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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年王爺

所屬書籍: 一片冰心在玉壺
兩人又看了半日的信件方才告辭出來,一出府門便遇上等候多時的韓彰。 「我找到你師姐了,在茶樓聽書呢!」韓彰笑道。他為了拖莫研上一趟陷空島,只好百般討好於她。 「真的!」莫研喜道,「快帶我去!」 三人果然在茶樓找到莫研的師姐寧望舒,恰巧碰上她與太湖水寨的大小姐虞清大打出手,莫研摻和進去又鬧了一場,待虞清走後,四人方才離開茶樓。 因李栩曾稱自己到開封前一直與寧望舒同行,展昭循慣例問了寧望舒一些關於李栩的事情,寧望舒也如實相告。對照李栩之前所言,並無出入之處,看來李栩並未撒謊。 莫研與寧望舒許久未見,兩人甚是親熱,展昭見天色已晚,乾脆讓她們姐妹單獨相聚,只約定次日清晨在紫雲客棧,自己便與韓彰告辭而去。 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消失在暮靄中,莫研長噓口氣,席地坐下:「總算走了,怨鬼一樣。」 寧望舒挨著她也坐下,笑道:「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和衙門的人混在一起。」 莫研晃晃腦袋,此時想來,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了那本賬本,她眼中光芒閃過,雖說自己眼下是捕快,不過那隻貓不在身邊的時候,偶爾還是可以噹噹飛賊。展昭放回賬本時她看得很清楚,織造府內房屋的大概方位她也心中有數,既然白日里無法當著眾人取回,那麼不妨夜裡偷偷跑一趟。 「姐,晚上夜行衣借我穿,好不好?」 與師姐寧望舒用過晚飯後一起回房,莫研笑嘻嘻道。她自己的夜行衣還放在紫雲客棧,雖說回去拿一趟也不費什麼事,不過萬一驚動那隻貓就有些麻煩了。 寧望舒輕輕在她頭上敲一記:「又惦著上哪裡去闖禍了?」 「有正事要辦!真的!」莫研縮下頭,笑道。 「諸事小心!」寧望舒取了自己的夜行衣遞給莫研,叮囑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傷人……」 「知道了,放心吧!」 「準備什麼時辰去?」 莫研看看窗外的天色,不慌不忙道:「不急,等過了三更。」 「那你還可以小睡一會,」寧望舒看著她有些發青的眼圈,微微笑道,「看你這樣子,就知道趕路這幾日都沒睡好。」 「唉……」莫研揉揉眼睛,依言和衣躺上床,口中嘀咕道,「那隻貓天天起得比雞早,哪裡能睡得好……」 寧望舒笑著搖搖頭,替她掖好薄被,方回桌邊坐下。 師姐似乎比在山上時瘦了一圈,莫研瞧著她怔怔地想……屋內一燈如豆,橘黃色的光線映在寧望舒臉上,分明帶著幾分蕭瑟,卻不是素日里她所熟識的表情。她想起之前寧望舒提過的那位南宮公子,難道師姐是為了他? 難怪都說情字傷人,莫研心中嘆氣,卻始終不解:師姐原本快快活活的一個人,現下為了個連功夫都不會的人獨自發愁。 之前她也曾聽韓彰說過,那位南宮公子不僅不會功夫,而且還是個病秧子。這麼個人,照她看來簡直無一可取,可是師姐偏偏喜歡,又贊他是「好處又豈是說得盡的」。可見情之為物,當真奇怪。 怎麼想也不明白,莫研無奈地翻了個身,合目淺淺睡去,朦朦朧朧之中似乎還聽見寧望舒幽幽地嘆了口氣…… 再醒來時,外面的梆子已敲過兩聲,屋內空無一人,看來師姐晚上也忙得很。莫研換好夜行衣,悄悄推開窗戶,外間萬籟寂靜,薄薄的霧氣籠罩著整個姑蘇城,涼意沁人。 有薄霧掩護,雖然屋脊瓦片會濕滑一些,但確是極好的掩護。 她輕輕躍出窗口,悄無聲息地落在隔壁樓的青瓦上,沿著高高低低的屋脊挪騰跳躍,一路來到織造府邸後園。 