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神彈寶劍逢強敵 血雨腥風起綠林
主意已定,各自回房歇息。段-璋夫婦雖然心裡愁煩,但為了要應付強敵,只好暫且拋開憂慮,回到房裡,便靜坐運功,養足精神,準備明日的決戰。
第二日一早起來,大家都懷著緊張的心情,等待王伯通和精精兒前來赴約,直等到中午時分,尚未有消息。大家正在議論紛紛,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忽聽得嗚、嗚、嗚的三聲響箭,那是綠林中的挑戰訊號,果然響箭過後,便有一個頭目進來報道:「精精兒請幾位寨主山前打話!」
竇家五虎執起兵器,立即便衝出去,段-璋、南霽雲等人是客,跟在後頭,到得山前的那一片大草場,但見草場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瘦削的貌似猢猻的漢子!鐵摩勒對段-璋悄聲說道:「這便是精精兒!」
這次約會,是王伯通與竇令侃說好了來討他的回復的,或戰或降,就要在這次會面決定。所以這約會雖然是精精兒與王伯通聯同出名,但主體還是王伯通。竇令侃見只有精精兒到來,不覺一怔,他以為王伯通已知道了自己請到了段-璋,最少也會帶幾個大頭目前來赴會,哪知仍然是只有精精兒一人,相形之下,自己這邊就顯得過份緊張了!
竇令侃按下怒氣,上前問道:「王寨主呢?」精精兒笑道:「你的降表寫好了沒有?寫好了就交給我帶回去,王寨主收了你的降表,自會前來!」
竇令侃勃然大怒,但他是綠林領袖的身分,盛怒之下,反而縱聲笑道:「現在就說這話,不是太早了么?好,王寨王既然未來,我與他兩家的事情暫且不提,這裡有位朋友,先要和你算一筆帳。」
段-璋大步向前,面對著精精兒冷冷說道:「昨晚之事,是否你的師兄所為?」精精兒笑道:「什麼事啊?」段-璋「哼」了一聲道:「你不怕說出來丟臉么?你們若要伸量段某,段某一準奉陪,何必要劫走我剛滿月的嬰兒,這算是哪門子的好漢行徑?」
精精兒哈哈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呀?不錯,那是我師兄所為!我師兄是愛惜你的聲名,不想你身敗名裂。一番好意,才屢次勸告你,誰叫你不聽他的話?」
段-璋「呸」了一口道:「這樣的『好意』,恐怕只有不要臉的下三流人物才說得出口。好,閑話少說,叫你師兄來吧!」
精精兒沉聲說道:「你再罵我的師兄,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你莫以為你有個『大俠』的名頭,我師兄卻還未曾把你放在眼下呢!你要會我的師兄還早一點,先會會我這口劍吧!怎麼樣,是你一個人上呢?還是你們都一齊上?」這話說了,只聽得唰、唰兩聲,段-璋和精精兒的寶劍都已拔了出來!
