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心細如塵
楊靜淵走進臨時搭起的竹棚。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箭袖長衫。與身穿素白衣裳的楊靜岩站在一起,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他身材高大,肩寬腰細。軍中的生活給他增添了幾分沉穩的感覺。一瞬間楊家人都生出一種錯覺,他和原來的楊三郎是不同的兩個人。
想起從前的楊靜淵錦衣華裳,跳脫飛揚,眼間這個褪去了少年氣息的楊三郎讓楊石氏心裡泛酸,近鄉情怯,竟板著臉坐著一動不動。
同樣的年紀,四郎臉色蒼白的坐在椅子上站不起身。楊靜淵卻長身玉立,精神矍鑠。威脅自己的小畜生那天怎麼就沒被當場打死呢?楊二老爺瞳孔一縮眼睛微眯,死死忍住心裡的恨,瞥了楊石氏一眼笑道:「聽說三郎去了東川道節度使帳下。他打小從來沒吃過一點苦頭,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嫂應該高興才對,怎麼板起臉來?父母在,不遠遊。大嫂定是生氣三郎一意孤行跑去從軍。大嫂當日就該打斷他的腿,叫他老實呆在家裡,呵呵。」
用盡心思挑撥的話讓楊石氏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她就知道,二房三房絕不會真正的老實,隨時準備露出獠牙。她淡淡說道:「瞧我,一時恍惚了。老爺若知道將來咱們楊家還能出位將軍,不曉得會有多高興。」
是擔心楊三郎不認你吧?也對,柳姨娘一死,你就露出了真面目,想把楊三郎打死。他不跑才怪。楊二老爺腹誹不己。
季英英生怕楊靜淵犯犟不接話,當眾讓楊石氏下不了台。她站在他身後,悄悄拿手指捅了捅他。
楊靜淵飛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又鬆開。他上前一步,朝楊石氏長揖首:「三郎有出息,都是太太教的好。」
沒有甩臉不理,還肯自己圓場。然而他叫自己太太,不再是母親了。楊石氏忍住心裡的酸澀道:「既然回來了,和長輩們兄長們見過禮,去給你爹放盞燈吧。」
「是。」楊靜淵順從地應了,和楊家人一一見禮。
楊靜山寬慰不己,拉著他的手一遍遍說道:「回來就好。」
大奶奶也高興:「見到三郎,弟妹的眼裡就看不到別人了。」
楊靜淵回頭看去,正看到季英英望著自己,他心裡一甜,嘴角翹了起來。等走到楊四郎面前,不等他開口,楊四郎搶先說道:「這事不怪三嫂。她太想要那枝蘭花,我不忍心讓她失望,結果採花時一腳踏空摔斷了腿。三嫂很是內疚,隔三差五就遣人送燉的補湯來。三哥就別責備她了。」
季英英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楊靜淵。太想要蘭花,楊四郎搶著去給她采?這又是怎麼回事?楊靜淵哦了聲:「腿還能養得好嗎?」
這是什麼話?楊四郎沒把楊靜淵的醋意引起來,反把自己氣個半死:「三哥是盼著弟弟殘了才好?」
楊靜淵低下頭,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用外人眼中看著兄弟倆親熱的姿式靠近楊四郎,輕聲說道:「四郎,再敢向你三嫂獻殷勤。養好了腿,我會再打斷。」
他說完站直身,拍了拍楊四郎的肩,笑容滿面地走了。
楊四郎緊緊地抓著了椅子扶手,咬牙道:「別得意的太早!」
法事做完,三房人陸續離開。楊靜淵和季英英久別重逢,有意多留一會兒,站在江邊目送著楊家的車馬走遠。
