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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人眼裡出湯姆•克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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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人眼裡出 湯姆·克魯斯 S H E W O Q I S H U I / 盛景初住了十天院,就可以回家休養了。 程了趁著放假的時候去照顧他。 盛景初家住的地方沒有直達車,小齊每次都開車過來接,他有些憂慮:「程了啊,你能不能少來幾次?」 「怎麼,你接煩了?」 小齊嘆了口氣:「不是,你把我顯得太沒用了。」扭頭看了看後面放的山茶花,「這個季節種什麼花!」 程了閑不下來,天已經冷了,種蔬菜顯然活不了,她買了幾棵耐寒的花木,沒事的時候就在花園裡鬆土。 盛景初和小齊兩個男人總覺得做什麼都麻煩,只要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就可以了,至於什麼愛與美,根本沒時間考慮。 程了拍了拍小齊的肩膀:「現在有沒有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 棋院為了照顧盛景初,幾乎將辦公地點挪到了他家裡,曹熹和、姚科、葉琛、趙乾坤、謝長安,早早就過來,幾乎一坐就是一天。 程了就負責給他們做飯,棋院的朱主任吃得很滿意,幾次問她:「小程啊,你要不要來棋院上班?」 程了嘻嘻一笑:「我要當主任!」 她最近在秀時代工作得不錯,上個月還破天荒地獲得了獎金,目前主要負責節目的後期製作。 程了已經在花園裡種了五棵山茶花,準備再種上幾棵。 盛景初正和姚科講棋。 姚科來歷比較複雜,他小的時候和母親移居到韓國,在韓國的棋院學習過幾年圍棋,後來又回到國內,在專業棋手考試中獲得了不俗的成績,他一直想拜在解寒洲門下,但解寒洲已經不再收徒,蔣春來便一直帶著他,但又不算他的老師。 姚科對韓國棋手很熟悉,和趙延勛還是同期。但他向來話少,提到趙延勛也不肯多說。 「他是曹冼羅的得意門生,別的學生都要給老師付學費,曹冼羅為了收到趙延勛,一連去了趙延勛家四次,每個月還偷偷給趙延勛生活費,比對自己的兒子還好。」 曹熹和當然是一有機會就說趙延勛的壞話:「趙延勛那個小子,女人緣倒挺好。現在的女人眼睛是不是都被灰塵糊住了,還什麼花美男,男就男,像花那麼美的男人能叫男人?」 末了,他還不忘恭維他大師兄一句:「我師兄才是棋壇美男的標杆。」 盛景初對他的恭維無動於衷,催促他:「輪到你復盤了。」 盛景初透過落地窗戶去看花園裡的程了。 她已經裹上了厚厚的毛衣,說是她奶奶織的,奶黃色,衣兜上吊了顆針織的草莓。脖子上圍著大紅色的圍巾,鮮艷得好像要燒起來。 她似乎感覺到了他在看她,用力地晃了晃胳膊,又低頭拿著鐵鍬去挖土。 挖著挖著,好像忽然挖到了什麼,她蹲下來,撿起那個小盒子,盒子上扎著淺紫色的緞帶。 她摘下手套,拆開盒子,發現裡面是一枚戒指,銀色的,不知道是什麼材質,上面刻了兩個字母:YY。 她有些疑惑,再抬頭看去,發現盛景初端起了茶杯,左手的無名指多了一枚指環。 她於是戴上,不大不小,正正好。 她攤開五指對著陽光看了看,越看越覺得漂亮,但怎麼也沒看出這兩個字母的意思,於是摸出手機給盛景初發微信: 「YY是什麼?鴨鴨?羊羊?魚魚?」 他趁著曹熹和復盤的時間回了她: 「元元。」 他的乳名。 那他手上的那枚,一定刻了LL,合起來是YYLL。 