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番外七(作收700的加更)
番外六
打電話過來的是王老師。
她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杜沛霖患上尿毒症的事情, 專程打電話過來告訴他, 她兒子的腎可以拿出來做配型。至於能不能配得上,那就要看天意了,但是最起碼, 給了杜沛霖一個機會。
也是這個時候,杜沛霖才知道, 他當初為了討好梁若耶,做主讓王老師帶著她兒子出國去治療, 拖了這段時間, 那個少年最終還是不行了。
許是為了還他這份人情,也可能是真的想幫助別人,正好杜沛霖出事了, 王老師便給杜沛霖打了這個電話。
因為她兒子的身體現在並不適合長途跋涉, 於是杜沛霖聯繫了飛機,自己從國內到了美國。
也是這個時候, 他心中, 才隱約升起點點求生的yu望。
原來想死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情,想活也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生和死,全在人的一念之間。
跟王老師的兒子做配型很順利,他的腎臟跟杜沛霖這邊能夠匹配得上。在跟他做完配型之後的晚上,少年便去世了。按照他生前的願望, 他的各種器官都將被拿去做捐獻,留給需要的人。
王老師像是早就習慣了一樣,面色平靜地送走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病人和家屬早已經被病痛折磨麻木了, 一直活著,有的時候更多的是全一個自己和家人的念想。一朝死去,也很難說全部都是壞。
只是想到從今往後,身邊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能夠陪著自己,再也看不到了,就會很傷心。
但是很奇怪,明明有好多人自從分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然而我們並不會認為他們去世了,最多只會小小地傷感一下,然後該過自己的日子就過自己的日子,絲毫不會因為他們的離開而影響什麼。
人死了就不一樣了,人們會悲傷會痛苦,會很久很久都走不出當中的情緒來。雖然同樣是再也看不到,但表現大不相同。
應該是那個人的離開,斬斷了自己對這人世間最後一絲惦念吧。他帶著牽掛走了,所以人們哭泣悲哀,究竟是在為了悼念那些離開了就永遠不再回來的人,還是在悼念自己的思念和牽掛呢?
這些年,一直陪在孩子身邊,看著他被病痛折磨,身為母親也跟著一起被折磨。王老師的精神和身體狀態都不太好,她如今一個人,看到杜沛霖也是一個人,或許是觸動了她身上那根「同病相憐」的神經,居然開始為了杜沛霖跑前跑後。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裡,以前為了照顧孩子活著,現在孩子不在了,她突然就茫然了。還好,還好她兒子留下了器官,總算是給了她一點兒念想。
兒子的其他器官不知道最後會被應用在誰身上,只有眼前的杜沛霖。因為有了她兒子的一顆腎,連帶著有心結的兩人好像都變得親近了起來。
沒有誰出口挽留,也沒有誰出口要求留下來,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王老師留在了杜沛霖身邊,照顧他,寬慰他。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以前甚至還隱約有間隙的人,在生死面前放下了那些所謂的、可笑的心結,變得前所未有地貼近起來。
杜沛霖換了腎之後,很幸運,沒有出現什麼排異現象。但因為害怕感染,他還是在醫院裡呆了將近兩年的時間,等到自己身體完全穩定了,他才出了院。
來的時候除了護理人員就沒有其他人了。但是這次離開,他還帶走了一個人。
是王老師。
杜沛霖沒有回國,他在美國的郊外買了一棟房子,請了專門的護工和家政人員,將自己和王老師放了進去。
他想,反正他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還能活多長時間,杜明也不用他送終了,那他就把王老師給送走吧。其實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很難講最後是誰送走誰。只能說,他們兩個,一個在世界上已經沒有了親人,另一個即使還有,也跟沒有沒什麼兩樣,都是孤家寡人,走到一起也是緣分,那就這樣繼續在一起生活下去吧。
