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
稍晚, 派去探路的隨行回報, 六合渡口亦冰封停舟。
魏劭訪的一熟知大河河道的當地之人, 知曉有一河道狹隘隘之處, 照如此的嚴寒, 再凍個數日, 便可行走於上。到時願領路過河。
當晚,魏劭帶小喬離了烏巢古渡, 行數十里地入住了驛舍,等待冰層厚至渡河。
這一地帶, 靠洛陽國都,地方刺史難以坐大,依舊算是歸於朝廷轄制。驛丞風聞幽州魏劭攜內眷來此暫作停留,儘力迎奉。
魏劭自十七歲親自掌軍開始,抵禦匈奴、平定邊境, 又東征西戰, 攻城掠地,可謂幾乎日日殫精竭力, 連睡夢中也習慣於枕下置劍, 從沒有真正放鬆的一刻。
今日適逢渡口被阻, 接下來等待的這數日里, 魏劭可謂真正前所未有舒爽。屋外天寒地凍,房內春意融融。心悅女子就在手邊可得。他也不去想旁的了, 皆都丟在腦後。只抱著小喬顛鸞倒鳳, 晝夜不分, 極盡男女歡愛之樂。
古有商紂、幽王,皆因寵女不問國事,淫靡而亡國。魏劭不齒,以為昏君。卻未料今日自己亦耽迷女色,神魂顛倒,以致雷炎賈偲竟三日未見君侯露上一面,第四日,因有消息傳來,前去請見,卻被告知君侯一早帶了女君出行,賞雪去了,也未說何時方能回到驛舍,心裡也是納罕無比。
嗚呼!哀哉!之於魏侯,此前所未有!
……
胡天胡地了數日後,這日一早,魏劭忽來了興緻,想到黃河一帶,風物自古雄偉,從前自己雖也到過,只每次都匆匆行經路過,從無停駐欣賞。那時既無興緻,也無閑暇。如今既然被阻滯在此不得過河,身邊又有佳人相伴,何不帶她一同出遊賞景,也不算白來一趟。
他是個說來就來的性子。興緻一起,立刻要帶她出遊。
前幾天被他關在房裡沒出去半步的門。魏劭便似狍鴞饕餮,小喬雖也婉轉迎合,只是身子畢竟嬌弱了些,對著他日夜索取,漸漸有些吃不消,正犯愁著,一早聽他終於把興趣投向了外頭,大喜,豈有不應的道理。
春娘將她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外罩了件杏子錦綿帶帽的雪氅,一早被魏劭帶著從驛舍後門悄悄而出,兩人共乘一馬,沿著河道放馬而上。
當日雖雪霽天晴,但朔風呼號,嚴寒比之前頭幾日,更甚了幾分。小喬與他同騎而行,縮於他溫暖懷裡,魏劭再用自己的雪氅將她再裹一層,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小喬分毫未覺寒冷。
被關了數日,終於出來放風,她心情也有些雀躍。一路上邊賞風景,邊和他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地勢高峭的丘坡之下。兩人停了下來。魏劭牽著小喬的手,帶她走走停停,爬上了坡頂,最後並肩立於一塊石台之上,遠眺四方。
腳下兩道青白色的河岸冰線,由西往東,蜿蜒壯闊而來。往日滔滔大河,如今冰封千里,河面冰層映照旭日,宛若晶瑩平地。又有兩岸地勢起伏,雪原莽莽。視線的盡頭,那白皚皚的山丘,峰影宛若矯龍遊動。
人立於如此天地之間,只覺莽蒼渾遠,小喬恍惚之間,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渺小之感。正心中感慨,側旁魏劭忽然抬起臂膀,指著西處說道:「你瞧,那裡便是洛陽的方向,此去來回,快馬不過數日。幸遜鳩佔鵲巢多年。可笑袁赭,號稱百萬兵馬,我本還道他是個人物,原來也不過空有其名!」語氣間,儘是俾睨。
袁赭此前以勤王之名討伐幸遜,雙方在汜水僵持,上月終於大戰,卻不敵幸遜,元氣大傷,如今退回了青州。
小喬知魏劭大約觸景生情,這才忽然有感而發。便隨他手指方向,眺望於此並不得見的那座煌煌帝都。
寒風於丘頂呼呼刮過,吹的小喬有些站立不穩,魏劭一手便攬住了她肩,忽又道:「他日這江山若為我所有,吾將攜汝之手,共享萬乘之尊。」
小喬一怔,抬起眼眸望向了他。
魏劭卻並未看她,視線依舊落向遠處那座帝都的方向。方才那一句話,便似他隨口而出的一句無心之語。
小喬便笑了一笑,未說什麼。
山頂風大,兩人再立片刻,魏劭便帶她下山了。如來時候那樣共騎一乘,慢慢踏上歸途。快近驛舍的時候,遠遠看到雷炎立於路口顧盼,似正在等魏劭歸來。
雷炎一眼望到魏劭,便疾步朝他而來。魏劭催馬到他近前,示意他稍等,自己送小喬入了驛舍,隨後轉出。
「主公,楊信有消息來了。」
雷炎等到他出來,上前稟道:「兩日前,薛泰兵馬被那流民首誘入芒山一山谷里,遭前後火攻,兵馬先亂,雙方隨後廝殺,那綠眸單槍匹馬,竟挺入薛泰陣中,勇不可擋,薛泰被他驚下馬來,一箭命中咽喉,當場喪命。」
魏劭目露微微詫色,沉吟了片刻,問:「如今那邊形勢如何?」
雷炎道:「薛泰陣前喪命,如今靈璧全落入那流民首之手,勢力大增。徐州亂。薛泰尚有兩子,於徐州城頭高掛白幡,誓取綠眸頭顱復仇。料接下來還會有一場惡戰。」
「楊信如今何在?」
「稟君侯,楊信原本照君侯所言,領軍前去應援。見狀已經撤回。正等君侯示下。」
魏劭不語,似陷入了凝思。
雷炎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想起那日在胡家莊外與綠眸相遇,自己險些命喪他手的情景。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數日,此刻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忍不住道:「主公,這綠眸雖不過一流民首,卻實在不可小覷,連薛泰竟都喪命於他手中。日後若不為主公所用,必成禍患。好在與主公連襟。若招之來投,也未嘗不是兩全之策。」
魏劭淡淡道:「我無此連襟。」
雷炎一怔,隨即恍然。心想誠然。
那個綠眸雖殺薛泰,如今也佔了靈壁,但終究不過一低賤流民首而已。想喬家那樣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勢衰,倘若沒有個中的隱情,也決計不可能會將女兒嫁給一個流民。更遑論主公何等的身份,那流民首怎勘與主公並為連襟?
