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請君同入瓮
蘇離離細認了片刻方認出她是雲來客棧的老闆娘,叫道:「大嫂。」
老闆娘這才敢挨上前來,三分愁苦,三分笑容,道:「真是你啊妹子,我看見這些兵就怕,都不知怎麼辦好。你怎的在這裡?那位小兄弟呢?」
蘇離離笑了笑,「他有點事不在這裡,大嫂怎麼到了這裡?」
她這一問,倒把那老闆娘問得眼眶一紅,哽咽半晌,抹了抹淚道:「我家的客棧震塌了,都埋在地下去了。你們給的銀子也埋下面了。我好不容易才跟著人逃難出來,走了大半個月,也不知道這是哪兒,要什麼沒什麼。昨天聽人說這邊軍營里可以討到吃的,我……我就過來看看。」
蘇離離聽她說得凄苦,心下惻然,淡淡笑道:「這也容易,我討一些給你就是。」
老闆娘悲中乍喜,忙問道:「聽說他們還招人,你看……我這樣的行不,洗衣做飯什麼都可以干啊,只要有口飯吃。」她說著又要溢出淚來。
蘇離離沉吟片刻道:「這個我就做不得主了,我只是這裡的客人。」她又細看了老闆娘兩眼,「你先跟我去吃點糧米吧。」
蘇離離引了她穿營過寨,到後面找到李師爺,李師爺正坐在桌邊算著帳,眉間愁壑仍在,卻沒了那幾分醉意,聽蘇離離把事情一講,舀了一小袋栗米給了老闆娘,只不允她入營。老闆娘看一眼蘇離離,蘇離離攤手無奈;又看一眼李師爺,李師爺鐵面無情。只得道了謝,挽了袋子走了。
待她踽踽去遠,李師爺叫住蘇離離,拈了山羊須,肅容道:「這個女人眼色不正,心裡必有什麼陰謀對你。」
蘇離離方才一路走來,心裡也覺不對,可究竟哪裡不對她也說不出來,大約覺得這樣遇見未免太湊巧,便問:「李師爺怎麼看出來的?」
李師爺沉吟道:「一個人的表情言談都可以假裝,唯有眼神會透露心底所思所想。他縱然掩飾得再好,也難免不在一顧一盼之間透露出來。這婦人再來找你,你不要理她。」
蘇離離想他說的話從來不錯,點點頭道:「好。」心裡卻生出一股恐懼,這老闆娘難道會有什麼問題么?當初和木頭在那個客棧呆了十餘日,卻未見她有什麼異常。她忽地想起,老闆娘早不出現,晚不出現,木頭剛走,她就來了,這可不更加奇怪了。
吃罷晚飯,蘇離離回到帳子里收拾東西。自己的隨身衣物,天子策都是木頭背著。木頭來見祁鳳翔時,莫愁幫著保管了幾天。流雲筒是一直帶在她身邊的,被祁鳳翔拿去研究了幾日,後來又還了給她。今天一早,祁泰還奉命送了一盒藥丸過來,說是三年的解藥,鄭重地勸她一定要按時服用。蘇離離看了半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且收著,月底再看吧。
幾樣東西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蘇離離也沒什麼情緒,坐在床邊愣了愣,和衣爬床。
一夜無夢。
早上醒來,她解開頭髮來梳了重挽,梳好頭髮又扯了扯床單,眼睛掃了一眼,床角堆的東西彷彿少了點什麼。她再看一眼,流雲筒不見了。蘇離離前後左右找了找,又俯身在床下看了兩回,然而那兩尺長,碗口粗的大竹筒,半分影子也無。
正巧莫愁來找她吃飯,見她找東西,便問找什麼。兩人合計著回想了半日,蘇離離肯定地說自己睡前還拿來看過,就順在腳邊的。莫愁又幫著找了一回,找不著,只能告訴了莫大。莫大聽著蹊蹺,營中晚上也沒有閑雜之人,蘇離離的帳子只有莫愁時常出入,莫大偶爾也過來,會有誰來拿走了流雲筒。
此事萬分古怪,蘇離離且按下行程,看莫大將營中頭目們集到大帳,各自下去查問,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夜裡到蘇離離帳里行竊,主動站出來最好,若是查出來,山規不饒!各人不敢怠慢,忙下去查問了半日,報上來一個換哨的小嘍羅昨夜看見那個竹筒了。
莫大提來一問,那小嘍羅稟道:「小的昨夜從前哨上換下來,看見二當家的抱了個大竹筒子,往後營去了。」
歧山大寨二當家的就是莫愁,莫愁聽得圓睜杏眼,道:「不可能!」
莫大問:「什麼時候?」
「大約一更天的時候。」
莫大也斷然道:「不可能!」
蘇離離疑惑地看著他們。莫大張了張嘴,卻不好出口;莫愁臉一紅,低了頭。蘇離離一看便明白了,那時候莫愁必定是跟莫大在一起。三人齊齊看著那小嘍羅。小嘍羅指天誓日道:「小的不敢撒謊啊!我還問了聲好,二當家的點點頭,自顧自走了。」
另一個頭目聞言,遲疑道:「我昨晚好象也見著二當家的了。」
莫大命道:「你說!」
那頭目道:「大約就是那個時辰,我起來小解,恍眼看見二當家的在後營柵欄邊走。我當時還疑心,二當家的怎麼這麼晚了在那裡走著。」
莫大皺眉問:「你睡清醒了么?」
那頭目自己也躊躇了一會,「是沒怎麼睡醒,可……可總不會沒有人,看出個人來吧。」
