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護花鈴(拜月教之戰) 第八篇 血薇暗影
蕭憶情走出結界的時候,立刻聽見了河水上方刺耳的哀叫聲。
那個血紅的人影只有半截,孩童般的身量,卻透露出駭人的兇惡殘忍。此刻它的主人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卻沒有死,只是下意識的發出痛苦的叫聲。
血鬼降趴在法師的身上,破開他的胸膛,貪婪地啃食著血淋淋的肝臟——那樣的刻毒而迫不及待,甚至連他走近身邊都不曾發覺。
血腥味的濃重幾乎讓蕭憶情感到了窒息,他幾乎忍不住咳嗽起來,然而悄無聲息地,他轉動了手腕,刀風凌厲的捲起,撲向地上那個吞噬著主人的血鬼降。他出手的時候,用的是從未用過的招式——那是一路傳自南疆的驅魅刀法。
他所學龐雜,很多武功他甚至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
聽雪樓主自幼師從和血魔、白帝並稱江湖傳說中陸地飛仙般的雪谷老人。雪谷老人一生武學成就包羅萬象,任何一方面都足以稱為武林翹楚。脾氣散漫的老人只收了兩名弟子:大弟子蕭憶情與女弟子池小苔。
池小苔在聽雪樓內亂中,因為與高夢非結盟。叛亂失敗,向來決斷的聽雪樓主卻顯示了軟弱的一面,沒有殺她,而只是下令將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小師妹終生囚禁。雪谷的衣缽,在世間就唯獨剩下了他一脈繼承下來。
刀風觸及血鬼降的時候,貪婪的美食者才驚叫著跳起來,轉過頭,眼裡放出幽紅的光,一把將手中的血肉對著蕭憶情投擲過去,雙手騰出撐地,瞬的跳了開去,快如疾風。
夕影刀在血鬼降的肩頭切入,削過下一塊血肉——然而那一瞬間,蕭憶情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手裡的刀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顫慄的感覺沿著刀鋒傳遞入手心,他心中驀的一驚,想起血鬼降的毒或許通過兵器亦能達到,連忙點足掠回。
那一團血肉從他鬢邊掠過,發出惡毒的腥氣,令人慾嘔。
血鬼降顯然也在夕影刀下受了很大的苦頭,低低的吼聲中帶了十二萬分的怒氣,雙手交替著,向下半身所在的地方奔了過去。然而受傷之下,血鬼降速度已經緩慢下來,血腥氣的濃度也淡了,顯示出這隻剛剛吞噬了主人的鬼降目前虛弱的狀態。
不遠處,那方才被一刀一劍截為兩段的血鬼降下半身還在原地亂走,因為沒有視力,所以無法知道另外半身所在。
蕭憶情咳嗽了一下,然而身形卻片刻不停——他如何能讓血鬼降重新複合?
然而,在他點足奔出、準備半途截殺鬼降的時候,忽然間,彷彿聽見了空氣中極輕極輕的風聲。彷彿夜空中,有什麼鳥兒撲簌著翅膀降落,攪起了漫天流霜。
然而蕭憶情的手忽然頓住。
有高手……那種從背後洶湧而來的靈力和殺氣,陡然間讓聽雪樓的主人身心瞬忽凝定如空靈——身後的威脅、遠遠大過於那隻血鬼降,他全副精力立時轉移,身子站定,卻沒有回頭。因為背後的傳來的壓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觸發了所有殺意。
那個人沒有腳步聲。
蕭憶情驚詫的發覺了這一點——他居然只能憑著殺氣的強烈與否來判斷對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將夕影刀在手心調整到最合手的位置。來著顯然也知道他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殺氣,頓住了腳步,連呼吸都聽不到。
蕭憶情眼睛裡有冷銳的光:如此厲害的對手,他居然一開始就將背後的空門賣給了對方。
是誰來了……是——
「青嵐。」
陡然間,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響起在忘川上,驚破了令人窒息的寧靜。騎著幻獸從半空而降的白衣男子、本來只是在迫近蕭憶情背後時停步,此時聽得呼聲,驀然回頭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那是、那是冥兒的聲音。
