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酸梅湯價值
外面電閃雷鳴,風颳得窗欞子吱嘎響,豆大的雨點往下砸,沈韶光走去關了窗,拿個小胡床坐在門口,看雨,搓糯米圓子——一會加醪糟,煮了當早點吃。
沈韶光是北方人,接觸南方吃食是在大學時候。同寢室有個江南妹子,水靈靈的皮膚,軟糯糯的聲音,最愛鼓搗宿舍料理,一個電飯鍋恨不得做出滿漢全席,與宿管阿姨打得一手好游擊。
這酒釀圓子就是那時候跟這位心靈手巧的水鄉妹子學的。初次吃,不覺得如何,後來卻愛上了這股子淡淡的香甜味,不同於北方飲食的濃墨重彩,但吃到胃裡很熨帖,晚自習以後來一碗這樣的宵夜,再好不過了。
想想那些幸福時光,沈韶光嘆一口氣,雨天總是格外容易讓人感慨舊事。
雨還在下,院子里積水多了起來,上面一個個水泡,沈韶光歪頭覷著眼看天色雨勢,天似乎有些明朗了,應該過不多久就會停——正正好好下了晨鼓的時間,耽誤了晨間的擺攤。
自從端午以後,老天爺好像突然醒過勁兒來,把之前欠的雨水都補上了,三天一大下,兩天一小下,奇怪的是,暑熱並不因為雨水勤而消退,反而以一種更讓人難以消受的方式朝大家撲來——濕熱,後世所謂的桑拿天。
因著這天氣,沈韶光的擺攤賺錢大計也被耽誤不少,好在前陣子攢了些錢,尤其端午曲江龍舟會上,幾乎賺出一季的利來,所以倒也不用很急——急也沒用不是?
沈韶光捧著碗,吃糯米圓子,喝帶著糖漬桂花的酒釀湯時,雨終於停了,伴隨著停雨而來的,還有一位客人。
寬肩長腿黑臉膛,壯壯的身板把醬色圓領袍撐起,沈韶光略眯眼,想起來了,那天那位買了所有酸梅湯的軍官!
應該不會是吃壞了肚子找後賬……
知客凈慈一副好奇打探的神色,沈韶光也不趕她,只笑問:「將軍找兒有什麼事?」
軍官不過是個八品宣節校尉,對這小娘子張嘴給自己升了十來級官,頗有點訕訕,卻也沒糾正她,只含笑道,「那日小娘子的烏梅飲子甚好,同僚弟兄都念得緊,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崇賢坊的這庵里,某恰從坊前過,還想再多買些。」
聽說這人是將軍,凈慈神色一振,聽說是買酸梅湯,八字眉又意興闌珊地耷拉下來,又該著這姓沈的賺錢!
卻不想沈韶光會把生意往外推:「將軍不知,那是專為端午日熬的,平日卻是沒有。將軍若自家想喝,提前一日告訴兒,兒備下即可。若是——送去軍中,請恕兒不敢從命。」
軍官皺眉,「這是為何?」
「看那日將軍服色,想來是禁軍的人。禁軍守衛天子,防護京畿,責任著實重大,飲食採辦也自有定例,兒一屆平民,不敢預也。」禁軍的水太深,大庭廣眾的時候偶爾賣一波也就算了,現在還是不要作死的好。沈韶光一向惜命。
軍官沒想到沈韶光謹慎至此,不由得打量她幾眼。
沈韶光笑著任他打量。
「既小娘子不願,某也不強求,告辭!」軍官戴上斗笠,便轉身要走。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沈韶光笑道。
軍官皺眉,扭頭看她。
「這烏梅在兒的鍋里還是在禁軍公廚的鍋里,熬出來的都是一樣的,何妨讓公廚的人熬呢?」
那自然是沒熬出這個味兒來!往日廚下又不是沒做過。
突然,軍官反應過來,「女郎是想——」
沈韶光眯眼一笑,「兒願獻上這烏梅飲方子,到時候,公廚願意什麼時候煮,便什麼時候煮,願意煮多少,便煮多少,又乾淨,又安全,將軍也不用擔干係,這多好。」零售跨過批發,直接進入配方買斷階段。
軍官緩緩點點頭,算是知道了面前小娘子的精明,不敢以為她是真的「獻」,便問道:「小娘子索價幾何?」
沈韶光略沉吟,「便二十兩銀,如何?」
沈韶光自謂沒有獅子大張嘴,二十兩於小民固然是一年的嚼裹,但於有錢人,不過是兩匹中等絲絹錢。衙門各個公廚都有專門撥款的伙食費「食本」,各衙門官署又「置本興利」,伙食費根本用不了,所以官員們常分伙食尾子。禁軍作為皇家直屬軍隊,只有更甚的,還在乎這二十兩銀子?
軍官三十餘歲,升了八品官,每月也不過十幾兩的餉銀,聽沈韶光張口要二十,不免皺一下眉頭,但想到公廚里的資費、上官們的排場,上面的人或能接受呢?
沈韶光知他小官,恐怕做不了主,便笑道:「事情雖小,到底涉及禁軍吃食,將軍不妨細細考慮。」
軍官對沈韶光點點頭,戴上斗笠,手裡拎著蓑衣,走了出去。
邊上的凈慈看看沈韶光,彷彿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沈韶光覺得,就一個酸梅湯,又不是天上的龍肉,壟斷了又能多賺多少?況且現在實在缺錢——在外面擺攤兒受天氣影響太大,坊門口地方也小,連個桌案都不能擺,就每天一個小鍋灶攤煎餅,什麼時候能賺夠養老錢?所以,不如盤個小店。
第二日午後,看到那軍官的身影,沈韶光便知道,這事成了。
軍官不是個愛言語的,既然上官批了,便付給沈韶光二十兩銀,對身後僕役打扮的人道,「你與這小娘子學煮烏梅飲。」
沈韶光取出材料,傾心相授,到快敲暮鍾了,一小鍋酸梅汁終於熬好,放到庵堂後院的井中鎮過,取小碗給軍官和雜役品嘗。
軍官點頭,「是這個味兒。」又問雜役,「可學會了?」
雜役很是年輕,約莫二十上下,長了一雙機靈的笑眼,見官長問,忙笑道:「校尉放心,盡學會了。」
沈韶光本想手寫個方子的——收人錢財,就要敞敞亮亮的銀貨兩訖,但轉念,出於被迫害妄想症的謹慎,到底沒寫,只笑道:「若有記不清的,儘管來問我。」
軍官點頭,帶著雜役走了。沈韶光掂掂這二十兩銀子,美滋滋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