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謀國
距離京城還有七天的路程,這七天里我和蒼歧一直在想辦法,究竟要怎樣才能扳倒穆恆,置他於死地。
封閉的馬車依舊在繼續前行,我和蒼歧絞盡腦汁的商議也在繼續。
凝神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景,確定沒有竊聽之人後,我方才對蒼歧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說話了。
蒼歧依舊有些不放心,壓低了聲音道:「外面不會聽到吧?」
我想了想,以防萬一,又在馬車內加了一層結界,確保萬無一失後,對蒼歧道:「放心,他們是無法聽到的。」
蒼歧這才正色道:「穆恆雖然殘暴,但是不傻。衣食住行都有專人打理,然後還會經過太醫院層層檢查,方才會吃會用。就算是離宮外出,他也會隨身帶著御醫和辨別毒藥的高手,所以要想通過下毒取他性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我吃驚看著蒼歧:「你……你居然都想到這種地步了?」
蒼歧神色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眉目雖如初見一般驚艷,但整個人感覺截然不同了。好像一夜之間忽然成蝶,又彷彿原本含苞待放的花,忽然受到了春雨的滋潤,一夕之間便長大了。
他說:「昨夜我仔細想了想,如果僅是推翻穆恆,若他東山再起,就會是我們的心腹大患。要做,就做得徹底一些,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這樣從容淡定的蒼歧,讓我有一絲詭異的熟悉感。但因著我記憶中並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所以一轉眼便又把那絲不和諧的惆悵拋諸腦後。
眼下對付穆恆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畢竟如果這個國家繼續由穆恆執政,近一點來說,我現在沒辦法使用妖力,我和蒼歧不容樂觀,遠一點來看,這個國家的未來和百姓不容樂觀。
蒼歧拿起水袋喝了一些水潤潤嗓子,又接著道:「如果是找人暗殺的話,找最負盛名的殺手世家白家,說不定能行。」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關鍵字眼,問道:「那為什麼現在不行了?」
蒼歧解釋道:「聽聞前些日子白家發生了一場劇變,據說現在排行第一的白家殺手白越,不知為何竟然殺掉了曾經排行第一的白晟。白晟乃是白家家主白瑜的愛子,白晟之死讓白瑜勃然大怒,從而決定處死白越。但白越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竟生生殺出了重圍,白家的殺手也因此損兵折將空缺了好多人。現在白越還沒有被找到,白家的人忙著處理這個內患,全面停止了對外接任務。」
不知道為何,在聽到白家這段過往的時候,我胸口有些發熱,隱約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
還未待我抓到一些頭緒,便聽蒼歧喃喃自語道:「不過要想讓白家出手,而且是要刺殺一國之君這樣的任務,恐怕需要舉國的財富,他們才肯冒險吧。但目前我們很難湊夠這麼多的錢財,所以這條路還是算了吧。」
我雙手托腮,皺著眉頭道:「下毒和暗殺都不行的話,難不成煽動人謀反?像穆恆這樣殘暴的皇帝,肯定有很多人對他不滿吧?」
我本是隨口一說,蒼歧卻眼睛一亮,說道:「小葉,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看著蒼歧格外認真的臉,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可是在我印象中,謀反是很難而且很危險的,最關鍵的是需要很長時間的準備。」
蒼歧正色道:「那是在皇帝並無大錯的情況下謀反,確實比較困難。但如今,望眼整個東縉,穆恆的殘暴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些年在穆恆手下受過嚴重傷害的不只是蘇州知府和我們蒼家,還有許許多多的官員勛貴,他們對穆恆早有不滿。如果我們能將他們聯合起來,大家一起逼宮,說不定事情可行。」
聽蒼歧這麼一分析,我也覺得甚有道理,說道:「這些事情我們能想到,旁人應該也能想到,可為什麼這些年沒有人敢反抗穆恆呢?」
蒼歧眸色漸深,說道:「因為害怕。因為前面所有膽敢反抗的人都死了,後面的人便產生了畏懼,苟活也是活,好死不如賴活著。」
螻蟻尚且知道偷生,更何況是人。但穆恆就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刀,如果不想法解決,遲早那把刀會落在自己身上。
