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份暴露了
然而,那樣的感動只維持了一瞬間。
當白越再度開口的時候,所有旖旎婉轉的情緒,便再度煙消雲散了。
「所以,不要擺出那副剛被人滅門的沉重嘴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冰清玉潔的本公子是在欺負你呢。」
在走出洞口之後,白越如是說道。
「……」
我無言以對。但就是這種熟悉的毒舌,熟悉的節奏,才立馬將我從各種紛亂思緒中拉了出來。
而且幸運的是,這個洞口外面已是在長白山之外,暫且還沒有任何追兵的影子。
白越姿態優雅地打了一個哈欠,聲音略帶嘲諷地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那些人恐怕如今正在楓華谷忙著分贓呢。說不定,因為分贓不均勻,還會引發幾次格外慘烈的流血事件。」
我深以為然:「想當初在唐門的時候,雖說唐恆得以順利坐上了門主之位,但隨之而來的事情更加麻煩。長老們都想要護主的一等功,下面依附的小門派也想要更多的好處,甚至就連唐門內部的侍者,也紛紛前來邀功。每天都會發生無數次的爭吵和鬥毆,一個簡單的彙報會議,到最後都經常以鬧出人命收尾。」
白越嘴角微翹,道:「通常名門大派都有嚴格的獎懲制度,還有專門的長老和部門負責。但是唐恆得位不正,位置不穩,手段也不夠,底下人也不願意遵從規定,才會造成亂象叢生的局面。」
頓了頓,白越又道:「算了,不說這個晦氣的傢伙了,我們還是先去尋點東西吃,然後再商量一下接下來作何打算吧。」
「嗯?」我詫異地看著他說,「我以為公子心中早有章法。」
白越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道:「那些傢伙說打就打,事先本公子也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哪有時間提前想那麼多。」
我點了點頭,然後十分自覺地在白越開始打坐的時候,主動肩負起了尋找食物的重任。深山老林中,最不缺的便是山珍野味,沒過多長時間,我便尋到了兩隻山雞和一些野果。
在我曾經走南闖北的那段時間,對於露宿山林之類的已經非常熟練了。是以回到白越所在的位置,我便就近找了一條小溪動作麻利地給山雞開膛破肚,隨即用一根剝了皮的乾淨樹枝串了起來,架在了火上開始烤。
沒有鹽之類的調味料,烤雞雖然聞著香氣撲鼻,但吃起來味道一般。
兩人湊合著吃了一頓後,白越便就地攤開了一張地圖。
「現如今中原大地幾乎被大殷國統一,在這裡你宿敵頗多,甚至還曾跟皇室有過密切牽扯,當今陛下蒼楠、淮南王蒼歧……」
我咳嗽了兩聲,插言解釋道:「前一個我不記得了,後一個我壓根就不認識他啊。」
白越斜睨了我一眼:「但你失去了記憶,無法自證自己的清白,所以抗議無效。」
我乾巴巴地應道:「好吧……」
白越接著道?:「如果離開大殷,我們就必須一路向西,等出了玉門關,去了西域三十六國,那裡中原人少,紛爭也少,我們要大隱隱於市也比較容易。」
憑良心說,白越的提議很是妥當,但我還有一點不明。
「雖說楓華谷出了事,可憑藉公子在朝堂的名聲,只要願意進入太醫院之類的,那些武林人士也不能把你如何啊。」
在凡塵行走這些時日,我對凡人大概有了一些了解,也知道對於凡人而言,背井離鄉是分外痛苦的一件事,若非迫不得已,誰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生養之地。
白越輕輕嘆了口氣:「你以為沒有朝廷的支持,那些武林人士有膽子接手那些富可敵國的財富嗎?沒有一個國主會嫌棄自己的銀子多。」
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問道:「但楓華谷里的一切既然都已經得到了,此後應該不會再窮追猛打了吧?」
白越屈指彈了彈我的額頭,眼神憐憫,語氣淡然:「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們都知道我的本事,所以才更要防著我的報復。更何況,他們如果在楓華谷見過了那些奇珍異寶,絕對會派出更多的人手對我大肆追捕。」
我越發茫然,問道:「為何啊?」
白越恨鐵不成鋼道:「你傻啊。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把最值錢的寶貝帶走了。」
我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那個扎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喃喃道:「可是,我們明明只帶走了一些隨處可見的金銀珠寶啊。」
白越一邊裹好地圖,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這樣的話,你信,本公子信,可那些渾蛋信嗎?」