是師生也好,是母子也好,總之往後是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在生死邊緣上面走了一遭,杜沛霖對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開了。以前他總是認為自己對梁若耶,是因為身體,迫於無奈所以才要放開梁若耶,但是現在他覺得,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梁若耶跟他在一起也好,跟唐詡在一起也罷,總之只要她幸福,從此平安喜樂就好。
只是偶爾會想起她,想起她一向是言出必諾的,想起她對自己還有一個未能完成的諾言。可是自己最近都不打算回去了,梁若耶會一直記著她曾經答應了自己一件事卻沒有辦到吧。那也好,他總算是能夠在梁若耶心中留下點兒印記了。
挺好的,杜沛霖想,總好過她把什麼事情都做完,從今往後,將自己徹底拋在了腦後。
王老師去世的時候很平靜,家政第二天早上在她卧室里發現了已經去世的她,她閉目在床上,神情安詳,彷彿只是做了一場好夢。
她這一生,外人看來也足夠波折了。中年離婚喪子,前半生都是在為孩子的奔波當中度過,臨到老了才能得到幾天安穩日子。這一輩子,也就在這忙忙碌碌當中度過了。
杜沛霖將王老師送出去火化了,他原本是想親自回去,將王老師和她孩子的骨灰都取出來,一起葬在家鄉的。然而快要走了,他又生了一場病,這一病,直到第二年才修養好。自然也就錯過了起靈的日子。
王老師雖然沒有說過一定要回故鄉,但是作為中國人,總有幾分安土重遷、落葉歸根的思想。送她和她兒子的骨灰回故鄉,是杜沛霖決定的,只是最終還是沒有成行。
他在王老師兒子的墓地不遠處又買了塊地,作為王老師骨灰的安身之所。至此,他身邊,再沒有一個熟悉的人了。
剛來美國那前幾年,他也會收到李助理的電話,即使他已經不在那個公司了,他們依然也保持了很好的關係。再後來,聽說他孩子上小學了,他們交流的時間越來越少,次數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再也沒有了音信。
不知道是換了公司,還是事情太多,生活過於繁瑣,新的事情掩蓋了舊事,就這樣,以前的那些故人,最終消散在了時光當中。
至於杜明,杜沛霖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他出國之前,給杜明留了一筆錢,雖然不多,但是他要是好好生活,養老是足夠了,就怕他被人攛掇,信了什麼鬼話。
那些東西不是杜沛霖能管得到的,命運如此,自己願意放任自流,別人又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當初以為只是出來養病,過個幾年又要回去的,誰知道這一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的時候了。
他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加上這邊也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當初在婚禮上看梁若耶的一眼,竟成了最後一眼。
他想也好,對彼此都好。起碼在他的印象中,梁若耶永遠都是那個被父親牽著的新娘子,而他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的青年。
他們在彼此的記憶當中,永遠不會老去。
杜沛霖在身體好點兒之後就開始工作。人生太長,總要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假期之所以可貴,那是因為有努力工作做襯托,要是一直不工作,假期也就變得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
杜沛霖覺得,老天可能真的是公平的,他這一生於感情上面十分乏善可陳,但是在金錢上的運氣,卻是離奇地不錯。
他在美國,原本只是想做點兒小打小鬧的事情,占著自己時間,別讓自己成天胡思亂想,沒想到這樣居然也能做的不錯。
王老師離開之後,杜沛霖更加深居簡出了。他買了塊小島,那裡海水沙灘,十分美麗。杜沛霖覺得自己也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了,臨到老了,居然才開始過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
這座小島,雖然是杜沛霖的財產,但是他並沒有限定人進來。好多人不知道這裡的主人就是他,他也樂得在自己那間空寂的大房子里聽一聽外面傳來的喧囂聲音,好像這樣,自己雖然不能親自參加,但卻也可以感同身受一樣。
這一年的夏天,他照例是在島上生活的。這裡空氣濕潤,陽光充足,對他的身體十分有好處。也就是在這一年夏天,他遇到了那個女孩子。
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她穿著一套比基尼,修長的身材就這麼好不吝嗇地露在眾人眼中。皮膚雪白,因為是東方人,有種來自古國特有的玉般的光澤,跟旁邊西方人那種吸血鬼般的蒼白大相徑庭。