蘇離離與莫愁對望一眼,眼裡都是極大的恐懼。莫大又問數遍,再無人知道,遣退諸人。三人對坐在蘇離離的帳中,各自猜測。
莫愁埋了半天頭,方低低道:「這……是他們看走眼了么?」
蘇離離眉頭似蹙不蹙,忽然問:「莫愁姐,你第一次見我時說了什麼?」
莫愁一愣,「啊?我說……我說這兒有兩個膽大的,問你們為什麼不跑。你們兩還有心情開玩笑,木兄弟說你跑不動,你罵他胡說。」
蘇離離點頭道:「好,你記得,不要告訴別人。今後我這麼問你,你還這麼答。」
莫愁默然片刻,駭然道:「是有人假扮我?為什麼要假扮我?」
蘇離離也心底生寒,「這人還進了我的帳子,拿走了我的流雲筒。」她驀然想起老闆娘,老闆娘白天跟她進過大營,也有可能見到了莫愁。女人扮女人,無論身形姿態都要容易得多,夜裡也不易看清。她想到老闆娘換上衣服扮成自己的樣子,木頭也說看著像。老闆娘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蘇離離心中千迴百轉,想尋到那蠶繭的絲頭,好剝開這個謎團。愣了半晌,莫大正要說話,蘇離離驟然驚道:「你們說她偷我的流雲筒去做什麼?」
莫大和莫愁都是一愣,未及答話,蘇離離已然接道:「我在她那裡住了十多日,她連問都沒問一句那大竹筒是做什麼的,現在卻來偷去。」她緩緩道:「只因她知道,那是我不離身的東西。她拿了這東西,是要去騙人。」
蘇離離靈光一閃,霍然站起來,「她要拿去騙木頭!」
莫大疑惑道:「你說的是誰呀?」
蘇離離並不答他,越想越確定,兀自接道:「木頭昨天走的時候她就站在營外,她一定看見他走了。沒錯,只有這樣才說得通。」再想一想,「她……她難道是趙無妨的人?」
莫大拍拍她肩,「我說,你在說些什麼?」
蘇離離猛然搖頭道:「我不跟你解釋了,莫大哥,今天我們走不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托你,請你帶幾個人,沿路去追木頭,追到告訴他,無論別人拿我什麼東西找他,他都不要相信。我在這裡很安全。」
莫大驚道:「有這麼嚴重?」
蘇離離點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反正我去三字谷也不急在這一時。」
莫大也不多問,當即應了。三人計議片刻,莫大點起一千人,帶了李師爺,出營沿昨日木頭離去的方向尋了過去。
剩下蘇離離與莫愁枯坐,商議了兩句暗號,約定今後若是對對方起疑,就該怎樣問,然後怎樣答。兩人唧唧咕咕說到半夜才一起在蘇離離帳中睡下。這一睡下,等她醒來時,才知道自己和莫愁商量再多,也是白說一場。
蘇離離昏沉醒來,眼前一片漆黑。她想抬手,手上軟綿綿地抬不動,腦子也似不聽使喚。她手指蹭了蹭,身下是粗糙的布。蘇離離強睜著眼睛,某種逼近的感官讓她覺得四周都是布,沒錯,是布。她是給裝在了布口袋裡。
她想動想喊,卻動不了喊不出。蘇離離努力保持清醒,用近乎掙扎的力量來抬動手腕,終於手腕動了動。她不敢鬆懈,大口吸氣,又動了動,手腳一次比一次聽使喚。她兀自掙扎了不知多久,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少時,「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人腳步輕細走到蘇離離身邊,擦燃了火石,似是點了蠟燭。些微的光亮透過布紋星星點點地映入蘇離離眼裡,她正不知該怎樣辦好,那人一腳便踹上她腰。蘇離離猝不及防,驟然咬住嘴唇才沒有疼得叫喚起來,眼淚卻奪框而出,心裡大罵你媽的。便聽一個女子聲音「咯咯」地笑道:「她還沒醒,閻兄的葯下得可夠狠的。」說話緩急有那麼幾份老闆娘的樣子,聲音聽來卻又不像那老闆娘。
另有一個男子的聲音低低道:「我好不容易趁著營里人走時弄出來了,帳子里下了三根迷魂香,路上怕她醒了礙事,又下了一次軟筋散。她已昏睡了這兩天多,遲不過今夜就會醒。」
那女子笑道:「閻兄不愧是江湖有名的『賊走不空手』,可惜葯下得重了點。她再不醒就得餓死了,到時候就少了分量。」
原來自己都昏睡了兩三天!蘇離離暗暗詫異,不知莫愁怎麼樣?這人獨自到大營里擄人,想必一次也捉不走兩個。
只聽那女子冷笑著接道:「哼,待收拾了那人,我再琢磨著怎麼治這丫頭。那天去營里她就疑心我,那老頭子不肯讓我入營,她也一點情都不求。」
那男子道:「那人你辦得怎樣,他信了么?」
老闆娘聲音頓時柔了幾分,「嘻嘻,看著乾淨俊秀一個人兒,心眼子也不少,盤問我半日,老娘使盡了渾身解數才擋了回去,他有那麼幾分信了。我又使了個計,假做被人擄走,想必能把他引來。」
那男子怪裡怪氣笑道:「喲,千面玉羅剎在這西北一隅也是好大的腕兒了,怎麼說到人家,千張臉上都是桃花兒相。」
