可以,咒罵也可以,咬牙去忍受命運帶給自己的每一次風雨雷電,鬼知道將來還有什麼大風大浪在等著我們呢?小夏,你已經顏面掃地,沒剩多少臉可以丟了,當一個人徹底丟掉自尊心時,才算真的堅強。接下來的日子,請你一點一點把臉撿回來貼回去,就算是裝,也裝堅強點,為了你的面子。」
祝瑾年說話的時候,聶羽崢靜靜地望著她,黑眸似墨,隱隱鍍著一層柔光。她一身血跡,她狼狽不已,她強忍著疼痛將每一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於他看來,何止是一個男人傾慕一個女人時「越看越漂亮」,彷彿之前自己對他人陷入感情時表現出的不屑只不過是因為——她沒有來。
他有著長長的一生,而這個祝瑾年,終於來了。
夏小姐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浮起的濕潤漸漸模糊了視線。她抬起雙手,把臉埋了進去,肩膀不可抑制地顫抖著,喉間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
幾個警察押著她走了,祝瑾年去洗手間簡單清理了一下臉和脖子上沾著的血,坐車去了醫院。
縫好了針,醫生細心地纏著紗布,順便說一些傷口護理的注意事項。
「不要碰水,保持傷口周圍清潔,發炎就不好了,有你受的……一定按時過來換藥。這兩周你的右手肯定不怎麼方便,忍一忍,克服一下。」
一身斑斑點點褐色血跡的祝瑾年一邊聽一邊神遊太虛,覺得自己應該去查查星座運勢或者生肖運程什麼的,最近兩次進醫院,究竟是水逆還是犯太歲。又或者……她瞥了一眼一旁站著的聶羽崢,會不會是交了個這麼帥的男朋友,且還是自己頂頭上司,人神共憤?
他看上去不太高興。
「我沒事,已經不疼了。」祝瑾年騙他。
「到底怎麼回事?」他表情不改,看來根本不相信。
「我勸了她幾句,她好像有話要說,我就靠近些,她站起來像是要跟我說悄悄話。誰知道她忽然就從哪裡摸出個東西往我臉上來,還說了句什麼『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下意識用手撥了一下。她力氣很大,還想撲過來,我不知道她手裡那個武器是什麼,有點害怕,就卧倒護著脖子和臉。她被警察按住了,我有點不知所措,手開始疼,一時起不來。」
他眉頭皺得更緊,「進去之前,我提醒過你。」
一時疏忽導致現在右手包得像個粽子,想起夏小姐以往優雅清麗的模樣,祝瑾年沉默了,卻聽他說:「對不起。」
語氣竟十分真誠,帶著懊惱。
她一怔。
他搖搖頭,沒有解釋。
天色已暗,祝瑾年說:「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你這幾天行動不方便,一個人住沒問題?」把她送到家門口,他又蹙眉。
祝瑾年眼珠轉轉,嘆口氣說:「有問題,可能得請個保姆。」說罷,抬眼看他,「要不,你幫我聯繫一個?」
聶羽崢看了她一會兒,指了指自己。
她搖搖頭,「我要專業的。再說了,你要準備喬怡潼的心理鑒定,哪有空事無巨細地照顧我?」
「你想要什麼樣的保姆,嗯?」
祝瑾年眉一挑,「勤快的,嘴不碎,長得好看,身體好,身材好,最重要的是——他得是個18-22歲的小鮮肉。」
「在你沒說最後一個條件時,我以為自己完全能勝任。」他似笑非笑,「原來你嫌我老。」
「別這麼說,老聶,你很年輕,正處於男人一枝花的年紀。而且你是學術型的,保姆這樣的體力活兒,對不起你的學識,還是交給小鮮肉吧。」祝瑾年習慣性地跟他抬杠。
「說得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拿出手機,翻找了一陣,最後把屏幕轉向她,指著上面一張照片,「你看這位……合適嗎?」
祝瑾年一看,照片中人留著清爽的短髮,面龐清俊,一雙好看至極的眸子好似山間冷泉般清冽。他穿一件煙灰色的薄毛衣,只是那樣隨意地站著,單手揣在深色褲子口袋裡,雙眼往鏡頭這兒一瞥,沒有造作的動作和表情,淡淡揚一揚唇角而已,風神俊秀之大氣和自信,就讓人一眼難忘。她眨了眨眼,又打量他一陣,照片中這個男子分明跟他九分相似,「這是……你弟弟?」
「18歲的我。」他露出幾分狡黠,逼問道:「符合你那些要求嗎?」
她點了點屏幕,「嗯,這時候的你,不錯,我很中意。」
聶羽崢一臉受用,但卻毫不客氣地回敬:「老牛吃嫩草。」
「可惜嫩草已經長大啦。」她聳聳肩,遺憾道。左手艱難地從包里掏出鑰匙,彎腰對了幾次鑰匙孔,才順利把防盜門打開。他卻忽然伸手拉住了門把,不讓她把門推開。
「搬我那兒住。」
祝瑾年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就搖了搖頭。
好歹也有點實戰經驗,她知道適當的拒絕能把男人拉得更緊,一味的順從和縱容反而會讓他們覺得太容易得手。這個方法不知道對聶羽崢這樣的男人有幾分作用,或許他是那種不管你什麼時候順從、他什麼時候得手都不會輕視她的人。
「你右手不方便。」二次說服。
「我還有一隻左手。」她抬手搖了搖,還動了動手指,腦中甚至還浮現一首歌——
「跟著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右手左手慢動作重播……」
他一如既往地識分寸,沒有再堅持。
「那我……進去了?」祝瑾年試探地問。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替她推開了門,先一步把她的行李箱帶了進去。
那一刻祝瑾年有點慶幸,自己習慣出差前把家裡仔細打掃、整理一遍。
「你隨便坐。我這樣子也懶得出去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叫個外賣當晚餐一起吃?」她像招呼客人一樣,挺熱情地打開外賣app,「你想吃什麼?」
「我來。」他說。
「我看過你的手機,沒有外賣軟體。」因此祝瑾年私下覺得,他其實是個生活很單調的男人。
「如果你手機里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很輕易地從她手中抽出手機,「我猜你一定不願意穿著這身血淋淋的衣服吃飯。」
「ok,你做主。我去洗個澡,順便換身衣服。等我弄好,可能外賣就送到了。」她走向卧室,拿了套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她探頭看了看聶羽崢,他也恰好抬眼。
「把門反鎖上。」他垂下眼睫,語氣淡淡,信息量卻很驚人。
祝瑾年脖子一縮,趕緊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