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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桃之夭夭

所屬書籍: 一片冰心在玉壺
因為趙渝胸骨斷裂,初初接好,生怕顛簸觸動傷處,耶律菩薩奴又尋了幾根粗枝固定在趙渝胸前背後,用布條紮好,然後才看向莫研。 「你來背她!」 莫研倒是沒二話,上前就把趙渝負在身後,無奈山勢陡峭,饒得她輕功雖佳,可負人而行也得大打折扣。她背著趙渝勉力往上爬去,卻是看得底下的耶律菩薩奴連連皺眉。 直到莫研腳下一個打滑,手忙腳亂地抓住旁邊的樹,又差點把背上的趙渝甩下,他才上前穩穩托住趙渝,將她從莫研背上接了過來。 「難得公主大難不死,若是死在你手上也太冤了。」他面無表情道。 依莫研本來的性格,聽了這話,免不了要頂撞他幾句,但此刻公主全賴他所救治,他又肯背著公主回營,感激尚且來不及,便是他再刻薄些,她也能笑顏以對。 看她滿臉陪笑,耶律菩薩奴冷冷地哼了哼,也懶得再說她,負著趙渝往上行去。他的功夫要高出莫研許多,莫研徒手攀爬,竟也落在他身後。 不多時,兩人便回到了坡頂,莫研牽過馬來,想將趙渝馱在馬上,被耶律菩薩奴狠瞪了一眼。 「她胸骨斷裂,怎經得起馬匹顛簸。」 「那你一直背著公主?徒步的話,此地距離大營只怕有三四日路程。」莫研擔憂趙渝身子難以支撐,就算是耶律菩薩奴輕功卓絕,但背負一人,且身處密林,輕功難以施展不說,要連續急奔兩三日亦不太可能。 「走山路回大營起碼要四五日,我們先從南面下山,到附近的小鎮找藥材,同時租馬車回大營。」 「這樣是不是繞遠?」 「路雖長些,但比起走山路要快,而且她的傷也可以在鎮上稍作處理上藥。」 他雖說得有理,可莫研仍有些猶豫,捨近求遠究竟是否可行,若是公主有失又該如何是好。 「殿下應該距離此處不會太遠,若我們先去找他,是不是……」 話未說完,便被耶律菩薩奴冷笑著打斷:「殿下嗜獵,眾所周知,前年太后抱恙,殿下且半月方返,你覺得在殿下心中,公主與太后,孰輕孰重?」 莫研撓撓耳根,想想耶律洪基確實是靠不住,倒不如聽耶律菩薩奴的話,先從南邊下山再說,橫豎下了山行事便方便得多。 「那我們還是先下山吧,你帶路!」 耶律菩薩奴不再多語,仰頭看了看枝葉間隙中的星光,辨別下方向,又側頭細聽下趙渝的呼吸聲,才舉步往前行去。莫研捨不得將馬匹留在深山中,雖然麻煩,卻仍然牽著它,緊緊跟在他身後。 一直行到天亮時分,兩人才稍作歇息。莫研給仍在昏迷中的趙渝餵了些水,耶律菩薩奴又在附近尋來草藥,用石頭搗得稀爛,命莫研替趙渝敷上。 莫研敷藥時,他又尋來幾枚不知名的鮮紅漿果,遞給莫研,讓她擠出汁水來給趙渝服下。 舉起果子對著日光左看右看,那果子圓潤光滑,晶瑩剔透,甚是惹人喜愛,莫研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果子?」 「怎麼,怕有毒?」耶律菩薩奴遠遠地坐在石上,拿著塊乳酪羊餅一口一口地干啃,冷然道。 和此人還是不說話為妙,莫研暗自撇撇嘴,將果汁滴入趙渝口中,輕托起她頸部,助她咽下。 剛喂完,就聽見耶律菩薩奴起身道:「走吧,天黑前說不定就能到山腳了。」 「……我還沒吃呢。」莫研提醒他,她一直忙著給趙渝喂水敷藥,又喂果子,連烙餅也顧不上啃一口,倒是見他在旁吃了個飽。 耶律菩薩奴掃了她一眼:「你連邊走邊吃都不會么?」 「……會。」莫研只得道。 這日一直走到天色暗沉,才總算是到了山腳下,兩人皆是徒步而行,途中只休息過兩三次給趙渝喂水。莫研見耶律菩薩奴將公主穩穩負在身上靜靜行了這麼許久,心中甚是欽佩,之前對此人的不滿亦煙消雲散。 耶律菩薩奴深喘了口氣,暗中咬牙,將重心移至右腿,讓左腿稍稍放鬆。他負著趙渝疾行了一天一夜的山路,著實有些疲憊。 莫研在旁見他臉色微微發白,不由道:「不如讓我來背一會,你可以歇歇。」 「往東南再行三里地,就有小鎮。」 淡淡說罷,他便繼續往東南方向行去,莫研無法,只得跟上。 平地較之山路,自然是好走許多,行了一段,遠遠地已能看見小鎮隱隱的黑影,耶律菩薩奴本想發力疾奔,怎奈發力瞬間突感左腿巨痛,腳一軟,險些跌到,咬著牙硬是站穩身體,趙渝仍舊穩穩地被他負在背上。 「怎麼了,你不舒服?」莫研關切問道。 左腿處傳來的鑽心劇痛令他幾乎說不出話來,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駭得莫研一時不敢開口。 過了半晌,才聽見他極低地啞聲道:「我必須歇一下,你扶公主下來。」 「好。」 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麼事,莫研只看到他臉色差到極點,一聽此言,忙不迭把公主自他背上扶下來。 