她回他: 「完了,咱倆合起來豈不是庸庸碌碌的縮寫?一看就沒大出息。」 他回: 「不是,是一夜成名的縮寫。」 咦,那他那枚刻的不是LL?她根據成名的首字母CM思考,又拿著手機通過輸入法來聯想,最後發現最貼近的恐怕是蠢萌。 她有些沮喪: 「我只萌不蠢好吧?」 他回過來: 「是饞貓。」 吃飯的時候,程了悄悄去看盛景初,他現在用左手拿筷子已經很像樣,還沒看清他戒面上的字母,倒招來了曹熹和的目光。 曹熹和一聲驚叫:「天哪,你戴戒指了?」 程了晃了晃自己的無名指:「我也有。」 曹熹和這才點點頭:「哦,是情侶戒啊。」 「這是白金的?」曹熹和看著材質,「怎麼不鑲個鑽?」他去看程了,「你得多要點兒,我師兄可有錢了,拿那麼多獎金,車庫裡還一輛豪車。」 這個款式是店員推薦的,盛景初也分辨不出來好還是不好。看程了的表情大概是喜歡的,但他還是不大確定,於是問她:「你覺得呢?」 程了笑眯眯地說:「我喜歡實在的。」 她去看自己的知了吊墜:「比如說這個沉香知了吧,好歸好,但我不識貨啊。你當初要是送我一個金子做的,我立馬就愛上你了。」 盛景初看著她:「真的?」 曹熹和盯著程了的吊墜,還不死心:「你要不喜歡就送我好了,我拿金的跟你換。」 程了立馬把吊墜藏得嚴嚴實實的:「假的!」 吃了飯,曹熹和賴著不想走。 他是叔叔帶大的,也是他叔叔發現他在圍棋方面有天賦,把他送去的解寒洲圍棋道場。 曹熹和長這麼大,大部分時間都是和盛景初在一起,後來成名了,也有錢了,他自己買了房子,叔叔也過世了。 棋院的宿舍早騰出來給了新人,他又不願意回家,經常在盛景初這裡蹭吃蹭喝。 他提議:「咱們打麻將吧!」 一直沉默的姚科忍不住說他:「你也心疼心疼你師兄。他的胳膊這個樣子,怎麼打麻將?」 曹熹和這才一拍腦門兒:「要不打撲克?」 他立馬去攢局,打電話四處叫人。 也就葉琛搭了他的茬兒:「我帶個朋友來?」 「都來都來。」曹熹和問身旁的盛景初,「你上次豐田杯比賽的獎金到賬了嗎?」 盛景初還真不清楚,他需要問過小齊才知道。 曹熹和也沒繼續求證:「反正我師兄有錢。」 程了坐在旁邊看電視,調到了體育頻道,正在播「計氏杯」的入圍賽。 賽程和賽時都長,電視台也只截取了部分片段。 目前正在播的是兩個年輕選手的對弈,程了看得津津有味。 盛景初遞給她一個橘子。 程了吃橘子一定要把上面的白線挑乾淨,她剝完橘子皮,又拿著牙籤一點兒一點兒地挑線。 盛景初見她對棋局感興趣,問她:「看出什麼來了嗎?」 程了點點頭:「嗯,看出很多。」 他於是繼續問:「你看誰有獲勝的希望?」 程了一指右側的選手:「他!」 盛景初不知道她從哪裡得出來的依據,在他看來現在局勢還不明朗。 「為什麼?」 「他長得帥啊!」程了捧著下巴,一臉陶醉的表情,「長得真像我的偶像。」 她的偶像常換,前一段時間還是普京,最近就變成一個新生代的男演員,據她說演技相當好,這個男演員主演的電視劇,她反覆看了三遍。 盛景初之所以覺得世人多膚淺,就是因為世人總喜歡用眼睛來看問題。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通過長相來判斷一個人。 專業的圍棋比賽就要用專業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單單從長相來判斷能否獲勝,這也太過荒唐。 但像程了這樣荒唐的人實在太多,包括他微博上的大量粉絲。 程了剝好了橘子,塞到他嘴裡一瓣。 電視上這局圍棋也到了尾聲,程了支持的選手獲得了勝利。她得意地喊了聲:「萬歲!」 盛景初問她:「在你不認識我的前提下,你覺得我和他下棋誰能獲勝?」 程了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當然是你!」 盛景初的心頓時熨帖許多。 