段-璋冷冷說道:「你們劫走的是我的孩子,與他們無關。你們師兄弟既然是沖著段某一人而來,段某敢不捨命奉陪?不管是你一人或是和你師兄同來,都由段某一人領教便是。」精精兒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氣,果然不愧有大俠之稱。但這孩子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吧,我也還想領教領教尊夫人的神彈絕技呢!」竇線娘亢聲說道:「我彈弓不打無名之輩,你贏得了我丈夫的這口劍再說!」高手比斗,爭的是個面子,但竇線娘這口氣在冷傲之中卻實是軟了幾分。
精精兒一聲長嘯,彈劍笑道:「好,那咱們就來比劃比劃吧!段大俠,你是半個主人的身份,客不僭主,請賜招!」
段-璋雖然痛恨他們行事卑鄙,但為了保持大俠的身份,仍然虛晃一劍,讓他半招。精精兒喝道:「好呀,你是存心看不起我么?」說時遲,那時快,長劍一起,閃電般的便向段-璋刺來,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而且是腳踏中宮,平胸刺到。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即是說劍勢採的多是偏鋒,而今精精兒第一劍就從正面攻來,不依劍術的常理,顯然是存心蔑視。
段-璋大怒,身形紋絲不動,陡然間劍把一翻,一招「金鵬展翼」,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精精兒的劍尖堪堪刺到,招數稍嫌用老,勁道已減了幾分。而段-璋則是養精蓄銳,劍招初發,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觀戰的竇家兄弟和南霽雲等人,都是武學的大行家,見段-璋第一招就使得如此妙到毫巔,禁不住便轟然喝起彩來。
喝彩聲中,但聽得「嚓」的一聲,火花四濺,精精兒騰身躍起,借段-璋這一劍反彈之力,來勢更疾,凌空擊下,遷刺段-璋背心的「風府穴」,段-璋反劍一圈,又是「嚓」的一聲,精精兒身形落地,斜竄三步,段-璋收勢不住,也不由自己打了兩個盤旋。
雙方使的都是最上乘的劍法;雖然僅僅兩招,卻已曲盡攻守之妙,哪方稍有不慎,便要血染黃砂,當真是驚險絕倫,喝彩聲登時都靜止了。
精精兒贊道:「段大俠果然名不虛傳!」段-璋卻暗暗叫聲「慚愧」!他通曉各派劍法,卻看不出精精兒的劍術淵源。
精精兒一言甫畢,舉劍又攻,這時彼此都已知道對方是個勁敵,誰都不敢再存半點輕敵之心。精精兒那柄劍黑黝黝的毫不起眼,而且刃口似乎甚鈍,看來就似一片鐵片一般,但以段-璋的寶劍,他竟然硬接了幾下,劍身上仍是毫無傷痕。
精精兒殺得性起,運劍如風,劍劍指向段-璋的要害穴道,在場觀戰的都是武學行家,但這樣精妙的劍術幾曾見過?南霽雲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難道他竟然得了失傳的袁公劍術么?」袁公是戰國時代的劍術名家,相傳是一個老猿的化身,故名袁公,這當然是個神話,但由此也可知道他的劍術以輕靈矯捷見長;南霽雲曾聽得師父講過,說是用劍刺穴之法,始於袁公,代遠年湮,久已失傳,到了本朝初年,武林怪傑虯髯客苦心鑽研,重擅此技,可以在一招之內,刺敵人三處穴道,因而名震天下。但據傳袁公劍法,卻可以在一招之內,同時刺敵人九處大穴,因此若拿虯髯客比之古代的袁公,仍不過是小巫之與大巫。現在南霽雲全神注視,見精精兒的刺穴劍術,已可以在一招之內,連襲段-璋的七處穴道,雖未達到袁公劍術的最高境界,但比之虯髯客卻勝得多了。故此以南霽雲這樣的大俠身份,也不禁觸目驚心!
段-璋不愧是久已成名的大俠,精精兒的劍法雖然奇詭絕倫,他仍是絲毫不亂。一個攻得迅疾,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一個守得沉穩,有如長堤卧波,不為搖動,但見他順勢破勢,解招還招,當真是劍挾風雷,招招都見功力!
兩人越戰越緊,斗到酣處,精精兒展開凌厲異常的招數,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若猛虎朴地,瞬息之間,四面八方,全是精精兒的劍影!但段-璋仍是雙足牢牢釘在地上,精精兒連番外擊,也攻不進他周圍七尺之內,鬥了已將近半個時辰,段-璋兀是未曾移動一步!
雖然如此但看來段-璋乃是處在下風,竇線娘手把彈弓,看得觸目驚心,手心淌汗。精精兒的攻勢有如長江大浪,一個接著一個,竟似不知疲倦似的,處此情形,人人都會想像得到:只要段-璋的防守稍有隙罅,身上就得平添七個透明的窟窿,而且受傷之處,必然是重要的穴道方位,饒是他功力更高、也難保全性命了。
竇令侃沉聲說道:「六妹,對付這樣的魔頭,還和他講什麼武林規矩!」話猶未了,忽見精精兒使出「俊鵑摩雲」的身法,衝天而起,在半空中一個倒翻,頭下腳上,向段-璋衝來。這一招有如雷電交轟,只要雙劍一觸,便要優勝劣敗,生死立判。竇線娘無暇思量,本能的將彈弓一曳,三顆金丸已是閃電般的向精精兒射去!