雷炎自知失言了,慌忙請罪:「末將失言,主公勿怪。」
魏劭擺了擺手:「無妨。」
「兗州那邊,可有別的消息?」
他出神了片刻,彷彿記了起來,又問了一聲。
雷炎忙道:「昨日本就想稟主公的。只是一直見不到主公的面,想著無大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兗州那邊,確實如賈偲之言,喬刺史的夫人,數月前起卧病。女君這趟回去,應確系探病。女君在東郡住了三四日,隨後便與那綠眸匯合,去往了靈璧。唯一有些反常之處,便是這些時日,女君之父東郡太守喬平,於四方城門張貼告示,不拘一格招賢納士,頗有效仿古時燕昭王千金市馬骨之意。全城都在議論。」
魏劭眸光微動,蹙了蹙眉。
雷炎稟完,便靜默在旁,等著魏劭開口。
「傳我的信給楊信,叫他多加防範流民首。倘若薛泰兒子不敵,必要時候,則加以鉗制。勿讓徐州落入那個綠眸之手!他若有決定不下之事,來告我。」
魏劭沉吟了片刻,最後緩緩如是說道。
……
小喬回到房裡,脫下了纏的嚴嚴實實的衣物,將魏劭從道旁折下的一枝臘梅插入瓶中,以清水供養起來,欣賞了片刻,便和春娘擁爐而坐,一邊往火里焙著栗子,一邊說著閑話。
漸漸地,栗殼陸續爆裂的輕微噼啪聲里,空氣里慢慢地飄出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混合了臘梅的一縷暗香,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靈壁那邊如何了。」春娘用鉗子夾出栗子,等稍涼了,剝出一粒粒的黃澄澄果肉,盛在盤中,餵了小喬一顆,又道,「這裡也耽擱了幾天了,不知何時方能上路。」
小喬慢慢咀嚼著清甜的栗肉,出神時候,忽聽門外起了腳步聲。
春娘回頭,見魏劭不疾不徐地進來了,忙起身,露出笑臉向他問了好,便退了出去。
魏劭到了小喬身後,摟住了她腰肢,香了一口,道:「方才和春娘說什麼呢?」
小喬扭頭,見他面帶笑容,俯身在自己身後望過來,便笑道:「並無別事。只是說起靈璧我姐夫和阿姐。也不知道戰況如何了。有些擔憂。」
魏劭望她一眼。順勢坐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反坐到自己的膝上。
兩人四眸相對。
魏劭注視著她。卻不說話。
小喬直覺他反常。見他兩道目光一直落於自己的臉上。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莫非我臉上畫了花?」
魏劭方一笑,不緊不慢地道:「我是有個好消息帶給你。也好叫你放心。方前兩日,流民首與薛泰戰於芒山,薛泰于于陣中被取命。流民首已經佔了靈壁全境。」
小喬大喜過望,雙眸驀地放光,歡喜地嚷了一聲,雙手一下就攀住了魏劭的肩膀,從他膝上直起了身:「夫君所言是真?」
她實在太過激動,不提防這麼一下,魏劭順勢就被她給撲倒在了榻上。
「夫君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我?」小喬又追問了一句。
這幾日,雖然她一直沒再在魏劭面前催問靈壁的戰況,實際心裡總是牽掛著。雖然也知道比彘善戰,但如今他與薛泰的兵力,相差實在過於懸殊了。這次薛泰壓境而來,意圖將他徹底絞殺,變數太多,結果如何,她也實在不敢往斷定。
卻沒有想到,非但取勝,戰果竟還如此大捷!如何叫她不喜出望外?
魏劭被小喬壓在了地上,仰面望著小喬那雙近在咫尺的驀然間就變得喜氣洋洋的美眸,壓下心底里慢慢湧出的一絲怪異之感,抬手撫了撫她的髮絲,朝她微微一笑:「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