耶律菩薩奴當即席地坐下,開始運功打坐…… 雖不明白他何處受傷,但也知運功之時不可上前打擾,莫研只得呆在一旁,給趙渝喂喂水,時不時地望向耶律菩薩奴。馬匹百無聊賴地啃著草,草叢中蛐蛐叫聲響亮。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耶律菩薩奴才長吐口氣,將置於胸前的雙手放下。 莫研剛欲開口詢問,他便對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微微側耳,似乎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學他的模樣細聽,可除了蛐蛐的叫聲,和馬兒嚼草的聲響,莫研並未聽到其他動靜。 「有人在附近。」他朝她低低道,「就在你左側二十步左右。」 莫研伸長脖子朝左邊望去,月光下,草茂繁密,並未看見任何人:「沒人啊!」 「這麼重的呼吸聲你都聽不到。」他不耐道,「你過去看看,不用擔心,那人氣息不穩,一定是受了重傷。」 被他說得心中好奇,莫研遂輕輕放下趙渝,起身撥開雜草,躡手躡腳地朝草叢深處一步一步探去。走了莫約十七八步,果然見到一人面朝下伏在草中,契丹衣袍裝扮,露在外的手背呈紫黑色,甚是怖人。 既然耶律菩薩奴還能聽得見呼吸聲,起碼此人還活著。莫研躡足上前,想試著將那人翻過身來。猛然間那人所著的契丹衣袍下一方熟悉的衣角,瞬間撞入她的眼中,手腳霎時冰冷一片…… 「大哥!」 耶律菩薩奴聽見莫研這聲驚叫,心中一震,也顧不得左腿,急掠過來,正看見莫研將地上的人抱起,那人雖然發須散亂面色紫黑,卻仍舊看得出正是展昭無疑。 「大哥,大哥,大哥……」 不明白展昭怎麼會身中劇毒躺在此處,對毒物不甚了解的莫研雖然極力想鎮定心神,查看大哥的傷勢,可解展昭衣衫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 展昭中毒的狀況一映入眼中,耶律菩薩奴頓時升起一股寒意:這毒,毒性之霸道,自己與它共處這麼久,最是熟悉不過了。 「讓開!他身上有毒針!」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推開莫研,隨即自己動手剝開展昭衣衫…… 除了被毒針射中,展昭胸口處還有一處刀傷,從傷口處可看出用刀手法十分拙劣,多半是個外行。展昭中毒後能撐住性命到至今,想來還得多謝這一刀。此傷雖令他失血過多,卻也恰恰替他放掉了不少毒血,使他不至於中毒太深。 中毒針之處,由於毒性過強的原因,周遭肌膚反而微微泛出白光,莫研屏住呼吸,月華如水,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展昭究竟中了多少毒針。 「這針如此歹毒!大哥怎麼會……」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展昭明明是去了鐵騎營,怎麼會身中劇毒躺在此地,而且身上還是遼人平民打扮。 耶律菩薩奴略略一掃,落入眼中的大概有十二、三針,大部分都打在展昭右半邊胸前,還不算太糟糕,比起上次打在他自己身上的針少了一半。 「你扶好他,我替他把毒針逼出來!」他沉聲道。 饒得心亂如麻,莫研也知道當務之急是須得逼出展昭體內的毒,二話不說便扶著展昭讓他盤膝坐下,背朝向耶律菩薩奴。 耶律菩薩奴調息片刻,雙手貼上展昭後背,生怕他此時體弱,先將內力緩緩輸入他體內,大約過了半晌,才猛然發力,展昭身上的十幾支毒針激射而出,落入旁邊的草叢。展昭的身子隨之前傾,莫研急忙扶住他,見他嘔出幾大口鮮血,血皆呈暗黑色,人卻仍在昏迷之中。 「大哥他……毒針逼了出來,他就不會有事了,對吧?」她儘力鎮定自己,沉聲問耶律菩薩奴。 方才那一擊,似乎耗去耶律菩薩奴不少氣力,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低低道:「不一定,此毒霸道得很,要逼出不易。」 緊緊地摟住展昭,莫研咬咬嘴唇:「就算不易,我也一定要救大哥。」 聞言,耶律菩薩奴盯住她片刻,面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淡淡笑意。 「你居然還幸災樂禍?」莫研怒瞪他。 「他們兩人現在都動不了,而且以展昭目前的狀況,回大營難免會迎來他人猜疑,也不能住客棧。待天亮後,你先到城裡小鎮租間房子布置好,再租一輛馬車到這裡來接我們。」 雖然是在差遣自己做事,但聽他所言有理,莫研亦沒有異議,只問道:「是否還需要買什麼藥材么?這小鎮上,解毒的藥材只怕難找。」 「他所中之毒根本無葯可解。」 莫研聞言,幾乎要跳起來,雙目緊緊盯住他:「怎麼會無葯可解,你認得這種毒?」 