程了一陣樂:「我不認識你的時候就聽過你的名字了,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棋手和世界排位第一的比,你當我傻啊!」 「如果我和他同樣毫無名氣呢?」 「嗯……」程了很認真地想了想,「那也還是你。」 「為什麼?」 她咬了一口橘子,橘子汁濺了一臉,盛景初抽了張紙巾給她擦。 「因為情人眼裡出湯姆·克魯斯。」 她見盛景初的手機就放在茶几上,伸手拿過來,他的手機沒有開機密碼。 手機界面乾淨得像他的家,除了出廠預裝的軟體,只有微信和微博。 她去看相冊,裡面只有一張照片,她的。 她舉著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偷拍我!」 照片只是一個側影,他在杭州拍的。 程了坐在椅子上,看著荷塘,伸手遮了遮強光,她眼球的顏色很淡,讓他想起了剛熬出來的蔗糖,淺淺的棕,帶了點兒黃。 她當時在講起她的母親,明明在笑,最燦爛的那種,眼睛裡卻帶了點兒憂傷。 他聽著她的話,以最認真的態度,但鬼使神差地拍下了這麼一張。 「既然拍了就不能浪費。」程了拿著手機按了兩下,又晃了晃,「怎麼樣?」 她把這張照片設置成了桌面。 然後她又去翻他的通訊錄,聯絡人里只有兩個,一個是解爸爸,一個是程了。 她忽然想起來,到杭州的第一個晚上,他接過一個電話,她只看到了屏幕上的「爸」字,原來前面是解老的「解」,他接的其實是老師的電話。 她有點兒好奇:「怎麼就兩個人的號碼?」 又想到他的記憶力那麼好,應該記得住所有人的電話號碼,之所以格外記下來,大概是有特殊的含義。 特殊的含義嗎?盛景初其實存的時候並沒想太多,最開始只是試試手機的添加聯繫人功能,後來發現來電時顯示的「解爸爸」三個字讓他覺得很溫暖。 這不再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而是一個親切的稱呼,和他緊密相關。 至於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特意存了她的號碼,大概從最初相識起,她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盛景初沒有回答,只是摸摸她的頭。她饗足地往他的懷裡蹭了蹭,手裡還有一瓣橘子,已經被她攥出了溫度。她把橘子高高地舉起來遞到盛景初的嘴裡,又順手去摸盛景初的眼睛:「我以前覺得你的眼睛最好看。」 盛景初知道,公交車上還想著要偷拍他,他看了她發給程意的信息,覺得很好笑。 「後來在加藤清正的婚禮上,發現你唱歌還很好聽。」 他和趙延勛合作的那首 Paint My Love 被人放到了網上,很快點擊量就已經過億,微博上好多人轉發,還衍生出了新的話題「最佳CP」。 甚至有人以他倆為原型寫了小說,程了好奇去貼吧看過。 還有人將他們不同時段的比賽視頻拼接在一起,做成了一個MV,兩個竹馬,從小一同學棋,又為了自己的國家竭力而戰,比賽中是對手,幕後是好兄弟,最後卻因為種種原因天各一方,幾十年沒見,成為耄耋老人的趙延勛,在臨死之前,最後回憶起來的就是兩人合作的那首 Paint My Love 。 腦洞大出天際,但視頻剪得還挺好看的。 盛景初很謙虛:「其實有幾個地方處理得不太好。趙延勛的琴彈得確實不錯。」 程了對趙延勛的印象很不好,雖然心裡承認趙延勛的鋼琴彈得很好,嘴上卻說得難聽:「好什麼啊,像蚱蜢踩在了電線上。」 話音剛落,就有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正是曹熹和邀來的葉琛。 後面的人高且瘦,皮膚白皙,面容清秀。 ——正是趙延勛。 程了的表情頓時僵住。 葉琛表面上倒很自然,跟盛景初解釋:「趙延勛的弟弟在江城。」 