夜色中的荷塘不見白日里的清雅,風起時,黑壓壓的殘荷輕輕晃動,倒有幾分陰幽之氣。南面的小樓是白盈玉小姐的綉樓,西面則是白寶震的書房,莫研細辨下方位,足尖微點,從荷葉上輕掠而過,在書房的窗外低低地俯下身子。 書房內無亮光透出,也無動靜,應該是沒有人。莫研瞅住位置,掏出銀簪撥開窗子,魚一般地滑進去,正落在靠窗的軟榻上。 賬冊放在書架右下方的小抽屜,她溜到書架旁,拉開抽屜,探手進去,心下一驚——裡面居然是空的! 莫非白家人發覺不對,把賬冊放到別處了? 或有人捷足先登?! 一時間,幾種可能性在腦中出現,莫研甩甩頭:不對,若是白家人有所發覺,肯定會有所戒備,起碼也應該留人在書房守夜,看此刻情形並不像如此。 那麼就是有人捷足先登? 會是誰? 正想著,忽聽見屋頂傳來極輕微的瓦片輕輕鬆動的聲響,這種動靜莫研再熟悉不過,有訪客到了。 一個鷂子翻身,她躍上房梁,準備靜候來人…… 她幾乎是剛上去就差點掉下來——房樑上早已有一個蒙面黑衣人靜靜伏著,看她差點掉下去,居然還拉了她一把。 「你……」 莫研瞪大眼睛,剛欲開口詢問,那人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指書房北面。 借著清冷的月色,可以看見兩個黑影在北面窗外晃動,細細簌簌地撥弄著窗戶。她皺皺眉,來人顯然是外行,鬧這麼大動靜還不如直接破窗而入。 伏在她面前的黑衣人倒很有耐心地等待著,莫研不禁要想到之前他也是這般伏在樑上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思及此處,心中氣惱,狠狠瞪了此人兩眼。 兩人伏在同一根樑上,相距頗近,幾乎是面對面。此人蒙著面,樑上光線又甚是微弱,莫研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覺得對方雙目若星,倒有幾分熟悉…… 她想也不想,探手就欲揭下對方面巾,不料對方反應極快,微側了臉,左手一招漂亮的小擒拿手反制住她。 她剛想還手,就在此時,一聲輕微的動靜,外面的兩個人終於把窗戶弄開了…… 莫研和蒙面人齊齊停手,探頭往下面看去。從躍入屋內的身形來看,那兩人功夫倒是不錯,身法輕巧,落地無聲。其中一人回身復把窗戶掩好,方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查看書架,要另一人查看書桌。 書架上的古董,他們連碰都不碰,看來並非普通為財而來的毛賊。 難道他們也是為了賬冊而來?莫研心中一動,聚目凝神望去,越發覺得這兩人似曾見過。雖然從樑上的角度看不分明,但她隱隱約約辨出此二人似乎就是在江邊小鎮所見的那兩名大內侍衛。 全神貫注中,她腦袋隨著這二人的動作而挪動,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湊到了蒙面人旁邊。為免下面人發現,蒙面人無法出聲示意,倒是累得他為了避嫌一直往回躲,直到避無可避。 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了,幸而還隔了一層蒙面的黑巾。 莫研忽地轉過頭來,幾乎撞上他的鼻子,她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只直直地盯著他身上某處——他懷中露出的賬冊一角。 「原來是你拿了!」莫研咬牙低低道。 蒙面人想要阻止她出聲已然來不及了,她的聲音雖然低,卻無法躲過下面人的耳朵。 「誰在上面?!」 下面一人疾聲喝道,同時長劍已出鞘,毒蛇吐信一般朝樑上蜿蜒馳來。 莫研來不及多想,縱身躍出,腰間銀劍隨即抖出,先接下來人的這一劍。 