「也是。」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振奮了一下精神,然後對著白越伸出了手,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往後還請公子多多指教。」
白越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拒絕道:「本公子才不要和滿手都是油的女人握手。」
想到這傢伙的潔癖和不解風情,我只好又收回了手。
我原本打算先去小溪旁簡單洗漱一下,再接著趕路的。可是下一刻,當我看見白越身旁「嗡嗡」飛著的一隻黃褐色的蜜蜂時,臉色驟然一變。
拔劍狠狠地將那蜜蜂刺穿,我語速極快地對白越道?:「那是尋人蜂!崆峒派專門用來尋人的。眼下尋人蜂既然在這裡,就說明它的飼主也距離此處不遠了。」
白越微微一怔:「居然這麼快?」
說罷,他果斷擰開了水袋,用水將地上的火苗徹底澆滅。
「我們走!」
當下再沒有任何遲疑,白越和我對視一眼之後,將輕功施展到了極致,一路向西前行。
「嗡嗡嗡……」
然而讓人覺得無奈的是,不管我們施展輕功的速度有多快,那些尋人蜂始終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後。
白越沉吟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等我們體力耗盡的時候,崆峒派的人就會跟著這些蜜蜂尋到我們的所在,到時候我們就在劫難逃。這附近有什麼水源嗎……」
白越的武功內力雖然已經登峰造極,視野卻無法兼顧到四周。
水能隔絕氣味,說不定潛入水下之後,那群蜜蜂便會自行離去。
思及此,我便屏氣凝神,開始仔細傾聽這四周是否有流水之聲。
片刻後,我睜開眼,指著西南方向道?:「此處不過兩三里,便有水流。」
白越側頭看我,目光中帶著些探究意味:「你怎麼知道?」
我臉不紅心不跳地瞎扯:「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這就是上天的眷顧啊!」
白越哼了一聲,臉上寫滿了不信,看著我道:「這樣的話,你信嗎?」
「……」
我選擇沉默是金。
沒過多久,我們就到達了有水聲發出的地方。出人意料的是,這是一條清澈見底,有許多小魚嬉戲的小溪。嗯,意思就是,這裡的溪水還未曾沒過我們膝蓋,我們就算勉強躲進水裡,也是自取其辱,沒什麼用。
白越看了一眼小溪,又看了看我,說道:「現在我們有兩條路,一是繼續逃,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尋到河流避開這些蜜蜂。二是,我們留在這裡,先弄死這些煩人的蜜蜂。」
我疑惑地道:「怎麼弄死?」
白越沒有說話,只是猛地一跺腳,地上的枯枝樹葉便紛紛懸在了他身側,而後他雙手往空中一推,那些樹葉便猶如暴雨梨花針發射那般,一一射向了那些蜜蜂。
不過眨眼工夫,便有許多蜜蜂被樹葉射中,逐一落在了地上。
我忍不住拍了拍手:「公子真棒!」
然而相對於我的滿臉喜色,白越的神情相比之前反而凝重了幾分:「第一次是出其不意,第二次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蜜蜂並不是不會思考的蠢物,當白越再用同樣一招襲向它們的時候,它們已經懂得躲開那些樹葉。這一次落在地面的蜜蜂,明顯只有上次的一半。
眼下也不知道崆峒派距離此處還有多遠,若是追兵不少,就算是我們聯手,想脫身的話也會頗為不易,且還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我猶豫了片刻,當白越第三次準備對那些蜜蜂動手的時候,我先一步走到他身旁,阻止了他:「讓我來吧。」
聽我這樣一說,白越就十分乾脆地停了手。
見他退下,我便抬手迅速地在胸前掐訣。而後,手訣成,烈焰出,眨眼間,空中所有的蜜蜂,連帶周遭這一圈花草樹木,都被燃為了灰燼。
白越睜大了眼,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敵不動,我不動。
良久,我才聽他喃喃開口道:「你……你剛才……怎麼會憑空引出那樣大的火?」
我用手在耳邊扇了扇風,故作平常道:「嗯,這也是上天的恩賜之一!」
白越用「信你就有鬼」的鄙視目光,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了好幾遍,確定我不會再多吐露一個字後,便哼了一聲也不再追問。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白越的驕傲也有些許可取之處。至少,當別人不願意回答的時候,他也不屑於過多糾纏。
為了避免蜜蜂的事情再度出現,之後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動用妖力,詢問一些花草樹木,應該如何避開危險,哪一條路最安全。白越一開始見我跟花草樹木說話的時候,覺得我應該是瘋了。後來在花草樹木的指引下,我們當真沒有再遇到過任何敵人之後,他的問題就轉變成了,他是不是在做夢,或者他是不是瘋了?