但聽得一聲刺耳的嘯聲;倏然間,滿空劍光,全都收斂,竇線娘奔上前去,反手一抄,將兩顆反彈回來的金丸抄在手中。睜眼望時,但見精精兒已似流星隕石般墜下山谷,他穿著一身黑色衣裳,遠遠望去,又似一溜黑煙,眨眼之間,便已隨風而逝!
地上有幾點淡淡的血漬,段-璋吁了口氣,道聲:「慚愧!」緩緩插劍歸鞘。
原來剛才正在他們雙劍相交的時候,竇線娘的三顆金丸射到,金丸沉重,竇線娘又是用盡渾身氣力,弓如滿月,彈似滿星,勁力當然要比那晚撤出的梅花針強得多。本來以精精兒的本領,竇線娘的神彈絕技,雖然厲害,他還可以抵擋得住,但在那一瞬間,他正在與段-璋全力相搏,可就有點難於照顧了。
饒是如此,精精兒仍然將兩顆金丸反彈回去,第三顆金九正打中他的劍脊,高手比劍,相差毫釐,他的劍稍稍一震,劍尖便歪,貼肋而過,沒有刺中段-璋的穴道,而段-璋那一劍卻把他傷了。
眾人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精精兒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們還未曾透過氣來。過了好一會,鐵摩勒方始大叫一聲:「妙呵!」接著眾人才轟然喝起彩來!
竇令侃上前致賀,喜不自勝,段-璋卻是沒精打采,毫無勝利後應有的歡欣。要知他自從出道以來,這次還是第一次要人相助,方能打退強敵,自覺勝得並非光采,何況精精兒在受傷之後,自己仍然不能夠追上他,因此心中只覺慚愧。
竇令符笑道:「妹丈這次傷了精精兒,咱們也出了口烏氣!只可惜還是讓地逃了。」
竇線娘嘆了口氣,道:「這一仗雖然打贏了,但他逃得無影無蹤,卻去問誰要回我的孩子?」
竇令侃道:「六妹放心,除非空空兒與王伯通甘心認輸,否則他們總不能縮頭不出。咱們且先回去喝慶功酒去!」
寨里的頭目得知消息,早已在大廳上擺開慶功宴。筵席間竇令侃哈哈笑道:「十年不見,-璋,你的劍法越發精妙了。空空兒雖然比他的師弟高明,也定然不是你們夫妻的對手!」鐵摩勒擔憂道:「那空空兒幾次三番對姑丈恐嚇,想迫他下山,看來也是有自知之明,怕不是姑丈的對手。我就擔心他不敢再來呢!」竇令侃是給段-璋壯膽,鐵摩勒卻是真心為他擔憂,怕空空兒不來,難以討回孩子。段-璋搖了搖頭,道:「摩勒,你豈能這樣小視敵人!」話猶未了,忽聽得竇令侃失聲叫道:「咦,這是什麼?」
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注視,只見正中的橫樑吊著一小匣子,竇令策揚手一柄飛刀將繩索割斷,竇令侃將那個小匣子接到手中。他是黑道上的大行家,一觸手便知裡面並無機關、暗器,當下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張大紅帖子。竇線娘坐在她哥哥的側邊,看得分明,失聲叫道:「這是空空兒的拜帖!」
竇家五虎面面相覷,盡都呆了!在這白日青天,又是眾目睽睽之下,空空兒將拜匣吊在他們頭頂上的橫樑上,竟然無人發覺!若非目睹,當真是難以相信!
過了半晌,竇令侃心神稍定,方始大聲喝道:「既已前來,為何不敢露面?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算哪門子好漢?」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陣狂笑的聲音,笑聲中但見一條黑影,已是疾如飛鳥般地落在筵前,朗聲說道:「我早已來了,你們都是瞎了眼睛的么?」
這一瞬間,但聽得咣啷啷、嘩啦啦一片聲響,席上諸人不約而同的都站了起來,亮出兵器。除了段-璋,南霽雲二人沉得住氣之外,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免有些慌張,把桌子上的杯盤碗盞都碰翻了。
空空兒哈哈笑道:「怎麼,我一來你們就想群毆了么?」
這幾年來,空空兒名震江湖,但席上群豪,卻是直到如今,方始見到他的本來面目。只見他身材不滿五尺,相貌十分特別,一副「孩兒臉」,活像一個大頭娃娃,說話之時,手舞足蹈,狂傲之氣迫人!