金石相擊,寒光逼人。 不過短短瞬間,兩人錯身而過,已對拆七、八招。蒙面人在樑上細細看去,莫研雖然身法靈動,招式凌厲,令人眼花繚亂,但內力卻不及對方,就算另一人不上前援手,只要時間稍長,她必是要落於下風。 何況此地終非打鬥之所,二人再纏鬥下去勢必驚動白府的人,雖然以各人的武功要全身而退並非難事,但若是傷及無辜倒不好了。 暗嘆口氣,蒙面人翻身躍下,乘勢拍出幾掌解了莫研的困勢,沉聲對她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快走!」 莫研偏偏不領情,手中劍勢不緩,嘴硬道:「不用你多事,他這兩下三腳貓的功夫,我還不放在眼裡。」 「你……」 蒙面人見她如此,不由微惱,卻又不能不管她。眼看劍尖又至,只好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隨即踢開近旁虛掩的窗戶,也不管莫研願不願意,拉著她就躍出書房。 「喂!你把賬冊給我!」 莫研被他扯著一路飛奔,腳下不停,氣喘吁吁之餘倒也沒忘記正事。 蒙面人壓根沒理她,只轉頭看是否有人追上來,又帶著她掠出高牆,直到距離白府遠遠的一處柳樹林才停下腳步。 「賬冊給我!」 才停下,莫研不由分說就伸手往他懷中探去,眼中只盯著那本賬冊,絲毫沒有要感激他救命之恩的意思。 蒙面人鬆開她的手,退開丈余,方取下蒙面的黑巾,面有慍色地看著她。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險?」展昭惱道。 莫研不答,欺近身來,仍舊還是那句話:「賬冊給我!」其實從展昭出手開始,她就已經辨出他的身份,這貓兒顯然是想背著她拿走賬冊。思及展昭很可能拿到賬冊之後,官官相護,瞞著她銷毀對張堯佐不利的證據,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一直不拆穿他,也是為了翻臉的時候方便。 「你答應過我,拿到賬冊之後就由我保管,難道你想反悔不成?」莫研急攻了幾招都被展昭避過,怒道。 「若是真的賬冊給你無妨,假的你要來做什麼?」展昭道。 「你說假的就是假的,」莫研不依不饒,「我憑什麼相信你?再說,若是假的,你又寶貝般地護著做什麼?又何必背著我偷偷摸摸地去拿回來。」 聞言,展昭淡淡一笑:「那麼姑娘今夜去白府又所為何事?」言下之意,莫研自己不也是想背著他偷偷拿回賬冊,兩人彼此彼此,只不過是先來後到的區別罷了。 莫研咬咬嘴唇,慢吞吞道:「就算我拿了賬冊,明日自然也會告訴你。」 「是么?那倒是和展某所想一樣了。」 「你……」她氣極,又見展昭轉身就走,忙急道,「喂!你去哪裡?」 「找個清靜的地方,看看這本賬冊。」 展昭沒有施展輕功,腳步並不快。莫研在後,狠狠地瞪了眼他的背影,卻也無可奈何,只好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 「那兩個人,你可認出來了?」她又問道。 「有點眼熟。」 「才眼熟而已?」她急得又要跳腳,「分明就是我們在江邊客棧碰到的那兩個大內侍衛。」 「是又如何?」 展昭緩下腳步,回頭望向她,眼眸中有警告之意:「下次你再遇見他們,最好還是走為上策。你的劍雖快,但內力不足,時間稍長便有危險。」 「我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莫研道,「可為何你也躲著他們?」 「目前還不便與他們正面交手。」展昭的黑色衣襟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他的聲音沉靜而柔和,「如果我們想拿到扳倒張堯佐的有利證據,最好再等等。」 「你是說……那兩個人會替我們找出真正的賬冊?」 