其實只要我妖力集滿,要殺掉穆恆並不算什麼難事。可奇怪的是,不管我怎麼努力,妖力都始終無法聚集。沒有妖力的我,如果對上武功高強且還有一大群暗衛護身的穆恆,死的肯定不會是後者。
是以聽到這裡,我也不由得有些著急上火,問道:「那怎麼辦?」
蒼歧嘴角輕揚,露出一抹格外好看,卻又格外冰冷的弧度,說道?:「找准那些傢伙的弱點,然後想辦法把他們變成我們的人。對於貪婪的人,就給他無法拒絕的籌碼。對於膽小的人,就拿捏住他最在意的人或者東西,讓他不得不變得勇敢。對於重情的人,那就更好對付了……」
那七天之中,我能想到的東西,蒼歧幾乎都能想到,而我想不到的東西,蒼歧也能事無巨細地顧及。
就好像有的名醫天生便善於辨別藥材,有的廚子天生便擅長將普通的食物做成美味佳肴,而蒼歧就好像是天生就應該操縱權力的人,無師自通,強得可怕。
在回京城這一路上,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這破馬車快將我全身的骨頭都顛散了,而蒼歧最大的收穫,則是拉攏了穆恆的兩大心腹,侍衛統領和副統領。
也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最後在到京城的前夕,那兩人不只是將現在皇宮的部署等事都告訴了蒼歧,甚至還將一些隱秘的逃生密道悉數告訴了他。這兩個傢伙在面對我的時候,幾乎是用鼻孔在看人,壓根就不會理會我的任何要求和問話。
一開始他們對蒼歧也是如此,後來便有問必答簡直比對穆恆還要恭敬。如此巨大差別的對待,讓我好些時候都在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斷袖之癖。
話又說回來,搞定了他們,是我們謀反道路上的第一次勝利。但同時,我們也迎來了第一次危機。回到皇城的當天,那色慾熏心的狗皇帝穆恆,居然指名讓我侍寢。
彼時我依舊妖力尚未恢復,謀反的布局遠遠不夠,聽完內侍的話後,我整個人頓時就風中凌亂了。
好半晌,我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我不想成為這後宮的嬪妃啊……」
來通報的內侍一臉瞭然於胸的神情看著我:「得了吧,咱家還是勸姑娘不要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你若不想當娘娘,當初跟著陛下回宮作甚?」
我撇撇嘴,道:「當時漫山遍野的弓箭手拉滿弓對著我,我是迫不得已。」
內侍神情不變,很溫和地對我道:「那姑娘就繼續迫不得已地做娘娘唄。」
我看了看他手裡華麗的宮裝,咽了口唾沫,問道?:「如果我拒絕呢?」
內侍指了指我身後那片幾乎看不到盡頭的粉色櫻花樹,說道:「姑娘看見那些櫻花樹了嗎?覺得好看嗎?」
雖然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遵從本心回答道:「好看。」
內侍一甩拂塵,又道:「咱家也覺得好看,可是你知道嗎?那麼好看的花下面,埋的都是屍體哦。但凡有不識抬舉的人,最後都死得特別慘呢。姑娘要是不想成為那些櫻花樹下的化肥,就識相點吧。」
說罷,內侍命令宮人放下了衣裙首飾,再無多餘的話,轉身便走了出去。
他走後不久,蒼歧便來了。他一看見我桌上放著的宮裝和首飾,神情驟然一變:「這是穆恆派人送來的?」
我點了點頭。
下一刻,蒼歧便將那些東西徹底丟到了窗戶外面。做完這一切後,他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的眼睛,用格外認真的語調一字一句對我說:「今晚你待在這裡,什麼地方都不要去,我會保護你的。」
我看向他,四目相對的瞬間,我便知曉了他的想法,說道:「阿歧,你想代我去。」
我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蒼歧沉默許久,再度開口道:「我已經髒了,可是你還沒有。」
他說:「已經被潑上了污跡的宣紙,再臟也無妨,可是小葉,你還那樣乾淨,你的未來還有很多的可能。」
我想要出聲,卻發現自己被點了啞穴無法說話。
我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腦袋越來越暈,再沒有半點活動的力氣。
蒼歧說:「我給你下了一點迷藥,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好了。」
蒼歧一邊說一邊將我抱上了床,替我仔細掖好了被子。
而後他便轉身離去,再沒有任何停留。
明明正值正午,驕陽高懸,應該是全天最溫暖的時候,我卻覺得手足冰冷,那樣寒冷難忍。
我原本想著,那樣好看又讓人心疼的少年,我終究可以救他的。
可到頭來,我還是什麼都沒辦到。甚至,多虧了他的庇佑,我才能完好無損。
眼淚滑落眼角,有不甘,有難過,更多的是對蒼歧的擔憂。
我記得蒼歧曾說過,穆恆為人殘忍嗜血,但凡侍寢之人大多遍體鱗傷。
