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千里求援援未到 十年避禍禍難除
竇令符道:「傷我這個人,我還未知道他的來歷,但可以斷定,他決不是唐家的人。」竇線娘問道:「三哥是給那個人暗算的嗎?」竇令符道:「不是。雙方光明正大的拚鬥輸給他的,雖然他用了這種歹毒的暗器,我也毫無話說。」竇線娘道:「這麼說的確不是唐家的人了。」要知劍南唐家,雖然號稱暗器第一,但若論真實的武功本領,卻還不是竇氏兄弟的對手,武功到了竇令符這樣的地步,除非對方出其不意的暗算他,否則明刀明論的交鋒,縱有極歹毒的暗器,也斷斷不能傷了他的。但是段-璋卻還有些疑惑,心中想道:「這個人既然用白眉針射中了他的穴道還何須再用刀劍傷他?而且這僅僅是皮肉的輕傷,也不象高手所為,莫非他是前後受了兩次傷?」只因綠林中忌諱甚多,冤讎牽連之事尤其不肯對局外人釋說,段-璋既然不願被牽連過去,所以雖有所疑,亦不願多問,當下說道:「我家的靈芝祛毒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以三哥功力的深厚,眼了一丸,料想可以保得平安無事。」原來段-璋的祖父在西征之時,得了一株千年靈芝,團成丸藥,能解百毒,是以竇令符才向他求葯。竇線娘進去取了靈芝祛毒丸給哥哥,從卧室出來,笑道:「孩子很乖,睡得正酣,我可以陪你們多坐一會。三哥,第二件事呢?」
竇令符面色一端,望著竇線娘道:「六妹,不知你念不念咱們兄妹的情誼?」竇線娘道:「三哥言重了,一母所生,同胞情誼,焉能不念?」
竇令符道:「若是你肯念兄妹情誼的話,就請你和妹夫一同回家,救救我們的性命!」竇令符知道段-璋出身將門志行高潔,不肯與綠林中人混在一起,所以他雖然想請的是段圭璋,這番話卻不直接向段-璋說。
竇令符望著他的妹妹,竇線娘卻望著她的丈夫,半晌說道:「三哥,你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竇令符道:「平陽王家的人最近與我們激鬥了一場,說來慚愧,你這幾個不中用的老哥哥全都敗了陣啦!」
平陽王家的家世與竇家一樣,是「十八路反王」之一王世充的後代,王世充被李世民襲滅之後,他的後人也成了強盜世家。王竇兩家乃是世仇,明爭暗鬥之事無代無之,本來甚屬平常,但竇線娘這次聽了,卻極為詫異。
原來王家到了目前這代,人才已是遠遠不及竇家,竇家五兄弟個個武藝高強,門人弟子數十,在武林中也都是響噹噹的角色。而王家只有一脈單傳,當家的名喚王伯通,武功雖高,但若比起竇家五虎,卻還略有遜色,既算單打獨鬥,竇氏兄弟任何一人也不會輸給他,更不要說聯手合鬥了。王伯通僅有一子一女,尚未成人,門下弟子也遠不及竇家之多,屢次爭鬥,都是竇家占勝,弄到後來,竇家的人,行蹤所至,王伯通既遠遠避開,不敢與之爭鋒,所以這次竇線娘聽得五位兄長全都敗陣,不禁大為詫異。竇令符道:「六妹有所不知,如今黑道上的形勢已與往昔大大不同,英雄輩出,我們老一輩的都給壓倒了!」
竇線娘出嫁從夫,早已決心退出綠林,但對於母親,究竟關心,連忙問道:「王伯通請來了什麼厲害的人物助陣?其他幾位哥哥可受了傷?」
竇令符道:「王伯通正是請來了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名喚精精兒!」
竇線娘詫異道:」精精兒?這名字我還沒有聽過。」段-璋笑道:「我們在這村子裡隱居了十年。真是快要變成聾子了!」
竇令符道:「近幾年來,江湖上出現了兩個極厲害人物,年紀輕輕,都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手段卻狠辣無比,精精兒就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叫空空兒,我們沒見過。聽說比精精兒的本領還要高強得多,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了!」
竇線娘柳眉一揚道:「怎樣不可思議?難道就憑精精兒一人,便能勝得五位哥哥?」
竇令符知道妹妹外柔內剛,正要激起她的同仇敵愾,嘆口氣道:「不要說了,竇家這次是一敗塗地,連大哥都受了傷,還有四弟也中了一根白眉針!」
大哥竇令侃是湖北綠林領袖,武功之高,即段-璋也是佩服他的,起初他還不以為然,如今聽說竇令侃也受了傷,方始吃驚!