展昭搖搖頭,微笑道:「我是說,他們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據。」 莫研眨眨眼,隨即明白他的意思,挑眉笑道:「果然還是你們這些官場中人老奸巨猾,想得周到。」 話實在不是什麼好話,不過看她表情,倒是一副姑且相信他的模樣。展昭暗嘆口氣,此行若不用與她同行,實在可以省卻不少麻煩。包大人求才心切,自然不會考慮這些。 兩人一路回到展昭落腳的紫雲客棧,翻身上樓,眼看距離將近,展昭忽停住腳步,揮手攔住莫研…… 此時夜闌人靜,傳入耳中最清晰的是旁邊客房裡客人此起彼伏的鼾聲。 展昭房中漆黑一片,從外面看,並無任何異常。莫研看他模樣,只是微微一怔,轉瞬明白:房中有人! 他反手將賬冊推給她,一手提劍,用目光示意她在遠處等候。 莫研雖接過了賬本,卻沒動彈。她頗有些猶豫,一面覺得自己若躲在外間實在太不仗義,另一面也十分好奇三更半夜會是什麼人候在展昭房中。 展昭見她不動,眼神騰地透出幾分凌厲,與平日里的溫文和氣全然不同。莫研猜他是擔心賬冊的安全,只好退開幾步,隱在拐角暗處。 韌長的手指微一用力,一小塊木屑就被展昭從紅漆楊木欄杆悄然無聲地掰下來,激射而出,「砰」地一聲撞開房門,幾乎是同時,他踢開旁邊窗戶,飛身躍入房中…… 莫研伏在角落,屏氣噤聲,等待著意料之中的打鬥聲傳來,心中思量,若展昭不敵來人,自己是帶著賬冊先溜還是衝出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算不敵,以這隻貓兒的輕功,要全身而退倒大概也並非難事。 等了半晌,始終沒有聽到任何金石相擊之音,她使勁支楞起耳朵,還是聽不見。 難道他一進去就被人撂倒了? 沒時間再多想,她輕輕躍起將賬冊放置在樑上,身形展動間銀劍已抽出,貓著腰悄悄潛伏到窗下…… 還是沒有聽見打鬥的聲音,卻聽見有人在低低沉沉地笑。 不是展昭,他笑起來還不至於這麼難聽。 忽聽那人笑道:「多時未見,你內力見增也就罷了,怎麼還找了個蹩腳幫手?」 莫研皺眉,蹩腳幫手不會指的就是自己吧?正想著,頭頂上的窗戶被打開,展昭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莫姑娘,不妨事了,進來吧。」 聞言,她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拎著劍從門口轉進去。屋內的那人正燃起火燭,白面長須,四十來歲模樣。 展昭替她引見:「這位是大內的吳子楚吳大人。」 「哦。」 莫研漫應,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那人,沒有上前施禮的打算。現在但凡聽見「大內」二字,她就沒好氣。再看向展昭,發覺他二人額頭都微微沁出細密的汗珠,想來方才定是拼比內力,也難怪自己聽不見聲響。 「什麼大人不大人,你我兄弟還拘這些虛禮做什麼。」吳子楚拍拍展昭肩膀,「走吧,寧王特地讓我來請你過去。」 「寧王?他在姑蘇?」 寧王是先帝的遺腹子,名寧晉,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平素只好遊山玩水,無心朝野之事。皇上見他生性懶散,倒也不強求,封了個王,賜號南寧,便由著他去了。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此處?展昭心下生疑,卻沒有問出口。 「你和這位姑娘進城時,寧王便知道了。」吳子楚看出他的疑惑,卻不明說,笑道,「寧王直催著我來找你,說是上次贏你半目棋心有不甘,非得再和你下一盤不可。」 展昭苦笑,轉頭看向莫研,正欲開口,後者已忙不迭地道: 「展大人好走。