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夕影刀颯的出手,帶出一片空朦的凄艷劃向他面前。迦若來不及回首,然而足尖發力,瞬忽如鬼魅般飄開三尺。同時手指揮出,迅疾無比的在空中一抓,彷彿空氣陡然冷凝、祭司手裡瞬間就出現了一支寒冰,格開了刀刃。
相觸的剎那,冷意從刀鋒上侵襲過來,刺的蕭憶情手腕一抖。雖然聽雪樓主那一刀只是為了迫開敵手而非傷人,並未觸及祭司,但迦若卻也是眼神一變。刀鋒上帶出的凌厲真氣,已經與他自身凝聚的那一股「氣」發生了衝撞。
兩人身形交錯,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聲、夕影刀劃破迦若衣帶,然而迦若絲毫不避,手指划出、空氣中陡然有淡淡的藍色弧光,切向蕭憶情頸項。
一輪交手,快如疾風閃電,乍合又分之時蕭憶情已經站定。兩人面對面的站著,那隻血鬼降想來是跑了開去,一時間靜的出奇,只有忘川的水嘩嘩的流淌。
迦若手指緩緩收緊:「聽雪樓主,今夜你們擾我傳燈大會、又殺我教右護法清輝——此事必不能善了。」
蕭憶情微詫,看著河灘邊上那一灘模糊的血肉——原來,方才主持傳燈法會的、是拜月教中僅次於大祭司的右護法,難怪,居然能馭使這樣的血鬼降。
迦若退了一步、拉著饕餮,站在月下,月華如水灑遍衣襟。看著近在咫尺的聽雪樓主,白衣祭司的眼睛冷徹如冰。蕭憶情沒有說話,然而在寂靜中,夕影刀上卻有光華一閃,顯然是真力凝聚。
殺意瀰漫。忽然,「啪」的一聲輕響,一件東西掉到了地上。
迦若低頭一看掉落地上的事物,眼神陡然凝聚——閃電般的抬頭,看著聽雪樓主。
那眼神竟然讓蕭憶情猛然一驚。
那一眼裡,有落寞,有震驚,還有……殺氣,以及說不出來的極度複雜的情愫。
拜月教的大祭司緩緩俯下身去,將從蕭憶情頸中掉落的護身符撿起,握在手心,細細注視著、不說話。溫潤的檀木壓著他的手掌,薴麻的線被什麼齊齊截斷——該是方才他斬向蕭憶情頸中時、劃斷了護身符的繩子。
迦若眉間神色瞬息萬變。
護身符。十年前他送給冥兒的護身符……在這個人身上。
他緩緩握緊檀木護身符,回手抵著額頭,垂目苦笑。額環上的寶石壓痛他的手。
白衣祭司陡然又冷笑起來,對身後的緋衣女子發話——「冥兒,方才你喚的那一聲、是為了示警蕭憶情而讓我分心——是么?」
他眉間有殺氣一閃而過,然而,許久身後沒有人回答。迦若怔了怔,彷彿忽然從那一聲里回過神來、想起了什麼,忽然衝口急問:「冥兒、你可是受了傷?!」
「冥兒,聽你剛才聲音、你可是受了傷?」聽不到背後阿靖的回答,迦若臉色更是一肅,追問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回身,看向河邊樹林中結界里的三位女子。
阿靖已經委頓於地,一旁的藍衫少女捏心訣壓著她頸中上攻的屍毒,卻已經快要急得哭出來:「靖姑娘你幹嗎要說話!跟你說了不能開口……這下、這下怎麼好……樓主!樓主!」
蕭憶情心裡騰的一跳,知道方才阿靖為了示警才勉力開口,屍毒發作的更為迅速。
「血鬼降?」一見阿靖臉上蔓延的可怖灰色,迦若立刻分辨出發作的是什麼樣的毒,神色更是一變,「屍毒快要入腦——」
他再也站不住,搶步過去,要去檢視阿靖的傷勢。
然而抱著靖姑娘的弱水、一見祭司搶身過來,卻是臉色大變,立刻摧動了陣法,結界上種下的鳳凰樹陡然迅速生長開來,交枝連葉,密布成一片屏障。
蕭憶情站在那裡,看著迦若的背影——雖然面對強敵,剎那間聽雪樓主竟有些出神。
他……他竟然回過身去了。他竟然敢背對著自己!只是為了確定阿靖的傷勢,拜月教的大祭司就這樣轉過身去、把背後的空門全部留給了強敵。
聽雪樓主眼神緩緩變化,夕影刀上的手指幾次加重力道、幾次又放鬆下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看到眼前緩緩延展生長著的鳳凰樹,迦若只是微微冷笑,手指探出、陡然便是剪斷了其中一枝,樹陣微微一顫,斷口上流出淡紅色的血液。然而那些無根無本的樹生長的更加快,轉瞬有更多的枝條蔓延過來,補足了缺口。