「三年前,我曾有一位朋友身中此毒……」耶律菩薩奴的臉隱在月光的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死了?」莫研顫聲問道。此時,她的一隻手就緊緊貼在展昭胸口處,感覺著他的心跳。展昭在她懷中,呼吸輕得若有似無。 耶律菩薩奴卻不答,平平道:「我親眼看著他試遍各種藥材,甚至連大遼皇宮珍藏的藥材也一一服下,結果毒還是解不了。」 「後來呢?」莫研只想知道此人死沒死。 「後來他就認命了。」 「死了?」 耶律菩薩奴似乎輕輕笑了笑,然後才道:「沒有。」 莫研頓時鬆了口氣,喜道:「那麼還是有辦法解的!」 他卻又搖了搖頭:「無法可解,只是好在他功夫還算不錯,硬是把毒壓了下來,拖得一日是一日。不過,我瞧他是拖不過明年冬天了。」 雖聽他如此說,莫研卻沒有氣餒:「總是能找到法子的。我師父曾說,天底下的東西,都是一物降一物。有毒藥自然就會有解毒的方子。」 「那我問你,鶴頂紅可有解藥?」耶律菩薩奴冷哼。 莫研語塞,半晌才道:「我想,終歸是有的,只是還未找著而已。」 他乾脆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曠野上份外清晰響亮,半晌才停歇,轉向莫研笑道:「展昭找了你這麼個傻丫頭,倒還真是走運!只可憐我,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等到我小媳婦。」 見他言語輕狂,與尋常判若兩人,莫研皺眉,暗自心道:「難不成此人也中了什麼毒,以至性情大變,當真奇怪。」 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轉瞬間,耶律菩薩奴翻書一般,騰地又換回了原本那張冷漠的臉,不再理會莫研,起身將趙渝背至近處柔軟草叢中躺下,他自己便在原地運功調息起來。 莫研低頭看向懷中展昭,輕輕挪了挪身子,讓他枕在自己腿上。展昭雙目緊閉,雖在昏迷之中,卻仍看得出他忍受著巨大的苦楚,眉頭緊緊打著皺,她在上輕輕撫了撫,怔怔著就要墮下淚來,忙又強自忍住。 「大哥不會有事的,我哭什麼!真是沒出息!」她暗自罵了自己一句。 見展昭頭髮蓬亂打結,想他素性喜潔,莫研便掏出隨身的碧玉梳子,替他梳理起頭髮。她的手極輕極緩,再糾結的髮絲,也慢慢地解開、梳通,生怕弄痛展昭一星半點……耶律菩薩奴本是合目養神,其間睜眼,見到莫研專心致志地在替展昭梳頭,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復闔眼休息。 待將頭髮全部梳理好,莫研用髮帶替他整整齊齊地束起。再用絹帕沾了水,細細地擦凈他的臉,看著他英俊迫人的眉目慢慢顯現出來,唇角才柔柔地泛出一絲笑意。 此時的天邊,已蒙蒙地泛出白光。 耶律菩薩奴給的銀兩不少,莫研在小鎮中以最快的速度租下了一處小院,又將多許了房東銀兩,央他在一個時辰之內替她打掃乾淨,再差人置齊物件,大到桌椅板凳、床鋪被褥,小到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都要置辦齊整。房東見莫研出手卻大方得很,笑逐顏開,當下便爽快答應。 接著莫研又趕忙上街去租了配有簾幔的馬車,駕車到城外將他們三人接來。 小院中僅有兩屋再帶一小屋當灶房,自然沒什麼麻煩就分配好了,趙渝與展昭各自傷重,兩人各住一屋。至於自己與耶律菩薩奴,莫研倒沒想過睡哪裡,反正床褥都有,隨便在地上一鋪便可以了。 由於耶律菩薩奴不願露面,只管給趙渝和展昭療傷,買菜買葯的事情全都落在莫研一人身上,加上燒飯做菜洗衣,縱然她擔心展昭擔心得要命,卻總是難以時時守在他身邊。 先熬了些米粥,她端了一碗到展昭屋內,看耶律菩薩奴仍在給大哥運功療傷,只得悄然退出來,將粥端到趙渝屋內。趙渝胸前和腿上的傷都已重新換過葯,小鎮上雖藥材有限,但此處打獵的人多,跌打骨折的藥材倒是常年必備的。 趙渝昏昏沉沉地發著燒,意識模糊,莫研半扶起她,勉強喂她吃了些米湯進去,又燒了熱水替她擦了身子,重新換過乾淨的衣衫。 在院中將一大盆換下的眾人衣衫都洗凈、晾上,雖然沒什麼胃口,但莫研自己還是盛了碗粥急匆匆地吞咽下去,再守到展昭門邊等著…… 又等了半個時辰,才見耶律菩薩奴緩步走出來,臉色憔悴,顯是功力耗損甚巨。 「大哥他……」莫研滿心擔憂,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再過得一個時辰,他大概就能轉醒。」耶律菩薩奴淡淡道:「相對我朋友而言,他中的毒還算是輕,我想先試著把他的毒凝到一處,也能能逼出來也不一定。」 莫研聞言,喜不自禁道:「真的能把毒逼出來?」 「那就得看他的造化了。」他走向灶屋,問道,「……肚子餓了,可有飯菜?」 「有有有,我這就給你炒幾個小菜。」莫研口中連聲應道,眼睛卻直往展昭屋內探去。 