竇令符道:「那天王伯通就只帶了精精兒一個人來,精精兒長得又瘦又小。活像個小猴子,我們都不曾把他放在心上。他卻要一個人打我們五個人,我們當然不願自墜威名、先是二哥上去接戰,不過數招,全身便全在他的劍光籠罩之下,四弟、五弟瞧見不妙,只好上去助陣,仍然給他迫得步步後退,最後我和大哥也只得加人戰團,大哥仗著他那一對『天賜神牌』,不懼寶劍,拚力抵住正面,我們四兄弟兩翼包抄,激戰了半個小時,好不容易將他困住,那知正在我們佔得上風的時候,他便立即使出白眉針來了!」段-璋心道:「你們以眾凌寡,本來就怪不得別人使用歹毒的暗器。」
竇令符繼續說道:「若然換了別人,白眉針也未必奈何得咱們。可恨那精精兒狠辣非常,一手劍法,實在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就在施放白眉針的時候,劍法也絲毫不緩,緊緊迫著我們,我們若是閃避白眉針,就勢必傷在他的利劍之下!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們只好拼著毒針刺之凶,我與四弟動作慢在腳踝,大哥接連擋了他的三招殺手,結果性命雖是保全,左手的兩隻指頭,卻已被他的劍削去!尚幸二哥五弟沒有受傷,就在那雙方以性命相搏的剎那之間,各自還了他一劍,也讓他添了兩道傷,這才雙方罷戰。」竇線娘吁了口氣,說道:」這還好,尚不至於一敗塗地。」
竇令符道:「精精兒雖受傷,卻只傷了一點皮肉,咱們卻傷了三個人,說來也算是一敗塗地了。」
竇線娘道:「四弟你傷如何?」她知道大哥本領高強,僅被削去兩根指頭,諒無大礙,四弟功力較弱,幸而所傷亦非要害,白眉針要升至心房,最少還要一個多月。
段-璋一算日期,竇令符中了白眉針之後,到現在也已超過了二十天,白眉針方從他的上臂循著穴道升至胸胛,心中想道:「以他的功力而論,在武林中亦已是罕見的了,普通的人,中了白眉針,最多不能活過三天,而大哥的功力,又最少比他高出一倍,但他們竇家五虎,聯手合斗,卻竟然給精精兒一人擊敗,這精精兒的本領,也確實是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竇令符沉聲說道:「六妹,你是竇家的人,你該知道咱們竇家從來不曾求過外人,好在你們也不是外人,我這次求援,還不算是出了竇家的例。」
竇線娘好生為難,一陣躊躇,眼角盯著她的丈夫,不敢回答。只聽得竇令符繼續說道:「當今之世,只怕只有妹丈的劍法可以與精精兒匹敵;六妹,你的本領,不是我們自己誇讚,在江湖上也是罕有倫比的了,尤其是梅花針刺穴的功夫,只有你得了爹爹的真傳,無人能及。大哥的意思,要我接你們馬上回家,待精精兒再來的時侯,由妹丈與他比劍,你在旁與他斗暗器,如此打法,想來可操勝算。六妹,咱們竇家就全靠你們夫婦倆了!」
竇線娘不敢作主,把眼望著丈夫,段-璋早已有幾分不快,說道:「三哥,你妹子剛在產後,只怕有些不便。」
竇令符道:「那精精兒也得養好了傷。才敢再來,六妹只是在旁用暗器助陣,也不必費什麼力氣,最多滿月之後,總可以應戰了吧?」
竇線娘道:「段郎,你意下如何?」言下之意,她已是不成問題,只等丈夫的一句話了。
段-璋道:「你家裡有了事情,你要回去,我不阻攔。我的武藝,已經擱下多年,那精精兒如此厲害,我自問不是他的對手!」
竇令符勃然變色,沉聲說道:「你不願去就爽爽快快說好了,你是英雄俠客,不肯從我們這門親戚,我竇令符也不會厚著臉皮求你!」
段-璋道:「三哥,話不是這等說,我有一言奉勸,聽是不聽,任憑於你!
