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別找了,找不到的。」瞎眼的老太太扶著井欄,雙目無神地盯著茫茫黃沙,「在這大漠里,起一陣風,連一炷香的功夫都用不著,人就讓沙子埋了。雷子他爹也是進了這片大漠,就再也沒回來……」
雷子他娘絮絮叨叨地說著,莫研徑自面無表情地往駱駝背上裝水囊,進一次大漠,起碼要帶夠三天的水和乾糧。這些日子下來,她早已被大漠上的烈日烤得又黑又瘦,只余那雙眼睛在消瘦的臉龐,卻愈發亮得出奇。
距離展昭離開的日子,已是整整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來,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她進大漠中尋找他,多少次又都是無功而返,她甚至曾經跟著商隊在沙漠中來回折返,卻依然一無所獲。
蔓延千里的大漠,入眼處千篇一律的黃沙,蒼涼寂然,莫研從心底里咬著牙淌著血地恨這片黃沙,恨雙手不能將這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的沙子都搬走,讓她挖出底下的那個人來。
「娘,你別說了。」雷子從灶間走出來,手裡的油紙包里裹了十幾個麵餅,一併塞進駱駝上的褡褳,什麼也沒對莫研說,沉默著又回去了。
他曾經勸過,也發覺了自己根本就勸不住她。
莫研牽著駱駝往外走,眼前蒼蒼茫茫,除了無邊無際的沙子,再看不見其他。
剛走出七八步,忽然有人從駱駝的另一邊用力拽住了韁繩,那駱駝甚是高大,莫研一直也看不見那人樣貌,只能看見那人一雙靴子和衣袍下擺,是襲中原人打扮。
「大哥,是你嗎?你回來了是不是?……」莫研身子動也不動,眼睛緊盯著那衣擺,口中喃喃自語。
那衣袍的主人緩緩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她卻遲遲不願抬眼,只低低笑著,含含糊糊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那人長嘆口氣:「丫頭,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莫研恍若未聞,仍然做夢般在咕噥:「你餓不餓,我煮飯給你吃,你想吃什麼?」
「丫頭!」那人抓住她肩膀,用力晃了晃她,「我不是展昭,你看清楚了!」
莫研終於停了口,慢吞吞地仰頭看上來,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過了半晌,扯過駱駝的韁繩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那人趕上來攔在她面前,怒道:「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展大哥。」說這句話時,她口齒很清晰。
「展昭已經死了。」
「沒有。」
「他死了。」
「沒有。」
「他毒入心脈,無藥可救。」
「……不是……」
「丫頭,你醒醒!」寧晉忍無可忍地攥著她往回走,大聲道,「走,跟我回去。你不能在這鬼地方再呆下去了。」他聽說趙渝寫給仁宗的信中提及的展昭之事,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大遼,見過趙渝之後得知了展昭毒入心脈無藥可救而獨自一人遠走,而莫研隻身去追他。他找了大半個月才聽人說似乎在此處見過她,匆匆忙忙趕來,終於見到了莫研。
莫研用力掙脫,淡淡道:「我要去找他。」
「他已經死了,你去哪裡找?」看到她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寧晉怒不可抑,「難道你想陪著他一起死不成?」
聽到這裡,莫研一呆,停住腳步,似乎想起什麼——「你若死了,這世上便沒有人會像你那般想著我,念著我。」她怔怔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丫頭,跟我回去。」寧晉放低聲音,極力柔聲道。
回去?回什麼地方去?莫研茫茫然地想,那裡都沒有大哥的身影,自己究竟能回到哪裡去?
雷子他娘拄著拐杖咚咚咚地從旁邊走過,口中絮叨道:「快把她帶走吧,她這麼日日不歇地找,她男人躺在黃沙底下也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莫研被這四個字弄得一驚,心頭似有千百般情緒湧上來,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大哥,你當真如此不願見我?我這般找你,你當真會不得安生么?
見她神情凄涼,搖搖欲墜,寧晉急步上前扶住她。立在一旁的吳子楚本想上前幫忙,猶豫了一下,仍退了回去。
莫研掙脫他,用力拉住韁繩站穩身子,倔強地轉過身,朝大漠走去。她雖然在邁腿,可腦子裡卻是亂七八糟地嗡嗡亂響,像是有幾千把小鎚子在裡面不停地敲打,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微微仰起頭,日光直刺下來,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然後迅速地暗了下來。
她似乎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有時輕飄飄彷彿漂浮在空中,有時渾身冰涼彷彿置身冰天雪地,又有時口乾舌燥彷彿在大漠之中暴晒……
「爹爹,救我救我……」
兒時的情景猶如最深最黑的夢,在腦中飛旋。
「大哥,你在哪裡?」
她在迷霧中行走,卻不管她如何大聲喊叫,都無法見到那個人。
睜開眼睛時,她覺得自己果然做了一場夢,眼前的人如此熟悉,似乎她從未去過京城,也從未去過遼國。
「二哥哥。」她輕聲喚道。
蕭辰自桌前轉過身來,朝著她躺的方向走過來,手準確地探上她的額頭試了試:「燒都退了,你醒了就好。」
似乎是因為聽見屋內的聲音,有人推門進來,走到莫研旁邊,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柔柔笑道:「你總算是醒了。」
莫研盯著她,遲疑半晌,才道:「白小姐……這麼說不是夢……」
白盈玉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扶起她道:「渴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不是夢……」莫研仍舊在喃喃自語,「白小姐在這裡,大哥呢?大哥……」
「展昭死了,是寧王把你送了回來,你已經病了大半個月,一直昏昏沉沉的。」蕭辰淡淡道。
大哥真的死了,是真的。她逐漸恢復了意識。
「我們才成親沒多久。」她半靠在床上,平平靜靜地敘述給蕭辰聽,「可他知道自己會死,又知道我害怕屍首,就一個人走得遠遠的,不讓我找到他。」
說到這裡,她居然還微微笑了笑,然後輕嘆口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怪他的。可是,二哥哥,你說,他是不是做得不對?,」
蕭辰喉頭哽咽了一下,平靜道:「是,他不應該這樣對你。」
聞言,莫研呆愣了許久,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在蕭辰懷中,哭得稀里嘩啦。這還是展昭走後,她第一次哭。
蕭辰什麼都沒再說,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立在旁邊的白盈玉看著心中難受,輕掩著口,極力抑制住哭聲。
哭了許久許久,莫研才慢慢止住了抽泣。
「在家裡好好歇著,過些日子,師父也該回來了。」蕭辰淡淡道。
莫研搖搖頭:「我要去京城,我還想在開封府里當捕快。」
蕭辰沉默半晌,沒再說什麼。
莫研抬頭再看白盈玉,這才發現她梳了婦人髮髻,再看她瞧蕭辰的目光,頓時瞭然。
「二嫂嫂,你教我梳髮髻好不好?」她朝白盈玉微微笑道。
白盈玉羞澀回道:「好,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