看她模樣,耶律菩薩奴不耐煩道:「急什麼,他還得過一個時辰方能轉醒,你趕緊做菜去。對了,公主醒了沒有?」 莫研戀戀不捨地折回身子,隨手拔了幾根原來屋主種在院子角落的小蔥,快步走進灶屋,聲音從裡面夾著油煙飄出來:「公主還沒醒,我給她餵了點米湯喝下,不過她好像又發起燒來了。」 耶律菩薩奴擰眉,發燒就意味著傷口已經發炎,自己雖然已經拚命趕路,終究還是無法避免。他本來已經要進灶屋,又轉身朝趙渝屋內走去。 過了半晌,莫研炒好三道香味四溢的小菜,在灶屋小桌上擺好,探頭欲叫耶律菩薩奴來吃飯,卻並未在院中看見他,找了一圈才發現他仍在趙渝房中。身旁放著才打上來的一桶井水,他正浸濕絹帕敷在趙渝額上…… 這人看上去雖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做起事來倒真是細心。想來他餓時自然會去灶屋找吃的,莫研也不喚他,一溜煙跑去展昭所住之屋。 到了門口便放緩腳步,莫研輕手輕腳走進去,入目處展昭靜靜卧在床上,陽光自窗口灑入,映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目。讓人大概由於之前耶律菩薩奴為展昭凝毒的原因,四肢及面容上的紫黑都褪得淡了些,莫研看了不免心中暗喜,恨不得立時就把耶律菩薩奴再拖回來,讓他大展神功,今日就把展大哥身上的毒全逼出來才好。 莫研搬了塊凳子,在他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他,等著他醒過來。連著兩夜未睡,加上奔波勞累,此時的她早已疲憊不堪,不知不覺間靠著床邊淺淺睡去。 待莫研再醒來時,屋內已是一片昏暗。 初初醒來,她的腦子尚是糊裡糊塗,不解周圍如何是暗黑的,心中只記掛著展昭,下意識伸手探向床上:「大哥,大哥!」 有人抓住她的手,溫柔地握住,同時一個聲音傳過來:「小七,我在這裡!」 「大哥!你醒了。」雙目堪堪適應黑暗,莫研看見展昭半靠在床上,含笑注視著自己。 展昭微笑著點點頭。其實他早就醒了,只是想莫研能多睡一會,故而一直未喚她。 「大哥,你……」她心中本來有千百個問題要等著展昭醒來問他,可到了此刻,卻又覺得那些問題一點都不重要,眼睛只緊緊地盯住他。 「你身子可還難受?」 「還好。」 「傷口疼得厲害么?」 「還好。」 「你餓不餓?我去熱碗米粥來。」 「我吃過了。」他微笑道,「你不用忙。」 「副使大人說你中了很厲害的毒藥,和他的一個朋友一樣,他朋友還活著呢。他說有法子先將毒凝到一起,再把毒逼出來。所以你莫要擔心。」 知道她急急地要自己寬心,展昭又含笑著點點頭,還在莫研睡覺之時,耶律菩薩奴也已來過,所以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都已知曉。 「大哥……」莫研其實很想抱住他,可是展昭胸口有傷,她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知道她這些日子不易,又有很多事情是必須瞞著她,展昭心中對她愧疚甚多,將她小手合在掌中,柔聲安慰她:「我沒事,你莫要怕。」 莫研點點頭,煩惱地撓撓耳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知道,我只是想……大哥,我們現在就成親,好不好?」 展昭怔住,在這種狀況之下,叫他如何能答應。 「我想,等我傷好……」他緩緩道。 莫研打斷他的話:「大哥,你曾經答應過我,從鐵騎營回來便和我成親,是不是?」 「是,可是我現在……」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去了哪裡,可現在你總算回來了……」想起昨夜見到他的情形,她眼圈紅了紅,用力咬咬嘴唇,硬是把眼淚再逼了回去,「除非你反悔了,不想和我成親了。」 「小七,我沒有反悔,只是我想等傷養好之後再成親不遲。」 「我師姐和姐夫成親時,我姐夫的病也沒有好,是不是?」她直直地看著他,昏暗中的雙眸亮得出奇。 展昭語塞。 耶律菩薩奴斜倚在窗邊,從這裡能看見莫研剛剛掩上院門出去,她是被他打發出去買菜買葯的。又過了片刻,他才轉頭望向半靠在床上的展昭,似笑非笑道: 「你答應她了?」 展昭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所指何事,輕搖了下頭,淡淡笑道:「還沒有。」 「難得有這麼個小媳婦對你死心塌地的,你就娶了她吧,我在旁邊干看著都替你著急。」 「我眼下這狀況,如何能談婚事。」展昭搖搖頭,不欲再談此事:「大哥,此間都是自己人,你可想將你的真實身份告知她們?」 聞言,耶律菩薩奴,也就是海東青,不置可否:「告訴她們毫無用處,反添麻煩。再說他日還得相見,若是她們一時失察,露出馬腳來,我豈非是自討苦吃。」 