那女子頓了頓,半是冷淡,半是嘲諷,學著他語氣道:「喲喲,閻兄這話說得可離譜,才偷了人來,怎麼就思春了。」
蘇離離心中嘔了個十七八遍,暗道:「喲喲喲,你兩個還打情罵俏了。真是人在江湖飄,哪個不風騷。啊呸!」
那男子訕訕笑道:「大冬天的不思春卻思什麼,我就是思也是思你呀。」
但聽那女子勃然厲聲道:「你放老實些!那人厲害著呢,正是該用心的時候,一個不慎,你我都別想活!」
男子嘿然而止。
二人沉默半晌,那女子一把聲音毫無情緒,道:「布置吧。這方圓五里就這裡有間房子,有燈光,他自然會往這裡來。」
那男子應了,兩人淅淅娑娑在屋裡擺布了一陣,似是在拖什麼東西。安靜了一會兒,只聽那男子嘆道:「真像啊!」
女子道:「你外面荒草叢中伏著去,費了大半月的心,若是還治不住他,咱們只好逃快些了。」
男子道:「好,你手伸過來些。」
那女子卻又止住他道:「等等,我先把這丫頭的穴道點上,一會兒她別醒了。」她走上前來,隔著袋子在蘇離離身上拍了兩拍,蘇離離那點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知覺,瞬間又麻痹了。
少時,只聽那男子的腳步聲出門而去,門扉虛掩。那女子在屋子裡卻悄無聲息。四周安靜下來,連一根針掉地都能聽見。蘇離離沒有聽見一點腳步聲,眼不能看,手足不能動,寂靜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感應分外強烈,越來越近。
半晌,門緩緩而開,咿咿呀呀地響,顯見得是以極輕的力道從外面碰開了。既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蘇離離卻幾乎想叫起來,心裡狂跳著,木頭,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木頭以掌力震開木門之前,已屏息靜聽了許久,屋裡有兩個人,兩個人的呼吸都很弱。門扉緩緩打開,他便看見「蘇離離」跪在屋子一角,長發低垂,樑上吊了繩子下來綁住她雙腕。她身子微微後傾,身體被繩子拉住,欲墮不墮,仰著的面孔雪白,彷彿出氣多,進氣少。
還有一人的呼吸來自屋子一角的一隻麻袋,竟是被人縛住了裝在裡面。木頭站在門前,再確定了一遍,屋裡再無一人,他也無暇再多想,緩緩走向「蘇離離」。蘇離離人在麻袋裡,卻彷彿能感到他每一步都走在自己心上,眼淚止不住從眼角滑了出來。
人一哭時,呼吸便不平順。木頭內力豐沛,些微的差別已辨了出來。他在「蘇離離」三尺之外停下腳步,又細聽了聽,遲疑片刻,繞過「蘇離離」往麻袋走去。只聽機括聲極輕地一響,腳下木板陡然一分向下陷去。
木頭身子一空,已在陷阱之中。他應變也快,閃身一側,蹬上旁邊石壁想借力上躍。然而那石壁卻異常的滑,他一踩之下沒成上躍之勢,反越向下滑了數丈。一路急滑,須臾落到阱底,竟沒站住,一交摔在地上。
手上一摸,滑膩膩的,全是芝麻香油的味道。木頭定了定神,仰頭看去,頭頂只剩了那根長繩兀自搖晃,那人果然不是蘇離離。這陷阱極深,約有十五丈,九尺見方的井壁竟全是用大塊白瓷貼砌,邊角嚴絲合縫,細若毛髮。整個井壁上都塗了一層香油,光可鑒人。
需知一個人的輕功再好,也難以憑空一躍十五丈高。若是這井壁不是白瓷塗油,以木頭的武功,九尺寬窄間倒可以迴旋而上。然而這布下陷阱的人,心思也高明得緊,似此油滑,除非兩肋生翅,否則怎上得去。
木頭把穩了力緩緩站起身來,才發現這陷阱底面漏斗一般微斜,中心一個拳頭大的深洞。因其油滑,無論你往哪裡站,這些微的傾斜總能將人送到那洞口去。
只聽頭頂上一人銀鈴般笑,探頭在井邊道:「喂,你摔著了沒有啊?」這陷阱挖得既深又直,她聲音從上傳來,空洞地響。
木頭心中思量對策,隨口答道:「倒也沒摔著什麼。」
那女子輕聲笑道:「是啊,我怕你聞著菜油不好受,還專門找了芝麻油來塗牆。小兄弟,我可還真有些捨不得殺你。」聽她聲音本是個年輕女子,然而她說到後一句時,霍然變成了雲來客棧老闆娘的聲音語調。
木頭淡淡道:「你的易容術也很不錯啊。我真想殺了你。」
她嘻嘻一笑,自下頜緩緩揭起一張半透明的膠狀面具。那面具柔軟稀薄,拉扯開來卻又遷延不斷。待她整個地揭了下來時,但見明眸如水,膚白如玉,趴在陷阱邊翹腳笑道:「你說是我漂亮,還是你那個媳婦兒漂亮?」
木頭眯起眼睛看了一陣,慢慢道:「我看不清楚,要不你把我弄上去仔細瞧瞧。」
她卻嘻嘻笑道:「我不受你騙,費了我許多力氣才想出這個法子來捉你,你上來了誰還治得住你。」
蘇離離在那麻袋裡聽得她聲音有種別樣的嬌柔,輕浮調笑,只覺肉麻噁心之至,心中狠狠咒罵:賤人!賤人!頓了一頓,再罵,跟這種賤人有什麼好說的!