段-璋越眾而出,冷冷說道:「枉你有這副身手,乾的卻是江湖宵小所為,武功再高,又有什麼可做?」
空空兒冷笑道:「你枉有大俠的名頭,如不分皂白的來替綠林大盜爭權奪利,這又有什麼可傲?」
段-璋怔了一怔,竇令侃大怒道:「那王伯通不也是綠林大盜么?他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裡去,你又為什麼充當他的打手?」
空空兒笑道:「一來我不是什麼大俠,王伯通與我有交情,我就幫他;二來嘛,說到在綠林中的橫行霸道,那王伯通卻還遜你一籌。沙家莊的案子是你做的不是?你黑吃黑也還罷了,卻為何將沙家父子斬盡殺絕?鳳鳴崗劫掠藥材商人的案子是你做的不是,那年流行瘟疫,你劫了藥材,卻用來囤積居奇,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不?要不要我將你的所作所為一件件抖出來?要不然,為了公平起見,你說王家一件壞事,我也說你們竇家一件壞事,就讓這位段大俠來評評理,你們兩家准做的壞事多,如何?」
王、竇兩家同是綠林「世家」,但這幾十年來,竇家的勢力大盛,遠遠壓倒王家,因此若然論到所做的壞事,那當然也是竇家多了。這些壞事,在綠林中人看來,實在算不得什麼,即以空空兒所舉的兩件事例來說,竇令侃只是對同道中的敵人斬盡殺絕,並未傷及尋常客商,那已經算是好的了。可是在段-璋聽來,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要知他當年和竇線娘結婚之後,不久便逃出竇家寨,一去十年,不肯與竇家再通音訊,便是因為他不甘隨波逐流,在綠林廝混的緣故。而他對竇家的所作所為,也僅是知而不詳,故此聽了空空兒數說竇家的罪惡,心頭不禁惶恐起來,暗自想道:「我來趁這趟渾水,當真是糊塗了!」
「砰」的一聲,竇令侃拍案罵道:「干我們這一行的,哪有不傷人劫物之理?就算我用劫來的藥材求些微利,那也是以性命搏來的!你這小子不懂黑道規矩,少來說話!」
竇令符也罵道:「那王家與安祿山的手下勾結,借官府之力,傷殘同道,更是下流!你若是要評理的話,咱們也可以按照黑道的規矩,邀齊綠林中有頭面的人物來評評!」
空空兒笑道:「我才沒有那麼多工夫!」
竇令侃兄弟同聲喝道:「那就廢話少說,照咱們綠林的現矩辦事,勝者為強!」
空空兒側目斜睨,冷冷說道:「段大俠,你不是黑道中人,你又怎麼說?」
竇家兄弟和竇線娘的眼光全都望著他,段-璋躊櫥片刻,緩緩說道:「綠林的紛爭我不管,你奪了我的孩子,欺負到我的頭上來,我是非和你一戰不可!」
空空兒哈哈笑道:「我正是要你這句話!我知道你倘非與我一戰,也難以在親戚面前交代。」話聲一頓,接著正容說道:「好吧,那麼咱們就一言為定,你若輸了給我,從今之後,就再也不許管王、竇二家的事情,我若輸了給你,也是一樣。比劍之後,不管勝敗,我都把你的孩子送還,這個辦法,總算公平合理了吧?你意如何?」