見他不願,展昭自然不會勉強,知道此事仍舊不可告訴莫研,她若問起,自己還須得想法子與她解釋才行。眼下,他心中沉甸甸壓著的,卻是另一件事: 「可惜我始終沒有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此行功敗垂成,終未能查出叛國者的身份,展昭心憂不已。 耶律菩薩奴靜默片刻,走到桌旁倒了杯水遞給展昭,朝他笑道:「來日方長,咱們慢慢再想辦法。」 展昭知道他是在寬慰自己,搖頭道:「方夫人已死,這條線一斷,要再接起來,已然不易。」 那日他與方夫人纏鬥在一起,旁邊的蒙面女子伺機發射針筒,因她不是習武之人,對針筒又不甚熟悉,發射之時,大多數毒針都打在了方夫人身上。展昭中的毒針雖不多,但因針上毒性霸道,雖他已當即護住心脈,卻無法阻止毒性蔓延,四肢發麻僵硬,如死人一般動也動不了。那蒙面女人恐他不死,又拔出匕首在他胸前補上一刀,方才離去。大概是天意,恰恰是這一刀,放出許多毒血,救了他的性命。他醒後,見旁邊的方夫人早已斷氣,從她身上也找不到解藥,他強提口氣,騎了馬往伏虎林方向而來,勉力行至天黑,終是無力再支撐,滾落馬背,昏迷在草叢之中。 「你小子能在那針筒下撿回這條命回來就不錯了!眼下莫想那些煩心事,好好養傷。」耶律菩薩奴拍拍他肩膀。 展昭勉強微笑:「我內力修為不濟大哥,要壓下這毒只怕不易。」 「怕什麼!有大哥我在,我先想法子看能不能逼出來,實在不行……」他略頓了頓,轉而又爽朗笑道:「反正我有法子,你放心便是!」 雖只是一頓,展昭微愣,電光火石間卻已明白他所說之意,不由地心中大震,急忙道:「大哥,展昭的命微不足道。若是因此害大哥傷殘或是喪命,展昭寧可自行了斷。」 瞧他著急的模樣,耶律菩薩奴胸中暖意滾滾,口中卻嘲笑道:「急什麼急什麼!跟老包呆久了你,這麼迂!你這毒還沒那麼嚴重,放心吧。……對了,我還得去隔壁看看公主醒了沒有。你自己休息一下,切忌莫要運功,我已將你心脈經絡悉數打通,你一運功,毒入心脈,可就回天乏術了。」 展昭點頭,又問道:「公主傷勢可無礙?」 「還有點發燒,她的傷不是什麼大事,斷了幾根骨頭而已,發燒是尋常事,和你比起來,不過是小菜一碟。」他輕巧道,「加上你那小媳婦照顧地不錯,過些日子回了大營,找些宮裡養生之葯再好好調養調養就行了。」 「多謝大哥,此番若非大哥在,公主險矣。」 耶律菩薩奴不在意地擺擺手,起身往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腳步,轉頭笑道:「聽大哥一句話,和小媳婦把事辦了,免得日後想起來後悔。」 展昭聞言,只是微微笑著微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莫研回來時候,兩手提得全是東西,左手菜籃里滿滿的菜,右手居然拎著一籠子的鴿子,粗粗數去足有七八隻。 「我叫你買一隻鴿子回來熬湯,你買這麼多做什麼?」耶律菩薩奴聽到院門動靜,自趙渝房中出來,盯著她手中的籠子奇道。 「多買些,養著也好,每日還有鴿子蛋可以吃,多好。」莫研笑眯眯道。 耶律菩薩奴瞧她簡直就是一副在這裡過日子的模樣,只顧搖頭,不再多言,轉身復進屋去,聲音傳過來:「公主醒了,你做完飯記得過來替她換藥。」 「哦……」 莫研口中應著,人已走到展昭屋半開的窗前,朝里探去:「大哥,你餓不餓?」 瞧她笑臉如花,展昭微笑著搖搖頭:「我還不餓,你先進來歇歇再做飯也不遲。」 「好。」 話音未落,莫研已繞到門口,轉瞬就出現在他面前。 「大哥,你猜我買了什麼!」她放下籃子,從裡面掏摸了一會,摸出一樣東西,手背在身後,笑盈盈地瞅著他。 「是什麼?」展昭笑問道。 「你猜猜呀!」 「簪子?」 「不對。」 「脂粉?」她的心思千奇百怪,展昭著實想不到,只知往女兒家物件上猜。 「不對不對。」她的頭搖地象撥浪鼓一樣,神情愈發得意。 展昭笑道:「我猜不到。」 莫研得意洋洋地從身後緩緩伸出手來,手中赫然是一對描金龍鳳紅燭。 一見此物,展昭當即呆住……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對。」莫研親親熱熱地挨著他坐下,獻寶一樣道,「落了好多灰,像是有些年頭了,我在店裡把灰都抹乾凈,你看喜不喜歡?」 說不出別的話,展昭只能說:「喜歡。」 「我也喜歡得很。」莫研喜滋滋道。 「你……」展昭欲言又止,「你當真……」 「嗯?」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問道:「你……這蠟燭,你準備什麼時候用?」 「當然今晚就用。」莫研想當然道。 「……」 這是個完全沒有料到的回答,展昭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莫姑娘,公主喚你。」 