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這就是自我傷害
唐影又夢到許子詮。
她喜歡貓,貓喜歡許子詮,如果許子詮喜歡她,那正好組成了一個閉環三角戀。只可惜許子詮也喜歡貓,貓和許子詮是恩愛的雙箭頭。她有點孤單,只好說,我不喜歡貓,更不喜歡許子詮。
夢裡面的許子詮拿著一根火柴,划出火,舉到她胸前,要在她心裡縱火,她立刻潑下一桶冰水澆熄心頭火焰。許子詮再掏出一根火柴,她再奮力澆熄;他點燃,她熄滅,反覆好幾次,她要枯竭,氣喘吁吁,許子詮卻表情自得,接著從口袋摸出一大把火柴。
他說:「唐影,你可千萬別愛上我。」然後同時劃亮手中火柴,剎那間火光衝天,她差點兒要灰飛煙滅。
嚇得在午夜醒來。一身誇張冷汗。
她重新躺回床上,往枕頭上噴了睡眠噴霧,深深呼吸躺下,側過身子對著窗,窗帘透過夜色,樓下有車輪碾過水泥地面的聲音與引擎聲,伴隨零星狗吠,她又想起高中時候。
程恪家住五樓,那時候居民樓已有電梯,唐影卻為了減肥,每日上下固執爬樓梯。當然還有少女懷春的小小心思:爬樓梯能親自經過心上人的家門口,從樓梯間小小探過腦袋,看到他們家深色大門、倒貼著的紅色福字與春聯,她都覺得滿足。
一日放學回家,五樓的樓梯間卻坐了一個女人。確切的說是一個美麗女人,染那個時候最流行的發色,厚厚劉海,穿著打扮集合了時代的時髦元素,只是她很傷心,用手捂著臉,嗚嗚哭泣著。接著程恪家的門打開,他一身家居服從裡面走出來,表情嚴肅,像是要出來發飆,卻意外看到唐影,一下把火氣咽下去,問她:「你怎麼在這裡?」
唐影扯著書包帶子說,「我……我經常走樓梯的。」眼睛轉轉,又看向坐在台階上抽噎的女人。程恪有些不自在,拉過唐影,把她往台階上推:「那趕緊回家吧。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哦。」唐影點點頭,最後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她也半抬了頭看著唐影,唐影發現她五官秀麗又端正:儘管因為悲傷而扭曲,卻仍舊死守著該在的位置。在平時,她應該是個美人。 但此刻這張臉卻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美,她滿臉淚痕又無助,醞釀著下一波歇斯底里,蹲在樓梯間尊嚴掃地。這個女人像一朵被粗暴摘下又扔在地上的花,零落成泥,只有狼狽。
等唐影走到樓上了程恪才開口,語調很冷:「你走吧。我該說的都說了。」
那個女人又開始糾纏,發出尖銳聲音,「剛才這個小姑娘是誰?」
程恪嘆氣,「你簡直無可理喻!去教務部問到我家地址打擾我家人,已經觸犯我的底線,麻煩你走吧,我不會再理你了。」
「我們的過去就這樣算了嗎?」女人眼睛含淚。眼巴巴地望著他。
很久以後程恪才回復,「結束了。我說過了。」
然後他再也沒看那個女人一眼,轉身進了家門。伴隨「砰」一聲叩門聲的,是女人動物一般的哀嚎。
六樓的樓梯間門虛掩,唐影目睹一切,心裡莫名滋味。據媽媽說,那個女人一大早找上門來,引發巨大聲響,在樓梯口整整坐了5個小時,等不到想要的結果,最後黯然離開。語調帶了嫌棄,連程恪媽媽都覺得丟人。
第二天程恪給她補習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半天開啟話題:「那天那個姐姐……」
程恪語調冷淡:「前女友。以為和平分手,沒想到是這種人。」
唐影問,你是不是傷害她了?她的樣子,看起來好狼狽。
程恪頓了好久沒回答,半天才說:「沒人能傷害她,只有她自己才能傷害自己。」
唐影沒懂,「她怎麼傷害自己了?」
「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該放手的時候卻學不會放手。這就是自我傷害。」程恪看向唐影,用筆敲她頭:「你啊,可千萬別學她。」
只是她最後還是學了。
落得被程恪全面拉黑的下場。眼淚與嘶吼換不到愛情,可憐要死。