陣中的弱水扶著昏死的靖姑娘,看著重傷的師妹燁火,不停地念著咒語,緊張的雙手微微發抖——對方是迦若,連師傅都鬥法不過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長的時間。
「靈力不錯。」看著枝條生長的速度,迦若眼中露出一絲讚賞,然而看到阿靖臉色灰敗的程度卻再也無心說別的,手一划,彷彿無形長刀裂空,結界上鳳凰樹大片被攔腰截斷。
弱水身子一顫,血絲沁出嘴角,然而毫不放棄,手掐心訣念的更加迅速。
「弱水,讓他進去。」陡然間,迦若背後的蕭憶情發話了。錚然一聲,是夕影刀入鞘的聲音——聽雪樓主看著祭司的背影,許久許久,終於收斂起了眼裡的殺氣,淡淡吩咐。
※※※
「冥兒?」白衣祭司一掠而入,推開弱水扶住了阿靖的肩,手指迅速的探上緋衣女子肩頭的傷處、檢視。那裡,傷口的血已經變成了詭異的綠色,阿靖的臉籠罩在一片灰色中,那片灰色彷彿是活了一般,由肩往額慢慢地延伸過去。
「都是……都是我們不好。」弱水一見靖姑娘如此臉色,心中知道要不好了,毒已經蔓延過了印堂,只怕是師傅此刻前來也是回天乏力。她又是焦急又是後悔,再也忍不住驚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如果不是為了救燁火師妹,靖姑娘…靖姑娘也不會受傷。」
迦若的眼角掃了一下旁邊昏迷的紅衣少女,顯然認出了那岩山土司的女兒,然而他的顏色卻更冷:「如果冥兒出了事,你們這些微末性命拿一千條來抵也不夠!」
再也不理會旁人,他摘下了額環上的寶石,握在手中,按著阿靖肩膀上的傷處。
月光照耀著他,恍惚間、手心那塊月魄的光芒竟似乎穿透了他的手,照得祭司的手掌猶如透明。更奇異的是、彷彿那片死灰色被什麼力量牽引住了,停止了往緋衣女子的額頭蔓延——與此同時,迦若蒼白的手上、升起了一絲奇異的黑色,慢慢順著他手臂伸上去。
知道對方對於阿靖沒有任何敵意,蕭憶情在一邊看著沒有阻止。
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他眼睛裡有光芒一閃:他也看出來了,那是在療毒——迦若是在借用月魄的力量,將阿靖體內的屍毒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
看著那一線黑色,彷彿小蛇般蜿蜒著沿著迦若手肘往上延伸,蕭憶情垂下眼睛,許久才輕聲問:「如何?」
迦若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更加白的如同透明,他輕嘆一聲,放開了手:「不樂觀。我自身無法化解屍毒,只能分掉她身上的一半毒素,暫阻毒性入腦。」
他放開手時,阿靖臉色已然好了一些,死灰漸漸從臉上淡去,呼吸也開始有規律起來。
白衣祭司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騰出手將檀木的護身符重新掛回她頸中,在繩子的斷口打了個結,皺眉:「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
聽雪樓主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絲笑意——「哦……呵,看我說了些什麼?」迦若立時也知道自己這句話的可笑,抬頭看著蕭憶情,蒼白的臉上同時有苦笑的意味,搖搖頭,將阿靖交給呆在一旁看的摸不著頭腦的弱水,站起身來,「別的以後再說——我們先得料理了那隻噬主的血鬼降,不然冥兒體內的毒會無止境的發作。」
蕭憶情回頭看著河邊,那裡空空蕩蕩,連被他們合力截斷的血鬼降下半身都不見了,顯然那隻逃出去的鬼降已經複合。
迦若看著河灘邊上那一灘狼藉的血肉,眼色慢慢嚴肅起來:「那隻鬼降已經反噬了宿主,它的力量如今該驀然強了很多——要趁早除去它,不然沒有了降頭師、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不但對於我們拜月教,對於你們也一樣是禍害。」