竇令符道:「說罷!」
段-璋道:「我勸你們正好趁此時機,金盆洗手!想那王伯通不過要與你們竇家爭霸綠林,你們隱姓埋名,消聲匿跡之後,難道他與精精兒還會趕盡殺絕?」
竇令符冷笑道:「好一個金玉良言!你不是竇家的人,但你娶了竇家的女兒,想來也該知道,竇家的家訓是:寧死不辱!百餘年來,從沒有給人欺負上門,卻縮頭不出的。縱使要金盆洗手,也得先報此仇。」
段-璋心道:「若然說到報仇,你們欠下的命債大孽也不少吧,綠林中人在刀口上討生活,勝負死傷在所不免,若然冤冤相報,殺了一個精精兒,難保就沒有第二個精精兒。」但他見竇個符正在火氣上頭,這番話說出無異火上添油,他本來不善辭令,想說的既然不便說出,就索性閉了嘴,由得竇令符大發雷霆。
竇線娘本想勸她丈夫,只幫兄弟這次,見丈夫如此的神色,知道勸亦無用也就不敢做聲。
竇令符衣袖一拂,恨恨說道:「算我上錯了門,自己丟臉,告辭!」
竇線娘忙叫:「三哥,三哥,且先坐下,有話好說!」
段-璋道:「三哥定要報仇,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再勸,這兩顆靈芝祛毒九你帶回給四弟吧!」
竇令符已是拂袖而起,談談說道:「不用了!反正醫好了也還得再傷在精精兒劍下!」
竇線娘道:「這麼夜深了,三哥,你要走也得明天再走吧!」
和竇令符同來的那個少年,一直在旁邊冷笑,默不作聲,這時卻突然發活道:「住一晚不打緊,只怕姑丈做官的朋友到來。見到有綠林大盜住在你的家中,有些不便!三波,咱們還是馬上離開為妙!」
段-璋怔了一怔,驀地跳起來道:「摩勒,你說什麼?」心中奇怪之極,暗自想道:「我平生也沒有交過做官的朋友難道他們說的是史逸如么?史大哥卻是早已辭官的了。何況他們乃是第一次到這村莊,卻又如何知道?」
鐵摩勒閃過一邊,大聲說道:「你交的好朋友,卻怕我講出來么?你不放我走,敢情是要將我縛去送給官府邀功?不錯,今天在馬蹄下救人的是我,沖闖了安祿山的也是我,你待怎麼?」
竇令符斥責:「你義父不早教過你么,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多說什麼?你惹了禍不打緊,我這幾根老骨頭也要被你連累,喪送在此了!」這幾句話明裡是斥責鐵摩勒,其實卻是針對段-璋。竇線娘嚇得驚異不定,叫道:「三哥、三哥,你,你這是什麼話?圭璋縱然不肯去幫你們斗那精精兒,他也不會翻臉成仇,要將你們縛去送官呀,你,你們把他當作什麼人了?」
段-璋身形一晃,攔著了門口,冷靜地說道:「三哥,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竇令符冷冷說道:「你說得好,士各有志,不能勉強,你要到安祿山帳不圖個功名官貴,也怪不得你不認我這門親戚!但望你顧全一點江湖道義,待我們走了之後,你再去通風報訊如何?不過,你若當真要我們留下的話,我竇令符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也絕不能束手就擒!」
竇線娘嚷道:「三哥,你說到那裡去了?你不知道:安祿山正是段郎的仇人,今晚我曾和他商量避禍之計,準備逃走的啊!」
段-璋反而平靜下來,說道:「二哥,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了。
你說說看,你怎麼以為我到安祿山帳下求取功名呢?」
竇令符一聽他們兩人的說話,不似虛假,心中也是疑團莫釋,便道:「這安祿山手下有兩個得力將領,一個是田承嗣,一個是薛嵩,這兩個人和你的交情如何?」
段-璋道:「我聽過他們的名字,以前為了清河溝李家的事,薛嵩要約我比劍,後來虯髯客的徒弟出頭,將事情化解,沒有打成,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和他們見過面了。」竇令符詫道:「你這話當真?那,那就奇怪了!」