在得到我的確定回復,再三保證我的力量都是來自神的恩賜,並非他瘋魔出現幻覺後,白越便不再過問了。他如此一安靜下來,反倒是我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說道:「你不問了嗎?」
白越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反正問了你也不會說,本公子才不做那些無用功呢。反正,你也不會害我。」
聽他如此肯定的語氣,我不由得好奇地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害你?」
白越想也未想,便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道:「先前你愛過的那些渾蛋,把你坑得那麼慘,也沒見你打擊報復過。如今你毀了我的宮殿,對本公子心生愧疚,往後只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又怎麼可能會傷害我呢?」
對於自己的觀點,白越有著絕對的自信。
我想要反駁,可是又無從提起,畢竟他的每一句話,都恰好命中了我的死穴。
一夜好眠,次日醒了之後,隨意吃了一些野果,我們便再度上路。
山林中多是蛇蟲鼠蟻,是以一開始對於周圍出現的蛇,我和白越都沒有在意。
直到傍晚找食物的時候,周圍「沙沙沙」的聲音越來越多,我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公子,你有沒有感覺,這草叢中的蛇多得有些詭異?」
聽我這麼一說,白越的神情也逐漸變得凝重:「現在已經過了夏季,按道理說,不應該有這麼多蛇出沒才對……」
他話音未落,我們便飛快對視了一眼,而後十分有默契地各自拔劍背對背而立。
與此同時,林中的蛇也紛紛涌了出來。不是一條兩條,而是如黑色的河水一般,「嘩啦」一下湧出了一大片的蛇。蛇群吐著猩紅的芯子,綠豆般的眼睛,寒光閃爍,看得人頭皮發麻。
彼時殘陽如血,還未到天黑,那些蛇群卻對光好似沒有半點懼意。
悠揚的笛聲從遠方斷斷續續地傳來,與此同時還伴隨有銀鈴搖響的聲音,有著甜美歌喉的少女肩並著肩,手挽著手,踏著一地凄艷的夕陽,由遠及近。更讓人驚訝的是,那五個笑容天真的姑娘,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她們穿著俏麗的苗裝,頭頂脖頸手腕腳腕都戴著有玲瓏精緻的銀飾,待到她們走近,蛇群便自發讓開了道。也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她們竟都赤裸著雙足,瑩白如玉的纖足上面都掛著一串鈴鐺,隨著她們的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響。
森林中到處都是草木枯葉,一不小心便會被割傷,可她們一路走來,沒有沾到半點塵埃。
這幾個少女一出現,白越的神情便越發凝重:「是苗疆的五毒教。別看這幾個女人看上去貌似少女一般,其實殼子裡面都是活了好幾十年的老太婆了。」
但凡女子,最為禁忌的話題,便是芳齡幾何。越是上了年紀的女子,便越是忌諱這樣的話。
是以當白越話音落地的瞬間,那些原本還在歌唱的少女便紛紛停了歌聲,臉上頗有惱怒之色。
少女甲:「白公子,時隔多年未見,一張利口還是好生厲害。」
少女乙:「上次在苗疆,我們姊妹幾個讓你留下當壓寨夫君,你不願意,還險些被你毀了我們的本命蠱。如今這筆賬可要好好算算!」
少女丙:「姐妹們一會兒可得手下留情,動手的時候注意別傷了他的容貌,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可不能毀了,我還想帶回去做蠱人呢。」
少女丁:「先別做蠱人啊,蠱人又不能動,起碼要先帶回去侍候我們姐妹一段時間。等咱們玩膩了,再處置也不遲啊。」
少女戊:「他旁邊的女子便是妖女葉兮吧,那張臉也不錯,一會兒直接剝掉她的臉皮吧,我喜歡她的臉。」
少女們的聲音宛若黃鸝初啼,說不出的婉轉動人,可她們說的話,又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白越似乎很忌憚她們,當下便低聲對我道:「這幾個老女人最擅長的就是控制蛇群攻擊,再配合她們的毒藥和蠱蟲,在苗疆一代幾乎沒有任何敵手。她們一個就挺難對付,五個聯手更是麻煩,一會兒動手的時候你小心一點。」
我看著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蛇,便覺得手足有些冰涼,說道:「動手之前我能先把這些蛇燒死嗎?」
白越身子一僵,立馬道:「不行。你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那些力量,否則後續還會有數不清的麻煩。」
白越不在意我的力量從何而來,最大的原因可能在於我和他是被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但如果我擁有非人的力量這消息一經傳出,恐怕就當真坐實了我妖女的名聲,往後我恐怕再難為世間所容。
不能使用任何妖力,再加上除了這幾個苗女,暗中還有好些崆峒派的長老在此,此一戰,我和白越打得格外艱難。當我們好不容易解決完所有的敵人之後,白越因為一直在戰場中護著我的緣故,身上已經被蛇咬了無數的傷口。