蕭憶情點點頭,雖然對於這些術法並不了解,然而他心裡也對於那隻鬼降的厲害頗為忌憚,便想向著血腥味飄逝的方向追去。
然而,想了想,有些遲疑的,他轉頭看著結界中的阿靖。
白衣祭司已經振衣而起,同樣遲疑了一下,折下一根鳳凰枝來,繞著三個女子重新畫了一道結界——枝條划過的土地上透出奇異的銀光,彷彿月色凝聚。
「別亂動,在這裡等著我和蕭樓主會來。」迦若最後合攏結界,將樹枝插入土地,迅速變為一顆茂密的鳳凰樹,蓋住結界中三個女子,淡淡對唯一還有神志的弱水吩咐。
然而弱水頭一揚,看也不看這個敵方的人,只是詢問的看著聽雪樓主。
蕭憶情一直沒有動,在迦若畫結界的時候也沒有阻止——阿靖生死只在一線之間,這種時候如果再懷疑什麼、只怕會延誤了時機。
何況,不知為何,看著迦若,聽雪樓主忽然覺得將阿靖的生死託付於他、都是可信任的。
「好好照看著靖姑娘,等我們回來。」蕭憶情點點頭,對弱水吩咐。
※※※
留下饕餮在原地守著結界中的三個女子,迦若和蕭憶情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速判斷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兩襲白衣如電光般閃逝在夜幕中。
弱水扶著靖姑娘靠著鳳凰樹坐著,一手騰出來想去探師妹的額頭——燁火一直的昏迷,也不知道在那個拜月教左護法的手裡吃了什麼樣的苦頭。
耳邊忽然有氣流拂動,弱水驚覺轉身,不自禁的脫口輕呼一聲。
一張奇異的臉湊了過來,類似人的臉,看得出五官,雖然有些彆扭卻也是清晰的——然而,它卻有著蜷曲的利角,以及山羊一般的身軀。
幻獸雪白的額頭有一點朱紅,湊近過來,親近的貼上昏迷中緋衣女子的臉頰,彷彿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嗅了嗅,輕輕伸出舌頭,舔著阿靖肩頭的傷口。
「啊,饕餮……」弱水看著這隻遠古洪荒中召喚而來的幻獸,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就想伸手撫摩。她想她也是有福緣的人了——居然能看到一般術法家畢生也無緣一見的神獸。
饕餮陡然抬頭,打了一個響鼻,兇狠的瞪視這個居然敢對它不敬的外人。
「唉……」弱水還是覺得不敢,放下了手,無奈的看著幻獸在靖姑娘身側屈膝蹲下,舔著她肩頭的傷為她緩解屍毒。龍虎山來的女弟子低頭嘆了口氣,忽然間,感覺到了術法的神奧莫測和術士之間的天淵之別——擁有這樣幻獸的術士,他又該擁有何等的靈力?
那個迦若…那個迦若,他是否已經到了上窺天道、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所有修道之人畢生追求的奧義啊……這樣年輕的術士,是如何做到的呢?
※※※
截住那隻血鬼降,是在忘川上游的一戶村民家裡。
蕭憶情推開那戶人家尚自合得嚴整的木門,房內卻是支離破碎、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彷彿開了屠場一般,血肉橫飛。
他推開門的剎那,看到壁上新濺上去的人血,脫口對身後的迦若道:「在這裡。」
話音未落,耳邊忽然有腥風呼嘯撲來,彷彿有什麼東西迅速的沖向門口。
腥氣在空中的濃度發生變化的剎那,聽雪樓主已經揮手出刀。
那一刀無形無跡,刀光一閃即沒,然而凌厲的刀風卻是撕裂了空氣,在木屋和門口之間割裂開一道無可逾越的無形屏障。
刀風中,血的腥味陡然濃重,紅影一閃,被逼得從門口方向反跳回房中。只見一個小小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來去,發出低低的嘶吼,剎那間又逼近過來、要奪門而出。
蕭憶情發覺血鬼降進攻的速度比半天前陡然提高了很多,而血腥更加濃了,讓他忍不住的微微咳嗽起來。夕影刀織出一片光影,如水潑地,將所有的腥風擋住。
轉眼居然過去了百招,聽雪樓主暗自心驚,這般身手、即使在武林中也是寥寥可數——拜月教居然能培養出這樣的鬼降,豈不是覬覦中原武林也能如囊中取物?