段-璋道:「你信不過我也該相信你的妹子,你問問她,我平生幾曾說過假話?」
竇線娘道:「這兩個人確實與我們絲毫無涉,三哥,你怎的會把這兩個人和圭璋牽在一起呢?」
竇令符道:「那麼這個村頭有一家人家,門前有三棵松樹的,家主是個年的四十左石、白臉無須的書生,這個人難道也與你毫無關連么?」
段-璋道:「這個人是我的好朋友,他名叫史逸如。不錯,這個姓史的做過官,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因彈劾奸相李林甫而被罷官的了。哈哈,你說我交了做官的朋友,莫非就是他?此人古道熱腸,高風亮節,雖曾為官,卻是俠義中人呢!」
竇令符道:「他既曾為官,你可知道他和安祿山有無關係?」
段-璋道:「史大哥與我十載深交,我素來知道他是痛恨安祿山的,更不要說和安祿山的牽連了。」
竇線娘插口說道:「有一件事你還未知道,史家嫂子也是昨晚得了一個女兒,我們和他已是對了兒女親家。說起來,這姓史的也是你的親戚呢?」
竇令符侶了捋須,沉吟半晌,說道:「這可令我越來越糊塗了。好吧,我且從頭說起。」
「前幾年有個朋友說在長安鬧市之中,曾見過你匆匆走過,因此我猜想你大約住在長安附近,使和摩勒來找尋你們了。三天前在鳳翔山道,卻和安祿山帳下的八名高手遭遇,惡鬥了一場。」
竇線娘問道:「你和安祿山也有仇么?」竇令符笑道:「你離開綠林不到十年,怎的連這個也不懂了。咱們竇家,就正是在安祿山管轄下的地區作強盜,要麼就受他招安,要麼就要與他作對,這不是很簡單么?」
竇線娘笑道:「這我懂得。不過,我離家之時,安揮山還沒有做書度使,我尚未知道咱們竇家正在他所管轄的地方。」
竇令符道:「我們非但不受他招安,在他兼范陽節度使那天,四弟還曾和他開過一個玩笑,偷了楊貴妃送他的一件名貴狐裘,因此他早就想收捕我們了。王伯通和安祿山帳下的田承嗣,以前是黑道上的好朋友,田承嗣投歸安祿山之後,王伯通與他仍暗通聲氣,所以,據我猜想,這次我們在鳳翔山道突遭安祿山手下的圍捕,大約就是王伯通這廝通風報訊的!」
段-璋心想:「綠林中也有高下之分,我這幾個舅子不屑同流合污、暗通官府,到底比王伯通勝過一籌。」
竇令符續道:「安祿山那幾個衛士雖然算不上一流的高手,武功亦非凡俗,其中有一個叫做張忠志的,以前亦是黑道中人,手使一對虎頭鉤,最為厲害,我右臂上的傷痕,就是給他的虎頭鉤劃破的。」
鐵摩勒笑道:「三叔,你總是喜歡把敵人說得厲害了一些,若非你老人家故意賣個破綻,那姓張的如何近得你的身前?」
竇令符正色道:「摩勒,像你這樣年紀,最容易犯輕敵的毛病。這個毛病不改,將來定吃大虧。須知綠林中的教訓是:臨敵之際,取勝第一,越快得勝越好,免至多生意外。縱使是獅子搏免,也該用全力。何況咱們不是猛獅,對方亦井非兔子呢。
「就以那天的情形來說,我身上有白眉釘的毒傷,對方合圍之勢已成,看得分明,他們是想拖垮咱們,若不是我故意賣個破綻,誘那張忠志上當,只怕還未必容易突圍呢。像你那樣強攻硬拼的打法,實在危險得很。」
教訓了鐵摩勒之後。竇令符回過頭來說道:「我恨那張忠志以盜捕盜,同類相殘,誘得他近身,立即施展霹靂掌的絕招,一拳打斷他的肋骨,但他趁著我的破綻,也居然能夠扎我一鉤,也算得是強悍的對手了。」
竇線娘遇:「那八名衛士裡面,沒有田承嗣和薛嵩在內么?」
竇令符道:「田薛二人是大將身份,當然不在其中。也許是他們以為有八個人對付我個老頭子,足已夠了吧。」笑了一笑,又道:「幸喜他們不是怎樣看得起我,要是田薛這兩位將軍親自出馬的話,我元氣未復,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怕今晚已不能和你妹子相見了。」
竇線娘有點詫異,問道:「三哥,那你剛才說的……」竇令符早知其意,立即把話接下來說道:「你是不明白我剛才何以要先提起這兩個人?」那天我無緣與這兩位將軍相會,可是今天晚工,卻見著了!」
