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的電話,良久才發出一聲輕嘆來。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酸楚苦澀交織在一起,格外讓人不是滋味兒。
梁若耶把面前的黑咖啡一飲而盡,實在分不清是自己的咖啡更苦,還是心裡更苦。
算起來,她跟杜沛霖認識,也有十幾年了吧?她,姚安安,杜沛霖,本來是高中同學,那會兒她跟姚安安,還是好朋友呢。
杜沛霖喜歡姚安安有多少年,她喜歡杜沛霖就有多少年。
上高中那會兒,杜沛霖可不像現在這樣引人注目。雖然那個時候受台灣偶像劇影響,流行霸道男主,但流行的是霸道多金的男主,杜沛霖這樣家境貧困成績還不好,經常不說話的男生,在班上是屬於非常小眾的存在。大家好像都忘記了,他們班上還有這樣一個身高不錯,長相不錯的男生。也只有在一些女生偶然想起時,才會記起,他們班上,有個跟班長唐詡差不多好看的少年。
但是梁若耶卻是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他了。開學那會兒,班上桌子不夠,她要去後勤處搬桌子,桌椅很重,一般性格外向的姑娘都有男生代勞,但是梁若耶性格內向,從小又獨立慣了,不好意思也不想跟男生開口。她從小就長相平凡,長大後往死里打扮也才得個「清秀佳人」的稱號而已,這樣的女孩兒在學生時代自然是最容易受人忽視的,人都是喜歡追逐閃耀東西的,她長相平凡,又不肯像別的女孩兒那樣跟人求個饒,只能自己搬。
那套桌椅實在是重,梁若耶拖到走廊上已經力竭了,看著下面幾層樓梯,有點兒犯難。
杜沛霖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一樣,他把自己的桌椅搬下去之後又上來幫人,梁若耶剛好就是他遇到的第一個。
他以前就是副沉默寡言的性子,上來幫人也是一句話不肯多說,搬起桌椅就往下走,還把梁若耶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看他最後把梁若耶的桌子穩穩地放在她的位置上,梁若耶還在想他是幹什麼來的呢。
極少有人能幫助她,梁若耶從小獨立到大,這會兒驟然見到,還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小聲地跟他說了聲「謝謝」,少年沉默地搖了搖頭,轉身出去幫助其他人了。
從那個時候她就把這個眼神安靜,性格沉默的少年放在了心上。
他的眉毛長長地伸出來,好像鴿子的翅膀一樣在臉上舒展開,整個人,缺少少年人的那種意氣,卻有種格外的沉靜。
他們當時上的是本市的重點中學,能考進來的,都有兩把刷子。杜沛霖的成績在他們當中,稱不上好也稱不上多差,反正就是中等,加上平常在班上沉默寡言,又總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校服,看上去格外的不起眼。
班上長得好看的那麼多,誰會注意到他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
他是這樣的不起眼,跟除了學習一無是處的梁若耶一模一樣。他們雖然只說過一句話,但其實梁若耶早已經在心裡把他當成了跟自己一樣的人。
後來,她細心地發現,每次交錢的時候,杜沛霖總是很晚,拿出來的錢也大多都是一些散碎銀子,很少有整錢。她聽班上八卦的女生說,他家庭條件不好――也是,一年到頭身上就是那兩身洗得發白的舊校服,因為長得太快,褲子明顯不合身,短了一截,冬天腳踝就露在外面――父親很早之前就因為坐牢被判了刑,現在都還沒有出來,他媽媽早就「跑了」,扔下他一個,跟他奶奶生活。他奶奶除了吃低保,還靠每天在外面撿垃圾過活,就這樣把他養大……
那個時候的男生女生,正是最虛榮的時候。他這樣一個好欺負的性子,經常要受到不同的人的冷眼。班上的英語老師是個看上去非常市儈的中年女人,每次要交什麼費的時候,總是跟催命一樣。杜沛霖身上不像他們這些孩子那樣隨時都有錢,總是今天要交錢了,過好幾天才能拿來。梁若耶那個時候是英語課代表,已經偷偷喜歡他好久了,總是不忍心他為這樣的事情為難,好幾次都是悄悄給他墊上,先把老師那一關搪塞過了再說,等過幾天再等杜沛霖把錢拿給她。
這麼多年,即使她為他做了再多事情,梁若耶從來不肯開口說一個字。
她原本就是施恩不圖報的,也沒指望能讓杜沛霖記著自己什麼,好多事情如果不是專門去回憶,她自己都忘記了。如果不是今天他傷自己太厲害,她自己都記不起來,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已經為他做過那麼多事情了啊……
她做了那麼多,杜沛霖依然能說走就走,是不是意味著,他對自己,原本就是她一個人在努力而已?