然而在他全力阻擊血鬼降的時候,卻不見拜月教的祭司動靜。
蕭憶情眼神陡然冷凝,雖然他沒有感覺到背後有殺氣和敵意,然而對於迦若的遲遲不動手卻心下疑慮,出刀的時候也留了幾分餘力。
血鬼降屢次想奪門而出卻被攔截,怒極,忽地不管不顧欺近身來,小小的身子陡然探出,雙臂奇異的探長,抓向蕭憶情胸腔——這一次的速度來得意外的快,蕭憶情甚至來不及回刀封擋。然而心知不能觸及鬼降,聽雪樓主忽然並指成劍、切向鬼降探過來撕裂人的爪子。
他的手並沒有觸及那隻血紅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卻凄厲的叫了一聲,彷彿被什麼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頂、梁和頂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卻去勢依然兇猛。
然而,它剛剛消失在屋頂的洞中,卻立時在外面發出了一聲更凄厲的叫喊。
「撲」的一聲,蕭憶情看見它從撞出來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裡——然而,令人詫異的是、掉下來的卻只有半個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斷一般,在同樣的位置、這隻鬼降再次被人攔腰斬為兩斷。
掉下來的半個身子在房內無意識的亂走,蕭憶情更不猶豫、刀風撕裂了空氣,順帶著將茫無目衝撞的血鬼降雙腿斬斷。瞬間,濃得發膩的血腥味瀰漫了整個房子。
雙腿寸斷的鬼降終於安靜下來,然而那些塊狀的血肉卻依然蠢蠢欲動、令人觸目心驚。
「你料理完了么?」蕭憶情收刀,凝神,咳嗽著對著屋頂上的人淡淡問,唇角有釋然的笑意——原來迦若並不是不動手,而是積蓄著力量、在等待著一擊必中的時機。
然而微笑的同時,聽雪樓主眼裡也有冷芒:一擊而斬鬼降為兩斷——拜月教祭司的手段又該是如何的深不可測?
「好了。」屋頂上,迦若淡淡回答。
蕭憶情出了屋,回頭返視,只見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於房頂,靜靜地一動不動,夜風中白衣飄然,月光在額環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蕭憶情點足飛掠,落到他身側,四顧不見鬼降的上半身,不由問。
迦若沒有說話,低頭,忽然極輕極輕的笑了一下。
蕭憶情的臉色微微一變,因為在這個剎那、他感覺到了對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聽雪樓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點足飛退,在屋角頓住去勢,冷冷的審視著白衣如雪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為何,在這個剎那,蕭憶情感覺到了極大的壓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沒有動,他一直低著頭,黑髮散落下來,掩住他的側臉,只有額環上的寶石在黑髮間反射著月的光華,詭異莫測。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著抬頭,回答。
手指從唇邊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蕭憶情陡然一震,看著對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見底,泛出靜謐的邪氣。
因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異的鮮紅。白衣祭司眼裡有詭異的笑意,將指尖放入咀中輕輕舔舐,自語般的喃喃微笑:「好強的怨念和靈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輝那傢伙法力不過如此,卻居然能培養出這樣一隻鬼降。」
聽雪樓主眼神里有震驚的光芒一閃而過,然而又回復了平靜。
出身於雪谷老人門下,雖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對於術法略知一二,聽說過南疆一些邪教的術士里、的確有些人修鍊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夠通過吞噬對方的軀體,來獲得敵方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對這些怪力亂神的現象大驚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蕭憶情笑了笑,淡淡問。
迦若抬頭看他,眼神里有隱秘的笑意,搖搖頭:「不好。」
在他抬頭的時候,蕭憶情心裡又是一驚——他看到了有一縷死灰色,漸漸地擴散上了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臉上一模一樣的死灰色。
聽雪樓主的目光閃電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隻手、那隻曾經用月魄將阿靖體內屍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經是黑的如同夜色。
「說實話,屍毒發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暫時解毒,只怕撐不住。」迦若的語音有幾分衰弱,他站了起來,落下地來——落地的剎那,蕭憶情看到他的腳步果然有些虛浮。
迦若臉色有些憔悴:「我要趕快回去,這毒除了明河沒人能解。」
看著祭司衰弱的樣子,聽雪樓主的眼神深處,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覺的握緊了。
※※※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過來,臉色蒼白中透出奇異的灰。