蛇毒、蠱毒,還有苗女們抹在武器上的各種毒藥,諸毒攻心,他的情況很不好。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便扶著白越避開了那些耳目,尋找到了一處隱秘的山洞暫時落腳。
當我將他放下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滲出黑色的血。
「你的那些葯都放在哪兒了?要先解毒,還是要先止血?」
苗女的那些毒雖然厲害,對我卻沒有太大的效果,上次之所以會被唐恆得手,是因為他將毒藥摻進了我的膳食之中,我一連吃了大半個月的劇毒,這才中了招。
看著白越身上那些駭人的傷,我便覺得分外難過,若不是因為我,他根本就不會受這樣重的傷。然而白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神色平靜地看著我道:「離開宮殿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帶上那些葯。」
我越發著急,道:「那你都需要一些什麼藥材?你說名字,我出去幫你找!」
相對於我的急躁,白越卻越發氣定神閑?:「不用了,這些毒比較複雜,若要得解,需要一百多種藥材,何況還有很多藥材生長在偏僻遙遠的高原。等你把這些葯找齊的時候,本公子墳頭上的草應該都有一人多高了。」
「公子,別開玩笑了。」
明明說的是他自己的命,我卻恨不得抓著他的肩膀,狠狠搖晃幾下。
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大抵便是如此。
「救命如救火。」
眼看我急得眼眶發紅,白越這才收起了那些漫不經心的表情,低聲對我道:「因為真的來不及了。」
察覺到他神色間的認真之色,我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反倒是白越咳嗽了幾聲後,又接著道:「身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醫,若我判定了自己沒的治,就應該沒的治了。」
「怎麼會沒的治?只要你說出那些葯的名字,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替你找來!」眼淚在眼中打轉,我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方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立馬哭出來,我道,「我有那些奇怪的力量,我有神的恩賜,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白越失笑道?:「我的人生大概就剩最後半個時辰了,你來得及嗎?」
半個時辰,一百多種藥材,採摘之後,還要熬製成葯。
儘管我萬分不想相信白越說的話,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就算我擁有非人的力量,這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我雙手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沒入肉中,漸漸有鮮血從掌心滲出。以前我本來非常討厭一切自殘身體的行為,可如今我只能借著這些疼痛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至於立馬哭出來。
白越蒼白俊美的臉上難得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問我,灰叔說的是真是假嗎?如今我終於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因為沒有來得及點火把的緣故,山洞中只有一些月光透過石縫漏了進來,白越就恰好躺在一縷月光中,脆弱得讓人心疼。
他說:「灰叔說的都是真的。一直以來,我也弄不清楚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你的關注就越來越多了。待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些好奇和關注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和執念。」
「我知道你喜歡溫潤如玉的男子,知道你喜歡碧色的衣衫,知道你喜好吃麻辣味的食物,尤其鍾愛川菜,知道你喜歡湖泊多過山林,知道你時常因為心軟會給自己惹一大堆的麻煩,知道你喜歡聽坊間那些哀怨纏綿的折子戲,就算明知道那些故事是假的,聽到深情之處,你便會跟著落淚。」
「我了解你,永遠比你了解我更多。可是,本公子那樣驕傲,就算明知道你喜好的男子是什麼模樣,我也不屑於去改變偽裝。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次又一次地喜歡上旁人。咳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說到最後,白越的聲音越來越弱:「西域三十六國,和田產美玉、高昌有葡萄酒、波斯多美人……在那裡沒人認識我們,不用擔心被算計被追殺,在那裡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我原本是打算帶你去的,可是來不及了……」