她長得很好看,一雙眼睛顧盼神飛,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矜傲。
配上那張跟唐詡幾乎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臉,再加上屬於他們唐家人專有的傲,幾乎就差在腦門兒上貼上她是「xx的女兒」了。
杜沛霖幾乎是在看到她第一眼就確定了她是誰。她身上的那股氣質,跟唐詡中二的時候一模一樣。
杜沛霖在旁邊聽了一下她跟人說話的語氣,隨即有些感慨,唐詡的基因還真是強大,這姑娘半分沒有遺傳到她媽的溫婉,語氣尖刻得快把她身邊追求她的那個白人小伙給羞愧死了。
到了晚上,外面點起了篝火,一群年輕男女歡笑玩鬧著,杜沛霖站在窗前,看到那個姑娘從一群少年男女當中站起身來,拿著電話走到一邊,接起電話的那一刻,她那副小豹子般的桀驁不馴彷彿是被春水化掉的堅冰,整個人都變得溫順起來。
杜沛霖清楚地聽見她小聲地叫了一聲「媽媽」,然後撒嬌著說道,「沒有,沒喝酒……」後面再說什麼他就沒有聽清了,因為杜沛霖被那兩個字撥動了許久不動的心弦。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那兩個人的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啊。
杜沛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收回了目光,搖著輪椅轉身上了樓。
時間就好像手中的沙,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流走了。他恍惚間以為是一場大夢,然而睜開眼睛才發現半生已過。
番外七
「班長,你那個頭髮,咋回事啊?」
「班長,你暑假被你爹發配到北朝鮮充軍去了是吧?」
「誒?唐清朗,你那個頭髮,頗為復古啊。」
……
高三暑假一開學,在外面浪了一個夏天的小崽子們還沒能把心從外面收回來,剛剛坐到位置上,都屬於人回來了,心還在外面。然而他們的目光剛剛接觸到坐在教室後排的那個復古的「劉胡蘭」造型上面時,都還是驚訝了一下。
唐清朗平常跟班上的男生關係處得比較好,雖然頂著一張學霸美少女的臉,大家好像也絲毫沒有認識到她有什麼不同。她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筆,現在正在火力全開地抄生物作業。偏偏眼前這群人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還非要拿她的髮型打趣。「唐清朗,電視上沒有這麼丑啊。」
廢話!
抄作業的間隙當中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那是選美好嗎?知不知道什麼叫選美?!
選美當然髮型要弄好了。說起來,化妝師也真是個神奇的職業,她這頭內扣劉胡蘭頭,是她親爹唐詡出國之前親自給她剪的,生怕把她美貌糟蹋不壞一樣,唐教授平生就沒有剪過頭髮,他的手藝哪兒能信?拿了家裡那個裝水果的盆,往唐清朗腦袋上一扣,前後左右一剪子剪過去,就成了現在這麼獵奇。
要是碰上頭天晚上在床上亂滾,那第二天起床簡直沒法兒看。
她左右手一起開動,已經飛快地抄完了一套卷子。說起來,可能唐教授也沒有想到他當初把自己女兒訓練出來拿去顯擺的左右手同時寫字,現在成了她抄作業時的一大外掛,從另一種層面上放任了她的胡來。
「還不是因為你們這群衰神。」 唐清朗抬起手,旁邊的小弟立刻會意,把兩張卷子給她換掉,唐清朗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我就說了我不跟你們一起去打遊戲,還非要叫我。去就算了嘛,幾個衰神你們是幾輩子沒有見過電腦啊,一打就是兩天。唐噓噓回家來到處找不到我,打電話給老闆,一聽我期末考試考出了十名之外,當時就氣得要把我拉過去法辦。」「老闆」是他們對班主任的愛稱,唐清朗說到激動的地方,乾脆把筆放下,專心致志地開始閑扯,「你們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回去,我們家唐噓噓就坐在我家飯廳裡面,燈也不開,就在那兒坐著。兩個眼睛發光,嚇得我差點兒沒叫起來。」
旁邊的人一聽,立刻大笑起來。「你也是背。」
「走背運了沒辦法啊,班長。」
「你家唐教授這麼狂暴?開家長會的時候沒看出來啊。」
……
唐清朗對他們一一報之以「呵呵」的微笑。
她家唐噓噓教授剪了她頭髮不算,還仗著她親娘不在家,她是個沒媽的孩子,沒處申冤,居然十分無恥地停了她的零花錢,並且勒令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不許給她錢。
天曉得那是多殘忍!