原來空空兒、王伯通之所以要追段-璋退出紛爭,倒不是為了怕他一人,而是因為他相識滿天下,怕他幫助竇家到底,廣邀高手,那牽連就大了。
段-璋一聽,正合心意,雙眉一軒,立即朗聲說道:「依你之言便是!請亮劍吧,咱們就在這裡一決雌雄!」
空空兒道:「且慢!」轉過頭來,面向竇令侃說道:「我和段大俠是按武林規矩辦事。你呢,咱們該按你綠林的規矩辦事了吧?」
竇令侃冷冷說道:「只你一人在場,教我與誰說去?」言下之意,即是說願意按照規矩辦事,但必須王伯通才行。要知空空兒的名氣雖然已經蓋過了王伯通,但他與竇令侃乃是對等身份,這身份卻是空空兒不能替代的。竇令佩為了保持他綠林領袖的尊嚴,自是非與王伯通當面打交道不可。
空空兒道:「這個容易!」忽地一聲長嘯,嘯聲未畢,只聽得一個宏亮的聲音從外面送進來道:「燕山王伯通拜會竇家寨主!」原來王伯通早已與空空兒約定,只待空空兒與竇令侃講好後發出訊號,他便現身,他把時間算得很准,這時剛好到了大寨門前。
竇令侃面色微變,立即朗聲說道:「打開大寨正門,請王寨主進來,休得失禮!」
片刻,只見一個年近六旬、滿面紅光的老者,攜著一個少女,在眾人注視之下,走了進來。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一對黑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好像感到非常好玩的神氣!一見空空兒便嚷道:「叔叔,你們還未曾比劍嗎?」
空空兒笑道:「就等著你爹呢。怎麼是你來了?你的哥哥呢?」那少女道:「我特地來瞧熱鬧呢!我哥哥另有客人,這眼福他只好讓給我享了。」
南霽雲心中一動,他已經知道了那日截劫驢車的那個黃衣少年乃是王伯通的兒子,心中想道:「那小子接什麼客人,莫非是夏凌霜么?」夏凌霜那日對黃衣少年的神氣頗為異樣,南霽雲瞧在心中,一直為此事感到不快,這時聽了王伯通女兒的說話,胡亂猜疑,更覺心頭煩亂,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好不容易才將這煩亂的情緒按捺下去,暗地自嘲:「他的客人是不是夏姑娘,又干你什麼事了?」
王伯通道:「燕兒,你怎的這樣放肆,還不快與竇家伯伯見過禮。這個小妞兒,都是我把她寵壞了,竇大哥休得見笑。」
竇令侃哈哈笑道:「咱們哥兒倆還講這個客套嗎?還是來談談今日的這樁交易吧。」
王伯通道:「你們不是講好了嗎?依綠林的規矩便是,我沒有二話。」
竇令侃像背書似地念道:「勝者稱雄,死傷不究。敗者退出綠林,部屬另歸新主,如有不願者,亦可自行散去,但不得再作黑道營生!」
王伯通道:「對,這些規矩,你記得非常清楚,就這樣辦!不過,竇大哥呀,我為你著想,可想奉勸你一句。」竇令侃道:「王大哥有何金玉良言,小弟洗耳恭聽!」這兩個盜魁稱兄道弟,若是不知底細的人,看到他們現在的模樣,哪想得到他們乃是生死世仇,而且片刻之後,就要展開你死我活的惡戰!