葉琛其實跟趙延勛也不熟,但好歹是個國際友人,他總不好裝不認識。趙延勛聽說他要去盛景初家,也表示想來看看。 趙延勛穿著長款的灰色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經典款格紋毛呢圍巾,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大家一陣沉默。 除了圍棋賽場,大家和趙延勛私交甚少。 還是盛景初先說:「那就開始吧。」 既然相識始於圍棋比賽,那就繼續通過競技了解彼此。 好在姚科懂韓語,可以幫著翻譯,趙延勛自己還會說點兒英文,大家連比畫帶猜,也沒什麼隔閡。 曹熹和提議玩德州撲克。 大家都沒意見,不過不好真的贏錢,但玩牌沒有點兒彩頭又沒意思,趙延勛從包里拿出一本棋譜。 姚科給他翻譯:「我的棋譜,包括了從小到大所有的重要比賽,贏了就是你們的。」 這個彩頭的誘惑就大了,趙延勛的棋譜,還是獨家珍藏的! 曹熹和去看趙延勛:「我也不要什麼棋譜,我要是贏了,你把我的照片還給我。」 葉琛和姚科一臉茫然,程了知道一定指曹熹和喝醉酒要跳舞的那張。 趙延勛聽完翻譯點點頭,又說了句什麼。 姚科翻譯過來:「他說如果他贏了,要小曹發一條『趙延勛是我大哥』的微博。」 曹熹和一拍手:「行啊,誰反悔誰不是人啊。」 趙延勛又補充了一句什麼,姚科給大家翻譯:「他說別人輸了也一樣。」 盛景初神色平淡:「我什麼都不賭,你願意,我就繼續陪你玩,如果不願意,我就退出。」 趙延勛聽完姚科的翻譯,笑了笑,低聲嘀咕了一句。 姚科攤攤手:「他說你太無聊了。」 葉琛和姚科商量了一下,兩人對彩頭沒什麼異議,大家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程了做荷官,她從盛景初家裡翻出一些硬幣,一人分了二十枚,當作籌碼。 她之前沒玩過德州撲克,但常看程意玩。 每人先發兩張底牌,由玩家下第一輪注。 然後程了再發三張公共牌,玩家下第二輪注。 程了發完第四張公共牌的時候,玩家下第三輪注。 等到五張公共牌都發完,玩家下最後一輪注。 葉琛和姚科只跟了第一輪,第二輪之後就沒再跟,盛景初跟到了第三輪,曹熹和和趙延勛則跟到了最後一輪。 曹熹和邊看牌邊跟程了八卦:「你別看趙延勛現在人模人樣地裝男神,他是鄉下人,一張嘴就是『蠻那』,這韓語說得真是沒法兒聽,真不知道那幫韓國小姑娘咋想的,你想想,就算帥得跟吳彥祖似的,一張嘴就是『幹啥玩意兒啊』,誰受得了。」 「蠻……什麼?」 他又解釋了一下:「『蠻那』是韓語方言,就是『是嗎』的意思。」 程了偷偷地去看趙延勛,發現他低頭看著牌局,嘴角翹起,帶著慣有的倨傲。 牌亮出來,先是曹熹和的,難怪他硬氣得很,手裡是一副同花順。接著是盛景初,他手裡的也是同花順,與曹熹和的頭張牌大小相同。再然後是姚科,他手裡的牌差點兒,是四條。 葉琛的牌最差,是兩個對。 最後是趙延勛,他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十足的篤定,修長的手指將桌上的紙牌一張張錯開,露出每一張的花色。 皇家同花順! 不用數籌碼就知道,趙延勛是最大的贏家。 曹熹和、姚科和葉琛的臉色頓時都不太好。 趙延勛穿上外套,圍好圍巾,示意要告辭了。 葉琛陪著他來的,自然要送他回去。 走到門口,趙延勛停下來,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說道:「哦,忘了說了。我爺爺是朝鮮族,中國人,我聽得懂漢語。」 他先去看程了,臉上帶著溫馴的笑意:「電線我懂,但蚱蜢是什麼?」他又去看曹熹和,「我現在已經很會講首爾話了。」 第二天,中國棋壇發生了一件大事,以曹熹和為首的三位超一流棋手,發了同樣的一條「趙延勛是我大哥」的微博。 