……我留下來替你看屋子,免得又有什麼人不聲不響地鑽進來。」 「寧王說了,姑娘既是與展兄同行,切不可怠慢,一起請來才是。」吳子楚笑道。 莫研挑起眉毛,奇道:「我也得去?我可不會下棋!再說我又不識得他……」 「既然寧王開口,我們去便是了。」展昭打斷她的話,手一抬,「煩請吳兄領路。」自己行蹤已露,吳子楚能找到此處,那麼其他人也能找到此處,他自然不會將莫研一人留在這裡。 「不用帶路,不用帶路,出了城門往南走,循著鐘聲就到了!」 展昭一怔:「寒山寺?」 「寧王說,就圖個清靜。」 此刻城門已關,不過對於他們三人來說卻並非難事。這樣的三丈多高城牆對於展昭、吳子楚自然不在話下,莫研拳腳功夫雖然差些,幸而輕功還過得去。巡邏的官差只聽見身後夜風捲起些許動靜,待回頭時,依然四下靜悄悄。 三人展開輕功趕路。吳子楚多時未見展昭,此刻提氣疾行,大有再和他一較高下之意。 開始莫研還勉強跟得上他們,但她內力修為不及二人,時間稍長,便慢慢拉在後面。只見他二人衣襟飄飄,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她心中暗暗叫苦,卻又不願開口示弱,只好拚命追趕。 展昭行了一段,發覺莫研沒有跟上來,知道她內力不足,便停下等她。待她趕上時,他用衣袖覆上手掌,握了她的手,急掠而出,追趕前面的吳子楚。 其實在白府之中,展昭拉她上樑之時並未用衣袖覆手,但當時情形緊急,自然另作別論。謙謙君子,溫文儒雅——莫研尚是孩子心性,很多時候想不到男女之別這層,此時見他如此守禮,方想起舊日里在江湖上聽聞稱讚他的話,心中暗道:倒也不全是虛名。 如此又行了一炷香功夫,遠遠的便聽見一陣陣巨大的響聲,如龍吟虎嘯,氣勢如虹,此起彼伏。 莫研從來沒有到過寒山寺,更不用說是夜半時分的寒山寺,忽得聽到這種動靜,不由悚然一驚。展昭察覺,側頭低聲道:「不打緊,是松濤。」 果真是松濤,待到了楓橋鎮的橋頭,便能看見月光下蒼蒼莽莽的松林,黑壓壓伸延開去,在夜風中如烏雲翻滾,看不見盡頭。 寒山寺便坐落在這片松海之中,安靜地如同一塊礁石。 「寧王就在臨心軒等你們。」 進了寺院,曲曲折折而行,直到繞過藏經閣,吳子楚才朝不遠處的院落努了努嘴。 在這裡,風起時,松濤幾乎淹沒了所有聲音。莫研嘆口氣:難怪這位寧王半夜不睡覺,非得找人下棋,這麼大動靜也難怪他睡不著。 「大人,人來了。」吳子楚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間掌了燈的廂房外,輕聲道。 裡面燈火晃了晃,過了會,一人拉開房門,不滿地嚷嚷:「說過多少次了,怎麼還叫我大人!」 「大、大……釋空師父。」吳子楚開口就彆扭,撓撓頭,還是誠懇道,「殿下,您這法號是您自己取的,不能算數。」 那人趕蒼蠅似的揮揮手:「佛家講究四大皆空,可見這法號也是空,既然是空,誰取的不都一樣嘛。」 這人腦袋被門夾過了吧!想當和尚想瘋了? 莫研顰眉在旁打量這位寧王:生得一雙丹鳳眼,薄唇習慣性地微微揚起,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這大概就是五哥哥常說的桃花相吧。 偏偏這個人又將頭髮梳起在頭頂結了個鬢,斜插了一支碧玉簪子,身上倒穿了一襲麻布僧袍,可謂僧不僧,俗不俗。乍看之下,還以為哪位道士偷了件和尚袍,跑到這裡來騙香火。 「展昭參見寧王。」展昭上前見禮,不驚不奇,語氣平穩。 寧王斜了眼睛看向他:「沒聽見嗎,別叫我寧王!」 展昭微笑,「既然四大皆空,釋空是空,寧王也是空,叫什麼不都一樣嘛。」 被他這繞口令般的話哽了一下,寧王目不轉睛地看了展昭半晌,忽地笑起來:「我就知道,跟著包黑子,就別想從你們嘴裡聽到什麼好話。」他目光一轉,落到莫研身上,語氣調侃,「你向來獨來獨往,此番怎麼帶個丫頭辦公差?