似乎有些難受,拜月教的祭司劇烈咳嗽著,用雙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兩隻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幾乎透明,有說不出的詭異。
蕭憶情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走過來,眼底的神色瞬間萬變。
迦若卻只是這樣緩緩走來:「我們可以回去了。」
他走過蕭憶情身側。在他擦肩走過之後,蕭憶情默不作聲的轉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剛才想殺我。」並肩走著,迦若忽然開口了,微笑著咳嗽,淡淡說了一句,「我們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殺氣掩不住——你剛才想殺我。」
蕭憶情沒有否認,似乎方才截殺鬼降讓他耗費了一些真力,他說話聲音也有些疲憊:「難道你不覺得這種時候是殺你的好時機么?」
迦若點頭,側頭看了看聽雪樓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絲笑意。
「你的手從刀上鬆開,是在我說了那一句:『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後——」白衣祭司緩緩道,咳嗽了幾聲,抬眼看著聽雪樓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個交易?」
蕭憶情停下腳步,看著他,眼神里也有笑意:「和你說話,真是讓人很輕鬆。」
聽雪樓主頓了頓,繼續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毒,如何?」
迦若的腳步也頓住,片刻不語。微微笑了起來,忽然眉目間有傲意:「不錯,如今你若出手、我必不敵——但是換了你、你會受人要脅么?」
蕭憶情一怔,雖頷首、然而眼神卻冷了下去。
或許只能一戰。然後用迦若來向拜月教主交換解藥。
——然而,看著如今黑氣蔓延的速度,連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這種打算、這般折騰下來,不知道阿靖還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一念及此,便是聽雪樓主心裡都有說不出的煩躁,感覺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從來沒有想過阿靖會死——那樣的女子,怎麼會死呢?
※※※
血魔死後,攜著血薇重現江湖時,那個緋衣幼女不過十三歲。
那時候他還在雪谷老人門下學藝,然而已經聽說過她的傳聞。知道這個血魔的遺孤出現在江湖上、帶來了多少門派的圍攻和截殺,引起來多大的風浪。
「舒血薇那傢伙,自己倒是圖了個了斷,卻留下這個女兒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聽說了最近江湖傳聞時,這個長久隱居不問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著嘆息,搖頭:「這個女娃子……在君山還能從三幫五派聯手圍殲中逃出來,不容易啊。」
「師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將故人之女接上山莊?」侍立在一旁,看到師傅臉上的憐惜,還是門下弟子的他長身請命——那時候他十五歲,夕影刀已經有了七成造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開雪白長須,卻是搖頭:「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兒女便是這般長大,若是活不下來那也是命。舒老魔頭若在世,也不會幫他女兒。」
然而,說到這裡,雪谷老人頓了頓,卻是微微喟嘆:「不過那女娃兒,死不了。」
便是師傅一句話,他與她的相遇就因此推遲了七年。
師傅說得果然沒有錯……一直到他學滿下山、接掌聽雪樓之時,他一直聽說江湖上種種關於她的傳聞。血魔的女兒,一直是處在江湖風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來,應該是一個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長為窈窕少女的韶華時期,然而這個女子卻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磨難困苦、生死血戰。血與火的洗禮,卻越發讓這個名字在江湖中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聽雪樓主後。
從屬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這個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閃現出多年前冬日、師傅說到這個少女時候眼裡的那一抹讚賞。
該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方當弱冠的聽雪樓主,在白樓上看著這個名字,微微咳嗽起來。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樓里,面對著洛陽幾大幫會中錯綜複雜的微妙鬥爭,年輕的聽雪樓主看著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現出的卻是淡淡的緋紅色。薔薇的顏色。
那時候,敵友未分,他還不曾料到這個名字將會和自己終生並存。
擊敗她的時候,他看見她眼裡的震驚——或許,江湖血戰前行到如今的她、還是第一次敗在別人手上吧?對她這樣的人而言,敗,又意味著什麼呢?如果她敗了寧可死、也不願屈身加入聽雪樓,他……或許寧可讓她走吧?那個比試前的契約,他還是寧可讓它作廢吧?