王伯通笑道:「照這黑道的行規辦事,乾脆得很,只是我怕你卻不免吃虧,咱們哥兒倆到底是有幾十年交情的了,一旦失了對手,我也會覺得難過的啊!為你著想,不如就此金盆洗手,立下一張憑照給我如何?」
這話的意思即是勸竇令佩向他呈遞降表,從此永遠退出綠林,免得送命。竇令侃怒極氣極,反而哈哈大笑道:「多謝王大哥的關注,小弟也正是想這樣奉勸王大哥。大哥遠道而來,要是在小寨里吃了虧,有什麼三長兩短,小弟也是難過的啊!」
因為照這規矩:「勝者稱雄,死傷不究」。在雙方都有人助陣的形勢下,竇令侃卻是佔了地主之利。這話等於明說竇家將盡全力和他們一拼;而王伯通這方,連他的小女兒在內,也不過三個人。
王伯通微笑道:「既然竇兄執意不從,小弟只好奉陪了。好啦,彼此想開一點,死生由命,大家都不必難過啦!好,好,咱們且先看這一場百年難遇的比劍!」
空空兒招手道:「段大俠,他們已把話說清楚了,現在是咱們的事了。不過,剛才有一句話還未說到,久仰段夫人是女中豪傑,不知可也肯依照武林規矩,一併賜教么?」言內之意,即是向段-璋夫婦挑戰,要是他勝了的話,竇線娘也不能管她母家的事情。
段-璋眉頭一皺,隨即望著他的妻子,沉聲說道:「也好,要是我不成了,你再來吧!」段-璋知道空空兒的本領遠勝他的師弟,單憑自己這口寶劍,九成落敗,他也知道自己若然落敗,竇線娘斷無坐視之理,因此不如把話說明了,夫妻聯手合斗,更漂亮一些。竇線娘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空空兒道:「段大俠,剛才你和我師弟過招,起手一式,曾讓我師弟半招,現在我得請你先行賜招了。」段-璋心中一凜,這才知道,在他和精精兒動手的時候,空空兒早已在旁窺伺。
「唰」的一聲,段-璋寶劍出鞘,朗聲說道:「請亮兵刃!」
空空兒雙手空空,隨身也未配戴兵刃,段-璋聽他一來就提出要比劍,以為他用的是可以作腰帶的軟劍之類,哪知空空兒卻淡淡說道:「段大俠,不必客氣,這一招是由你先行出手,但請賜教便是。」
段-璋怒道:「你要憑空手對我的寶劍么?段某縱然無能,也決不能如此與你動手。」空空兒笑道:「不敢,不敢!段大俠儘管出劍。」
段-璋怒氣暗生,心中想道:「我倒要瞧你拔劍的身手。」立即一招「玄烏劃砂」,向空空兒當胸划去!
這一招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但見白光一閃,劍尖已划到胸前!縱算空空兒有軟劍之類的兵刃,亦已來不及解下防禦,在場的都是武學行家,見段-璋一出手就是如此凌厲迅速的劍招,都不自禁的為空空兒捏了一把冷汗。
眾人心念未已,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只聽得空空兒一聲笑道:「禮尚往來,現在我可還招了!」笑聲未了,但見他右掌一翻,一道藍艷艷的光華,已是電射而出,「嚓」的一聲,火花四濺,段-璋身形一晃,接連退了三步!
原來空空兒用的竟是一把短到出人意外的短劍,僅有七寸來長,比普通的匕首還要略短几分,這柄短劍,他早已籠在袖中。
這柄短劍藍光湛然,鋒利之極,交手一招,段-璋的寶劍非但削不斷它,反而給他在劍脊上划了一道淡淡的傷痕,不由得心中大駭!
說時遲,那時快,空空兒的「還招」二字出口,段-璋立足未穩,空空兒已是如影隨形地撲了過來。段-璋也真了得。身形向後一仰,「嗖」的一聲,那柄短劍在他面上掠過,段-璋也即還了一招「李廣射石」,挽劍刺他的手腕!
空空兒贊道:「臨危不亂,果然不愧大俠之稱!」一側身,從段圭漳的劍下竄出,反手便刺他脅下的愈氣穴。段-璋連遇險招,幾乎透不過氣來,迫得又退了三步,但他雖然連連後退,步法劍法,依然不亂!
武學有云:「一寸短,一寸險。」空空兒以匕首般的短劍進招,競似近身肉搏一般,但見劍光飄瞥,虎虎風生,短劍所指,處處都是段-璋的要害!旁觀諸人中武功最高的南霽雲也看得汗流心跳,心中想道:「要不是段大哥有這份沉著鎮定的功夫,只怕早已落敗了!」
段-璋斗精精兒的時候,半個時辰,未曾移動一步,如今斗空空兒,只不過十來招,卻已顯得只有招架的份兒,騰挪閃展,左趨右閃,兀是擺不脫那柄短劍的近身攻擊,兩個人就似纏在一起的,空空兒的那柄短劍,在他身前身後,身左身有,穿來插去!竇線娘見不是路,急忙發出暗器。
竇線娘的暗器功夫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雙手齊揚,右手發出了七枚金丸,左手撤出了一把梅花針,七枚金丸襲向空空兒的七處大穴,梅花針則射向他面上的雙睛,因為距離甚近,梅花針的份量極輕,與金丸一同發出,無聲無息,更難防備。剛才竇線娘只用三枚金丸就打傷了精精兒,她料想空空兒的本領,縱然強過師弟一倍,至多也只能避開那七枚金丸,這一把梅花計定然可以把他的眼睛射瞎!