「郎君!」香油瞅到江邊沒了人,拎著只綢制的花燈跑了過去。
楊靜淵失笑道:「想讓我陪你放花燈?」
季英英搖了搖頭道:「這是給柳姨娘準備的。」
楊家人為大老爺做法事,放燈祈福。不會想到柳姨娘的。楊靜淵凝視著季英英道:「你怎麼知道我留下來……」
季英英白了他一眼,哼哼:「
我可不相信你是想留下來陪我。」她接過花燈往河邊走去,聽到身後楊靜淵在嘟囔:「誰說我沒想陪你。」她抿嘴笑了,從綾兒手中接過火點著了花心裡的蠟燭。
漆黑的河面被星星點點的花燈點綴著。燈火映亮了她的臉,白裙飄飄,美得像水中精靈。楊靜淵看得呆了。
「傻站著幹嘛?快過來呀,你親自放了它吧。」季英英捧著燈叫醒了楊靜淵。他大步走過去,接了花燈對她說道:「過了今天祭祀我爹,你就不要穿孝衣了。」
「沒關係的。」季英英以為他心疼自己這三年都不能穿鮮艷衣裳,笑著搖了搖頭。
「我說不許就不許。」
楊靜淵瞪了她一眼,彎腰把花燈放進水中。他拉著她站在江邊,目送著花燈飄遠:「該做的我都為你做了。早登極樂。」
季英英好奇:「你為柳姨娘做了什麼?」
生養之恩,他已經還報她了。除了舒先生,無人知曉他將柳姨娘的骨灰放進了父親的棺木,與他一起長眠地下。私掘了父親和柳姨娘的墳太驚世駭俗,楊靜淵不想讓季英英擔心,他望著那盞花燈道:「帶著她兒媳為她放燈祈福,盡為人子的孝道。」
他突然想起楊四郎的事來:「你喜歡什麼花?」
啊?季英英被他跳躍性的話打亂了思維:「什麼?」
「我問你喜歡什麼花,我好送你啊。」說完他又趕緊說道,「你千萬別說喜歡那盆紫燕新妝。也不準喜歡蘭花。」
季英英噗嗤笑出聲來,用手指刮著臉羞他:「我還以為楊三郎進了軍營變得老成穩重了呢。沒想到還是個小心眼的醋缸!」
楊靜淵哼了聲道:「說實話,叫四郎去采什麼蘭花?還有,大嫂話裡有話。我回來了你就盯著我看。我不在的時候,你眼裡就有別人了?」
楊陳氏幹嘛總看她不順眼?季英英氣結:「你心細如塵連大嫂的話裡有話都聽出來了,我不說,你自己猜。」
「快說!」楊靜淵往周圍一看,兩個丫頭和香油早跑到竹棚里呆著了。他攔腰抱起了季英英,「不說我就扔你下河。」
說實情,楊靜淵會不會半夜跑去把楊四郎的腿再打斷一次?季英英摟著他的脖子,小聲說道:「我看他不懷好意總想往我身邊湊,哄他去采溝邊的蘭花,然後他一腳踏空摔斷了腿。」
「真的?」
「嗯。」
楊靜淵大笑著放下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做的好!」
見他沒把楊陳氏的話真正放在心裡,季英英也不想再提。她靠著他默默地看著江景,問他:「這次能在家呆幾天?」
「三天。」楊靜淵盤算了下時間道,「明天我們去青城看師傅,順便去竹林寺還願可好?我當時抽的簽文真靈,我要去還願。」
竹林寺,那不是要回三道堰?不知道晟豐澤走了沒有,萬一遇到了,會不會有危險?季英英遲疑了下道:「你來回就要耽擱兩天。你不想呆在家裡是嗎?」
楊靜淵心情複雜:「我說過,三年後我會接你走。」
還以為他原諒了太太……季英英暗嘆,只得告訴他:「我兩個月前回娘家時,發現晟豐澤又來了。他就住在趙家。」
她的話引起了楊靜淵的注意。他冷笑:「賊心不死!」
如果南詔真的要起兵,他現在有舒先生相助,又進了東川節度使府,再不是當初那個人微言輕的紈絝少年。但要讓人相信,就必須拿到證據。這樣一想,楊靜淵覺得時間又不夠用了。
「先回家。明天我去打探下消息,看看晟豐澤究竟還在不在趙家。」楊靜淵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