次日一早,待身體能動,我便聞著空氣中蒼歧的味道,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他的所在。
我找到蒼歧的時候,他已經回了自己的寢宮。空氣中全是鮮血的味道,我進入宮殿那會兒,有兩個太醫在替他上藥。
蒼歧赤裸著上身斜躺在床上,他的皮膚極白,襯著滿背鮮血淋漓的傷,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待走近了看,我才發現他身上除了燙傷、鞭傷、刀傷,還有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和刑具所造成的傷。
有的已經好了許久,形成了醜陋猙獰的傷疤;有的剛結疤不久;有的還是血肉模糊的傷。
一看見那些傷,我便覺得胸口疼得厲害。
他被穆恆弄進宮的時候,不過才十四歲。別的十四歲少年可能還在父母膝下撒嬌,可能在書院里學習念書,可能在強身健體準備投入軍中保家衛國……他們或朝氣蓬勃地成長著,或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陪著自己所愛的人,唯有蒼歧,他的十四歲差不多全是噩夢。
他被親人出賣,被穆恆折磨,被世人唾罵,被文人輕賤。
現在還活著的蒼家人都覺得是因為他,蒼家才會迎來滅頂之災,所以就算蒼歧忍辱負重皆是為了他們,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親近和感激。
明明是穆恆強迫他入宮,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不了解真相的世人卻將所有的罵名都加在他身上,認為他引誘穆恆敗壞了皇室的名聲,認為他替蒼家招來了禍患,是個淫蕩不堪的賤人。
可是,他又何其無辜!他最大的錯,無非便是容貌太過美麗,這又哪裡能怪他?
察覺到我的靠近,蒼歧急忙拿過枕頭旁邊的衣裳,企圖遮住背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
他一邊遮擋還一邊故作淡然地對我道:「其實就是看上去有些嚇人,並不礙事的。」
我走過去接過了太醫手中的葯,然後拉開了他的衣裳,開始仔仔細細地替他上藥,我忍著眼淚說道:「不要亂動,小心傷口崩裂。」
蒼歧沒有動,任由我掀開衣裳給他上藥,待我快要將他背上所有的傷口差不多處理好了,我才聽他悶聲開口道:「不害怕嗎?」
我搖了搖頭。
他將那件帶血的衣裳丟到床下,問道:「不嫌噁心嗎?」
我再度搖了搖頭。
蒼歧示意太醫和殿中侍女退下,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良久,低聲道:「昨晚穆恆答應我,暫時不會動你。但我覺得他不可信,所以我們接下來得加快速度謀划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用白色的紗布將他身上的傷口仔仔細細地裹好。
白色的紗布遮住了可怖的傷口,我卻越發覺得難過:「很痛吧?」
蒼歧仰起臉,對我輕輕笑了笑:「已經習慣了。」
沒有人會習慣痛苦,除非,已經痛到麻木了。
窗外櫻花還在絢麗綻放,屋中的火盆也在熊熊燃燒,可是,這陰冷骯髒的皇宮,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暖意。
如我先前所說,蒼歧真是玩弄人心的天才。
他不僅漸漸將那些一盤散沙的朝廷官員給聯合在了一起,甚至還差人在民間四處煽風點火,將穆恆做過的惡事再誇大化,將他的惡名再深刻化。
穆恆的名聲在東縉本就不好,如此便越發使得民怨沸騰。
說來也巧,當年恰好又遇到了幾十年難遇的旱災,許多地方顆粒無收,災民餓殍不計其數。此時穆恆依舊在皇宮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飲千金佳釀,食海味山珍,更讓百姓們覺得憤怒的是,他居然將原本準備救災的銀子,用作了避暑行宮的修建。
百姓、朝中官員,但凡有血性之人都不願再受穆恆的統治,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東縉王朝,日漸走向衰亡。
次年,迎春開,驚蟄至。
大雨連綿不絕,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難民們紛紛從陰雨綿綿的南方湧向了並未受多大影響的北方。東縉的都城鳳都正好在南北交界的關鍵位置,許多百姓都將此地看作是自己心中的聖地,畢竟天子腳下好過活。
然而當難民好不容易忍受了飢餓、疾病、生離死別種種磨難到達了鳳都,穆恆卻以難民們噁心卑賤為由,禁止城門守衛打開城門,無論他們如何拍門哭喊跪求,他都沒有絲毫憐憫。
彼時鳳都的屯糧足夠京城的百姓衣食無憂吃上好幾年,城門之外的難民們卻每時每刻都有人在餓死。