難不成是你給自己找的小媳婦?」 「大人,」莫研陰沉著臉,掏牌子以正身份,「小人是捕快,供職開封府。」 「捕快?!」 寧王不可置信地望向展昭,後者點頭證實。 「原來是捕快,」他大笑,拍拍展昭,往廂房裡走去,「我說這丫頭姿色平平,你怎麼可能看得上。」 手中的牌子幾乎攥出水來,莫研很想用它拍到寧王的腦袋上,但考慮到吳子楚還在自己身後站著,不得不作罷。 「子楚,」寧王剛坐下,似乎又想起什麼,對著剛進來的吳子楚道,「讓他們沏壺桂花茶來,再去廚房看看蓮子羹煮好了沒有,記得要燉得爛些,別跟上回似的,咯得我牙疼了三天。」 「是。」 吳子楚依言退了出去,從外邊復掩好房門。 屋內簡單之極:一桌、一椅、一榻,榻上還有一矮几,矮几上擺著一盞油燈和一方棋盤,再無其他。 寧王興緻勃勃地招呼展昭與自己在榻上對弈。雖道尊卑有別,但展昭心知再推脫也拗不過他,遂依言坐下。 這二人當真要下棋? 且不說莫研對棋藝一竅不通,即便懂得,她也絕沒有耐心在三更半夜看這兩人下棋。 「在下不通棋藝,就不打擾二位雅興了,正好逛逛寒山寺。」她盤算著找個地方睡覺去。 話音剛落,就見寧晉盯著棋盤,頭也不抬,不耐道:「這會子黑燈瞎火的,逛什麼寺廟!就在這歇著,等天亮了,我叫個小師父帶你逛去,順便給你說說寒山寺的來歷。」 「大人好意心領,還是不要麻煩寺中師父們的清修為好,在下隨意走走就是。」莫研沒打算理他。 舉棋的手停住,寧晉抬起頭,也不看莫研,皺著眉對展昭道:「開封府的捕快都這麼楞么?」 展昭捻子微笑,並不多言。 這邊莫研已經乾脆利落地轉身抬腳就走。 「喂!這位姑娘……那個捕快……我讓你走了么?」寧晉沒想到她連一句告退的話都沒有,絲毫沒把他這位寧王放在眼裡。 「你也沒說不能走啊?」莫研停步,扭頭奇道。 「你這丫頭黑燈瞎火的非要出去亂竄什麼?」 莫研好意提醒他:「大人,此處是寺院,而非皇宮大內,並無宵禁之說。」 「你!你……」寧晉說不過她,朝展昭氣惱道,「包黑子從哪裡找來的這丫頭?!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聞言,莫研也有些來氣了:「在下有何處需要管教,請大人直言便是。」 「莫姑娘,」展昭沉聲制止她,「不得對寧王無理。」 「我……」 莫研剛想開口,就聽見身後的門被人敲響:「大人,茶已烹好。」 「進來。」寧晉沒好氣,飛快道。 門被推開,一股芬芳撲鼻的桂花香頓時盈滿室內,三碗桂花茶奉到各人的面前。 「喝茶吧。」展昭溫和道。這些天下來,他大概知道莫研吃軟不吃硬的脾氣,還是懷柔穩妥些。 莫研遲疑片刻,心思倒轉了一大圈:五哥哥尚在牢中,此時還不是得罪這些王親貴族的時候;再說在貓兒手下做事,還須賣他三分薄面才好。如此一想,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來。 見她坐回椅子上,寧晉方沒再說什麼,端起茶碗,冷冷瞪了她一眼。正巧後者也正斜眼橫他,兩人目光相遇,刀光劍影…… 展昭暗嘆口氣,只好佯作無事道:「茶中加桂花,味道果然不錯,王爺好雅緻的心思。」 這桂花茶的炮製方法就是寧晉自己琢磨出來的,現下聽到展昭稱讚,立時收回目光,心中大為得意:「這茶可是不尋常,你們日里定然是喝不到的。展昭,你走南闖北也算是見多識廣,可曾嘗過這樣香的茶。」 展昭笑著搖搖頭,其實茶對他而言,不過是解渴而已,香味濃淡他絲毫不介懷。 「你也沒嘗過吧?」寧晉瞥向莫研。 「沒有。」莫研搖搖頭。 寧晉看她肯承認,又得意問道:「你喝著,可品出什麼好處?」 「這是用鮮桂花窨制的,香味濃郁,又有通氣和胃之功效。」莫研又仔細嘗了嘗後才道。寧晉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也懂得這茶的妙處。 