段圭長也不禁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今天晚上?你是在那裡見著他們的?」
竇令符道:「就在這個村子裡,還不到一個時辰。」竇線娘道:「這是怎麼回事?」竇令符道:「你別忙,且聽我按著次序說下去。」
竇令符接下去道:「過了鳳翔山道,恰好在元旦這天,到了你們的村子,碰上了安祿山的大隊人馬,正急著要上長安,給他的貴妃娘娘拜年。
「我老頭子是驚弓之鳥,不敢多惹閑事的了。趕緊在山谷口裡藏起來,這小子卻最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卻到谷口去瞧熱鬧。」
鐵摩勒接著說道:「幸虧我出去瞧熱鬧,我一瞧就瞧見了姑丈把羊皮祆蒙著了頭,腳不離地,步履安詳,卻走得甚快,一瞧就瞧出是個具有上乘武功的人。」
段-璋心中一凜,想道:「這孩子好厲客的眼光。糟糕,我一時心急,走快了兩步,結果給他瞧破,他都能夠瞧出我具有上乘武功,安祿山的隨從高手,想來也會瞧得出的了。」
只聽得鐵摩勒續道:「後來就發生了安祿山的衛士馬踏孩子的事,我忍不住把那幾個孩子救出來。」
竇令符笑道:「幸虧他們忙著趕路,沒功夫捉拿你。不過,也幸虧你瞧出了姑丈的武功,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們就住在這個村子呢!」
竇令符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摩勒一說,我就猜到是你,摩勒見你走進村頭那家人家,我以為便是你們的家。」
道:「不錯,我們正是在史家門口,看見了田承嗣和薛嵩。」
段-璋「啊呀」一聲叫起來道:「你們有沒有進去看?這史家大哥不知如何了?」
竇令符道:「我還瞧見一個年約四十,白臉無須的書生和他們在一起,談笑甚歡,這樣的情形,我還敢過去嗎?」
段-璋大大吃驚,忙問:「你可聽見他們說些什麼?」
竇令符道:「我和摩勒躲在松樹上,那時他們正在跨上馬背。我只聽見那薛嵩說什麼,大哥一定給你官做。後來又隱隱約的聽得他們提了兩次,段先生,段先生,他們已經放馬疾馳,話語聽不情楚,似乎他們對這位『段先生』好生敬慕!」
段-璋道:「怪不得你以為那兩個傢伙是我的朋友,後來怎樣?」
竇令符道:「還有怎樣?你那位史大哥和他們走了,我也知道這不是你的家,於是到村中每一家窺探,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你們。」頓了一頓,冷冷說道:「要不我還以為你有幾分親戚的情份,我也不敢來見你了。好吧,我聽見的我都說了,不放我走,那就由不得你了!你若是要拿我去給安祿山作見面禮,就請動手吧!」
「動手」二字,剛從竇令符口中吐出,猛聽得段-璋大叫一聲,箭一般地射出門口。竇令符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你、你、你當真-一」他只當段-璋當真去告密,對他不利,急忙間無暇思索,也趕忙逃出段家。
他這句話未曾說完腳步剛剛跨過門檻,衣角已被竇線娘拉著,只聽得竇線娘大叫道:「三哥,你好糊塗!」
竇令符道:「怎麼?」實線娘道:「要是他要對你有所不利,還不會親自動手嗎?豈在這時候還去邀人,難道他不預料到你們也會馬上逃走?」
竇令符的江湖經驗比妹子豐富得多,竇線娘所說的道理簡單明白,他當然也會想到,只因一時驚懼,時爾失態,如今一想,果然是自己的糊塗,遂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只見鐵摩勒正在撥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匕首,對準竇線娘的背心,原來他以為竇線娘不顧兄妹之情,要將他的「三叔」留難,故此備在必要之時,便與竇線娘拚命。