空空兒叫道:「好個暗器功夫!」身形一轉,藍光疾閃,但聽得叮叮咣咣之聲不絕於耳,接著是一片「哎喲,哎喲!」的叫聲,那七枚金丸流星隕石般的飛向四方,竇令侃舞起一面金牌,將飛到他面前的金丸碰落,竇令符、竇令策在他左右,沒有受傷,但他的五弟竇令湛卻給金丸打中了腔骨,還有兩個大頭目傷得更慘,給金丸打破了頭顱。
空空兒短劍一揮,笑道:「梅花針也還給你吧!」但見他的劍尖上銀光燦爛,結成了一個丸形的小球,配上他那短劍本身發出的藍色光華,更為悅目。原來那一把無影無形,逢隙即入的梅花針,競然一支不剩,都給他吸在劍尖上,竟如磁石吸鐵一般。空空兒短劍一揮,但聽得嘩啦聲響,劍尖上的小圓球化成碎粉,有如滿空飄落的雪花!
竇線娘駭然失色,只聽得空空兒又叫道:「段夫人,你的暗器功夫已經見識過了,還有游身八卦刀法,亦請不吝賜教。」他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就在說話之間,已接連攻出了六七招凌厲之極的劍招,把段-璋又迫退了三步!
竇線娘叫道:「好,我夫妻與你拼了!」抽出兩把柳葉彎刀,一長一短,立即向空空兒攻去!
竇線娘自小得她父親疼愛,全副本領幾乎都傳了給她,這游身八卦刀法,便是竇家的家傳絕技之一。
但見她雙刀一展,霍霍風生,刀光如練,登時將空空兒圈在當中,她隨著空空兒游身疾走,當真是只見刀光,不見人影,只要空空兒稍有疏漏,她就要在他身上戳個透明的窟窿,以報愛子被搶之辱。
段-璋見妻子來援,精神陡振,寶劍一揮,劍光暴長,有如洪波潰堤,也立即反攻出去。空空兒在他夫妻夾擊之下,攻勢頓然受挫,只得回劍防身。不過段-璋身受的壓力雖然減輕,但心頭卻更為沉重,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竇令侃見他們夫妻已經穩住陣腳,正自寬心,猛聽得空空兒一聲長嘯,陡然間,但見劍氣縱橫,白刃耀眼,到處都是空空兒的影子,競似化身千百,從四面八方攻來,登時反客為主,把段-璋夫婦圈在當中。原來空空兒聰明絕頂,他竟然在不到一往香的時刻,便把竇線娘那套刀法的精華勘破,立即反守為攻。
竇線娘的游身八卦刀法,必須以極輕靈迅捷的步法配合,然後才能按著五門八卦方位,困擾敵人。現在空空兒也按著五門八卦方位與她游斗,而他的輕功則遠在竇線娘之上,因此竇線娘不論走到哪個方位,都給他堵住,他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段-璋在他疾風暴雨般的攻擊之下,劍法也漸漸施展不開。
這時,旁觀人等,除了南霽雲和竇令侃之外,根本就分不出何方主攻,何方主守,但見劍氣縱橫,幢幢人影,聚義廳內竟似有千軍萬馬追逐一般!人人都感到冷氣沁肌,寒風撲面!
竇令侃暗自叫聲「不妙」,殺機陡起,向兄弟們拋了一個眼色,忽地站了起來,朗聲說道:「王寨主,咱們也湊湊熱鬧吧!」掄起兩面金牌,不待王伯通答話,立即便是一個「雪花蓋頂」,向他當頭壓下!與此同時,竇令符長臂一伸,也向王伯通的女兒攻去!