耶律菩薩奴鬼魅一般出現在門口,猛地出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啊!公主怎麼了?大哥,我去去就來。」莫研忙起身,把紅燭往展昭手中一放,就急急忙忙地奔出去了。 耶律菩薩奴半靠在門檻上,目光落在展昭手中的紅燭上,嘴角頓時透出一絲促狹的笑。 「看不出這丫頭還挺合我口味的,越是大事越乾脆利落。」他壓低聲音,低沉沉地笑道。 展昭搖頭笑笑,他此時是一個頭兩個大,自己傷勢未穩,可不知該如何向莫研推託才不會傷她的心。 「怕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還怕成親。」耶律菩薩奴幸災樂禍地踱過來,頭一低,湊上前低道,「莫非你是怕有傷在身,不能洞房?」 展昭俊臉立紅,心中知他是故意拿自己開心:「大哥何必取笑我,替我想個法子才是。」 「這種好事,我求都求不來,你老弟居然還往外推。」 「我身中巨毒,若是此時成親,萬一……豈非是害她一生。」展昭低低嘆道。 聞言,耶律菩薩奴褪去笑意,目光落在窗外院中的鴿籠上,半晌才道:「我想,她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更想要與你成親。」 「我何嘗不知……」展昭沉聲道,「所以我就更不能答應她。」 聽見莫研腳步聲已步出趙渝所住之屋,耶律菩薩奴再不多語,快步走了出去。 莫研替趙渝換下一身汗濕的衣裳,抱到院中放入木盆內,抓緊時間洗出來晾上。再趕著去燉湯熬粥。粥熬好,炒幾個清淡的菜,留好飯菜放在桌上給耶律菩薩奴吃。其他的盛在托盤中給展昭端去,陪著他吃完,收拾好出來。再將熬好的鴿子湯盛出,端到趙渝房中喂她喝下。喂完趙渝出來,自己馬馬虎虎地把剩菜剩飯吃完,收拾好碗筷,再抓了把米去喂鴿子。 「咕咕咕咕咕……」她蹲在鴿子籠前,逗弄著其中最胖的一隻。 耶律菩薩奴慢吞吞地踱過來,亦在她旁邊看了半日鴿子,突然沒頭沒腦道:「你當真今夜要和展昭成親?展昭那身子,說不定連……拜天地都不成。」他本想說「連洞房都不成」,話到嘴邊,生生又給咽了回去。 莫研奇怪地轉頭望他:「那就不拜天地,有什麼關係呢。」 「不拜天地,那還算什麼成親。你以為點兩根蠟燭就是成親了?」 「我二哥哥說,那些都是庸人弄出來的繁文縟節,兩個人成親原就是兩個人的事,何必又拜天又拜地,還要拜什麼長輩,都是多此一舉的事情。」 被她搶白一通,還被說成庸人,耶律菩薩奴冷哼道:「既然如此,你還買紅燭做什麼,豈非也是多此一舉。」 沒想到他也看到那對龍鳳紅燭了,莫研臉微微泛紅:「我覺得紅燭很喜氣,讓人看著心裡就歡喜,所以就特地買了一對。」 耶律菩薩奴沒話說,抬頭瞥了眼展昭屋內,忍不住又問道:「什麼東西都沒有,你究竟……打算怎麼成親?」 「成親又不需要多少東西,」莫研直起腰來,奇道,「兩個人住到一塊,不就是成親了么?」 他總算有點了解她的想法了:「你的意思是說今晚……」 「今晚我和展大哥一個屋。」 莫研臉紅撲撲的,卻是歡喜大於羞澀。 耶律菩薩奴無言走開,心中暗道:老弟,我本想儘力阻擾,可她根本無招無式,我無從擋起,你還是認命吧。 夜色將沉,莫研忙完灶間里的事,又燒了一大鍋熱水。因趙渝喜潔,替她換過葯後,莫研又給她擦過身子換身衣衫。 「大哥!你也擦擦身子,換身衣裳吧。」 她端了熱氣升騰的銅盆進展昭屋內,朝他笑道。 「好,你放在凳子上,我自己來。」展昭微微探過身子,牽扯到胸口的傷,疼痛難忍,眉頭禁不住皺了皺。 莫研放下銅盆,急道:「你別動,萬一傷口裂開怎麼辦。」 「……那,你還是勞煩副使大人過來吧。」 「這點小事,麻煩他做什麼,我來就行了。」 她邊說邊上前,展昭還未及反應,她手一伸已開始解他的衣衫。展昭本就僅著深衣,解下來便是赤膊,他雖待莫研不同別個,但像是這般赤膊相見,要似她那樣坦坦然然他也做不到。 莫研倒未想太多,目光落在他傷口上,眉頭皺了皺,咬牙切齒道:「下手這麼狠,我定饒不了她。」轉身擰了布巾,在展昭背上細細擦拭,也不敢用大勁。 展昭本來心中又是溫暖又是尷尬,猛然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話,自相遇以來莫研從未問過自己遇險之事,如何談得上去找人報仇。他想了想方覺不妙,轉首問道:「你方才說饒不了誰?」 「自然是傷你的人。」 「你知道是誰?」 「肯定和綉庄的方夫人脫不了關係。」莫研緩緩道,「你雖不願告訴我,可看你身上中的毒,難道我還猜不出來么。」她低頭復擰了一把,開始擦他的肩膀胳膊。 「小七,我不說,是因為此事關係太大,還不到能說的時候。你可會惱我?」 「我若惱你,你會說么?」她笑著反問他。 此時窗外細細沙沙作響,下起雨來,展昭聽著雨聲,澀然一笑,搖搖頭。 停下手,莫研偏頭瞧了他半晌,突然笑著湊上前親了親他的唇,道:「我自然不會惱你。