竇令符喝道:「摩勒,住手!六妹,你說,你說!你三哥的性命交付給你了!」
竇線娘笑道:「三哥,不必著慌,聽我細說。」剔亮了紅燭,將丈夫與安祿山結仇的經過,段史二家的關係,相約逃難的事情……一五一十,詳詳細細的都對竇令符講了。
竇令符與鐵摩勒這才完全明白,只聽得門外雞啼,已是五更的分,卧室內那初生的嬰孩也啼哭起來,竇線娘的話剛好完畢,笑道:「我該給你餵奶了,這孩子倒乖,一睡就睡到天亮。他也該山來見舅舅了。」
竇線娘給孩子餵飽了奶,抱他出來,竇令符道:「這孩子骨格清奇,是個學武的好材料。」孩子出來,緊張的氣氛沖淡了不少,但每個人心裡,仍是忐忑不安。
忽聽得一聲長嘯,段-璋的聲音朗聲吟道:「寶劍欲出鞘,將斷佞人頭,豈為報小怨,夜半刺私仇,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彈劍悲嘯,宛若龍吟,大踏步走上台階。
這時已是陽光微現,但見他鬚眉怒張,雙眼火赤,竇線娘從未見過丈夫這等神態,嚇得呆了,她尚未開口,鐵摩勒卻忽然地搶上前去,大聲道:「我錯怪了姑文!」冬、咚、冬,就給段-璋磕了三個響頭。
段-璋將鐵摩勒扶了起來,仰天說道:「好,你愛憎分明,不愧英雄本色!」
竇令符也過來賠禮,段-璋卻側身避開,沉聲地說道:「這個時候,還講什麼客套。三哥,我有一件事情,要重重拜託你了。」
竇令符笑道:「你我親戚上頭,怎用得上拜託二字,你剛才說不要客套,你自己卻先客套了!」他見段-璋如此的神情,情知定有非常嚴重之事,因此故意打個哈哈,緩和各人緊張的情緒。
段-璋指著他的孩子道:「三哥,請你照料他們母子二人,天一亮就帶他們走吧!線娘,你要好好教養孩子,長大了以後將我的劍譜傳給他。」
竇線娘本來就想帶孩子到母家避難,並因此而與丈夫齟齬,想不到丈夫突然應允,她隱隱感到不祥之兆,顫著手兒,不敢接那劍譜。段-璋嘆了口氣道:「拿去吧,以後也許你我不能見面了。」
竇線娘道:「段郎,你要到那裡去?」其實這對她已猜到了七八分了。
段-璋道:「我去尋史大哥去。」
龔線娘道:「你到史家看過了?到底如何?史家嫂子和她的女兒呢?」
段-璋道:「都給安祿山的爪牙綁架去了。」
竇線娘「啊呀」一聲叫將起來。「真的?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段-璋道:「這是意想中事,昨天我一時疏忽,避入史家,安祿山當然把史大哥當作我了。」
竇線娘道:「史大哥是個進士,他怎的不會分辨?」竇令符接著道:「我聽那田承嗣說給他官做,妹丈,我看,我看,人心難測,你、你……」
段-璋劍眉一堅,立即打斷他的話道:「線娘,別人不知道史大哥的為人,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他是為了要保全你我,已頂著我的名字去了!」
「我到了史家,屋子裡鬼影都不見一個。在卧房裡我嗅到有殘留的迷香氣味,在書房裡我找到史大哥寫的這封信。你拿去看吧!」
「你看,史大哥是何等苦心,他為了敷衍那田承嗣,故意和他說一些鬼話,難道你會相信他向安祿山求官?「你看史大哥是怎樣信託咱們,遺書叫他的妻子找至親好友照顧,他寫這張字條的時候不便言明,這至親好友除了咱們還有誰人?線妹,事情如此。你還不明白嗎?」
竇線娘是綠林世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當然明白,恨恨說道:「這田薛二人,以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行為卻這般卑劣。連婦人孺子都不放過!」
竇線娘心如刀割,她明知安祿山帳下高手如雲,丈夫此去,定是凶多吉少,但事已如此,她那裡還能夠阻攔?而且她也是具有俠骨英風,探明大義的女子,在這關節上頭若然換了是她。她也會象丈夫一樣的捨生取義的。