木頭卻渾然不覺,揚聲道:「你費了許多力氣捉住了我就是要我鑒賞你的容貌?」
她懶懶解釋道:「當然不是,是有人要你說出你知道的東西。你說出來,就可以放了你。」
木頭攤手道:「我知道的東西都交給祁鳳翔了。」
「那批錢糧各州分儲,雍州的沒了,其他地方的呢?」
木頭應聲答道:「都寫給他了,你們現在知道也來不及了。你捉著我沒什麼用,還是放了我吧。」
「老闆娘」默然了片刻,款款道:「這可遺憾得很,你知道這個陷阱叫什麼名字么?」
木頭道:「不知道。」
「這叫做化屍池。」她猶如介紹自己的閨房一般親熟自在,「你看底下那一個小洞,再往下有能工巧匠設計的機括,每一天會有化屍水從那裡冒起來,約升到及腰的地方,一個時辰將人化盡,又再落下去。無論金銀銅鐵,人身仙體,都化得一乾二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只有瓷塊能抗得住,所以這個池子四周都貼了瓷。」
蘇離離聽她娓娓道來,心裡卻漸漸冷了下去,彷彿看見定陵墓地里,徐默格將一小瓷瓶的水淋在那太監身上,不過一會兒便化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木頭卻兀自點頭道:「原來如此。」
「老闆娘」見他不怕,愈加高興,指點道:「最妙的是那池水只及腰,若是人還未死,尚能站立,便從腳化起,自己看著自己慢慢變做一灘臭水。」
木頭仿若不聞,道:「你一開始就假扮老闆娘在騙我們?」
她想了想,「那倒不是,你們第一天看見的老闆娘是真的。第二天起,就是我了。」
木頭點點頭道:「你扮得可真像,行為舉止也沒有破綻。我一直沒看出來,但你換上衣服出門去的時候,我便覺出不對。只因你扮得太像,連步伐儀態都像極了我老婆,即使我從你背影看去,也分不大出來。你有這本事,又怎會是個尋常民婦。」
「老闆娘」聽了彷彿高興了,「要說易容術,天下我不做第二人想。你那個老婆也只有一雙眼睛比得上我,其餘五官平平,配你實是不如。」
「你自然比她漂亮得多,」木頭頓了頓,又道:「從前凌青霜前輩告訴我說趙無妨手下有一批旁門左道之士,果然不假,可惜你卻為他那種人做事。」
她冷笑道:「江湖中人不講人才,只論錢財。你東拉西扯是要等救兵么?來不及了,每夜子時三刻,便是化屍之時。我勸你有這個工夫趁早把錢糧告訴出來,否則等到腳化了,腿化了,縱然出來也沒什麼意思了。」
木頭嘆道:「這個也容易,可是我老婆人在哪裡?」
「你想見她?」她話音倏爾一轉,「她昨日不聽話,已被我化在裡面了。」
木頭冷冷道:「那更好,我便等著也化在裡面,與她都成了水,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永不分離了。」
「老闆娘」看了他半晌,笑道:「嘻嘻,你還真不好騙。」她站起身,緩緩走到麻袋邊,解開繩索。蘇離離眼前驟然一亮,有些睜不開眼。」老闆娘」一把抓住她衣領將擰起來,拖到陷阱邊,探出頭去道:「喂,看好了,她可不是在這兒么?」
木頭靜了靜,道:「誰知道是不是你找了個人易容的,你讓她說句話。」
「老闆娘」哼了一聲,料得蘇離離中的軟筋散餘力未消,也翻不出自己手掌心,兩下拍開她穴道,命道:「告訴他,若是不說,就讓他眼睜睜看著我怎麼收拾你!」
蘇離離穴道衝破,周身都疼了起來,眼見木頭在那陷阱里,不知說什麼好。半晌,輕聲道:「木頭。」
木頭已然聽出來是她,神色乍現溫柔,一笑,「你別怕,我讓他們放了你。」
「老闆娘」已然冷笑道:「就知道你又臭又硬,油鹽不進!想得倒美,你不說出來,我便剁掉她一根手指。待她手手腳腳都砍完,我看你說不說!」她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蘇離離頸邊。
蘇離離頭髮被她扯疼,「噯」地一聲輕叫。木頭不知她對蘇離離做了什麼,登時大怒,死捏著拳頭忍住了火,反放慢聲音道:「你折磨她又有什麼用?反正只有我知道,她又不知道。」
他這麼一說,反而將「老闆娘」提醒了,她湊近蘇離離問道:「妹妹,你知道不知道?」
蘇離離這會子手腳血脈順暢,說話也靈光多了,人雖仍是綿軟無力,卻不比方才力不從心。木頭既然把話遞到她嘴邊了,她自然柔弱害怕地接道:「我……我知道,你不要殺我。」
這話若是木頭說,「老闆娘」可能還不信;然而蘇離離自己說起來楚楚可憐,卻有那麼幾分信了。她用刀輕刮著蘇離離的臉頰,柔柔道:「那你就告訴姐姐,姐姐對你好。若是敢說一個字的謊,你這雪白的臉蛋可就倒了霉了。」
蘇離離側了側開,坐直了身子,撫膺長嘆道:「世上有姐姐這樣花容月貌的人,我這張臉蛋總是白長了,有沒有都無所謂。」
女人聽男人誇固然高興,若是聽女人誇則更加高興。雖知蘇離離是假意,卻也止不住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生了張巧嘴,好好說吧,你這張臉留著,還是聊勝於無。」
蘇離離心中大罵:「你才沒有臉呢!你不要臉!」面上卻假笑道:「我想一想,他那天跟我說起過,我也沒記牢。嗯——梁州,梁州是在哪裡呢?好象是太康,太康是在梁州么?唔……有一個陞官縣木材鄉,找一個叫程叔的人就能找到。嗯,梁州是這樣的,荊州……讓我想想。」她心裡卻想,程叔啊,你把她帶走吧!