後來她才明白,哪怕你再妝容精緻、舉止文雅,格調冷漫到西伯利亞,但凡你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再有腔調的衣服與品味也遮不住你的狼狽。墜入情網又不被珍視的女人就像一條落水狗,用濕零零的尾巴搖晃愛情,人人皆可鄙薄之。
回憶入夢,她接著睡著,迷迷糊糊中告訴自己:千萬千萬,不要再一次成為那樣的人。
「記住……」唐影翻了個身,在湧上的睡意將全部潛意識淹沒時喃喃: 「唔,誰都不愛的女人才最高……
第二天早上,唐影收到婊姐微信,突然問,「唐影寶貝你晚上有空嗎?」
「不加班就有,怎麼了?」
「太好啦!那幾個合同你可以過兩天再反饋哦,晚上我請你吃飯嘛!」
唐影一愣,不知道婊姐葫蘆里賣什麼葯,猶猶豫豫又問一句:「公事?私事?」
婊姐過了半天才回,語氣神神秘秘,「私事啦。而且,是好事哦。」半秒後又迅速補上一句:「哎呀你不來也沒關係的,反正是私事啦。」
甲方乙方的身份擺在那裡,鬼才相信「你不來也沒關係」。儘管唐影對婊姐口中的「好事」持有一千分的懷疑,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做喜氣洋洋狀回復: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不來呢!咱晚上見!」
婊姐秒發了個餐廳鏈接,「今晚六點半,不見不散哦,愛你。」
「收到。[抱拳][抱拳][抱拳]」
此刻唐影正在通勤路上,高峰時期的地鐵擠到爆炸,四處是人,車廂是流動生產線的壓縮罐頭。唐影昨夜沒睡好,她特地找了角落歪著,微信發完就將手機扔進包包,一手高高拉扶桿,腦袋埋在手臂與肩膀形成的夾角之間,半闔著眼補眠,一臉萎靡不振。
大概是神態過於萎靡,讓一些人以為有了可趁之機。瞄上唐影,借著人流擠到她身側。
她今天穿了一套粗花呢黑色西裝套裝,仿香奈兒的經典款式,裙子長度介於大腿與膝蓋之間,打底絲襪。地鐵擁擠,對陌生人之間的觸碰習以為常,她沒太放在心上。
等唐影發覺不對勁的時候,那人已經將唐影視作「不太敢反抗」的膽怯女生,得寸進尺,摸夠了大腿,又打算將手往裙子里更深處試探。
「喂!你他媽手放哪兒呢你?!」
那人這才一驚,猛地縮回了手,心虛看向唐影,片刻前還任君採擷的女人一下變了一張面孔,橫眉怒目瞪著自己,聲音尖銳。與此同時腳上一疼——這女人穿著細跟高跟鞋,對準自己腳面就是利落一腳,他臉皺成一團,慶幸是冬天鞋厚。
反應過來,剛剛被觸碰過的地方像是被一群蠕蟲扭動著爬過,唐影一陣噁心,情緒轉成憤怒,半仰著臉死死瞪那人。他比自己高上半個頭,一副小眼鏡架在鼻樑看起來文文弱弱,沒想到人面獸心。兩人的動靜引起其他人側目,大家紛紛從手機視頻與地鐵讀物里抽出幾分注意力,不動聲色圍觀起來。
「你剛剛手摸哪裡呢?」唐影拽那人領子,又問一遍。
她從來不是好欺負的女人,網路上的防色狼指南很多,她學過一些,應對關鍵是要硬氣,你硬了,他們就軟,反之亦然。
那人穿了一件暗褐色毛衣,領子被唐影不留情扯長,露出裡層破了洞的骯髒秋衣,眾目睽睽之下,他感覺到難堪,扭了脖子,半天擠出來一句:「幹嘛?我哪有摸你?」
「還沒有?!」
「我摸你幹嘛?!」謊話多重複幾遍,那人也有了底氣。
唐影急起來,扯他領子:「怎麼沒有?!你別想不承認,下站下車了你跟我去找警察。」
那人聽見警察兩個字,一下也著急起來,狠狠劈去唐影的手,又推了她一把,大罵:「有證據嗎?你拍下來了嗎?就說我摸你?是你想被男人摸想瘋了吧?」他指著唐影,破口:「大冬天穿這麼短裙子擠地鐵,不就是等著男人來摸嗎?」
他聲音更大更激烈,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唐影腿上,帶了幾分曖昧審視——打底絲襪,短裙,貓腳細尖高跟……
唐影沒想到他會有如此言論,「蕩婦羞辱」外加「受害者有罪」理論轟炸地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蕩婦」在這個社會始終是一個危險的詞,任何一個女人一旦被劃入其中,便是人人喊打,永世不得翻身。
眾人的目光與眼神落在她身上,來自同性的、來自異性的,都藏了微妙,她甚至可以想像出此刻他們內心的評價:這個男人是不是色狼不知道,但這個女的好像也不怎麼檢點啊?