這三個人被棋院的領導叫去訓話,媒體記者蹲在棋院門口就等著誰出來能給他們爆個料。 程了在心裡暗叫僥倖,萬一盛景初也下了賭注,那豈不是中國棋壇要全軍覆沒了。 盛景初對此倒無所謂:「不至於這麼誇張,這是棋手的個人行為,也代表不了國家。」 「還是你有先見之明。」程了誇了盛景初一句,「趙延勛的棋譜啊,多大的誘惑。」 盛景初給她解釋:「趙延勛有備而來,又怎麼會輸?他這個人驕傲歸驕傲,但很少做沒把握的事情。」 程了推推他:「你知道你們會輸?」 盛景初搖頭:「我又不是神仙。我不能確定我們一定會輸,但我知道要贏很難就是了。」 程了「哦」了一聲:「他這是心裡對在日本的失利耿耿於懷呢。」 「在棋盤上失利就應該在棋盤上找回來,在別處找回來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我還是挺欣賞趙延勛的。」他在棋枰上落下一子,抬頭看向窗外。 初冬季節,天黑得早,五點鐘剛過,已經是黃昏。這幾天的天氣一直不太好,陽光最盛的時候,還有種霧靄蒙蒙的感覺,黃昏到來了,天反倒亮了許多,雲是金色的,天是金色的,連院子里種下的山茶花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盛景初對程了說:「你知道嗎,在日本有個說法,人和妖可以同時在這個時段存在,所以黃昏時分又叫逢魔時刻。」 程了頓時興奮起來:「那太好了,遇到了我正好打個招呼,還從來沒見過呢。」 盛景初笑了:「魔鬼應該怕你,怕被你吃了。」 他站起來,單手給程了圍上圍巾,想起程了許諾的那條羊毛毯子就覺得有些好笑。 「我這輩子估計都蓋不上你織的羊毛毯子了。」 程了「哧」了一聲:「別小瞧人啊,我現在正在發奮呢。」 他握著程了的手腕,低頭吹了吹她被毛衣針戳傷的指尖。 他的氣息溫熱,吹得程了的指尖直癢,程了下意識地蜷了下手指。 「你還是不要發奮了,我寧可不要被子,也不希望你的手殘廢了。」他披上衣服,「走吧,我送你出去。」 小齊有事,盛景初替程了叫了計程車。 「我下周給你做芝士蛋糕吧?」程了記得盛景初家有烤箱,她對西點不擅長,但可以試試,「俗話說得好,『芝士就是力量』。」 盛景初替她拉開車門:「我下周要回一趟杭州。」 程了的身子往上一彈,差點兒撞到車頂。 「你的手還傷著呢,這周三要複診呢,多重要的事要回杭州啊?要不你交給我,我替你辦了?」 他搖頭:「這件事我必須得親自去辦。」 平年一年有365天,閏年一年有366天。 這三百多個日子,大部分是平淡地重複昨天的事情,但總有些特殊的日子,因為某些人,某些事。 這樣的日子不管重複多少次,經歷多少年,都彷彿印在骨血里,鐫刻在心房上。 每年這一天,小齊會推掉盛景初的所有工作,替他訂一張去杭州的機票。 盛景初的手還不方便,小齊想陪著去,被盛景初拒絕了。 盛景初一個人到了機場,難得的好天氣,不知道杭州是不是也一樣。 天晴起來的時候,顯得高而遠,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一抬頭就能看到天,有飛機在停機坪上起起落落。 時間還早,他閉上了眼睛,靜下來的時候,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他曾經做過統計,一分鐘72下,在正常人的範疇內。 「先生。」 他聽到身邊有人叫他。 「你旁邊有人嗎?」 他睜開眼,看到程了放大的笑臉,皮膚白而嫩,像初生的牛乳。 她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臉,在他旁邊坐下,身上有新鮮空氣的味道。 「先生,」她笑眯眯地問,「我想去杭州,是這趟飛機嗎?」 他點頭。 「那先生你是一個人嗎?我可不可以坐在你的旁邊?」 