「老闆娘」皺了皺眉,遲疑道:「你說明白一點。」
蘇離離冥想半天,道:「你等等啊,我問問他。」她探頭在井邊叫道:「你沒事吧?」井下白瓷泛著光,映在他臉上柔和細膩,木頭輕聲道:「我沒事,你不要告訴她。」蘇離離知道他故意這樣說,便是要自己繼續編了亂講,好尋機脫身。
蘇離離摸了摸那白瓷壁,叫道:「接著啊。」身子一縱,貼著瓷壁滑了下去。「老闆娘」伸手便拉,膂力有限,為時已晚,生怕被蘇離離帶了進去,忙鬆了手。木頭從井底躍起,半空接了蘇離離飄飄落到底上,情知不易站穩,就地一倒。
蘇離離摔在他身上,連忙爬起來道:「你摔著沒有。」
木頭凝望她眉目,靜靜道:「沒有。」
蘇離離幾分薄怒,伸指戳在他胸口道:「才說放心你,你又發了傻了。怎麼就這麼好騙,給人家騙到這裡來了。以為自己武功好是吧,掉到這香油池子里半天上不去。」
木頭坐起身,將她拉近身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我提著你儘力一躍可以有十丈高,到時我再發力將你一推,你或許可以到上面。你到了上面就往外跑,我來拖住她……」
蘇離離打斷他搖頭道:「算了木頭,我就是編著地名騙過了她,她也不會留我們活口的。他們外面還埋伏了人,我跑也跑不掉,你既然上不去,我陪你一起死,好過落在他們手裡。」她說得平淡尋常,好象這池子不是化屍之所。
木頭抱著她的腰,看了她片刻,忽然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子,壓低聲音道:「你沒下來,我出不去;你下來了我倒想到一個法子。」他貼在她耳邊竊竊而言。
「老闆娘」在井上聽不清下面說話,大聲道:「喂!你們都不想活了是吧?」忽見蘇離離與木頭摟摟抱抱,寬衣解帶,大是驚奇道:「你們死到臨頭還要風流快活一回么?」
蘇離離不理她,兀自將兩人的衣帶打起結來,比了比也才兩丈的長短,遲疑道:「不太夠。」木頭道:「撕衣服條子。」
=Qī=他二人一派忙碌,「老闆娘」在上面冷笑道:「我與你們相處了十餘日,你們也沒發覺,可見無用之極。現在慌張又有什麼用!」腦後突然一陣掌風襲來,她話未說完,忙回身去擋,來人手腳極快,格開她兩掌,一腳踹中下盤。「老闆娘」一個站立不穩,仰面跌了下來。
=shū=木頭忙拉著蘇離離閃開一邊,看她「砰」一聲響,摔平在井底,靜靜地滑到二人腳邊。頭上一人溫和道:「我跟蹤你跟蹤了十餘日,你也沒發覺,可見無用之極。佛祖說:『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十方的光頭比白瓷還鋥亮,在井邊閃閃發光。
=ωǎng=蘇離離小聲疑道:「佛祖不是這麼說的吧?」
木頭出手如風已點了「老闆娘」全身十二處大穴,笑道:「佛祖說的我不知道,有一個典故叫請君入甕,不知大姐知道不知道?」
「老闆娘」一落井底,眼中便生出極大的懼意,罵道:「和尚!你怎的又來攪老娘的事!」她叫著,蘇離離便扯她的腰帶下來,又縛在自己與木頭的腰帶上,連成一條繩子,一端繫上自己手腕。
十方四顧屋中,不見繩索,淡淡應道:「你扮得如此像蘇施主,我怎會相信你就是個尋常民婦。我跟了你到這裡,蹲在附近五日,你同夥昨日扛了個大麻袋進來,我還不知道是誰,今晚看了半夜才算把這齣戲看明白。」
他縱身躍上房梁解下方才「老闆娘」假扮蘇離離吊在那裡的繩子,房屋低矮,統共也只兩丈長。落回地面,忽又想起來,道:「哦,你那位閻兄人中龍鳳,賊走不空手,還伏在外面草叢中呢,只不過是死的了。」
往下對木頭道:「繩子不夠啊。」
木頭道:「先扔下來再說。」十方依言扔下了繩子,蘇離離接住,又結在那三條衣帶上,約有四五丈長了。
「老闆娘」不想栽了這樣一個跟頭,又氣又急,「和尚……可你當時信了我的。」
十方細心解釋道:「我當時沒信,做我們這一行,沒有上面的命令,自是不能打草驚蛇的。你看了那條子上的字,自然會去告訴你主子,你主子派去銅川的人自然都被我主子捉住了。」
當日十方回稟祁鳳翔道:「那家客棧的老闆娘極是可疑,事後回過一次客棧就沿官道西行而去。」
祁鳳翔問道:「她會是誰的人?」
十方道:「如今在這一帶,是敵非友的,只可能是趙無妨的人。屬下已令人沿路盯梢。」