從受害者一下變成眾人評頭論足的對象,情緒交織,她臉憋得通紅,一顆心慌亂亂跳。
男人迅速意識到自己佔了上風,總有一類人習慣性依靠羞辱他人來獲得優越感。加上認定唐影沒有證據,愈加來勁,就差指著她鼻子,接著罵:「我才不想摸你呢!你這樣的女人,求我我也不摸!你這個騷……」
「啪!」
他想說的是騷貨。
只可惜「貨」字還沒出口,他就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嘴這麼臭,我替你撕了?」一個女聲。人群中走出。沉穩又冷。
女人手勁太大,他差點被打蒙,眼鏡歪到一邊,臉上霎時紅腫出一個誇張手印,火辣辣地疼。
這是一個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女人,頭髮光光梳在腦後,直剌剌的馬尾,下頜角尖銳下收,眉眼上揚,紅唇烈焰搭配一身黑衣。氣勢壓迫,極度不好惹的樣子。
男人一下瑟縮起來。
「想要證據是不是?」她皮笑肉不笑問他。他不敢應,女人揮了揮手機,眯眼看他,「我剛剛的位置就在你們旁邊,你做了什麼都在視頻里。包括你剛剛當眾辱罵人的衰樣,我也錄下來了。上次地鐵里的咸豬手被判強制猥褻還上了熱搜,我估計你這次也可以大火一把了。」
她睨著他,半笑不笑:「哥們,要不要送你當個網紅?」
男人臉色鐵青,唇抿緊緊。
眾人自覺在唐影、女人、男人之間圍成了一個小圈。沒想到上班路上還有一出好戲。好幾個人已經偷偷拿了手機記錄,唐影也趕緊拍下色狼照片。
地鐵開始減速,下一站「國貿」。
換乘站人流上下交匯,男人趁機想溜走,後領子卻被人扯住,身後一聲「去哪兒呢?想再挨一巴掌?」,他不敢擅動,臉還腫著,像一條喪家野狗。
「給我老實一點!」女人的聲音嚴厲又凶,重重往後一拽,男人被領子勒疼喉嚨,垂下頭,從野狗變成了雞仔。
她看了唐影一眼,聲音轉柔:「國貿附近就有個派出所,一起去做個筆錄?會耽誤你上班嗎?」
唐影趕緊搖搖頭,「沒關係,我們不打卡。」
「好。」她沖她一笑,空著的那隻手拉住唐影的手腕。溫熱觸感。
地鐵出站,冬日上午的陽光灑下,黑衣女人走在自己面前,彷彿走在光里,走得氣宇軒昂又大步流星:一手拽著已經被馴服的地鐵色狼,另一手牽著自己——
極富漫畫感的畫面,唐影愣愣看著兩人交握之處,這個女人的手骨節分明而有力量,直直馬尾隨著步伐甩動地乾脆利落。她穿一雙鉚釘高跟靴,長度到膝蓋,黑色皮質雙肩包、黑色皮衣,鞋上鉚釘在陽光下反射光芒,鐵骨錚錚。像是殺手。
派出所就在地鐵附近。
兩人報案、分別錄了筆錄,剩下事情移交公安。
唐影出來的時候,看見女人正在派出所門口的垃圾桶抽煙,走上前去,也要了一根。
她笑,替唐影點了火,起了話頭:「你今天這套衣服很顯身材。尤其是裙子,我特別喜歡!」
唐影知道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燜出一句:「……謝謝。真的,今天如果不是你……」
唐影不太會抽煙,姿勢生澀,湊上來借火單純想要自然地表示感謝。
「不客氣。女性是利益共同體嘛。」
唐影有些喪氣,「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強勢……
「你已經很勇敢了。是那個男的太不要臉。」她鼓勵她,伸手對垃圾桶彈了彈煙灰,「我一直覺得,女性之所以會遭受異性的欺凌,無論是性騷擾、強姦、家暴還是別的什麼,歸根結底是因為女性的體能天生弱於男性。在假設你打不過他、難以反抗的情況下,男人就會有侵犯你的動機。」
「可這是生理差異,沒辦法的。」
「是天生。但我們可以改變。我始終相信,要反抗來自異性欺凌的關鍵只有一個:暴力。比男人更兇悍,更有力量。現代社會科技發達但理念依然很原始,動物迷信體能的強大,因而對於來自男人的挑釁,我崇尚——」她對唐影一笑,「以暴制暴。」
將煙頭戳入垃圾桶。
唐影一愣,說:「可這是法治社會,我是律師,要講法律。」
「法律本身就是國家暴力的機器。你忘了?馬克思說的。況且,法律有局限性,在法律邊界觸及不到的地方,我相信暴力。」她伸出手,「很巧,我也是律師,不過正在gap,還沒入職,今天恰巧來附近見一個朋友。」
「哦?」唐影很驚喜,也伸手自我介紹,「唐影,A所知識產權部。」
女人的眼神亮了亮,兩人雙手交握:「看來以後需要多多關照了。」
「嗯?」
「你應該認識我?」她眨眼,這個表情突然讓唐影有幾分面熟,於是下一秒便聽到她揭示謎底:
「我叫王玉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