「不過……」她皺皺眉,略頓了頓。 聽到她這兩個字,展昭無奈地微垂眼帘,深知這二字後面定然不是什麼中聽的話,想制止卻已來不及了。 「不過什麼?」寧晉急於知道後文。 「不過茶之味清,而性易移。品茶之樂便在於茶之清香,硬是加這些花花草草進去,香味雖然濃郁了,卻破壞了原有的茶味,流於俗媚……」 莫研侃侃而談,沒留意寧晉的臉愈發難看,便是展昭也是面露尷尬。 「你是說本王俗媚?!」 寧晉顯然認為莫研這番不客氣的話是存心想削他的面子,倒真是冤枉她了。莫研自己並不在意茶味好壞香味濃淡,這些話皆出自於她的二師兄蕭辰。蕭辰目盲,對味道十分敏感,生性又有些偏執。他自己不喜花茶,自然就能說出一番詆毀花茶的道理來,其實不過是各人品茶所好不同而已,何來俗媚之說。莫研自小便與他十分親近,耳濡目染之下,行事觀念與他倒有七成相似,此時信口道來,自己並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我說的是茶。」莫研平靜地更正他。 若不是礙著展昭,一定要讓吳子楚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寧晉狠狠地想。 「我喝著倒覺得味不錯。」展昭風輕雲淡地插口,又提醒寧晉看棋局,「殿下,該您了。」 寧晉漫應了一聲,將注意力轉回棋盤,既然展昭給台階,自己若再和這小丫頭計較就顯得孩子氣了。 這棋下完一盤又一盤,無論輸贏,寧晉總是興緻勃勃地要求再來一盤。展昭雖然疲憊,卻不好掃寧晉的興,只是耐心應對棋局。空擋時,他抬眼看去,莫研以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圈在椅子上,歪著頭淺淺而眠。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人在門外恭敬道:「殿下,蓮子羹已燉好。」 「燉爛了么?」 「回稟殿下,都燉爛乎了。」 「進來吧。」寧晉這才放下棋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沖展昭道,「下了這麼久的棋,餓了吧?吃碗蓮子羹暖暖身子。」 展昭依言放下棋子,正欲叫醒莫研,卻見後者不知何時醒來,雙目發亮地盯著托盤上熱氣騰騰的蓮子羹,顯是餓極了。 蓮子羹的味道如何,寧晉自然不會傻地再去問莫研,即使看見她連盛了三碗,眼睛眨都不眨地飛快吃下去,他也裝著沒看見。 展昭和寧晉都只吃了一碗,倒不是不餓,實在是因為都被莫研盛光了,想吃也沒有。 縷縷晨光由窗外透進來,棋還未下完,寧晉取了塊絹布覆上棋盤,笑道:「今日乏了,明日正好是中秋佳節,我們留待明晚賞月下棋,豈不風雅。」 「殿下好意心領,展某公務在身,不敢懈怠。」 「你們開封府那窩子就算是鐵打的也不能十二時辰都在辦差吧。」寧晉不耐煩道,「難不成你還想告我個妨礙公務的罪名?」 「展昭不敢。」 「那就這麼定了。」 展昭還欲拒絕,就聽莫研在旁急急開口。 「明晚我可沒法來,我約了我師姐一起過節。」 寧晉緩緩望向她,笑得勉強:「這位姑娘,我請的是展昭,並沒有請你。」 「那我就放心了。」 莫研笑得燦爛,幾乎將寧晉氣出內傷來。 回城的路上,展昭沒有再施展輕功,而是和莫研一起慢慢走著。從寒山寺出來後,兩人行了許久皆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展昭想的是那幾盤棋局。 而莫研想的是那幾碗蓮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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