不知不覺間,梁若耶臉上又出現了淚水。她伸手擦乾,可是一連擦了兩張紙,都沒能把臉上的淚水擦掉。
梁若耶將股權書收起來放進包包里,打算把丟面的一面留回家裡,不在外面丟人。她正打算站起身來趕緊離開,眼前就多了一隻拿著紙巾的手。
梁若耶抬頭一看,淚眼朦朧中一個男人含笑地站在她面前,看上去……有幾分熟悉。
他沖梁若耶笑了笑,「都是要當新娘子的人了,怎麼還在哭鼻子?」
梁若耶一愣,能知道她結婚的消息,又是她眼熟但不認識的,那就只剩下她的同學了。不管是什麼同學,但先叫了總沒錯,「老同學又來取笑我。」
那個男人清雅的臉上浮現出淺淡的笑意,「這麼肯定我是你老同學嗎?」
梁若耶微愣,這意思就是她想錯了?這人不是她同學?
見她微帶茫然,那個男人忍不住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是唐詡啊,咱倆以前還當了那麼久的『同事』,你居然就不記得了我。」
他這樣一說,梁若耶總算是把人跟腦海中的那個名字對上了號,她伸手擦了擦眼淚,一時半會兒也忘了哭,「你剛才那麼說,我還以為我自己認錯了呢。」
唐詡沒有揭穿她剛才推測出來的那個「同學」身份,之前梁若耶那句話,乍然聽上去沒有問題,然而仔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沒有把人記起來。
梁若耶接過他手上的紙巾,說道,「你不是出國去了嗎?這是學成回國了?」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請過這個曾經的班長。
說來也真是巧,她前腳才想起人家,後腳這人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都說背後說人不好,現在已經發展成為背後連想人也不許了嗎?
唐詡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說實話,一旦把他跟記憶中那個品學兼優的班長對應起來,梁若耶就發現他其實沒怎麼變。只不過五官長開了,身上那種少年氣淡去,顯露出屬於男人的崢嶸稜角來。樣貌還是跟以前一樣,清雋俊朗,笑起來彷彿春風拂面,讓人非常舒服。
唐詡淡笑,「是啊,學成回國了。聽班上的同學說你不是快要結婚了嗎?對象還是我們以前一個班的同學是吧?真是恭喜了。」
「嗯。」梁若耶不願多談,尤其是現在對面的人是唐詡。不為別的,當初唐詡和姚安安的「緋聞」可是傳得整個高中部都知道。她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過,但是現在看到跟姚安安有關的一切,她都忍不住會心情不好,當然也就不想看到唐詡了。
梁若耶拿著包包從位置上站起來,「今天不巧,我還有事,改天一起出來玩兒吧。」
唐詡不置可否地朝她伸了伸手,表示自己沒有意見。
梁若耶朝他笑了笑,拿著包包走了出去。
他坐在剛才梁若耶坐的那個位置對面,一抬眼就正好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唐詡發現,梁若耶好像比以前漂亮些了,興許,這就是所謂的「愛情的滋潤」?
有了唐詡剛才那麼一打岔,梁若耶的心情暫時沒有那麼陰霾重重了,但是也稱不上好。她出了路口,走到打出租的地方,叫了輛車,讓司機把她送回自己父母家了。
這些年她也存了些錢,之前父母和自己出錢買了套小戶型的單身公寓,決定要跟杜沛霖結婚之後,她就把房子賣了,一心一意要跟他結合。
然而……
現在回顧,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個屬於自己的、能夠療傷的地方都沒有了。
梁若耶走到自己家門前,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麼頹喪,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等準備好這一切之後,她才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