他搖搖頭,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輕笑:「不,我的女朋友也在。」 程了點點頭:「你的女朋友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愛、最善解人意的人吧?」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這些我倒不清楚。」 他又說了一句:「不過我知道她是世界上最會自誇的人。」 程了推了他一把,想到他的右胳膊受傷了,中途又放輕了力氣,手輕飄飄地在他的脖頸上拂過,順勢正了正他的衣領。 「其實呢,就算你女朋友不在的話,我也不能跟你坐在一起的,我買的是經濟艙。」 她看了看手裡的機票,有些懊喪。 「那正好,」盛景初說,「小齊給我訂的也是經濟艙。」 程了「呀」了一聲,有些詫異:「小齊這麼節儉啊?」 盛景初搖搖頭,嘆了口氣:「他大概是體恤到我以後要養家,你又比較能吃,經濟壓力會很大。」 程了看清了他戒指上刻的字母,刻的是了了的縮寫LL,不是饞貓的縮寫CM。 她笑著推推他:「行啊,會騙人了。」 上了飛機,程了特意跟人換了座位,坐到了盛景初旁邊。 盛景初有些累,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程了去數他的眼睫毛,1根,2根……數到32根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他大概是睡過去了,剛睜開眼睛的瞬間,目光中是慣有的冷漠。 等到看清了眼前的人,淡漠瞬間消融,變成慵懶的笑意。 「你在做什麼?」 「在數你的眼睫毛。」程了一本正經地向他解釋,「有個傳說,只要知道了戀人的眼睫毛數,到黃泉的時候跟閻王報告一聲,閻王核對正確無誤,就允許兩個人不喝孟婆湯。不喝孟婆湯的兩個人還能記得彼此,來世還會成為戀人。」 盛景初於是又閉上了眼睛:「那你繼續數吧。」 程了將左眼數完,又去數右眼,都數完後向他彙報:「你的左眼有141根眼睫毛,右眼有142根眼睫毛。」 盛景初睜開眼睛:「你閉上眼睛,現在輪到我來數你的了。」 程了假意閉了一會兒,然後咯咯地笑起來。 「你還真信啊。」她睜開眼睛,「我只是看過一部電視劇,劇里的女主說,她曾經看過一本書,書里的女主人公能說出男主人公有多少根眼睫毛,女主覺得女主人公真的很愛男主人公,於是就去數男主的眼睫毛。我看的時候想,他們真的很閑啊。」 盛景初示意她不要動,一根一根數下去。 她的睫毛根根分明,不很長,但很密。 「再閑的人也不會去數一個陌生人的眼睫毛,」他一面說,一面記著數字,「這種看似浪費時間的事情,只會和值得的人一起做。」 其實也是,情侶之間又能有多少驚濤駭浪的大事,不過都是一件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正是這些小事一點點積累起來,變成日常,也成就了回憶。 程了閉著眼睛,漸漸睡了過去。這段時間她的工作很忙,有時要加班到九點以後,周末還要去照顧盛景初,時間太少,她只能將睡眠的時間一再壓縮。 迷迷糊糊間,她覺得自己落在了什麼上,懸著的脖子忽然踏實下來,於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發現飛機已經開始降落了。 而她,就枕在盛景初的肩膀上。 她賴了一會兒,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露出了口腔里鮮艷的小舌。 見她醒過來,他說:「我想到了幾句詩: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他其實並不愛詩詞,因為不愛才會常看,這樣可以保證隨時能夠停下來。