如果沒有我,直到現在他都應該還是天下最受推崇的神醫,站在頂端,坐擁最多的財富。如今因為我的緣故,他失了楓華谷,卻多了無數想要他命的仇人。
他從未怪過我,可我沒辦法不內疚。
在唐家堡,我深陷絕望的時候,是他孤身犯險救回了我的命。
我欠他的東西太多,能還的卻寥寥無幾。但至少在此時此刻,我還可以做出選擇。
眼看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我再也顧不得其他。我走到他身旁,緩緩蹲下了身,然後將左手的袖子挽高,將白白嫩嫩的胳膊伸到了他嘴邊,說道:「咬一口,可活。」
白越目光有些茫然:「我中的是毒,傷的是身,人肉人血都是沒有任何用的。況且,咳咳……你又不是什麼人蔘仙草,怎麼可能……」
「但如果我就是人蔘仙草一類的呢?」我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究竟為什麼能三番五次活過來嗎?眼下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妖,是長白山的千年人蔘所幻化而成的妖。若食我的血肉,便可解了你的毒,治好你的傷。」
若是尋常人見到一株修鍊成妖的人蔘,必會立馬覬覦哄搶。
越是危在旦夕者,越是渴望活下去,這也是為何古往今來那些英明神武的帝王到了晚年總是沉迷尋仙問道的真正原因。若有一線生機,沒有人願意死去。
可與我想像中不同的是,白越並沒有立馬對著我的胳膊咬下去,他只是看了看我的胳膊,又看了看我,神情格外執拗認真地問我:「我咬你一口血肉,你會死嗎?」
我想了想自己的真身,我意識剛誕生的那會兒,就是整片長白山山頭個頭最大的人蔘了。後來千萬年時間過去,待到我可以化為人形的那會兒,我真身好像已經長成了百年古樹般大小。
白越咬我一口,我真身可能會永遠缺上一塊,但於性命無礙。
思及此,我便搖了搖頭,對他解釋道:「不會死,而且外表看上去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白越依舊有些遲疑,道?:「但……缺了一個口子的人蔘,很難看……」
我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這傢伙氣樂了,都什麼時候了,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我的原身會不會好看!
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原來,對於珍惜自己的人來說,我是人還是妖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他不會因為我是人,就對我另眼相待,也不會得知我是妖,就嫌棄不待見。
在白越眼中,葉兮就是葉兮,無論我的容貌身份有何變化,他對我的看法都不會有半點改變。
我感覺胸口暖暖的,那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若說之前我還擔心自己身份暴露,但眼下一切的擔心和糾結,也在此時此刻都統統煙消雲散了。
這樣,真好啊。所以,我絕不會任由他死去。
「你現在居然還有心情想這些?」我學著他之前彈我腦門的動作,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說道,「你再不咬一口,一會兒毒素蔓延到你的臉上,你就真的會死得很難看了。而且,我從未去過西域,對那裡一無所知,若你不在,我怎麼去那兒,又該怎麼生活呢?」
話說到這份上,白越也不再猶豫,當下直接抓過我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從表面上看,我的胳膊一如往常,並沒有任何變化,但唯有我自己知曉,我的原身現在已經要永遠失去一塊了。
原身被啃的痛,比肉身重傷還要痛上數百倍。
白越一口下去,我就疼得齜牙咧嘴,連眼淚都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反倒是原本奄奄一息的白越,在吞下我珍貴的人蔘肉後,身上的傷勢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痊癒。
雖然眼下我的痛苦並沒有半點減輕,但看著白越能這麼快恢復,我便覺得一切都是那樣值得。
抬手拭去了腮邊的淚,我抬頭看向白越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什麼地方覺得不舒服嗎?」
白越眉梢輕抬,語氣淡然道:「你什麼你,要叫我公子!」
「……」
果然,我熟悉的白越又回來了。
略微清了清嗓子,我語氣嚴肅地問白越道:「這位公子,現在在下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問你。剛才關於我對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促使了你下定決心要活下去?是陪我去西域重要,還是毒素蔓延到臉上重要?」
白越看了我一眼,斬釘截鐵地道:「呵……你怎麼可能比得上本公子的花容月貌?」
得,既然能說出這麼討人嫌的話,就說明他絕對已經徹底恢復了。
我原本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又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