夫妻四日相對,默默無言。過了好一會,竇線娘才用顫抖的手接過段-璋的劍譜,低聲說道:「段郎,你去吧!但願吉人天相,你和史大哥、大嫂,都能平安回來!只、只可惜我剛在產後,不能和你同去了。」
段-璋微笑道:「你要把孩子撫養成人,這比我去拚死,還要難很多,我不能為你分勞,只有請三哥照料你了。」他極力使語調平靜,但微笑之中仍然掩蓋不住悲涼。
竇令符笑道:「圭璋,以你的武功,未必便不能歸來,我們還等著你會對付精精兒呢!」其實這番說話,不過是慰他的妹妹而已,段-璋武功再高,闖入龍潭虎穴,雙拳難敵四手,要全身而退,已極困難,何況他還要救人。」
雞聲已啼了三遍,段-璋道:「好吧,咱們都該走了。我和你們同走一程,到村頭分手。」
元旦晚上,人們都睡得很遲,路上還未有行人,史家正在村頭,在經過史家的時候、段圭璋忽然停下步來,說道:「讓我看一下孩子。」
他在孩子的面頰上親了一下,沉聲說道:「若是我萬一不能回來的話那史大哥也是不能回來的了。孩子長大了之後,你要他打聽史小姐的下落——希望她還能活在人間。若是毫無音訊,也要等到三十歲之後,方能另娶。那股寶釵,你要藏好,作為憑證。」
竇錢娘含淚說道:「我會-一告訴他的,你放心吧!」段-璋道:「十載夫妻,累你操勞不少,請受一拜!」竇線娘道:「我得到這樣的英雄夫婿,不管今後如何,都是一生無憾的了!你亦請受我一拜!」
交互一揖,段-璋立即離開,他怕看妻子的淚眼,頭也不回,便即上路。忽聽得鐵摩勒高聲叫道:「姑丈,且慢!」
段-璋道:「你有何事?」錢摩勒道:「我跟你到長安去。」段-璋道:「你跟去做什麼?」鐵摩勒道:「想到長安開開眼界啊!」段-璋笑道:「你知道我到長安幹什麼?這可不是好耍的啊!」鐵摩勒道:「我知道你要到安祿山府中救那性史的義士去,姑姑剛在產後,三叔的傷毒未曾痊癒,他又要趕回去應付王家的人,都不能陪你。我卻閑著無事,正好和你作個伴兒!」段-璋正色道:「這是賭性命的勾當,你知道么?我不能要你同行!」鐵摩勒也正色道:「姑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就只准你自己做英雄好漢么?不管你要不要我,我已是跟定你的了!」段-璋大受感動,說道:「好,你有這樣的志氣,我就帶你同行。到了長安,你可要聽我的話。」鐵摩勒道:「這個當然。」竇令符本來捨不得鐵摩勒,但他也知道這少年的性子極是剛強,說一不二,而且他想到這次自己前來求助,如今段-璋有事,自已不幫幫忙,讓鐵摩勒去,也正好賣個人情,便即說道:「這孩子的功夫還過得去,最少也可以做個通風報訊的人。你就帶他去,讓他磨練磨練也好。」
段-璋道:「三哥放心,我總不能讓這孩子陪我送命。到了長安,我定有處置,要是我也萬一能保住性命,救得史大哥回來的話,我會到幽州去看你們,順便跟那精精兒見見高下!」他已在心中決定,要把自己的武功心法傳給鐵摩勒,並且決不讓他同到安祿山的府中冒險。
鐵摩勒何等聰明,早也聽出了這兩個人的意思,心中想道:「到了長安,我自有辦法,你想把我撇開,未必能行。」他眼珠一轉,打定主意,卻不開言。
竇令符大為歡喜,雖然段-璋此去凶多吉少,但究竟還未完全絕望,他如今已答應了願在事情完後,便去對付精精兒,那麼只要他無恙歸來,竇五二家之爭,竇家是穩操勝券的了。
竇線娘聽得鐵摩勒同去,心中稍寬,揚手說道:」段郎,你此去見機行事,若是急切之間,不能下手,便不可強為。要人幫忙的話,可以叫摩勒捎個信來。」段-璋道:「我理會得。娘子,你也要好生保重,記著我的話,好好扶養孩兒。」他怕看眼淚,不敢回頭,帶了鐵摩勒,便直奔長安而去。
長空離段家不過六十里路,當天便到。正是:胸中俠氣未曾消,拋家暫作長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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