祁鳳翔斜倚在坐椅的扶手上,默然讀了三遍紙條子,略換了換姿勢,抬眼問十方:「然後呢?」
忽然極低極低的一聲響,似金石叩響。「老闆娘」大駭,以致牙齒打顫上下磕響,大聲道:「廢話少說,快把我們弄上去!快!」
那陷阱極深,一般繩索不抵用。十方已屋裡屋外找了一圈,四壁徒然,無甚可用,連根竹杆子都沒有,顯然這夥人根本就沒打算讓木頭再出來。十方當機立斷,蹲下身便撕衣裾。
木頭將蘇離離結的那條布繩的另一端系在自己左腕上,生死已連在一起。兩人默然對望,心中忽的變得一片明凈,既不慌張也無懼怕。未及說話,一股腐臭之氣從那洞眼裡冒了出來,蘇離離一聞險些做嘔,「老闆娘」已尖聲叫了起來,水聲汩汩而來,黑色的液體從那洞眼裡冒出。
木頭也無暇多想,深吸一口氣,提起蘇離離拔地而起,一躍十丈有餘,仰頭看見出口不過四丈,無奈力道已盡。他就半空之中運力於臂,將蘇離離猛地一拋,蘇離離兀自向上飛去,木頭卻更快地向下墮去。
蘇離離眼見飛到了井邊,手腕上布繩綳直將她一拖。她右手夠到地板邊緣,一抓之下不及自身重量,又復向下墮去。木頭已運起全身內力,身如鴻毛還輕,蘇離離一抓之力雖弱,卻足夠他借這微薄之力騰起,兩人空中交過。木頭夠到地板,一躍而上,左手一提。
蘇離離身在下墜之中,手上布繩一帶,她被拖著向上,片刻之後,落入木頭懷裡。這番險勝,死裡逃生,二人跌坐在地板上抱成一團。原來他二人手中布繩有限,卻是將蘇離離縛在繩上,當作了飛爪索的爪頭,拋上去只須抓住一點,木頭就能借力而起。他站到了上面,便能輕易拉起她來。
這番動作拋接,需拿捏配合得分毫不差,若是任何一處錯了一點,後果不堪設想。兩人便是練一百回,恐怕也只有一兩回能成功。他二人未經演練,一逞而成,如今坐在地板上反十分後怕起來,蘇離離瑟瑟發抖,抱著木頭終於哭了出來。
二人躍起之時,十方看準了方位伸手去拉,卻因布繩綳直,蘇離離未能躍到地板上,只在那地板邊抓了一下,十方握空。待得木頭躍上地板,到蘇離離被他拉上來,轉息之間,生機乍現。十方不佩服都不行,對著兩人豎了豎大拇指,轉身到池邊。
那化屍池裡老闆娘已沒了聲氣兒,口眼大張似萬般驚恐,整個人卻像薄薄的一層浮在那黑水之上漪動,又像煮軟的粥,時不時冒一個泡來,漸漸被煮粘了,融在水裡。惡臭撲鼻而來,陳屍腐肉般噁心。
蘇離離並不去看那池子里,拉著木頭嗚嗚哭道:「我的手腕要斷了。」
木頭解下她手腕上系著的布繩,腕子上勒出了紅痕,有一些脫臼。木頭也不說,掰著她手一拉一接,蘇離離大聲呼痛時已經正好了。木頭扶著她站起來,看她眼淚汪汪,抬袖子想給她擦擦,袖子上滿是油跡。木頭嘆道:「罷了,馬上趕回軍中去敷藥吧。」
說著,詢問地看向十方,十方合掌道:「你們走你們的,我走我的。」木頭抱拳一禮,牽了蘇離離出門。那化屍池中已無屍骸,黑水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旋渦,顯然是水又在抽走了。十方臨出門時,留戀地看了一眼化屍池,低低嘆道:「真是殺人滅口的好東西啊。」徑往東北而去。
木頭向西南行出里許,便見道邊樹上拴著來時的馬。他先將蘇離離扶上馬背,解開韁繩,自己也騎上去,抖韁緩緩而行。蘇離離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的,是不是她用我的流雲筒騙你?」
木頭低低道:「是啊,我們本來遇到趙無妨的人馬都打了三場了。我就知道她有來歷,本是關住她不放,想探個究竟,可是她不知易成誰的樣子跑了出來。我實在不放心,只得沿了路追過來,也就這一夜時間來找你。」
蘇離離罵道:「真笨,沒見著莫大哥么?我叫了他來跟你說的。」
木頭道:「沒有啊,我還沒見著他。」
蘇離離「唉」了一聲,倚在他懷裡。木頭忽然一笑,道:「身上都是香油,回去擰擰,能炒菜了。」
蘇離離應道:「那是,還能炒出人肉香來。」
木頭忍了忍,由衷嘆道:「你夠噁心!」
蘇離離「哼哼哼」長笑三聲。
行到天色將明未明時,前面一帶開闊之地,有兩人守哨。木頭對了口令,徑入營地,卻見莫大已侯在了那裡,見他二人並騎而來,驚道:「你怎麼來了?」
蘇離離打個呵欠,沒好氣道:「等你來,我和木頭都讓人化成一池子水了。」
莫大委屈道:「他又沒個方向,到處亂打,我尋了三天才尋到這裡。路上還遇見了幾隊粱州兵馬。」