徹底絕望的百姓,漸漸有人開始易子而食。
每次聽到城外傳來的消息,蒼歧的神情就一日比一日沉重。要想拯救東縉,要想拯救那些走投無路的百姓,現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將穆恆從皇位上徹底踹下來。
可越是這種時候,穆恆便越謹慎。他身旁有暗衛和死士不分晝夜地環繞,就算是尋歡作樂的時候,那些保護他的人也不會離開其左右,這種情況下想要對穆恆動手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唯一的方法,便是利用他好色如命的弱點接近他。
簡而言之就是美人計。
只是這會兒京城之外被難民們圍堵得水泄不通,很難找到刺殺他的合適人選,於是,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落在了我身上。
這些日子以來,起初多虧了蒼歧,我才能免受穆恆的糟踐,後來蒼歧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為了徹底打消穆恆覬覦我的念頭,他便花了重金從民間買了許多熟諳風月之道的絕色美人,這才將穆恆的視線從我這裡徹底轉移。
但現在穆恆對那些女子的熱情已經漸漸消退,我若能重新進入他的視線,便能獲得近身的機會。當蒼歧手下的謀士這樣提出建議的時候,我想也未想,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這樣做既是為了自己以後的安危,也是為了早日能解決百姓們的危機。
一貫行事雷厲風行的蒼歧卻遲疑了:「不行,穆恆武功高強,若是小葉去,太危險了。」
謀士見他態度堅決,便苦口婆心地勸道:「可是現在陛下已經對您有了防備,您無法近他的身,我們現在能調動的死士中,又沒有容貌如葉姑娘這般出色的女子。」
蒼歧依舊不肯答應:「無論如何,決不能讓小葉置身於危險之中。」
謀士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可如果葉姑娘不去的話,再拖下去,城外數萬百姓危矣!」
蒼歧神色未變,黑白分明的眼中依舊如死水般平靜,他說道:「那些人又沒救過我,我也不曾認識他們,對我而言,小葉比他們重要,比天下重要。」
許是沒料到蒼歧會說出這樣的話,謀士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好半晌才再度開口道:「可……可您現在若罔顧天下蒼生,他日登位以後,如何才能讓天下心服口服啊?」
蒼歧端起桌上剛泡好的春茶,姿態優雅地啜飲了一口,緩聲道:「誰說的我要登位?我的名聲早就壞掉了,就算強行坐上龍椅,很快也會被人推翻吧。」
謀士目瞪口呆:「這……這……」
茶香裊裊,絲絲帶著甜香的白霧悠然飄向空中,蒼歧的臉隱於白霧之後,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待一杯春茶喝罷,蒼歧方才將碧綠的青釉茶杯放回桌面,淡然道:「聽聞蒼家有許多嗷嗷待哺的男嬰,到時候選個無父無母的老實孩子坐龍椅,再由我從旁照看著,豈不更好?」
謀士眼神驟亮。
蒼歧的手段心智確實拔尖,可他最大的弱點便是太過聲名狼藉,而且跟穆恆關係十分緊密。
若是他自己登位,恐怕會有很多人跳出來反對。可如果是蒼家的其他人登位,那效果就不同了。首先蒼家一直都是東縉國最著名的世家,這麼多年來在清流和百姓之間的名聲都極佳。其次,雖然是蒼家的幼童登位,但只要實際做主的是蒼歧,一旦朝局穩定,難民之類的問題得以解決,就沒有人敢跳出來反對。
至於蒼歧當權以後,會不會有史官為了向小皇帝盡忠,跳出來罵奸臣當道,那也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謀士向蒼歧拱手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商議一下,怎樣處理掉陛下。」
蒼歧微微皺眉,正準備開口,我便先一步道?:「不用商議了,我去。」
蒼歧下意識地搖頭:「不行。」
我扳著手指跟他說道:「為什麼不行?第一,我容貌過得去,穆恆對我也早有覬覦。第二,我武功也不差,比穆恆應該只好不壞。第三,只是殺人又不用動太多腦子,這樣的活兒不是正適合我嗎?」
蒼歧抬手示意謀士退下,方才對我道:「不用勉強自己也沒關係,剩下的事情我都能解決。」
為了避免有人偷聽,議事的時候所有門窗都是打開的,夜風徐徐吹入殿內,輕薄的紗幔肆意飛舞,如煙似霧。