那是懸崖上綻放的紅薔薇,如果折了驕傲的刺,那麼就會枯萎吧。
「我舒靖容願意加入聽雪樓供樓主驅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猶自忐忑,緋衣女子卻是毫不遲疑的如約屈膝下跪,低首,說出了這句讓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著,咳嗽,然後問:「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發覺我不是最強的,你自己能殺死我或者別人比我強,你就會立刻背叛,是嗎?」
「哈……那叫什麼背叛啊。」他看見那個緋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來,帶著微微的冷峭,「難道你會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談得上什麼背叛!而且,我只欣賞強者,只追隨最強的人——如果你能被別人打倒,那麼我當然要離開你!」
聽到這樣的話,他忽然就笑了起來——對,就是這樣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遙想的相同,這個帶著血薇劍的女子,就應是這般孤高絕世,猶如懸崖上開放著的野薔薇。
他想,他終於找到她了。
此後的幾年裡,多少的殺戮征戰風一般的呼嘯而過……
金戈鐵馬,並騎戰場剿滅各方不想稱臣的勢力,將霹靂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滅門;鐵腕平亂,鎮壓樓中醞釀已久的叛亂,手刃二樓主高夢飛,囚禁師妹池小苔;…………
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江湖上眾口相傳的傳奇。人中龍鳳。
每想起來,他都不禁苦笑——「我只欣賞強者,只追隨最強的人——如果你能被別人打倒,那麼我當然要離開你」。
——那句話,出她之口,入他之耳,當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因此,也沒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著怎樣的壓力。一開始接掌聽雪樓,是為了繼承父親的心愿、是為了自己的霸圖和雄心……然而,後來又是攙入了如何複雜的原因。
在出發進攻拜月教之時,他們統領聽雪樓已經三年。
三年里,有過多少驚險與生死,然而,他們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刀和劍始終指向同一個敵人。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無論多艱險困苦的任務都一一完成,幾次重傷垂死,然而又一一掙扎著痊癒,生命力如同野薔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師傅說的那樣——這個女娃兒不會死。她不會死。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認為,所以放心的將危險的、艱難的所有任務交給她去做,從來不考慮如果她萬一失手會如何——然而,如今,她卻是要死在滇南這片土地上?
和他的母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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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時要殺我,或許可以——」看著蕭憶情的猶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卻彷彿洞察一切似的笑了起來,眼色冷冽,「但你殺我後若要回頭去救舒靖容,則萬萬來不及。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試試——」
聽雪樓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變,眼神凌厲起來,從來沒有人用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說話。
取捨權衡,已經是在一念之間。
「你要的是什麼?」蕭憶情轉頭,看著迦若,截口問,毫不遲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詭異。屍毒的蔓延此刻已經到了頸部,月已西沉,額環上寶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渙散起來,然而聽得他這樣的問話,卻是點頭,緩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戰。」
眼裡的寒芒陡然閃亮。聽雪樓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著冥兒死了,你也說不可能么?」迦若也是冷笑起來,冷月下,夜風吹動他的白衣,一時間,他衰弱的似乎要隨風散去。然而,他的問話卻是冷銳的,直刺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親當年的後塵?」
父親的……父親的後塵?
陡然間彷彿被人一擊擊中心底,蕭憶情冷銳的眼神忽然也是渙散開來。
父親蕭逝水,當年為了自己的霸業,而讓叛教的母親心寒齒冷,為了成全他離家自投請罪、被沉於聖湖之中。然而那以後,父親又有過多少個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記川之上,他剛剛對阿靖說過這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轉眼,同樣的選擇居然又擺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誰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麼比冥兒的命更重要?你有什麼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游移,繼續問,聲音雖然已經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氣勢凌厲,「你不要告訴我說是仇恨!——選擇就擺在你面前,你應該不是這樣執迷的蠢人。」
蕭憶情驀的抬頭,看著他,這個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門師兄。
仇恨……對,雖然說起來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正能看開、能放下的又有幾人?何況,母親的遺骸沉於湖底,那怨恨的靈魂尚自不得解脫。
為人子者,難道,要讓他棄之而不顧么?