木頭一夜奔波也不倦怠,聽他一說,精神又振,道:「在哪裡?」
此後兩日,蘇離離換回男裝,索性跟著他行軍。木頭領兵在梁州之北穿插迂迴,游而擊之,打散了趙無妨兵馬無數。祁鳳翔也從西深入撕裂趙無妨屯在北面的兵馬,李鏗相繼從兩翼增兵,大軍壓在正面,徐徐南進。
趙軍驚慌忙亂,不知祁軍從何而出,又等在何地。木頭也不等糧草,只用輕騎兵,人帶三天口糧,孤軍深入,搶趙軍輜重兵器,既不佔城池,也不守地利,打了就走,傷亡甚少。用莫大的話說,這仗打得痛快。雍州以南,梁州以北,四百里縱深,亂成了一鍋粥,分不清誰是誰。
第六日上,木頭一天就遇到八股散兵,被祁鳳翔從北擊潰而來,雙方混戰一氣。傍晚在一座小城外十里扎住,分吃了乾糧休息。夜裡北風寒徹,木頭帶了五百人,偷摸到城邊。雍、梁之邊幾十年來少戰,城池失修,多不堅固。木頭隻身摸上城牆,卻見哨衛比往常稍多,整肅嚴明。
木頭潛身躡行到城門邊時,哨衛終於發現了他,兩下交手,又能有幾人是他對手,須臾撂倒了十餘人。然而兵士越來越多,木頭急切間脫不開身,只怕要驚動了內城。忽然耳邊風聲一響,一個上前圍攻他的士兵倒地,額上插著一枚袖箭。
木頭躍上一步,一腳踢斷了城門尺厚的方木栓,身邊又有三人中袖箭而死。一時間暗器迭發,趙軍兵士紛紛倒地,木頭情知有人暗中幫他,四面一看,混亂中卻又沒看見人。莫大已帶了騎兵風馳電掣般衝進城來。
趙軍抵擋了一陣,也不戀戰,從北門而退。莫大帶人在城中發揚馬賊精神,一通搶掠,無人能及,兩個時辰之後,滿載而歸。所有騎兵東移十里下寨。木頭心神不屬,一路沉默。蘇離離將一塊餅子給他撕開泡在熱水裡,見他還是想著什麼,點點他手臂笑道:「你再不吃,我可都吃光了。」
木頭回過神來,道:「你餓就吃吧。」
蘇離離無奈地一笑,拉他捧了碗,「你就是塊鐵,飯也是鋼,難道不吃不睡就能打過人。」
木頭誠摯道:「你越來越賢惠了,我真欣慰。」
蘇離離喝道:「去!」
木頭一笑,端碗喝了一口,又抬頭道:「我方才入城時,有人暗中用暗器幫我?」
「暗器?什麼樣的暗器?」蘇離離奇道。
「袖箭。」木頭撈了一塊餅子吃了。
蘇離離想了一回,「難道是送我流雲筒的那位大姐,凌青霜凌前輩?」
木頭沉吟半晌,招呼莫大和李師爺過來,令道:「所有人馬即刻撤回二十里,扼住南歸要道。」
他下令之時,另有一種果毅,是蘇離離在他身上似曾見過,又未能深究的,此時看來,別生賞慕。
李師爺蹙眉道:「扼守要道?我們孤軍深入,一旦停下來就被動了,也不利於策應銳王。」
木頭緩緩搖頭道:「我有一種感覺,方才上城牆時就覺得了。那些兵一遇到我們,轉身就撤,雖慌卻有序;凌前輩大仇未報,卻獨自在那城中……很有可能,趙無妨方才便在那城裡!」他驟然站起來,環顧諸將道:「這幾日混戰毫無章法,趙無妨的人馬被打散,無從因應,只想南歸固守。此時我們若北上去會銳王,勢必放走了他。」
李師爺仍然猶豫道:「若是他在,必率身邊精銳,我們又如何檔得住?」
木頭道:「若真是他,不知我們歪打正著,必然以為行蹤暴露,自己先慌了。各自不知虛實,打了再說!」
為將帥者,戰場之上必須有靈敏的判斷力,木頭的直覺敏銳而正確。
方才城中那股軍馬撤退二十里方紮下營寨,趙無妨臉色鐵青坐在帳中,下屬呈上飲水。趙無妨接過來,忍了片刻,終是將盅子摔在了地下,遍指諸人道:「祁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我們昨日才退到城裡,今日又被追擊!祁鳳翔統共領著五萬人,怎麼到處都是他的騎兵!?」
諸將沉默,少時,一名偏將趨出道:「祁軍打得古怪,不……不知道他們要打哪裡。各路將領分散,還無消息。此地無險可守,糧草又將用盡,眼下不宜久留,還是尋機退回天河府為是。」
趙無妨強自壓抑怒氣,默然片刻方道:「大家今日辛苦,且去休息。明天五更,無論如何突出山左小路,退回天河府!」
於是四更造飯,五更起行,人銜草,馬裹蹄,徐徐行至山隘,四圍無甚動靜。剛走到狹窄之處,隊伍拉長,忽有騎兵自兩側衝來,頓時前方鼓聲大作,山谷之中喊殺振天。趙無妨本在隊伍稍前,聽見前面擂鼓,也不知伏兵多少,策馬便往回跑。
忽然身後一人大叫一聲「趙無妨!」,回頭一看,正是那騙他圖藏的年輕人。趙無妨知他武藝高強,奮力策馬而去。木頭從後趕來,被趙軍人馬阻住,只得掩殺一陣。趙無妨退回那座小城,軍士四面把守,嚴加防範。木頭騎兵有限,又沒有步兵,累戰之下,人馬皆乏,就地紮營。