但翻得多了,記住的也就多了,他對這幾句的印象很深刻,此時此刻,覺得這幾句很應景。 「和『三千世界鴉殺盡』一個意思?」 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到天明。 這是日本的一句和歌。 不管是和歌還是南朝的詩句,都有些恨時光短暫的意味。 她坐起來,捶了捶他的肩膀:「看來是心疼我睡得太少了。」 他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髮,將散下來的別在耳朵後面,沒有說話。 下了飛機,他們叫了車去了半山公墓。 12月3日,盛景初父母的祭日。 兩人在山下的花店買了花,盛景初要了蝴蝶蘭。 程了猜測著,這或許是盛景初的媽媽最喜歡的一種。 杭州的12月又濕又冷,雲一層層壓下來,風雖然及不上北方的凜冽,但力度也不弱,將地上的殘葉捲起來,又拍下去,發出呼呼的聲響。 盛景初父母的墓就在山上,程了陪著盛景初從台階上走過,腳下有點兒陡,她接過盛景初手裡的花束,去牽盛景初的手。 他改了個十指緊扣的方式,步履有些快。 墓碑上有盛景初父母的照片。 盛景初長得像他的父親,都有狹長而溫潤的眼睛,但唇又像他的母親,薄而美好,有漂亮的線條。 他將花放在墓前,給父母鞠了個躬。 程了陪他行了個禮,想他應該有些話要跟他父母講,往後退了退,去看山景。 這個季節,山單調而荒涼。 從上面望下去是綿延的墓碑,人在這個地方,總會有一種傷感,覺得人生好像就是一出折子戲,自己演,自己笑,累了倦了謝幕了,成為一張薄薄的照片,成為別人的回憶。 她是通過小齊知道的盛景初要回杭州掃墓,她覺得她必須來,以前他總是孤單的一個人,她陪著他,他也許會少些孤單。 盛景初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有些話只能講給父母聽。 不管是活著,還是逝去。 他向他的父母介紹程了,程了凝神去聽的時候,他已經說到了最後一句:「以後我們每年都來。」 程了想安慰他,又覺得任何話都顯得有些蒼白。 於是,她談起風水來:「這個方位好啊,依山傍水的,有利子孫。」 她說起老家的一個陰陽先生:「人很厲害的,預報天氣就沒有不準的,遷墳落葬都找他。有一年雪下得特別大,地面都凍住了。他帶著一家人去找墓地,指了一塊地說,就這裡了。這家人一挖,就這塊能挖得動,挖完了,恰好形成了一塊長方形的墓穴。」 盛景初問她:「難道不是先挖好的嗎?先選好了地方,趁沒人的時候把土挖松,然後再把土埋進去壓實,等人來挖的時候就挖得很容易。」 程了一時語塞,撓了撓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啊。」 兩人正聊著,走過來一個老人,頭髮已經全白了,背脊也佝僂得厲害,但腰依舊綳著,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羽絨服,不知道在哪裡刮破了口子,露出了一截羽絨來,手裡拎著個花籃,一塊墓碑一塊墓碑地看,直到停在盛景初父母的墓前。 這個老人,他倆都認識,解寒洲。 不過幾個月沒見,解老好像老了十歲。 他把花籃放下,有些疑惑地看著墓碑前的蝴蝶蘭花束。 他嘴裡念叨著:「我來看看你們。雖然咱們沒見過,但是你們的兒子是我的徒弟,咱們也算是親戚。以前每年我都過來,現在我的記憶不太好,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記起來。」 他又想說什麼,但怔了好一會兒,似乎想不起來了。 程了和盛景初就在他身後站著,他全然不知。 安靜地站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 程了去叫他:「解老。」 