月已經西沉了,天色隱隱透亮。
迦若的臉色已經非常憔悴,死灰色從皮膚下透出,瀰漫了滿臉——然而奇怪的是、以額環為界,那詭異的死灰卻止步不前,半分也無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吧?
蕭憶情只覺滿手的冷汗,勉力震懾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卻也是史無前例的鋪天蓋地而來,衝擊得讓他神思恍惚。
該是做出選擇的時候——再遲了,恐怕便是永遠來不及了。
「好,我將人馬撤回洛陽。」用力握著袖中刀,一句承諾從聽雪樓主嘴邊吐出,蕭憶情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神奕奕閃亮,然而卻有複雜的痛苦在內,「但是——有條件。」
「什…么?」扶著額環上的月魄,迦若的聲音已經虛弱不可聞。
「你需將我母親的遺骸奉還於我,讓我帶回洛陽與父親合葬——」蕭憶情咬著牙,一字一字道,「如若我母不得解脫,則我此次雖然退兵,來年也必捲土重來剷除拜月教!」
迦若不知為何一震,抬頭看看他,忽然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遺骸?……聖湖裡、聖湖裡的白骨么?」
蕭憶情看著他,然而心裡也是一驚:迦若的眼睛已經看不出眼白,完全成了混沌一片的死灰色!
拜月教大祭司聽到了他提出的條件,卻想也不想的點頭:「好……遺骸一定奉還。要我起什麼樣的誓?」
答應的居然如此痛快。
只怕,是以他的體力,再也無法繼續支持下去了吧?
「不用誓約。」聽雪樓主卻淡淡回答,頓了頓,「阿靖心裡推崇的人,我相信他說過的話。」
然而,話音一落,他不等迦若答話,卻驀的轉頭,盯著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字一字道:「但是,休戰,可以。你,我卻是一定要殺!」
聽得那樣殺氣逼人的話,雖然衰弱、迦若死灰色的眼裡,陡然也有寒芒一閃而過。
「我只欣賞強者,只追隨最強的人——」
這個世上的最強者,只能有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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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嗚咽的聲音讓弱水心煩意亂。
她已經很慌亂、很驚怕了——在看到靖姑娘的臉一寸寸的被死灰色重新覆蓋的時候。她是法家中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屍毒蔓延過了印堂、沖入腦部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返魂無術!
燁火師妹還是沒有醒,無助的她抱著緋衣女子啜泣起來,那隻饕餮在一邊拚命的舔著阿靖肩頭的傷,然而死灰色還是毫無阻礙的慢慢延伸上去。
饕餮忽然不動了,弱水抬頭,看見有兩大滴晶瑩的淚水、從幻獸雪白的眼窩中滾落。
「靖姑娘……哇。」再也忍不住,弱水哭了起來,因為無助和驚懼而全身顫抖。忽然覺得耳邊有氣流拂動,饕餮流著淚湊過頭來,第一次友好的舔了舔她的眼角,眼神里也是哀傷和無奈。弱水看到幻獸人一樣的眼睛,陡然間抱著饕餮大哭。
「朱兒。」慟哭中,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弱水神志散亂沒有反應過來,然而饕餮卻是一震,驀的將頭從弱水肩上轉開,欣喜若狂的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白衣的祭司,伸出無力的手按在它頭上,微笑:「我回來了。」
饕餮怔了一下,看見主人伸過來的手,漆黑如墨般妖異。
弱水的歡呼卻是遲緩了片刻再響起來的:「樓主!樓主你總算回來了!——靖姑娘、靖姑娘她不好了……」小女孩的聲音,又哭又笑的。
然而,聽雪樓主卻是一言不發,疾步走過去從她懷中接過昏迷的緋衣女子,俯身深深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去放到了饕餮的背上。
「快些帶她走。時間不多了。」蕭憶情看著阿靖臉上涌動的可怖黑氣,眼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恐懼之意,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的顫抖。
迦若點點頭,低低道:「放心。」
他坐上幻獸的脊背,衰弱無力的對蕭憶情笑了笑,抬手輕拍饕餮的額頭,輕聲吩咐:「朱兒,快些帶我和冥兒回月宮。」