本來今日王、竇兩家之會,竇家乃是地主,雙方都有助拳的人,若然按照綠林禮節,竇家應當等到助拳的分出勝負之後,方可以下場動手;但竇令侃已看出了段-璋夫婦敗象畢露,心中一想,要是讓空空兒得勝之後,再行圍攻,那定然是凶多吉少,不如抓著時機,以圖僥倖。要知竇家若是一戰而敗,便要退出綠林,甚至性命不保,竇令侃焉能心甘?因此只好不顧綠林領袖的身份,先行發難!
竇令侃自忖武功勝過王伯通,王伯通的女兒,更不在話下。只要將他們父女擒獲,空空兒本領再高,也是無能為力了。
他們兩兄弟同時出手,竇令侃的金牌剛要壓下,忽聽得竇令符一聲慘呼,白光閃處,一條臂膊已給那少女齊根切下,那少女嬌聲笑道:「竇伯伯,侄女第一次到你家來,你卻這樣款待,不嫌太過份了么?禮尚往來,請恕侄女也放肆了!」聲到人到,竇令侃掄起金牌一擋,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就在這交手一招的剎那之間,那少女的短劍已在他的金牌上連刺了十七八下!
竇令侃是「竇家五虎」之首,身為綠林領袖,本領高強,自是非同小可,但吃那少女一輪急攻,雖然沒有受傷,卻也給追得連連後退。竇令符一聲怒吼,顧不得包紮傷口,獨臂掄刀,便撲上來!竇令申、竇令策、竇令湛也都亮出了兵器,形成了竇家五虎,圍攻王伯通父女的場面。
那少女嬌聲笑道:「我陪竇家幾位伯伯耍耍,爹爹,你坐著瞧熱鬧吧!」短劍一招「指天劃地」,左刺竇令申,右削竇令湛,竇令湛剛才被金丸打傷了股骨,跳躍不靈,被那少女一劍削去了膝蓋,痛上加痛,一聲慘呼,仆倒地上。包圍圈開了一個缺口,王伯通走了出去,大馬金刀的坐在聚義廳正中,竇令侃日常所坐的那張虎皮交椅上,哈哈笑道:「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好,為爹的就瞧瞧熱鬧,燕兒,你可要小心了!」
段-璋見竇家五虎不顧體面,鬧成了如此局面,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長劍一晃,跳出圈子,叫道:「空空兒,我認輸了。線娘,咱們走吧!」本來以他們夫婦聯手之力,最少還可以與空空兒斗半個時辰,但處此情形,段-璋哪裡還有心情戀戰?
竇線娘心頭大震,當真是進退兩難,隨夫?隨兄?一時間躊躇莫決。這一邊,她的五個哥哥,正臨到生死的關頭;那一邊,她的丈夫腳步已踏出了門坎,要是自己不與他同走,十年的恩愛夫妻,今日便是永決了!
空空兒哈哈一笑,短劍歸鞘,朗聲說道:「承讓了,三月之內,我在涼州玉樹山清風觀相待,賢伉儷隨時可以前來,要回孩子!」
竇線娘有話在先,若然輸了,從此不管母家的事,空空兒這話不啻將她提醒,竇線娘是女中豪傑,這「信義」二字,焉能不顧?這剎那間;雖然有如利箭穿心,但終於還是把兩把柳葉刀收回,蹌蹌踉踉地出了門口,但感雙睛發黑,地轉天旋,不敢再看她兄弟一眼,段-璋回頭一看,見她搖搖欲墜,急忙將她扶住,疾奔下山。
空空兒笑道:「王大哥,輪到我也來瞧熱鬧了。哈哈,好,好侄女,好劍法!我看,用不了十年,她的劍法就要追上我啦!」王伯通道:「兄弟,你太誇獎這黃毛丫頭啦,你做叔叔的,還應該多加指教才是!」空空兒道:「好,就是火候還差一點,哪,這一劍應該稍慢一些,待敵人攻到,再削他的脈門;哪這一劍又稍為偏右了,喏,快,這一招應用『星海浮槎』,可惜了,可惜了!」
正是:邀來妙手神機客,伏虎降龍談笑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