那還是暑假才開始啊,要不是這樣,唐清朗用得著頂著一頭劉胡蘭造型去選美嗎?還不都是為了錢!
那個選美比賽今年選在了他們這個城市,可能是這些年選秀比賽太多,沒辦法刺激大家來報名,於是就將獎金大大地提高了。這可給窮得舔腳的唐清朗指明了一條致富之路,她看到獎金的第一刻,想也沒想地就報名了。
報完了才想起來,這些比賽據說都是內定的,她去一趟,多半就是陪太子讀書。加上唐教授雖然遠在海外,但是他指不定哪天上網或者聽了誰的讒言就發現她了,那她頭上這頭毛估計一根都保不住了,為了那點兒還沒有拿到手上的錢去得罪她金/主,唐清朗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是個不太划算的事情。
她正打算反悔,哪知可能是這些年來人造美女太多,像唐清朗這樣天生的美人少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當然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再一看,這孩子實誠,連自己的學校都填了,填的還正是市重點。選美大賽的宣發人員覺得唐清朗是個挺不錯的噱頭,死活不讓她撤走。
唐清朗可沒單純到認為人家是真的覺得她美,多半還是看到了她身上的炒作潛質。她本來是來賺零花錢的,可沒想一腳跨進娛樂圈。再者,靠臉吃飯,從來不是她的志向。跟人家幾番交涉下來,唐清朗答應配合,可以小小地炒作一下,反正她也不需要簽約,礙不到誰的路,只要給她錢就好。
於是就這樣,唐清朗揣著她從選美大賽當中得來的兩萬塊錢,在一眾人「腦子瓦特了」的目光當中,輕飄飄地轉身而去。
深藏功與名。
她覺得自己跟個大俠沒什麼區別。
唐清朗中二病發作的直接後果就是她上電視的第三天,全國人民都在開始討論她海選當中的那個獵奇髮型。
唐清朗:……
原本打算讓她走內外兼修路線的宣發人員也驚訝了一把,實在沒有想到唐清朗自帶話題居然能歪到了這種程度。
唐清朗沒能走多遠,畢竟她沒有背景,單純就是為了零花錢來的,也非常好打發。倒是唐噓噓教授很臭美,認為她帶著劉胡蘭髮型還掙了兩萬塊錢,完全是他手藝的功勞,並且自告奮勇打算接過唐清朗的造型設計,嚇得她兩天沒敢回家。
唐清朗抄卷子抄得正嗨,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吆喝,「老闆來啦!」聲音尖利,不知道是哪個男生髮育過頭了,非但沒有變得低沉,反而跟被人摁住了喉嚨的鴨子一樣,聽上去十分搞笑。
唐清朗連忙把卷子一撤,還給坐在前面的同學,快速把背挺直,坐好了。
班主任進來,身後跟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膚白皙,一對眉毛生得極好,幾乎是飛眉入鬢了。穿了件白t,脖子上掛了個耳機,背著雙肩包乖乖地站在老師身邊。
老師指了指身邊的男生,說道,「這是大家的新同學,段霽。以後好好相處。」他伸手一指,直接指到了唐清朗旁邊的座位,「你坐唐清朗,吶,就是那個髮型奇特的女生旁邊吧。」
段霽抬頭看了一眼,一雙眼睛好像琉璃一樣,驀地撞進了唐清朗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