我看著少年的眼,輕聲道?:「從河岸邊醒來到現在,關於過去的事情,我依舊一點都沒有想起來。之前我原本很在意那些過去,很想知道自己過去是什麼樣的人經歷過什麼樣的事。可後來,我看著你那樣努力地站起來,不管前方是荊棘還是地獄都義無反顧地踏過去,我便想如你一般勇敢。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那些都已是過去,如今我應該考慮的是現在和未來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純色的紗幔在蒼歧身後肆意飛舞,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我:「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我往前走了幾步,待離他只有一步之遙方才止步,說道:「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在很努力地保護我,讓我免於任何傷害。但我想在你身邊,我想成為你的助力,而並非你的拖累。」
蒼歧抬眸,眸中的光芒比月光更為明亮,問道:「剛剛你說,你想留在我身邊?」
在少年明亮的目光中,我沒有任何猶豫地點了點頭。
初見的驚艷,入宮的感動,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許多天的相伴,許多事情的感動,都讓我對蒼歧一點一點地動了心。
當初他還不夠強大的時候,便能為了我忍受穆恆殘酷的折磨。現在明明事情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只要答應謀士的要求,讓我去接近穆恆行刺他,眼前的困局便能迎刃而解。
可是,在手握了那樣多的權力以後,他依舊將我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他說,我比天下重要。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就算是塊石頭,相處這麼久,被人如此相待,也應該被焐熱了。
蒼歧就這樣看了我良久,俊美的臉上漸漸染了煙霞之色,他說出來的話卻是前所未有的兇殘陰狠:「你可知,說出這句話,我一輩子就不會放手了。如果你想半途而廢,或者抽身離開,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想到蒼歧之前被蒼家人出賣放棄的遭遇,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既然決定在一起,此生便只這一次,只這一人。」
我想,我能理解蒼歧心中的恐懼,但凡被至親之人傷害過,任誰都會落下心理陰影。
而我要做的就是一直留在他身邊,陪著他慢慢忘掉過去所遭受的痛苦。
最後,蒼歧終究還是答應了我的提議,讓我負責接近穆恆。
如今東縉已危如累卵,除了要解決穆恆,他還要負責將難民疏散,提拔有作為的官員,換掉腐爛到骨子裡的官員,他要忙的事情比我更多。
三月初,皇宮裡的桃花競相綻放,穆恆帶著一眾后妃神色悠然地準備在後花園賞花。
我穿上了蒼歧特意為我準備的白色衣裙,蛾眉淡掃,胭脂輕塗,在桃花灼灼的樹下跳舞。
其實說實話,我並沒有學過跳舞,但蒼歧看過我的武功後,特意根據我最拿手的劍招給我編排了一曲《桃之夭夭》。動作並沒有太多改變,只是手中劍的換成了一枝艷麗的桃花。
單論容貌,除了蒼歧以外,穆恆後宮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我的對手,因此要吸引穆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果不其然,一曲舞罷,當晚穆恆便差人喚我去他的寢宮侍寢。
進寢宮之前,有同為女子的暗衛將我從頭到腳搜了一遍,最後連發簪都沒讓我帶進去。
由此可見,穆恆雖然是個色鬼,但還算是個頭腦清楚十分惜命的色鬼。
若是尋常人,在沒有任何武器,且被眾多暗衛環繞的情況下,興許拿穆恆沒有任何辦法。
但我是妖,沒了武器,我還有許許多多的方式可以取他的性命。
殿內煙霧裊裊,濃郁的龍涎香味撲鼻而來,再混上我身上所帶的特殊香味,會漸漸麻痹人的神經,讓其失去力氣。
在無法使用妖力的情況下,我便以爪為刃,刺穿了穆恆的胸膛。穆恆一死,所有暗衛頓時大驚,而與此同時,蒼歧也帶著人衝進了殿中。
一般的人逼宮,若是皇帝一死,他們最關心的恐怕就是玉璽的下落。
可蒼歧絲毫沒有理會屬下的勸誡,徑直向我走來。
待將我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好幾遍,他方才一把將我擁入懷中說道:「你沒事就好。」
我擁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肩側,語氣輕快地對他說:「穆恆死了,以後我們自由了。」
整日懸在頭頂的刀,終於徹底沒了。
從今往後,我們不用再擔驚受怕,不用再憂心忡忡。最關鍵的是,再沒有任何人,會傷害我的心上人。至此,所有跟穆恆有關的恐懼和苦難都徹底過去了。
我和我愛的人,都將迎來快樂和新生。
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