解寒洲湊近程了仔細看了看,嘆息一聲:「姑娘,你認識我嗎?」 程了的心裡泛起一股酸澀,話一下子哽在喉嚨里。 盛景初去扶他:「老師。」 解寒洲看到盛景初,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帶著些驚喜:「是景初啊,來掃墓嗎?」他緊緊攥住盛景初的手,手抖得厲害。 想了又想,他低聲對盛景初說:「景初啊,你還記得老師的家嗎?」接著臉上露出一個羞窘的表情,「我想不起回去的路了。」 解寒洲的家離半山公墓不太遠,是一套古舊的二層小樓,有個小小的天井,方廳倒很寬敞,一開門,冷清之氣撲面而來。 解寒洲的老伴五年前已經過世了,三個兒子里有兩個都在外地。 房子里沒什麼傢具,桌子上放著棋枰,地上散落著一些棋子,書櫃里塞滿了棋譜,角已經卷了起來。 書柜上方擺著合影,和老伴孩子的,最大的一張是和他門下弟子的,十幾個弟子將他圍在中間,他笑得和煦而慈祥。 照片里,盛景初在解老的右側站著,他的臉上還帶著青澀,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是一貫的平淡無波,小小的年紀已經顯示出了少年老成。 曹熹和站在解老的左側,一隻手放在解老的後面,比了個兔耳朵的樣子,臉上帶著竊笑,弔兒郎當的樣子,像個小痞子。 其他的幾個徒弟年紀更小,最小的還在解老的懷裡抱著,一雙骨碌碌的黑眼睛,正是解老的關門弟子。 程了拿起合影看了又看,用手擦乾淨鏡面上的浮灰。 解老笑笑,帶了絲留戀,他從程了的手裡接過相框,一個弟子、一個弟子指過去。 「拍照的當天景初有點兒發燒,我給了他一片阿司匹林,他告訴我吃了,其實丟在了院子里。我看到了,但沒作聲。」他朝程了擠擠眼睛,透了絲狡黠,「其實我把葯放在菠菜湯里了。曹熹和這皮小子,把我最喜歡的棋譜撕了還不承認,我真是懶得說他……老小不聽話,我不給他買變形金剛就不拍照。那天央視的一個記者來採訪,他們又難得到得齊,這張照片拍得真好。」 末了,他把相框放回去,去看盛景初:「景初啊,咱們包餛飩吃好不好?」 以前徒弟多,鬧哄哄的一團,飯也不好準備,解寒洲的老伴活著的時候也忙,沒時間幫他照顧這些孩子,解寒洲就給他們包餛飩吃。 孩子多人手也多,半大小子們一起捏,大家笑笑鬧鬧地就幹完了,還可以多包一些凍在冰箱里。 解寒洲讓程了和盛景初在家裡等,他去買肉,他們兩個又怎麼放心得下,便陪著他去了菜市場。 他要的裡脊肉,嘴裡念叨著:「嵐嵐不愛吃肥肉,一點點肥的都不吃。」 買了菜回去,程了剁餡兒,盛景初和解老一起包。 解老念叨著:「現在比以前方便多了,直接買了餛飩皮就可以包,以前還得和面,麻煩著呢。」 他去看盛景初:「他的餛飩皮擀得最好,薄得能透出光來。」 程了沖盛景初做了鬼臉:「沒看出來啊。」 盛景初不動聲色的樣子,眉梢眼角卻帶了點兒得意:「我也不是從生出來就有助理的。」 吃了飯,盛景初帶程了看他的卧室。 確切地說,是他和曹熹和合住的房間。 兩張單人床,中間放了張桌子。 房間空置了許久,帶著潮氣,但乾淨得很,看來解老經常清掃。 靠著牆壁是個碩大的書架,裡面塞了很多小玩意兒,程了看過去,小小的白瓷兔子、塑膠鴨子,捏在肚皮上還會發出咕嘎咕嘎的聲音。 她笑起來,朝盛景初晃了晃手裡的鴨子:「你小時候還玩這個?」 盛景初面無表情:「是小曹的。」 解老恰好推門進來,看到程了手裡的鴨子說起來。 「這是一套,有六隻,景初生日時我送的,他可喜歡了,晚上睡覺還抱著。」 程了朝盛景初做了個鬼臉:「喲……」
忘憂書屋 > > 捨我其誰 > 第十二章 情人眼裡出湯姆•克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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