我知道,這些事你不得不瞞著,心中定比我還難受,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惱你。」 「小七……」展昭望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道:「你也莫要去找方夫人報仇,她已經死了。」 「死了?你殺了她?」 「不是我,」展昭按住她的手,「總之此事尚未了結,你千萬不可莽撞行事。」 「哦。」 莫研只得應了,重新擰了熱巾,彎下身子,低著頭替他擦拭前胸。 她髮絲輕輕在他胸前撩過,少女體香縈繞在鼻端,弄得展昭又酥又癢,又覺方才她嘴唇的餘溫似乎尚在唇邊,不由心馳神盪。他受傷後本就定力大減,加上莫研又是自己深愛之人,一時間竟不能自持,伸手摟她入懷,向她脖頸中親去。 「大哥,蠟燭還沒點上呢……」 莫研被他親得迷迷瞪瞪,身子軟軟地靠著他,口中低低喃喃,不由自主地親回去。 雨聲淅淅瀝瀝,下得愈發大起來,似乎除了雨聲就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兩人意亂情迷,纏纏綿綿,不知不覺間展昭愈親愈低,而莫研領口漸松,他的手撫上她的肩頭,滑入衣衫之中……莫研只覺渾身無力,伸手攀住他,不慎正碰上他胸前傷口。 疼痛閃電般傳遍四肢百骸,展昭忍痛悶哼一聲,神志驟然清醒了過來,連忙推開莫研,又伸手替她掩好衣衫。 「對不起,我……」展昭顧不得疼痛,伸手扯過衣衫急急穿起來,暗自對自己的輕狂舉動懊惱不已。 被他推開,莫研有些失落,卻也心疼著展昭的傷,道:「大哥,等你傷好了,你再像這般親我,好不好?我心裡喜歡得很。」 展昭心中感動,握了她的手,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對了,那對蠟燭!」莫研笑盈盈地跳起身,點上紅燭。展昭本欲開口阻止,看著她因這幾日勞累而消瘦的身形,終是未能說出口。 莫研點好,小心翼翼地擺到背風處,回首朝展昭笑道:「大哥,好看么?」 「好看。」展昭微笑,帶著淡淡的苦澀。 莫研嫣然一笑,正欲回他身旁,突然聽見耶律菩薩奴自隔壁屋傳來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清晰地送入耳中: 「下雨了,還不出來收衣裳!」 雨沿著屋檐流下來,在窗前形成一道水簾,耶律菩薩奴立在窗前,自喊完那一嗓子,他就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見莫研箭一樣衝出來收衣裳,又飛快地跑了回去,尚能看見莫研的身影在晃動,似乎是抱了被衾鋪在地上。他們屋內的燭光暖暖地透出來,在雨夜中顯得份外明亮。 耶律菩薩奴暗自嘆了口氣,復坐回椅子上,手邊亦沒有熱茶,便隨意持杯發獃。幸而趙渝住的這屋隔著裡間和外間,否則今夜只怕自己就得在灶房呆一晚了。 卧在裡頭的趙渝因白日里睡得多了,現下反而睡意全無,又因胸骨受傷,故而也不能半靠在床上,只能直直地躺著,聽著窗外雨聲淙淙。 耶律菩薩奴喊那嗓子時,她自然是聽見了,那時她才驚覺在與自己同在一屋的不是莫研而是他。莫研奔到院中的腳步濺著水花,她也聽見了,可之後這個腳步聲並未進屋,她又等了許久,始終未聽見莫研進屋的聲響,心中不由又惱又羞,自己尚是未嫁之身,暗罵莫研如何能將自己與另一男人獨處。 趙渝尚在發獃,突然聽見近處傳來滴水聲,循聲望去,才發覺屋頂有處地方開始漏水,偏偏很不巧的,雨水正滴在她的腳邊。她僵卧在床,動彈不得,又不願喚耶律菩薩奴進來,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盼著雨快些停才好。 天不從她願,雨非但沒有要停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不多時,她的腳邊被衾已經濡濕了一大灘,絲絲冰涼滲入體內,她雖然看不見,卻也能感覺到涼意一直蔓延到了小腿傷口處。 看來是沒法再忍耐下去了,她輕咬下嘴唇,小小聲道:「耶律大人,你能進來一下嗎?」 說罷,她等了一會,外頭靜悄悄的沒動靜。 她只好略提高聲音:「耶律大人,你在外面嗎?」 仍舊沒人進來,外頭靜悄悄的,就像沒人一樣。 沒法子了,趙渝深吸口氣,亮著嗓子喊道:「有人在外面嗎?」 這下,外間終於有動靜了,帘子被掀開,耶律菩薩奴探了個頭進來,漠然問道:「公主有事?」 「屋頂漏雨。」與他不會有多餘的話,趙渝盡量簡明扼要道。 他抬頭掃了眼屋頂,再低頭瞧向被衾,面容一沉:「被子全都濕了,怎得早不說?」其實之間趙渝兩遍叫喚,他都聽見了,只是若應聲而入,未免顯得自己過於關切,故而特地裝成第三遍時才聽見。此時見到被褥濕透,又恰在傷腿的位置,他忍不住就想出言相責。 