木頭思忖了半日,如此對峙,趙無妨若來了援軍便難辦了,需得將他激出來才好。乃修書一封,上書一行大字,蘇離離親手給他縛在箭桿上,一箭射入城去。趙無妨接來看時,言簡意賅,曰:「明日銳王合兵至此,可決一戰。」
趙無妨放下手中紙條,手下人等面面相覷,都不敢發聲。趙無妨低沉道:「我們聯繫不上援軍,若銳賊明日真的合兵而來,便是有死無生。今夜背水一戰,成敗在此可決!」
眾將紛紛應諾,心裡卻多少有些打鼓。
木頭令軍士飽睡一日,夜幕才降時便伏在了城外,喚來莫大耳語道如此如此。莫大應了,從各隊傳令下去。只等到三更時分,城門緩開,趙軍小隊而出,行出半里,木頭將火一舉,騎兵躍出廝殺。趙無妨城中人馬也盡數而出,大有拚命之勢。
雙方混戰少時,只聽莫大軍中齊聲歡呼:「擒住趙無妨了!」趙軍一亂,又聽另一邊祁軍歡呼:「擒住趙無妨了!」頓時呼聲如雷,趙軍本來慌亂,心中底氣也不足,被這一叫又生怯意,十個倒有七個放下兵器,舉手投降。剩下幾個頑抗的,死的死,傷的傷。
趙無妨的馬中了箭,跌落下來,本揮劍抵擋,聽得祁軍這樣喊叫,情知是對方詐稱以亂軍心,奈何壓不過這許多人的聲音。眼見眾人不明所以,大有投降之意,心下頓灰,暗道罷了罷了,我今日兵敗於此,有死而已。舉劍便欲自刎,一枚袖箭射來,打下他手中長劍,凝神看時,凌青霜全身披掛各類暗器,正拿了一隻短弓瞄向了他。
一箭當胸,趙無妨呼吸一窒。場上人馬漸定,木頭聞聲而來,見趙無妨蜷縮在地,手足抽搐,臉色烏青,似萬分痛苦,顯然凌青霜的箭上染了劇毒。趙無妨死死地看著木頭,幾乎是咬著牙問:「你……你是……誰?」
木頭注視他半晌,手一揚,抽出背上長劍,一劍利落地切下了他的頭顱。凌青霜縱身上前,大怒道:「小子,我要殺他,你憑什麼來橫插一手!」
木頭看她腰上掛著短弓,背上背著火藥筒,肩上還掛了一串七星鏢,忙恭敬道:「前輩的暗器舉世無雙,我剁他腦袋時,趙賊已死在前輩手下了。」心中卻想,我若不出手快些,這臉孔都沒法認了,還怎麼拿去招降。
凌青霜臉色稍霽,卻仍是恨恨道:「便宜他了。」轉身要走,木頭忙道:「前輩且慢。」
凌青霜皺眉道:「我很老么?你要叫我前輩!」
「是,大姐。」木頭換了稱呼道:「凌大姐的手藝神出鬼沒,實在是這些兵太笨了,用的箭弩簡直沒法使,我想請大姐指點他們一二,也叫他們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知道凌青霜暗器雖好,脾氣卻有些古怪,既不敢說留她效力,也不敢說要她幫忙。凌青霜被他一拍,也覺得有理,這些人既然愚笨,那就幫上一幫吧。也不忙著走,一路往回,莫大與李師爺善後,分別差人去尋祁鳳翔報信。
凌青霜過來遇見蘇離離,對木頭道:「哼哼,要不是瞧在她幫我做過棺材,你們又從趙不折手下救過我,我才不給你制兵器呢。」
木頭一攬蘇離離的肩,點頭道:「是啊,她是我的福將。」
蘇離離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這夜木頭就地扎住,等明日去會祁鳳翔,再做計議。夜裡三更時分,莫大來報,手下抓了一個從南來的姦細。木頭到中軍大帳一看,卻是應文。
應文匆匆見禮道:「我從益州回來,剛聽說趙無妨本人已經死了?」
木頭道:「人頭都在我帳下。」
應文略一沉吟,道:「我此去益州結盟,益州州將陳兵七萬在州郡邊上,卻按住不動。我看他的意思,是要等我們兩家打到兩敗俱傷,他好從中漁利。現在趙無妨死了,梁州有兵有糧卻無主,此時不取,便讓益州軍佔了便宜。」
木頭想了想,「你說得是……這樣,我現在手裡約有四千人馬,且前去探一探。你儘速北上尋見銳王,約他援我。」
應文道好,立即便要動身,二人出得帳來,木頭邊走邊道:「益州險塞,劍閣崔嵬,易守難攻。此次伐趙,我還尋見一位武林前輩,擅制機括器械,銳王若要平益州,她便很有用處。」
應文笑道:「你想得倒長遠。」
註:前面那種穿插混戰就是遼瀋戰役中林總殲滅廖耀湘兵團的打法,於是那座小城,就是傳說中的胡家窩棚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