趙渝緊抿著唇不說話,微垂的眼中隱隱有光華閃動,自小在宮中嬌生慣養的她何嘗受過這個:身受重傷不能動彈,流落荒野小鎮,住在漏雨的破屋之中,這些都是她從前想也未曾想過的事情,現在加上還要被一個契丹人訓斥,她心中的委屈忍也忍不住地湧出來。 儘管燭光昏暗,耶律菩薩奴還是看見了她眼中打著轉的淚花,為了不讓它落下來給大家平添尷尬,他硬生生把到了嘴邊譏諷的話咽了回去。 「傷口不能沾水,我再替你換一次葯。」平平的語氣。 趙渝很想說請他把莫研叫過來,可是耶律菩薩奴一閃身又出去了,抱了他自己的被衾進來鋪在地上,然後將趙渝抱起放上去。 「床濕成這樣,不能睡了,還請公主今晚委屈一下。」他面無表情道。 趙渝輕點下頭,表示睡地上也不打緊,猶豫了一下仍是問道:「嗯……莫研在哪裡?」 耶律菩薩奴本已伸出手來,準備替她換藥,聞言又停下手:「她今晚和展昭成親,你要我去叫她么?」 突聞此事,趙渝不禁吃驚:「她和展昭成親?展護衛不是受了重傷么?」 「他是傷得很重,」他頓了頓,才道:「所以,我想這就是她一定要和展昭成親的緣故。」 聞言,趙渝久久未語,心中波瀾起伏:這幾日來,自己一直躺在床上自憐自哀,莫研在身畔來來往往,端茶送水換藥換衫,自己卻完全沒有留意過她。展昭是她心愛之人,不明不白地受了重傷,她的心裡也不知如何擔憂,自己竟是連安慰都未曾安慰過她。難得她竟有如此勇氣,在此時此地與展昭成親。此時方才察覺,自己雖然貴為公主,可卻是比不上她。 「公主,可否要喚她過來。」 耶律菩薩奴耐心地等著她怔怔出了半日神,才又開口問道。 趙渝搖搖頭:「不,別喚她,就讓他們安安靜靜地呆著吧。」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相比起他們,自己能為他們做得竟如此之少。 耶律菩薩奴默然不語,低下頭開始解開包紮她腿部的布條,替她換藥。他畢竟是男子,手腳自是比莫研要重許多,陣陣疼痛如波濤般湧上來,她蒼白著臉,死死地咬著嘴唇,生怕自己痛呼出聲。像是察覺到什麼,他的手略停,不動聲色地瞥了她,雷聲滾滾從屋頂碾過,閃電間或將屋內照得煞白,她毫無血色的臉映入眼中。他暗嘆口氣,動作轉而輕柔。 又是一道閃電劈下來,緊隨著便是一聲炸雷,聲響巨大,雨也隨之愈發大起來,噼里啪啦的落雨聲將屋子密密地包裹起來…… 因白日極累,莫研睡起覺來也頗沉,儘管巨雷就在近處炸響,但她也只是低低咕噥了一聲,扯著被子蒙住頭接著睡去。 倒是展昭被驚醒,此時屋中油燈雖滅,那兩根紅燭雖仍舊燃著,燭淚低垂,火光明亮。他半撐起身子,探頭望了望地上的莫研,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屋子漏雨,莫研半邊身子的被衾早已濕透,難得的是她居然無知無覺徑自熟睡,倒真是不容易。 「小七,小七……」他輕聲喚她。 他聲音自然比不上雷聲震耳欲聾,莫研卻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驚望著道:「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展昭忙柔聲道,「這屋子漏雨,你看看,你的被子是不是濕了?」 「……」 莫研這才低頭摸了摸被子,果然是濕的,她懊惱地抬頭望了望屋頂,還好,就自己這處漏雨。「這破屋子,明日我得找房東好好說道一番。」她倦倦地打了哈欠,又撓撓耳根,將被子掉了個頭,居然就準備躺下去接著睡了。 展昭暗嘆口氣,又把她喚起來:「小七,看看身上衣衫濕了沒有,莫要著涼了。還要,被衾都濕了,如何能再睡的。」 「衣衫還好,就濕了肩膀一部分。」莫研不在意道。 「快些換了。」展昭催著她。 「哦。」 她只好起身取來乾淨衣衫,剛想要換衣裳,突然愣了一下,望著展昭,臉唰得紅了:「大哥,你把臉別過去好不好?」 其實不用她說,展昭早已要轉開頭去,只是聽她一說,他不由臉也有些微微泛紅,口中催道:「快些換了,莫要受涼。」 莫研應了,紅著臉飛快地換了衣衫。 被衾濕了不能再睡,她隨手拿了件袍子權當被子來蓋,和衣一滾,便躺了下去。 展昭見了,不禁心疼,想不了許多,自然而然道:「小七,地上涼得很,你上床來睡。」 莫研卻有些猶豫:「可是,你的傷……」 「不礙事,你睡在右側便是。」他胸口的傷在左側。 「……好。」 莫研爬上床來,挨著展昭躺下,她的手在被衾中與他的手交握著。兩人就這樣靜靜躺著,聽著窗外的暴雨狂雷,心中均是一般平安喜樂。 良久、良久…… 莫研輕聲道:「大哥,你睡著了嗎?」 展昭亦輕聲答道:「還沒有。」 「大哥。」 「嗯?」 「成親真好。」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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